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一下子安静了,淡淡的壁灯中,一层朦胧的白光照亮温南森的侧脸。
墙上挂钟发出哒,哒,哒的有规律的轻声。
温南森睫毛轻轻颤了一下,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他好像一下子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只是一直看着她,看着她,眼里倒映出女孩坚定的神采,逐渐和当年烛火中那双湛蓝的眼眸重合。
他像是雕塑一样沉默。
很多年前,那个潮湿恶臭的地底,他收起怀表对艾琳说,我送你回国,就在今晚。
艾琳按住他的手,目光坚定,她说不,我不走。
艾琳说战争还没有结束,我的事业就没有结束,我现在不能结束战争,但哪怕只是让和平提前一天,一分钟,一秒钟,都会挽救无数无辜的人的性命。
我是个战地记者,艾琳目光灼灼,我是受伤了,但我不是死了。
我哪都不去,我要把战争的真相说给全世界听。
许西柠被温南森的目光看得不好意思了:“有点中二吗?算了我不说了,但这句话可不是我说的啊,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我只是不记得是谁了。”
温南森说:“我记得。”
很多年前,他刚认识许西柠的时候,对她说你不需要对我用尊称,可以喊我南森。
女孩意外地歪着头看他,摸出一颗柠檬糖递到他嘴边,说这是朋友的象征,是朋友就干了这颗糖!
许西柠笑眯眯道:“南森,那我们就是朋友了!既然我喊你南森,那你也可以喊我的英文名。”
她快步走向前方,转身,裙摆翻飞,盛夏的光芒穿过林荫洒在她身上。
刺目的阳光照在温南森的眼睛里,周围蝉声如海,一瞬间好像整个世界都远去了,只有女孩微红的唇轻轻开合。
她笑盈盈道:“你可以叫我艾琳。”
“我叫艾琳,是个记者,战地记者。”
“我来这里,是为了和平而战。”
“我说,你不是人类吧?”
“从今以后,我就是精灵的妻子了!”
“死亡是生命的终结,我作为一个普通人出生,我也想作为一个普通人去死。”
“南森……放手吧。”
一转眼,人间好多年。
他还记得女孩在战壕里年轻稚嫩的脸,清晰得恍如昨日,他还记得在她生命的尽头,他跪在床前握住她的手,可一转身,烟消云散,只剩下冰冷的坟茔。
他独自一人在森林深处,雪下了又下,他见过太多的死亡,参加过无数场葬礼,他本以为自己可以从容面对。
可怎么会,怎么会。
很快,他失去她的时间,比拥有她的时间更长。
艾琳啊……
像一根弦轻轻拨响,勾起一百多年无处诉说的思念。
许西柠一边倒着走,一边轻巧道:“我小时候看历史书,艾琳是世界上第一个战地记者,她在战场上速写的一张《敌人濒死的眼泪》轰动世界,让本来预估会持续到第二年的战争提前结束,人们管她叫‘战地玫瑰’。”
“我喜欢这个名字,”许西柠认真道,“我以后也想当记者,成为像她那样厉害的人!”
许西柠看着他,明显愣了一下,慌慌张张跑回来:“你没事吧?怎么哭了?这么怕酸的吗?那你吐出来吧,好吧我承认不是每个人都喜欢这种糖……”
温南森这才意识到口中柠檬糖的滋味,或许是心里太苦了,尝起来是甜的。
他轻轻摇头,蹲下身子,仰视女孩小小的脸:“你会的。”
碧绿的眸光如破碎的湖面,男人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极尽温柔的微笑。
他明明是笑着的,眼神却那么悲伤。
“因为……你是和她一样的人啊。”
谢仪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意识到不对。
之前他被霍廷伤得太重, 晚上睡得很死,结果早上醒来发现不仅许西柠彻夜未归,展星野也不知所踪。
谢仪打开手机, 跳出来新闻:“许记者昨晚遇袭,生死未卜,正在圣弗莱医院进行抢救”。
谢仪脑子嗡的一声,瞬间显出人形,夺门而出,在路上伸手,拦了辆宾利, 坐上副驾驶, 眼底的金色纹路如繁花盛开:“圣弗莱医院!快!”
天生魅骨被催到极致的时候,任何人都愿意无条件为他卖命。
司机想都不想,一脚油门, 宾利疾窜而出,冲上高架。
到了医院, 谢仪慌慌张张跑向前台。
前台的护士说:“患者许西柠生命垂危, 下了病危通知,现在不允许探视。”
“病危通知”四个字像针一样刺耳,谢仪急火攻心, 又发动了能力,压着桌面怒道:“告诉我她在哪儿?”
听到病房的位置,谢仪一路跑上楼。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想了什么, 或许什么都没想, 只觉得心跳紊乱, 整个人如在梦里,充斥着莫大的惶恐。
他拉开病房门, 冲了进去。
蓝色的窗帘被风吹起,女孩白得好像透明,虚弱地躺在病床上打着点滴,睫毛垂下纤长脆弱的剪影。
谢仪突然觉得无法呼吸了,几步路走得宛如横跨天堑。
他靠近床边,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都要碎掉,他俯身靠在护栏上,低声唤道:“小柠檬……”
许西柠掀起眼睫。
谢仪勉强对她笑了一下。
他那么英俊恣意的一张脸,头一次笑得比哭还难看:“想我了吗?我来看你了。”
许西柠向来起床气大得冲天,此时被谢仪喊醒,如果不是因为她还困着,现在就要跳起来揍人了!
许西柠闭上眼,声音又轻又哑:“我要睡觉。”
声音听起来那么脆弱,渺远,好像一放手就会消散。
谢仪慌得一把拉住她:“不,你先别睡。”
许西柠:?????
“你放心,我有办法能治好你的,不要怕,我带你走。”他伸出手,直接伸手把许西柠的吊针拔了,连人带被子一起抱起来,端着就走!
许西柠气得爆发:“……你他妈有病?!”
“别说了,留着体力,医院治不好你的,跟我回妖界,自然有擅长妖术的涂山长老能治……”谢仪不管了,什么话都往外说。
许西柠:“是吗?我还有来自魔仙堡的巴拉啦魔法。”
谢仪:“……你伤到哪儿了?”
许西柠伸手打他的头:“我伤到你脑子了!”
谢仪终于感觉到许西柠身上鲜活的生命力,他一把扔开抱着许西柠的被子,摸索着检查她的身体,捏她的胳膊腿还要摸她肚子:“怪事,我看你好得很呀?就是有点烫。”
许西柠用力踹他:“来人啊!护驾!!有人要刺杀朕!!”
她一喊,温南森下一刻就推门而入。
男人手里拎着楼下买的吐司牛角包和牛油果奶昔,眼看着许西柠在谢仪怀里扑腾,语气隐隐不悦:“东方,你在做什么?把她放下。”
谢仪看着温南森的眼睛,像是回过神来,把许西柠放在床上,夺门而出,冲下楼,一直冲到前台,扒开那护士的衣服,在一片惊叫声中,看见她脖子根部一个暗红色的蝙蝠印记。
血族的烙印。
妈的!谢仪咬牙切齿。
果不其然,她是被血族奴役的血仆,受霍廷的控制。
刚刚他关心则乱,如果换做平时,他就会注意到护士虽然肉体凡胎,却和吸血鬼一样根本没有心跳。
那个睚眦必报的记仇小心眼!他居然趁机报复,报之前的洗脑之仇!
谢仪旋风似的冲上楼,金发女孩怒气大发,正坐在床上手舞足蹈对温老师描述刚才谢仪的行为多么令人发指。
谢仪第二次冲进病房,顶着温南森的注视,张开双臂,任由女孩打了两拳,紧紧地抱住她,还响亮地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太好了宝贝,我还以为你要死了。”
“你才要死!你才宝贝!”许西柠愤怒地用被子擦自己的额头,“……什么毛病,一个个都盼着我死是不是?”
谢仪还想再抱她一下,一道无形的锁链忽然疾窜而来,勒住了他的脖子,让他没法再靠近。
温南森端坐在桌前,端着咖啡,被银白手套包裹的手指微微屈起,修长的指节勾着锁链。
袅袅雾气从杯沿升起,他碧绿的眼睛隔着雾气和谢仪对视,温和地笑了笑:“这里是医院,不要打扰她休息。”
谢仪胡乱伸手把锁链扯断,嗤笑一声:“哟,我影响她休息,你怎么滴,帮她休息是吧?”
许西柠举手:“我不要休息,我想上班。”
温南森好脾气道:“你在休假。”
“谁说我在休假?”
“我说的。”温南森无可奈何。
虽然他用治愈术治好了许西柠的伤,但身体的亏空要慢慢养回来,“我给你批了假,这一周你都不用来上班了……你嗓子都是哑的。”
许西柠接过他手里的牛油果奶昔,猛吸一口:“那可不行,我是在为大老板打工!我司还没干到八百亿,路漫漫其修远兮!”
温南森困惑:“大老板?”
许西柠咬了口牛角包,盘腿坐在床上,笑眯眯道:“你错过了大八卦,据说我们公司上头有一个神秘的大老板,他宁可不要八百亿都不肯把我们卖了。”
温南森:“……”原来她偷偷喊我大老板。
许西柠真情实感:“虽然他不知道我是谁,但帮了我大忙,从今以后我身心都是大老板的。”
温南森无声笑了笑,掏出手帕,探身擦了下她沾满奶昔的嘴角,嗓音温柔磁性:“你的身心永远是你自己的。”
此时谢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床上了,熟练自然得像是东北人上炕,还亲昵地歪头喝了一口许西柠的奶昔。
许西柠一巴掌把他推开:“你喝我奶昔干什么?”
谢仪诧异地挑眉,像是不理解她为什么突然这么粗暴:“怎么?你的东西我不能吃?”
与其说他这个表情像是被拒绝了的情人,倒不如说像是突然被亲妈扇了一巴掌的孩子,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错愕,仿佛在问:
妈,你不爱我了吗?
“你这么理直气壮搞得我都怀疑自己了,”许西柠抱着奶昔惊恐且犹疑,“为什么我的东西你能吃啊?!”
谢仪:……
他当好男人的时候,要是赏脸喝许西柠的奶昔,许西柠肯定直接把他抱在怀里哄道大哥都是你的都给你喝大哥想要什么都给你买。
差别待遇!
谢仪有点气恼,有点好笑,有点吃醋,还有点受伤。
他前倾身子,凑近了去和她对视,他罩着身海棠红的印花衬衫,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像雾蒙蒙的细雨桃林,好像多看一眼就会陷进去:“又不是没亲过,怎么这样小气?”
许西柠本来想怼他,不知道为什么就心软了。
她突然意识到谢仪长得真有点像好男人,对着他这双眼睛,她生不起脾气来。
许西柠把奶昔塞到他手里,拍拍他的肩膀,友好道:“送你了,记得给温老师转钱。”
谢仪看着温南森的脸:“……我现在吐出来还来得及吗?”
温南森沉默了:“……不用了,喝吧。”
许西柠住的病房是圣弗莱私立医院最豪华的套间之一,墙壁上还挂着电视,许西柠一边吃早饭一边按着遥控器,将电视调到了早间新闻。
敬业的同行们果然没放过她的新闻,内容包括许记者在广贸大厦遇袭,目前在圣弗莱医院接受治疗,目前情况不明,八名袭击者均已死亡,死亡原因还在调查中。
温南森听到这里微微蹙眉。
他猜到是展星野做的,从前他只知道展星野很强,但也同样被他温吞沉闷的外表欺骗,觉得他并不危险。
然而青年平静的外表下,是如此可怖的侵略欲,仿佛风平浪静时貌不惊人的蔚蓝大海,随时会掀起疯狂的滔天巨浪。
他本就是来自另一个星球的,顶级掠食者。
仿佛被一根细细的线束缚住的凶兽,谁触碰那根线,他就要谁死。
却独独在她面前,表现出淡漠无害的模样。
下一条新闻,警方一直追捕的涉黑团伙在昨晚全部落网,该组织在川省、桂省、云省等共计十一个省市分布的组织均被捣毁。
视频上是粤省的百八十个人被打断了双腿,用麻绳粗暴地捆起来丢在警局门口,而他们在废旧港口的聚点正在大火中熊熊燃烧。
此外,有证据表明袭击许记者的八名男子均属该组织……
许西柠感慨:“哇,现世报来得这么快吗?”
病房门被轻轻敲响。
门被拉开,走进来的青年穿着柔软干净的卫衣,黑色长裤,背着单肩包,鸭舌帽边缘露出一点漆黑的碎发。
他隔空望向许西柠。
许西柠高兴道:“阿野!你来看我啦!”她一拍脑袋,“对不起啊我忘记跟你说了,你看到新闻才知道出了什么事吧,其实我没受什么伤,让你担心了吗?”
展星野摇摇头,拽着凳子走过来,坐在她床前,拉开包掏出柠檬酸奶和金枪鱼饭团:“我给你带了早饭。”
他一晚上跑遍了全国,把袭击许西柠组织的十个分部外加一个总部全部捣毁,打断他们的腿,烧了他们的聚点,然后回了趟家,换了干净衣服,去给她买早点。
直到现在,坐在她床前,他心情才勉强平静下来。
除了一点。
展星野掀起眼皮,冷漠地盯着谢仪:“你为什么在这里?”
谢仪指着温南森:“你为什么问我不问他?”
温南森平和道:“是我把许西柠送到医院来的。”
谢仪笑了:“你们都能来,偏我来不得是吧?”
他歪着头,睨着眼,慢慢把吸管含在唇间,动作挑衅,“我还有她送我的奶昔,你有吗?”
展星野看向许西柠,没有波澜的眼睛,莫名让人觉得有点委屈。
许西柠大声:“那是温老师买的!而且是他抢的!!”
谢仪好笑地站起身,整了整衣襟:“好好好我抢的,我赔你行了吧大小姐,我现在去给你买,每个口味都买一份。”
许西柠:“我不喝了。”
展星野跟谁赌气似的,站起身往外走,比谢仪走得还快:“我去买。”
许西柠:“……都说了不喝了我是猪吗一早上吃几顿啊!!”
谢仪拉开门,猝不及防和门外苍白英俊的男人打了个照面。
谢仪一看就上火了:“哟,小心眼找上门来了?你到处骗人说小柠檬死了,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你也有资格找我算账?”男人声音冷冽。
霍廷穿着一身肃穆的双排扣西装,衬得他宽肩窄腰,气质出众,脸上戴着一个紧贴鼻梁的口罩。
医院血腥气太重,这个口罩可以有效阻隔空气里的血腥气,防止他控制不住想要吸血。
杀人,对霍廷来说不算什么。
他只是不想让肮脏的血流进自己的身体。
霍廷抬脚就往里进,展星野挡在了他面前,随着霍廷的动作,温南森也站起身来,隐隐行成四人对峙的局面。
屋子里三个男人的态度都很清楚,明明白白对霍廷表示出了敌意。
霍廷冷冷扫了他们一眼:“没眼力见的东西,我的路也敢挡?”
谢仪倚在门框上,脸上带着玩味的笑:“你是来探病的,那也得看被你探病的人想不想让你进来。”
许西柠在后面附和:“不见!关门!”
展星野抬手关门,霍廷抵住门板,一瞬之间,两人的力气重压下,门板崩得裂开!
碎片一路弹跳着蹦到床边。
许西柠坐在床上,无语道:“……你俩对拆门是有什么独特的爱好吗?”
温南森迈步上前,站在一个中立的位置,语气彬彬有礼:“霍廷,她身上有见血的伤口,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霍廷不耐烦地掀起眼皮,傲慢地抬了抬下巴:“你知道谁不应该在这吗?你。你不应该跟她在一起,你应该去躺在艾琳的坟墓里。”
这话说得委实太刺激,跟怼着温南森的底线开枪没什么两样。
谢仪忍不住吹了声口哨:“呜呼。”
温南森动作快到连谢仪都只看到了残影,他手里挟着一根银色的长箭,尾翼带着拖曳的流星般的银光,抵在霍廷的心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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