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私下几句感慨,暂时也没引起什么轰动。
倒是老苗进来的时候吓了一跳,皱眉就要说话。
截在他开口前,游烈一抬两人中间的大开本:“最后一天了,开个小灶。”
老苗梗了下,嫌弃地摆摆手:“都冲刺呢,还辅导别人,就显着你了?你小心自个儿翻车!”
大少爷往后桌棱上靠了下,嘴角一勾,语气松弛得漫不经心:“那只能是我明天四十度高烧了。”
“游烈。”
老苗还没说话,就听自己那个向来温吞乖巧的课代表忽地冷了一截声,硬邦邦的,给他都吓了一跳。
但见效。
前一秒还清贵桀骜的大少爷,这一秒就听话地直回身去,连懒懒散散斜着都能伸出课桌的长腿也自觉收了回去。
“我错了,胡说的。”
“……”
老苗一言难尽,又有些好气还好笑,只能摇着头继续转班了。
毕竟是还剩最后一天高考,学校也不敢熬他们太晚。于是虽然上了晚自习,但只有两节,第三节 就把他们放回去了。
夏鸢蝶惯例是最晚那批,游烈今晚也没避嫌,直接走在她身旁。
下过雨的校园林荫道湿潮,柏油路细小的沟壑里还存着未干的水痕,在夜色下清冷透亮,像是绣上了满地的月光。
夏鸢蝶正小心绕过一个小水洼,就听见身旁声音作响。
“你今天,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夏鸢蝶一怔,她停下,回眸看向游烈。
少年眸子漆黑深长。
这样的眼神下,她好像一丁点心事和情绪都藏不住,只能转开:“没有啊。可能是,太紧张了吧?”
“狐狸。”那人声调懒慢,明明音量不高,却莫名有些压迫感,“你知道你在我面前说不来谎。”
“……”
夏鸢蝶皱了下脸,很有意见地睖他一眼。
像是被她置气的表情逗到了,游烈微微侧开身,掩下眼尾的一丝笑,然后他才转回来:“难道我说的不对么。”
说得不对的话,她就不用生气了。
小狐狸想着,蹙着眉心转回去:“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今天考试的时候,我好像在考场学校外面看见了一个人。”
游烈一停:“谁?”
安静过后,夏鸢蝶轻叹:“丁嘉致。”
“……”
仿佛夜晚忽然被按下了静音键。
那短暂的一两秒里,夏鸢蝶几乎要以为冬天来了。
直到树上存蓄了许久的一滴雨,沉沉地砸了下来,啪嗒,将地面上平静的水洼溅开涟漪。
明明只是蓄在许久前的一滴水,涟漪却可以波及整圈。
夏鸢蝶心情忽然变得很不好。
就在这个时候。
她头顶忽然沉了下——
游烈抬手,在女孩扎着松散高马尾的头顶轻摸了摸:“怕什么。”
“我才没怕…”
“你不是有我在。”
“……”
像是呼吸的弦被忽然拨乱,夏鸢蝶连原本要出口的解释都忘了,她听见胸口里有一场雨落下来,每一颗雨滴都砸得她心里轻颤,加快。
它们都快要谱成一支曲子了。
怕游烈也会听见,夏鸢蝶回过神,立刻从头顶拨下他手腕:“别闹。”
“没开玩笑,明天早上我陪赵叔叔送你过去,然后再回来,”游烈轻描淡写说着,“等下午考完以后,你就在校内等我,不许自己离开。”
夏鸢蝶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那怎么行?你就不怕路上出事迟到吗?”
“反正我们小狐狸心理素质不高,总是要提前那么久过去,够我回考点了。”
游烈想了想,又随口续上了句:“而且我不喜欢提前进,人太多,乌泱泱的,影响我发挥。”
夏鸢蝶:“……”
多数时候某位大少爷在小狐狸面前毫无原则可言。
但偶尔,一些和她切身相关的问题上,他又会坚决得像个一意孤行不容置喙的暴君。
夏鸢蝶没拗过。第二天的高考日,果真是游烈先和她一起到了她的考场外。
从司机叔叔眼里都看得出紧张恐慌和不安,偏站在校门外给她检查东西的游烈显得十分平静。
被小狐狸催促第三遍,她都快要奓毛了,游烈终于应声。
走之前,游烈想起什么,拉起夏鸢蝶的手,握拳的另一只手往她掌心轻轻一碰——
一颗带着他温度的黑色石头,躺进夏鸢蝶手心里。
夏鸢蝶怔了下:“不行。”
她当然懂这块石头对游烈来说,它陪伴他从小到大,日日夜夜,早就是类似于护身符一样的特殊存在。
只是其余的话没来得及说,游烈将她五指弯回去,让她握住圆石,而他握着她的手。
“不要分心。”游烈低头,朝她笑了下,“翻过这座山,我们小虫的未来,从此就是一片光明坦途。”
“……”
夏鸢蝶最后也没舍得将石头放在考场外。
它就躺在桌角,安安静静地陪了她整场。
那抹黑色总会让夏鸢蝶想起某个人的眼睛,看一眼都心安。
大概是心理作用,上午的理综卷夏鸢蝶觉着前所未有地顺手。直到考试结束,坐在位置上等着监考老师按考号收卷,夏鸢蝶嘴角都是忍不住翘起来的。
夏鸢蝶分来的这个考点学校离坤城市中心太远,距离新德中学和游烈家就更是一南一北。于是跟昨天中午一样,她留在考点学校的图书馆里上了自习,午饭垫了份带过来的面包。
等到可以进入考场教学楼了,她才拎着书包提前过去。
在教室外看了会儿游烈给她整理的英语例题,又去了一趟卫生间,夏鸢蝶终于回到考场外,就准备入场。
习惯性的,她要给游烈发一条消息。
然而拎起放在考场教室外的书包,夏鸢蝶翻来翻去,直到将包翻了个底朝天,她都没能找到自己的手机。
夏鸢蝶清楚记得——
出考场以后,她还收过了游烈的一条信息,然后为了不分心最后的复习时间,她就将手机放进了书包里。
什么时候不见的?是掉在图书馆了?
虽然是二手手机,但毕竟花了一笔奖学金才买来的,而且游烈送给她的电话卡也在手机里,万一找不回来……
夏鸢蝶看了眼教室内的挂钟。
英语考试因为有听力部分,是要提前半小时分钟入场的。和其他三科不同,英语考试在考前十五分钟内就不能入场了,现在回去找也来不及了。
只能等考试结束。
“一定能找回来的,不要慌。”夏鸢蝶轻声默念着。
高考比什么都重要。
尤其是最后一门的英语,这会直接决定她最终成绩高低、是否能拿到她所最心仪的院校的高额奖学金的问题。
夏鸢蝶结束了自我暗示,轻吸了口气,转身就要往考场教室的门走去。
而就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
“夏鸢蝶。”
少女身影停住,回头。
夏鸢蝶看到了一张有些陌生的男生面孔,但又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对方朝她嬉笑,然后抬手。
他手里的东西晃了晃。
看清了对方手里的东西,夏鸢蝶眼神蓦地一紧,攥着透明文件袋的手也收紧——
她的手机。
“还给我。”女孩声音压低。
“还你没问题,方便先聊两句?”男生说着,朝教室后门的窗边一指。
这一整栋楼都是考场,夏鸢蝶不需要担心对方会做什么,没怎么犹豫就跟了上去。
到了窗前,那个男生也停下了,将手机递向夏鸢蝶。
夏鸢蝶警惕地观察着他神情,想确定对方目的。
“你要不要?不要我可扔了。”
“……”
夏鸢蝶从对方手里接过,恰巧见男生冷笑了下。也是这一秒,她忽然想起自己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对方。
新德中学体育馆后的活动室,丁怀晴将她骗到那里时,这人正是他们中的一个。
想清楚的瞬间,夏鸢蝶心头忽泛起一种冷意。
她连忙拿起手机,指尖冰凉地去按边键,但屏幕没有亮起来。她指尖一抖,改作长按。
几秒后,手机屏幕亮起,是开机画面。
夏鸢蝶脸色微白,仰脸:“你拿我手机做什么了!”
大约是惊惧情绪下,女孩声量提了一截,音线更颤得明显。
男生嬉笑了下:“这么凶干嘛,借用一下而已。没办法,丁哥的吩咐,我以后还得跟着他混呢。”
“丁嘉致,”夏鸢蝶紧紧咬着牙,“他让你干了什么。”
“没做什么,”对方挠了挠头,笑得又贱又阴,“也就是二三十分钟前,借用你的手机,给游烈发了一张照片而已。”
“——”
夏鸢蝶呼吸一窒。
开机动画已经结束,手机屏幕上跳出几十个血红的未接来电——全部来自于游烈一个人。
最后一通电话,在五分钟前。
夏鸢蝶攥得指尖生白,她深吸口气,快速点进了聊天记录里。
那是一张背景昏暗的照片,夏鸢蝶一眼就能看穿,是在丁怀晴他们常去的那个废弃活动室。
照片中央放着张椅子,身穿新德校服的女孩被绑在上面。
而丁嘉致就压在女孩身上,半身遮了女孩的脸。
和夏鸢蝶那只一模一样的书包,躺在昏暗的椅子旁。
“——!”
只第一眼,夏鸢蝶就猜到了丁嘉致的意图。
也只这一眼,女孩面上血色刷地褪尽。
夏鸢蝶想都没想,颤着指尖点下游烈的手机号码拨了回去。
她在心里默念过一万遍的“不要去”,最后一丝希望却碎在了话筒传出的电子语音里——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
“对不起……”
第三次挂断,夏鸢蝶生攥住了手指,阻止自己按下第四次。
她眼角通红,这是她第一次被什么事情什么人气得浑身战栗发冷,而比起愤怒,更大的恐惧像是将压城摧的阴云,向她心头蔓延笼罩。
“哎呀,不接电话吗?”男生笑了下,“新德中学离着游烈的考点,怎么也有二十几分钟的路程吧?你猜,游烈去没——”
“啪!”
一记耳光狠狠扇在了男生脸上,将他扇得偏过头去。
男生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不可置信再到阴沉,他刚转身要发狠,就忽觉手腕一紧,跟着便被身前女生扭着胳膊将手腕直接背拧在他身后——
夏鸢蝶抬脚,朝对方膝盖弯狠狠一踢。
“啊——!”
男生惨叫着跪地。
夏鸢蝶松了手,僵着身影,本能地往楼梯方向走了几步。
“这位同学?”考场门内,监考女老师探身出来,有些疑惑地看了眼她身后方向,“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
夏鸢蝶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人的身体里传出来的。
冰冷又僵硬。
“那你赶紧入场吧,”老师看了眼腕表,“英语考试有听力的,开考前十五分钟就禁止入场了。”
兴许是女孩脸色实在煞白,老师看着不放心地补了句:“你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老师,我可以打个电话吗?”
老师犹豫了下:“行吧,你抓紧啊。最多一分钟。”
夏鸢蝶用冰凉也发僵的手拿起手机,给赵叔叔拨了电话过去。
对面接得很快:“小蝶??你没事吗?那游烈怎么打电话给我说你出事了!我正在开车往新德那边赶呢,你——”
“游烈应该……过去了。”
老师站在门口,愣了下,抬头。
那个全考场最淡定也最平静的女孩,就在这句话出口时,忽然眼泪就决堤一样地淌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
女孩蹲身下去,将发冷的身体蜷紧,呼吸声颤栗难已:“对不起叔叔我不能去……求你帮帮他……对不起……”
站在教室外的女老师绷住了肩背,露出紧张的神情。
手机对面的声音听不到,而手机这边只有女孩颤碎着声的道歉。女老师都准备联系突发状况的负责老师了,却听见考前三十分钟预备铃打量——
蹲在地上的女孩放下手机,掐断了通话。
她将它放进包里,起身,近乎粗暴地抹掉眼泪,然后女孩红透着眼圈,拿起透明文件袋,朝教室走去。
除了泪痕半干的脸,沁红的眼睑,女孩慢慢变得面无表情。
最后一步到教室门前,她哭哑的声音将文件袋递向老师:“请您,检查。”
女老师有些回不过神,匆忙检查了遍:“真没事吗同学?”
“……”
女孩摇头,接过,转身走向自己的考桌。
像台冷冰冰的机器。
新德中学今天空成一片。
虽然没有被设为考点,但高一高二学生仍旧放了假,学校里为还要回来收拾东西的高三生们开着校门,校园里都空空荡荡的,不见人影。
除了体育馆后。
废弃的活动室内,半扇铁门斜倒在里面的台阶下,另外半扇也被支离地歪在墙边,摇摇欲坠。
而活动室内更是狼藉一片。
照片里绑着女孩的椅子倒在一旁,一条腿已经断下来了,而照片里那个配合地将全身都藏在阴影里的女生,也早在踢断了门冲进来的游烈将站在几个男生中央的丁嘉致踹倒在地时,尖叫着跑了出去。
这场架的最初,没有这样惨烈——
游烈踢断门闩进来时额角青筋暴起,从面孔到脖颈都将冷白肤色涨得通红,狰狞模样将几个男生吓得不轻。
直到那恶狠狠的一脚将丁嘉致直接踹倒在地,他们才反应过来将两人隔开。
而在女生尖叫声离开后,游烈在原地僵站了几秒,似乎是要转身走的。
没人打算拦。
他那个样子太骇人,而且丁嘉致的目的已经达到——最后一场英语考试,游烈怎么也不可能赶得及了。
然而就在那一刻,被踹得险些背过气去的丁嘉致从地上佝偻着爬起来,他捂着小腹,嘶声笑了。
“等着吧游烈。总有一天,老子让那张照片成真。”
“——”
走到台阶下的身影骤然僵停。
后来……一发不可收拾。
男生们最初还是想帮丁嘉致的,也确实动手了,直到他们发现游烈仿佛彻底疯了——他似乎不管不顾就真要在这里打死丁嘉致。
几个男生吓得收了手,想给两人拉开。
结果尖锐的警铃声就从远处的校园大道传荡进来,男生们再顾不得,全都慌了神吓得蹿出活动室去。
游烈被两个警察从丁嘉致的脖子上扣住手腕,摁在地上时,他左眼已经被额角淌下的鲜血染得一片通红,看不清视野。
比他更惨烈的丁嘉致长喘过气,嘶声笑着翻过身,一边笑一边剧烈地咳嗽,他指着乱成一片的活动室外。
丁嘉致咧嘴,含着满嘴的血,痛快地笑起来:
“没来——没来哈哈!我让人去告诉她了,可夏鸢蝶没来啊游烈!她根本不在意你死活!——你是死是活,还没她一场考试重要呢哈哈哈咳咳……”
笑到一半的声音被撕心裂肺的咳嗽盖过去。
“别乱动!”
按着游烈的两个警察狠声,吃力地压住这个白衬衫都被染得血红的少年,其中一个从后腰摸出光色冰冷的手铐。
“咔哒。”
手铐铐上。
游烈跌阖下了血染的长睫。
被警察从那个逼仄阴潮的房间里往外带,到台阶下,身后犹传回来丁嘉致嘶哑的声音。
“游烈,我是输给你了,可你也没赢。”
他咳嗽着,嘶声作笑,“她那种人,就算你把心掏给她,她也根本不会在意!”
“……”
“让他闭嘴!”跟队的老警察皱着眉,“看看重不重,死不了就一起带走!”
“是,队长。”
老警察皱眉,看了眼被从面前带过去的少年。猩红的血将男生的左眼眼睑染得骇人,失血或者暴力让他面色透出苍白的冷感。他紧阖着眼,额角,鼻梁,颧骨,凌冽张扬的五官间全是污痕和血,像是本该清贵却颓败在污泥里的金器。
人被塞进警车,老警察坐在他一侧。
门合上,警笛尖锐地嘶鸣。
老警察皱着眉:“你就是游烈?怎么回事,门卫说是你让他报的警?不是说有个女孩被——被绑架了吗,她人呢,人现在在哪儿?”
“……”
车里久久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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