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体怎么轮流行动,沈丽姝展开解释,“比如说,大表哥四表弟陪我在瓦子里叫卖,二表弟三表弟便可趁机回家拿新出炉的栗子,你们拿着新出炉的板栗跟我一起叫卖,大表哥四表弟再回家取新货,如此循环往复,就不必把太多功夫浪费在路上了。”
不是沈丽姝吹,按照她这个模式工作,一晚上起码赚一千两百文,运气再好点,一千五六百也不是梦。做生意可太有钱途了!
连爹娘都被点名了,沈文殊不甘寂寞的举手,“阿姊,那我呢,继续烧火吗?”
“对,大弟可要注意火候哦,板栗炒得好不好,全看你火烧得怎么样。”
沈文殊立刻拍胸脯保证他就是最好的烧火小子。
沈丽姝熟练的画饼,“等我们收工回来发工钱,每人都有,爹娘放心,你们也不是干白工。”
沈家旺夫妻:……
画完饼,接下来就该开始工作了。
沈丽姝把爹娘的沉默当默认,便理直气壮指挥他们干活,“晚上客人指定比下午多,我们可以把二十斤一锅增加到三十斤,这回就请爹娘动手吧,我正好在旁边教你们怎么炒。”
炒栗子一点都不难,爹娘之前还在旁围观过,沈丽姝对他们很有信心,教一遍肯定能上手。
沈家旺这时却面露犹豫,倒不是对女儿支使父母这件事有什么不满。
“姝娘当真不用爹陪你们去瓦子里?”
虽然他有一把子力气,在家炒板栗也能做的很好,但这事几个大侄子们也能来,自己难得有机会帮帮孩子们,沈家旺觉得他的用武之地更应该在外面。
可惜这却是他家姝娘从来没考虑过的方案。
“爹是有公职在身的,可不能跟着我们出去走街串巷。内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们在外头常碰到您衙门的同僚,因着是孩子们的小打小闹,倒也无伤大雅,叔伯们都会主动光顾生意,对我们很是关照。可爹在衙门里跟叔伯们平起平坐,若跟我们叫卖时碰到他们,岂不是显得矮人家一头?”
沈丽姝虽然生活在人人平等的时代,却也不是什么理想主义,现代人都有不可言说的鄙视链,一大把拿着几千块工资的白领瞧不起月收入几万的摊贩,更何况是等级森严的古代?这里可是严格遵守着士农工商的等级制度,此外还有奴婢、隶卒、乐户、倡优等贱籍的存在。
在封建社会,老爹能拥有一个清白、甚至在平民中还有些地位的身份,真的应该感天谢地了。
沈丽姝很清楚沈爹这份工作的重要性,不容有失。
但沈家旺既然这么提议了,也是考虑到一些后果的往,他觉得问题不大,便笑道,“姝娘言重了,就算叫卖时被同僚撞见,我最多丢些脸面,可他们吃了咱家那么多东西,便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也不会如何跟爹较真。”
沈家旺虽进城二十年,骨子里仍带着一份属于老乡的纯朴,赚钱才是大事,为此舍下一些不痛不痒的脸面,又算得了什么?
即便这钱是给姝娘赚了,自己得不到什么,沈家旺也觉得值得。
姝娘总不会亏待他们。
沈丽姝仍然态度坚决的摇头,“爹不在意脸面,姝娘在意,您是街坊邻居、亲戚朋友交口称羡的沈押司,也是有头脸的人物,姝娘不允许爹背上一星半点污名,即便只是些言语口角也不行!”
她平时总是嘴角挂着甜甜的笑,用甜言蜜语忽悠别人以达成自己的目的,这会儿难得正色起来,一番话说得字正腔圆、掷地有声,倒把一屋子人都震住了。
连沈家旺也有被孝到,颇为动容的看着长女,“姝娘委实有心了。”
他都没有想到,姝娘嘴上不说,心中对自己这个父亲却是百般敬仰千般维护。
沈丽姝毫不心虚收下了这份孝名,“那爹可不要辜负姝娘的心意,就安心在家跟娘一起炒栗子,外头的事交给我。”
事实上她反对老爹“下海”的动机,并没自己说的这么大义凛然。
沈丽姝的确不允许她爹背上任何污名。
做人立足当下的同时更应该着眼未来,她想要把事业做大做强,就少不了依靠她爹的身份和人脉关系行事。
即便老爹在衙门里只是底层小吏,沈丽姝也见识到了他们这个群体的能量,用句不太恰当的话来形容就是闷声发大财,这些小吏们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在社会上却十分吃得开。因而沈丽姝对老爹充满信心,哪怕她的事业再扩大几倍,老爹也能罩得住。
再说了,因为她爹有公职身份,她才能打擦边球,一边搞小买卖一边当清白人家,老爹什么时候失去工作,那他们家的性质可就是妥妥的商人阶级,社会地位立刻比现在矮两级,那可比一夜回到解放前还悲惨。
所以他们绝对不能因小失大,全家谁都可以跟她出去做生意,唯独老爹不行。
沈丽姝没好意思说,她对老爹的期待其实远不止此,如果她以后的事业搞得不错,有了条件,还想花钱帮他疏通一下关系。
基层小吏是几乎没上升空间,这个时代也不兴买官卖官,她爹除了考科举之外,再怎么努力也当不上真正的公务员,但是如果老爹能做到小吏中的头儿,他们家的日子也会很滋润。
就像她爹现今的头儿齐孔目,据说背景够硬,连衙门的官老爷都对他客客气气。
人自己舒舒服服当着小头目,住着首都二环内带小花园的豪宅,那叫一个逍遥自在。
可以说齐孔目就是他们家前进的榜样了。
不过这个目标十分遥远,发家致富奔小康可够不着,得是正经的发大财,家里有矿才行。
沈丽姝估摸着她至少得完成三五个五年计划才有希望实现,就没必要这么早拿出来宣扬了。
她说服了父母安安分分在家帮自己炒板栗,也手把手教会一遍后,就带着新鲜出炉的三十斤板栗去老地方了。
而沈家旺和沈徐氏已经马不停蹄开炒第二锅了,一锅板栗也要三四十分钟,够沈丽姝把三十斤卖空的了。
说是夫妻合作,但沈家旺身为男人,一马当先包揽了大部分工作,只在两手臂都发酸后才让妻子接棒,他好借机喘口气。
现才工作不久,沈家旺不觉疲惫,沈徐氏便只在旁边瞧着,时不时问一句要不要帮忙,基本只得到否定的答复,她也没走开,只是望着丈夫专注的神情半晌后,她突然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
“我还是觉得不该如此纵容姝娘,现还帮她做事,她以后会不会一发不可收拾,越发执着于做买卖?”
“这样不好吗?”沈家旺不在意的笑道,“若照姝娘的安排,一晚上就能赚一贯钱,要知道我每年从衙门里的年俸也才二三十贯,姝娘可比我强多了。”
“这如何能比?”沈徐氏嗔了丈夫一眼,“衙门领的现银不多,却有米面果蔬和鸡鸭鱼肉哩!每半年还能领两斤羊肉,若是年节运气好,让衙门采买的人碰上死牛,还会发牛肉,哪怕轮到咱家只剩些牛肋骨大棒骨,照样也是别人花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
细数丈夫单位的福利,沈徐氏脸上满是骄傲自豪。
她都不明白,为何姝娘老觉得自家一穷二白、再生几个孩子都养不起,殊不知,这巷子里的谁不羡慕他们家的好日子?
跟娘家兄弟比,他们每个月吃一两回荤腥是有些节俭了,以孩子他爹的本事,想天天吃肉也不是不行,只是孩子他爹私下也说了,谁家都不是瞎子傻子,自己小门小户又没什么依仗,没必要太招眼,平平安安把日子过下去就行。
沈徐氏自己也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十分信服丈夫说的话,便打从心底觉得姝娘上蹿下跳的折腾没必要,一直安安稳稳、和乐融融不好吗?
她心中抱怨,沈家旺却是力挺闺女,“姝娘如何是瞎折腾?不说这次了,上回卖花生瓜子,她也是实实在在赚到钱的,好几贯呢,还给咱们都买了礼物,那些天孩子们也没少吃肉。”
姝娘赚到了钱,也只是买些礼物和吃食,钱没落到自己手上,沈徐氏其实没多大概念,反倒丈夫提起那几天吃肉的事,让她想起了一桩心事,犹豫的问,“你以前不是说咱们小门小户,不合适招摇吗,怎么还这般纵着姝娘?”
沈家旺愣了一下,想起自己何时对妻子说的这话,苦笑不得的解释道,“衙门发多少现银和米面,这么多年街坊邻居都看得到,也清楚咱们无甚家底,若我天天给家里买肉吃,相当于告诉所有人我们手上不干净,这才是招摇。但姝娘却是凭本事挣钱,经得起推敲,她想怎么买肉就怎么买,谁也管不着。”
“原是如此。”沈徐氏嘴上附和着,神情却没放松多少,过了会儿,又提起了另一个话题,“即便这样,也不好让姝娘总是走街串巷、抛头露面,她都是大姑娘了,出落得一天比一天秀丽,过不了两年就该相看起来了。”
沈家旺随口问道:“你想给姝娘说个怎样的人家?”
沈徐氏嘴上总是泼沈丽姝冷水,内心其实同样对她寄予厚望,只不过期盼的方向不太一样。沈徐氏也是憋了好久,头一次对丈夫吐露心声,“我说句实话,咱们姝娘生得花容月貌,又百般伶俐体贴,除了身份上差一些,论人品气度,又比那些千金小姐差在哪里?若是能安心在家养一养好名声,我私心觉得,便是秀才举人家的公子也配得!”
这年头考科举是需要门槛的,读书人家里一般都是世代读书,秀才举人的儿子日后至少也是秀才,在往上的话,可就不好说了。
沈徐氏这句“秀才举人家的公子也配得”,将她的野心暴露无遗,把枕边人沈家旺都惊呆了,回头深深看了妻子一眼。
但沈徐氏却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异想天开。
老话说得好,嫁人就是女子的第二次投胎,她自己也是靠嫁人改变命运,从乡下人摇身一变成了京城人,姝娘各方面条件都强出她许多,只要谋划得当,如何不能当秀才举人的娘子?
说实话,沈家旺并不嘲笑妻子的异想天开,他只是很佩服她的勇气。
想当初,亲眼看着姝娘越来越像她的名字那般,生得姿颜姝丽,又心灵手巧、冰雪聪明,简直无一处不完美,身为父亲的他又何尝没做过姝娘日后有大出息、甚至带飞全家的美梦?
只是这个美梦来得太快,破碎得也很快,因为姝娘紧随其后展示给他们看的,不是温婉贤惠、宜家宜室的闺阁风范,反而是让无数男子都望尘莫及的于经营一道的天赋。
虽说有些大户人家聘媳,对妇德的要求中还有操持家业一项,某商贾之家更是直言长子长媳需要能通算术的伶俐人。
可见女子擅长经营之道并非坏事,这毕竟是一门长处,好好谋划照样寻一个好去处,至少比那庸碌无为之辈强。
但沈家旺冷眼瞧着姝娘走街串巷,像勤劳的蜜蜂一样一点点从外面赚银子回家,从不抱怨辛苦劳累,卖花生瓜子赚了那么多钱,换成旁人怕是已经心满意足、金盆洗手了,偏姝娘不肯闲下来,才歇几天又开始张罗着卖板栗。
且这些全她自己的主意,包括跟表兄弟商量如何分工准备,都是姝娘一手主导,半点没让他们这些长辈插手。
那时沈家旺知道,姝娘不是擅长经营那么简单,她整个人都十分投入,甚至是享受这个过程了。
是的,享受。
自诩开明的沈家旺其实也难以理解姝娘的心理。
因为在他看来,城里女子的日子都好过,在家帮母亲操持家务,出嫁只需相夫教子,都不用抛头露面,可谓是轻轻松松,养家糊口那些都是男人操心的问题。
偏偏姝娘放着舒坦的日子不过,非要反着来。
每每不解时,沈家旺就不由自主想起另一件事——在家感慨姝娘不是男儿身时,姝娘的反应也都很有趣,不像大部分女孩一样听得满脸骄傲、与有荣焉,反而很有些不服的样子。
她曾气呼呼说过,就算是女儿身,也一样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活成父母心中的骄傲,谁说女子不如男?
沈家旺当时就举例,只有男子能读书科举,建功立业、光宗耀祖,女子天生就比男子差一些。
姝娘立刻反唇相讥,这正是女子才能被束缚的证明,前朝女皇在位,满朝文武中甚至杀出个位高权重的女宰相,她们不是没能力,只是没机会。
沈家旺接受了二十多年的传统思想,倒不至于被姝娘三言两语轻易洗脑,只她那句“谁说女子不如男”太过通俗易懂、朗朗上口,听一遍就记心里了,每每想起姝娘,脑海中都不由自主浮现出这句话。
久而久之,沈家旺便忍不住开始想,如果姝娘和男儿一样……
一旦接受这个设定,那她热衷于赚钱营生的行为就很好理解了,就像不同的男子也有他自己的喜好和擅长的东西。
有人一心只想读书科举,有人放着官不当偏要去经商,听说前朝还有个状元的儿子不肯读书就想当大将军的,这都是人的个性。
他们家姝娘可能也是有个性的女子,不爱女红只爱俗物。
意识到这点以后,沈家旺就默默放弃曾经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他也没对任何人包括枕边人说过,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风过了无痕。
但他万万没想到,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妻子竟然跟他想一块去了,且比他头铁多了,见过姝娘痴迷商道的模样,孩子他娘仍不改其志,坚信自己能谋划成功。
沈家旺看着野心勃勃且迷之自信的妻子,仿佛看到了当初天真的自己,不甚忍心,但还是残忍戳破了她的幻想,“举人秀才老爷家聘媳妇,多是挑选书香门第的女子,对待媳妇的要求也必是相夫教子、知书达理,姝娘怕是不合适。”
“合适,姝娘也是小家碧玉出身呐,绣花做饭、读书写字样样都会,怎么就不知书达理了?”沈徐氏没听出丈夫的言外之意,仍然自信发言。
她都听说了,那些读书人好似最向往什么红袖添香,说白了就是看重美色,姝娘这相貌资质,过两年长开了,不说倾国倾城,迷倒几个青年俊彦自是不在话下。
到那时候,是不是书香门第又有什么要紧?只要家世清白、姝娘自己品貌无可挑剔就行了。
就像当初,老爷子还嫌弃她是乡下人,可自己男人就瞧中了她的好颜色,一门心思要把她娶进门,最后可不就让他如愿了。
想起旧事,沈徐氏忍不住又嗔了丈夫一眼。
沈家旺莫名被瞪也只能受着,一面不停挥动锅铲,一面继续戳孩子他娘的心窝子,“可是姝娘不合适,她那性子岂是安分守己相夫教子的?”
沈徐氏的神情终于严肃几分,这确实是她从未考虑过的问题,或者说本就无需在意,只是孩子他爹突然提到这个,让她莫名开始发慌,有什么东西仿佛失去了掌控,她喃喃的反问,“女子嫁人不都要相夫教子?何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好好为她谋划,姝娘只需听从便是,当父母的总不会害了子女。”
同样发现闺女不似寻常女子,也可能不由父母操控时,沈家旺的选择是尽可能给她自由,沈徐氏却第一反应要用父母的身份让其服从,可见她到底不如沈家旺思想开明。
但这也不是沈徐氏的错,她只是受时代的局限,且思想早已被驯化,沈家旺都猜到了她的反应,也并不失望,更加耐心用她能理解的方式进行劝解,“你我自是一切为了姝娘好,最终目的也是希望她往后都过得平安顺遂、无灾无难。”
“只是姝娘自与旁人不同,她有能力更有主见,我们为她准备的日子,若非她自己所喜,日后便不肯好好过日子,跟女婿结成怨偶怎么办?再严重一些,姝娘直接和离回家,一切回到起点甚至比当初还不如,我们又是何苦折腾?”
沈徐氏前面还在赞同点头,她处心积虑想找读书人女婿,当然是奔着让姝娘后半生都平安顺遂去的,在京城这卧虎藏龙地界,小老百姓可能受欺负,没权势的富户更容易被打压,只有读书人最安稳,出门不说到哪都当座上宾,至少无需伏低做小,若年纪轻轻就有功名傍身,那更是前途无量、未来充满可能。
然而丈夫后面的话让她脸色骤变、紧皱眉头,光是想想那场面她都要窒息了,听完忍不住高声喝道:“她敢?!”
蹲在灶角默默烧火的沈文殊,都被第一次这样发火的母亲吓得一跳,抬头看了一眼又飞快收回视线,在心里嘀咕这是不是书上说的怒发冲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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