丫鬟将首饰盒拿来,杨夫人打开里面抽屉,似乎在找着什么。
到第三层抽屉打开,露出一只烧蓝衔珠凤钗。
施菀适时开口道:“这只凤钗真好看。”
杨夫人带着喜色将那凤钗拿出来道:“你也觉得好看么?”
施菀点头道:“自然,这样华贵的首饰,怕是整个安陆县也寻不到第二只吧。”
杨夫人摇头道:“这便是你不知道了,别看这安陆小,有钱人可多着,像我们家大人这种穷官,或是担着富贵名辛苦做生意的丰家,都算不得什么,最有钱的,就是那些有着万亩良田的,而且呀,说是一万多亩,有可能实际却有两万亩,再逃一些税,简直就是土皇帝一般的日子。”
“谁家能有那么多地,以前我们村最有钱的,也就五十多亩。”施菀说。
杨夫人笑着叹声:“你呀,当然是不懂,我以前也是不懂,现在才懂。”说着问施菀:“他们说,这个叫烧蓝?”
施菀回道:“是的,这样的首饰,贵在手艺,这上面的颜色要点了釉色再烧,烧了再点,如此反复好几次才能将颜色烧到这样鲜亮好看,错了一点点,整个料便毁了,要重新点蓝烧蓝,这每一样首饰,都是烧毁了两三个一样的,才能得一只,所以才价值千金。”
杨夫人不由吃惊:“我只知道手艺难,却不知道这么难,这得多浪费呀!”说着看着那凤钗,心疼又爱不释手。
施菀看着那只凤钗,问道:“莫不是杨大人要升官了,所以才有人孝敬来这么多贵重东西?”
“哪是升官,差点就丢官,就那新来的知县……”杨夫人看她一眼,又改口道:“哎呀,说了你也是不懂,其实我也不懂,反正就我们家那不灵光的脑袋,这辈子是别想升官了。”
说着将凤钗放了回去,又打开旁边一只小抽屉,将里面的一只银簪拿了出来。
“这簪子是我以前打的,便送你了,当今日的诊金,也是我感激你次次替我们看病,尽心尽力,一点小心意。”杨夫人说。
施菀连忙推拒道:“夫人言重了,我的诊金哪有这么贵,就是我师父来了也没这么贵呀。”
“要是你师父我才不给他东西呢,他也不会轻轻松松就把我们这病给治好了,你当我不知道为医的门道呢!”杨夫人道:“给你你就拿着,你看你,年纪轻轻,又长得好看,平时别总记着看病,也打扮打扮。”
施菀无奈道:“夫人一番心意,那我便受了,我在城里没有亲故,又是个女人,年纪轻,多承夫人看重才有口饭吃,是我欠夫人的情。”
“你这孩子,这都是你自己用医术医德挣来的!”杨夫人拉着她手道。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施菀拿了医箱从杨府离开。
到杨府外,她拿出那只银簪,端详许久。
枇杷之前也听到了里面的动静,说道:“师父,这杨夫人虽然是官夫人,为人却真好!”
施菀看她一眼,没说什么,只回道:“我还要去一个地方,你先回药铺吧。”
枇杷问:“师父你要去哪里?”
没等施菀说,她便笑道:“你不会是要去找丰公子吧,所以才要一个人去?”
“是啊,我要去找丰公子。”施菀说着便往前去,枇杷在后面道:“师父承认得这么快,难道不是去找丰公子?”
施菀回道:“行了,你先回去。”
与枇杷分开,施菀绕着路,去了陆璘家中。
她给杨夫人看病这么久,知道杨夫人夫妇家中大概是什么条件。
不算穷,但也不算大富大贵,杨县丞不是绝对的清官,却也不是那种想方设法大贪特贪的人,至少他们家中从没出现过这么贵重的东西。
杨夫人今天在她面前露出这些,其实是兴奋,她新得了这些好东西,想给人看,但普通的人怕是看不懂,所以她要给懂的人看,今日她又出诊,就正好给她看了。
单是给她看的这几样东西,确实是大富大贵人家才有的,杨夫人却又提到了安陆的有钱人。
除了当官的,除了像丰家一样做生意的,剩下的当然就是种田大户,比如拥有良田万亩的徐家。
她怀疑是徐家送了这些东西给杨夫人。
敲开陆璘家的门,却只见着个不认识的小厮。
那小厮听她说要见陆璘,回说陆璘还没回来,她犹豫一会儿,说进去等陆璘回来,小厮便说他回去禀报喜管家。
施菀想了想才明白喜管家就是长喜。
过了一会儿,小厮过来了,让她去厅中等着。
施菀回道:“我就在院中等着便好。”
院里放了张石桌和几个石凳,她就在那石凳上坐了下来。
小厮想了想,说道:“那……行,那您就先在这儿等着。”说完他便去忙了。
坐了一会儿,长喜却出来了,走路有些无力,慢腾腾的,到院中,见施菀就坐在石凳上,连忙喊五儿:“你这小崽子,怎么就让施大夫坐在外面?”
施菀回道:“不要怪他,是我要坐在外面的。”
长喜便又朝五儿说:“那茶呢,上茶啊!”
五儿见他一副生气的样子,立刻往厨房跑:“我这就去烧水!”
施菀只得朝长喜道:“真的不必,我就是有事找你家大人,说完就走,也不渴。”
“施大夫这……”长喜不好意思道:“这五儿新来的,什么也不懂,大夫不要见怪。”
施菀以前毕竟是主子,哪怕现在已经不是了,但长喜觉得也不能对人太无礼,特别是连公子都对前少夫人挺客气的。
就在这时,外面又有人叫门。
长喜还有些头疼,按着头道:“谁呀!”
“老爷,给您送丫鬟来相看了。”外面一个妇人的声音道。
长喜喊五儿去开门,五儿忙去开门,院里一下进来六七个人。
为首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后面带着六个姑娘,都是十几岁,眉清目秀,容貌标致。
妇人说:“老爷看,你说要年轻好看、乖巧伶俐的,我这都给你叫来了,要几个你随便挑。”
五儿从没一次见这么多好看的姑娘,脸都红了,却还眼也不眨盯着人看,长喜仔细看了看,却有些犹豫,不知道怎么选。
“要不然庄婶你带她们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家公子马上就回来了,让他亲自选,到时候主要也是侍候他。”长喜说。
叫庄婶的看一眼后面坐着的施菀,问:“这不是你们夫人?不能作主?”
长喜有些不好意思,连忙道:“不不不,不是,是我们公子来挑。”
“哦,不是你作主啊。”庄婶道,显然是怕自己张罗半天,最后却碰到个作不了主的人,新来个更大的主子,又说不要了。这样的她可见多了,就是穷折腾人。
长喜也看出了她的心思,一时有些不高兴,怕丢了颜面,便立刻指着其中一个姑娘道:“这姑娘长得好,可以留下,剩下的等我们家公子来挑。”
“是么?”庄婶高兴道:“花儿,听见没,这位老爷选中你了,到时候好好侍候他们家公子。”
那姑娘“嗯”了一声。
姑娘声音清脆,施菀抬眼看向她,发现她竟有几分绿绮的样子。
她不由轻轻笑了笑:长喜果真是了解他家公子的。
就在这时,院门被推开,陆璘回来了。
“公子回来了!”五儿立刻道。
长喜刚退烧,人还难受着,见了陆璘没五儿反应那么快,隔会儿才说:“公子,正好牙人送丫鬟来了,你看看留哪几个。”
陆璘看向他身后,惊讶道:“施大夫?”
说完立刻走上前来:“你怎么来了?”
施菀起身回道:“我是有些事,但……”想着此时也是人多眼杂,她继续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不着急,大人先把院里的事忙完再说。”
长喜道:“公子你看她——”
说着指向那个叫“花儿”的姑娘:“你看她像谁,我刚刚已经挑了她了。”
陆璘看一眼,自然能看出她身形和眉眼都和绿绮都几分相似,这本来没什么,的确有几分熟悉感,但转而想起当初的事来,立刻转头看向施菀。
施菀已经坐了下去,一手撑着石桌,没发现他的目光,只静静看着那叫花儿的姑娘。
绿绮当初是母亲选到他身边的,很长时间,都是给他准备的未来的姨娘。
他不知道施菀当初如何看绿绮,现在又如何看这个和绿绮有几分相似的姑娘,但想来不会是很欢喜的态度。
“不必看容貌,本分勤快就好,先签一年契约,做一年工后,去留随意。”他转头回答,随后吩咐长喜:“你细问她们品行,多选几个也无妨。”
“那这姑娘……”长喜有些拿不准了,他本来一眼就相中她的,但公子说不必看容貌是什么意思呢,就是不要太好看的?这姑娘因为长得像绿绮,倒确实算长相标致。
陆璘看一眼那叫花儿的姑娘,说道:“年龄小了点,选稳重些的吧。”
说完就转而到施菀面前道:“施大夫,有什么事,进去说吧。”
“那这里……”
“这里交给他们就好。”陆璘立刻说,有些急于表示自己不在意这个的样子。
施菀挂念着杨府的事,点点头,站起身来,与他一同往屋内而去。
到了屋中,院中声音依稀传来,陆璘让她先坐,随后看着施菀神色,将门关上,坐到她对面,随后问:“怎么了?”
施菀将在杨家的事说出来,然后分析道:“杨夫人还提到了大人,我总觉得她那些东西是徐家人送的,徐家人送这么重的礼,是为什么呢?会不会杨大人已经被他们买通了?那大人在县衙中如何做事?又怎么去查徐家?”
陆璘沉眉思索片刻:“你猜的是对的,徐家应该还没意识到我想查他们,他们突然给杨家送礼,大概是杨钊给他们通风报信,他们一是谢礼,二是贿赂。”
“通风报信?”施菀吃了一惊:“这杨大人……他是站在徐家那一边的?那……”
她不知道官场的事,但也能猜到杨钊与徐家勾结,陆璘只是个知县,又是从京城来的,对此地不熟悉,怕是很难去对徐家怎么样。
陆璘却是沉声道:“杨钊既给徐家通风报信,徐仕想必已经在做准备,所以我也不必再等,马上着手查他。”
施菀忍不住问:“所以,就算杨大人同流合污,大人也是一定要查徐家的?”
“要不然呢?”陆璘反问,“徐家如今已是一方恶霸,将安陆地方官员买通,就算有立志为百姓请命的知县到此,也拿他们无可奈何,但我却不一样,我不是寒门出身,我有个做副相的爹,人人都说我仰仗我父亲的保护,而事实也确实如此,所以就算我输了,也可以留得性命、留得官职,我当然也是清查徐家的最佳人选。”
施菀微愣,随后明了地笑了笑:“大人的为人,我清楚,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我也是在所不辞,毕竟我是安陆人。”
陆璘突然觉得一种振奋从心底涌出,当他说出心中想法时,他在乎的人说的是“我清楚”,还说“在所不辞”,而不是反驳、斥责,说他书生意气,不懂为官之道。
父亲,母亲,兄长,所有人都要他听从家中的安排,步步为营,做上宰辅之列,巩固陆氏家族的荣耀,却从不问他是不是愿意做这样的宰辅。
陆家是书香门第,是名门望族,但陆家的存在,却只是为了荣耀吗?
“我倒的确有事还要劳烦你。”他敛下情绪,说道。
施菀问:“什么事,大人请说。”
陆璘说:“我改变了主意,想迅速清查徐家,所以需要有苦主来告徐家,两天后就是放告日,我想在那天收到状告徐家的诉状,我自己帮他们写一封诉状,你替我誊抄,别让县衙看出是我的字迹。”
施菀很快道:“但看那些女子那天的样子,她们并不会去状告徐家,她们不觉得能将徐家告倒,而且还要吐露自己在杨柳店卖身的事,想来也确实为难。”
“所以我想,让许珍娘的丈夫来告,他是个桀骜而有胆气的人,若让他知道有这样状告徐家的机会,又知道他妻子已在杨柳店卖身,他一定会答应。”陆璘说。
施菀却犹豫起来,担忧道:“大人的意思是,背着珍娘,将她卖身的事告诉她丈夫?这不就是……出卖她?她肯定不想这样的。”
当时许珍娘还交待过,不要将她在杨柳店的事张扬出去。
听她这话,陆璘却是肯定道:“她们想的便是继续在杨柳店这么做下去,但这是长久之计么?她丈夫也不是傻子,迟早要知道,我宁愿背叛她的信任,也要按这条路去试一试。她丈夫是被徐家庄子上的管家打断腿的,至少以强权欺凌良家妇女,和故意伤人这两条罪名是成立的,我可以直接将那管家和他儿子收监,如此受徐家欺负的人便知道,恶人是真有可能被关押,他们也会愿意来县衙一试,到那时便能对徐家进行大清查,这件事就迈出了第一步。”
施菀明白过来,这就是书上说的:做大事不拘小节吧。
珍娘不愿意,那就不管她愿不愿意,只要能开始查徐家……这是不是,为官者冷漠果决的一面?
施菀沉默着,陆璘静静看着她,等她回复。
过一会儿,她点头道:“我明白了。”
陆璘不放心道:“你真的明白吗?还是觉得我罔顾她的意思,不择手段?”
施菀摇摇头:“我想的是,珍娘之前做出了许多决定,但因为别无选择,也因为自身力量太弱小,她选择的路并不好,一步一步,让自己沦落至此,大人是他们的父母官,再怎么样,眼界和力量也比他们强一些,以为他们好的心态,替他们选择一次,似乎也是正当的。”
陆璘笑了起来:“你这声‘父母官’,让我觉得这事不能说试一试,只能说,要像为子女一样倾尽一切来为他们请命。”
说着便立刻道:“那我去写诉状,你稍后帮我誊抄,明日我让人去找许珍娘丈夫,让他来告状。”
施菀点头。
陆璘看一看东次间的书房,说道:“那,你在此等等我。”
“好,大人去吧。”施菀说。
陆璘去了书房,与她就隔着一层薄窗。
诉状要从最初徐家强买村中田地不成,强行断水写起,一直写到管家利用职权胁迫珍娘,珍娘丈夫讨公道被打断腿,再到珍娘走投无路后到杨柳店,又被杨柳店黄三爷欺压,最后写了满满三页纸。
待他写完出来,却见施菀趴在外间的桌上睡着了。
他不由放轻了脚步,将手上的纸悄无声息放在了桌上,也不忍叫醒她,就在她对面的位置上坐了下来,静静看着她的睡颜。
她是那种,美,但美得并不张扬的女子,瓜子脸,柳叶眉,清澈的双眸,小小的鼻唇,有一种清丽秀雅,就像她门前那几株杏花,与牡丹芍药放在一起,并不显眼,但自有一番无法言说的吸引力。
他坐了一会儿,突然想起她似乎怕冷,不知这样睡着会不会冻着。
于是站起身来,找了件自己的衣服,轻轻披在了她身上。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山去,屋内光线暗下来,他在桌上点了灯,然后回到对面的座位上,微靠向里侧,就着烛光,静静看她的脸,看得放肆,看得贪婪。
烛光昏黄,在她脸上笼罩一层橘色的光芒,柔美又梦幻。
他觉得他能在此看一整夜。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想必是来叫他的,他立刻起身去,提前将门打开,朝外面的五儿比了手势,让他安静。
五儿不知情况,小声道:“大人,该用饭了。”
“先放着,我不叫人,不要进来。”陆璘说。
他怕惊醒了她。
待五儿离开,他又回到了桌旁,施菀还安静睡着。
结果没过多久,厨房却传来一阵锅碗摔落地上的声音,让他不由皱眉,再看施菀,果然被惊醒。
陆璘立刻坐在椅子上,低头看自己刚写的诉状。
施菀缓缓从桌上起身,一边揉着胳膊,一边看到了对面的陆璘,才清醒过来,连忙道:“我竟睡着了。”
“施大夫是昨晚累了吧?”陆璘看着状纸问。
“嗯。”施菀回道:“昨晚快歇诊时,有人找到药铺来,说家中母亲突然晕厥,让我们赶紧去看一趟,小周大夫不愿跑那么远,我便去了,在那边待到了三更天那老大娘醒过来我才回来。”
陆璘眉目一阵舒缓,轻笑道:“原来是这样。”
这时施菀坐直身体,不经意却将背后的衣服掉了下来,她认出那是陆璘的衣服,连忙捡起来,微有歉疚道:“多谢陆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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