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活除夕宴的同时,佟贵妃悉心挑选衣裳和熏香,叫小宫女帮她看头上可有白发,就连脚趾甲都是细细打磨过的……如今叫她怎么不伤心?
佟贵妃的眼泪簌簌落了下来,低声道:“嬷嬷,你说,怎么样才能叫皇上心里有本宫?他喜欢贤良淑德,以大局为重的女子,本宫便学着从前的孝诚仁皇后,学的都不像自己了……”
彭嬷嬷朝跪地的宫人们使了个眼神,那些宫人鱼贯退下后才柔声道:“贵妃娘娘,您自己就很好了,甭管德嫔与平贵人如今多得宠,十年后您转过头再看看,您看皇上还记得她们吗?”
“您是皇上的表妹,如今是皇上的贵妃,以后更会是皇上的妻子……压根不必与她们一般计较,花无百日红,如今您什么都不必做,好生顾好自己的身子就是了……”
“好了,您别哭了,皇上就快过来了,若是哭肿了眼睛就不好看了。”
她好一通劝,佟贵妃这才止住了眼泪。
等皇上过来时,佟贵妃照着彭嬷嬷所教的那样,就好像不知道方才一事,含笑吩咐宫女给皇上姜汤暖暖身子。
可在皇上没能瞧出她眼眶泛红时,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失望的:“……刚才皇上没看到烟火实在是太过可惜,今年内务府准备的烟火是湖蓝色的,说叫什么‘湖镜’,他们倒有些本事,这烟火瞧着的确有几分像湖面,波光粼粼的,格外好看。”
说着,她的胳膊更是攀上了皇上的臂弯,其中含义是不言而喻。
她想有个孩子。
一个自己的孩子。
如今虽说她膝下养着小阿哥,可不是自己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哪怕日日也就是乳娘抱过来孩子给她瞧瞧,但凡碰上小阿哥哭闹,她都觉得烦闷不已。
彭嬷嬷劝她说孩子总是养着养着就有了感情……但她却忍不住想,若这孩子是她与皇上生的就好了,眉眼长得像皇上,神态随她,这孩子定十分可爱,远比那猴子似的小阿哥可爱百倍。
皇上哪里不知道她的意思,却还是不动声色将胳膊抽了出来,淡淡道:“以后总有机会看到的。”
说着,他更是道:“你安排一下,过些日子接平贵人的生母进宫一趟。”
顿时,佟贵妃面上笑意全无,装都装不出高兴样儿来:“皇上,这事儿怕是不妥当。”
“自腊月开始就有好几个妃嫔前来臣妾跟前说此事,臣妾是一个都没答应,若答应了一个,其他人有样学样,后宫中岂不是乱了套吗?”
皇上扫了她一眼,略有些不悦道:“平贵人照顾太子有功,其他人能与她相提并论吗?平贵人一病到如今还没好,朕多偏疼她一些,格外开恩些也是人之常情。”
说着,他更是道:“好了,时候不早了,歇下吧。”
佟贵妃虽无奈,也只能跟着皇上躺下。
她原还有些憧憬的,可很快身侧就传来皇上平稳的呼吸声,那点憧憬顿时也消失的无影无踪,接下来更是一夜无眠。
翌日就是新的一年。
甭管是佟贵妃也好,还是后宫中的妃嫔也罢,都在大年初一忙碌起来,先是给太皇太后与太后请安,再是给高位妃嫔请安,又要去各宫走动,还要给身边的宫女太监发赏钱……忙的那叫一个团团转。
相较之下,映微就清闲许多,一大早就给春萍等人一人一个大红包,红包之大,叫春萍等人是高兴不已。
阿柳更是捏着红包说太多了,春萍却打趣道:“咱们家主子什么都不缺,最不缺的就是银子,咱们将这红包好生收下便是。”
不管从前映微得宠还是不得宠,可是没缺过钱的。
赫舍里一族如今管家的虽是索额图,但她的阿玛却是家中嫡长子,资产不少,光是她进宫之前塞给她的银票子就有一万两,像打赏人的金瓜子,金花生,银锭子更是不计其数。
阿柳这才安心将银子收下,更是道:“那奴才便谢过贵人了!”
阿圆也凑趣道:“多谢贵人,新的一年,奴才什么都不求,只求贵人能够平安康健,早日怀上龙子。”
对有孕这种事儿,映微可是一点都不期待。
但她也不会在这时候泼他们冷水,便任由他们去了。
过了会儿,太子就迈着小短腿巴巴过来给她请安了。
小小的人儿今日穿着一身红,看着是极讨人喜欢,这人还没进来,声音就穿了进来:“平贵人,我来瞧你了。”
等着他闯了进来,更是抓着映微的手道:“你身子好些了吗?将才我给皇阿玛和老祖宗都请安了,他们说你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再将养些日子就能痊愈了,是不是?”
映微点点头:“对,多谢太子惦记。”
太子是愈发高兴,笑着道:“将才我还去了佟娘娘那里请过安,还瞧见刚出生的小弟弟,他比前几日长得好看许多,都长了头发,到时候等着你病好了咱们一块去瞧瞧他,长得可好玩了,还会吐泡泡!”
他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一般。
说来他也可怜,对通贵人,荣嫔所生的孩子并无太大感觉,甚至这几个孩子出生时,他都没能看到一面。
也就如今他天花刚痊愈,皇上也听映微劝了几次,并没有像从前似的那样约束他盖子,所以他这才有闲情逸致留心这些。
映微很喜欢这样子的太子,总觉得如今他才有点小孩子的模样:“好,我听说小阿哥刚出生时挺瘦的,如今可是胖了些吗?小孩子一天一个样,想必如今已经长得好看许多……”
一问一答的,一时间,这西偏殿是欢声笑语一片。
谁知他们正说的高兴,通贵人却过来了。
自映微病后,宫中上门近乎的人是不计其数,人人心里都有数,自映微照顾太子痊愈后,这恩宠只会比从前更盛。
但皇上却下令不得有人前来打扰映微养病,众人这才作罢。
偏偏通贵人是个脸皮厚的,两人又都住在钟粹宫,她便隔三岔五来瞧瞧映微。
这一次小全子更是没能将她拦住。
通贵人挺着肚子,一进来就道:“呀,太子也在这儿了?嫔妾这来的可真是不巧!”
映微是看破不说破,这等招数在从前皇上来看她时,通贵人也用过两次,后来皇上发话,梁九功在外头将她拦下来了几次这才作罢,如今对上太子又是故技重施,她就不相信通贵人能不知道太子来了。
通贵人说的是来瞧映微的,实际上如今却忙着与太子套近乎:“……太子您很喜欢刚刚出生的小阿哥是不是?到时候等着嫔妾肚子里的小阿哥出生之后,让他天天陪着太子玩好不好?”
“还有六阿哥,前几日他还在凭借跟前念叨起太子,说您送给他一副上好的文房四宝,他待会儿就要来给嫔妾请安了,到时候亲自与您道谢!”
她有自己的打算,知道太子是下一任皇上,便想要自己儿子与太子打好关系。
太子却见惯这等阿谀谄媚之人,委婉拒绝:“今日虽不用去上书房念书,可我还要回去温书。”
“我是哥哥,送弟弟礼物也是应该的,不必道谢。”
通贵人却像没听懂似的,只差身边的喜鹊催促六阿哥快些过来。
太子略有些不喜,再陪着映微说了几句话,便离开。
六阿哥与太子刚好是失之交臂,太子前脚刚走,他后脚便进来了。
通贵人一瞧见儿子,脸色就沉了下来,没好气道:“你怎么这样慢?难怪不得皇上喜欢!”
“你说你这慢悠悠的,怕是吃都抢不上热乎的!”
这话说的,就连阿圆等人都掐着自己手心这才没笑出来。
映微皱眉,觉得通贵人有些太过,如今的六阿哥不过是个四岁的孩子,去年才进得上书房念书,还是个小萝卜头而已。
如今六阿哥听通贵人这样说他,眼泪珠子簌簌落了下来,却还是挥舞着胖乎乎的胳膊,道:“额娘抱,额娘抱抱……”
谁知道还没等六阿哥凑上跟前,喜鹊就连忙将他抱了起来,柔声劝道:“六阿哥乖,贵人如今有了身孕,抱不得你。”
说着,她更是劈头盖脸冲六阿哥身边的乳娘训斥道:“你们是怎么在阿哥身边伺候的?一点没眼力见都没有,若是六阿哥伤及贵人的龙胎,你们一个个担待的起吗?”
那几个乳娘连声认罪,更是连忙将六阿哥搂在怀里,拼命安抚起来。
可她们越是如此,六阿哥就越是哭的厉害。
这一个个乳娘生怕通贵人怪罪,便将六阿哥的口鼻捂住,殊不知越是如此,六阿哥便越是难受,到了最后倒真的没哭了,也不知是没力气继续哭闹还是怕了这般。
映微瞧着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可经过德嫔一事后,她觉得还是莫要多管闲事才好。
特别是碰到像通贵人这样的,明明好心,却半点不讨好。
继而映微有一搭没一搭与她说着话。
通贵人如今有了身孕,略说了会话就有些精神不济,便带着六阿哥离开。
映微瞧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道:“春萍,你有没有觉得六阿哥走路摇摇晃晃的,好像脸色好像也不大对劲吗?”
春萍摇摇头:“奴才方才根本没注意这些,倒是奴才听说六阿哥身子向来不大好,想必是如此所以瞧着脸色不好。”
映微这才放心些,只觉得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六阿哥是通贵人生的,若六阿哥真有不对,就连六阿哥身边的嬷嬷乳娘没注意到,通贵人怎会不上心?
但叫映微万万没想到的是到了第二日就传来六阿哥生病的消息,虽说只是小小风寒,但六阿哥年幼且羸弱,说是病的严重。
病来如山倒,不过十来日的时间,六阿哥就不行了。
映微日夜可听见东偏殿传来通贵人的哭声,哭的叫人心里都跟着难受起来。
映微也派了阿柳送了些补品过去,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这些补品刚送到东偏殿,便被喜鹊丢了出来。
便是阿柳是个好脾气的,也被喜鹊气的够呛,要上前与她理论。
喜鹊却咬牙道:“……我看你们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我们六阿哥一直都是好好的,可前一天去了你们西偏殿,第二天就病了,谁知道是不是被人害的如此,你们还好意思上门来?”
“把你们的东西都拿走,没得害了我们贵人和贵人肚子里的龙胎!”
阿柳气的不行:“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皇上下令任何人不得探望我们家贵人,是通贵人自个儿非要来的,我们家贵人先前就劝过她,可她不听,还说无事。”
说着,她更是抓着喜鹊的手要去找佟贵妃评评理。
喜鹊自然不依,两人争执不下,就连映微都惊动了。
映微赶出来时,喜鹊仗着这里是东偏殿的地盘,仗着通贵人有孕在身,已经命人抓着阿柳的胳膊,说她叨扰通贵人,正要掌嘴了。
映微见状,却扬声道:“我看今日谁敢动阿柳!”
她一直都是和和气气的,哪怕对着寻常小宫女小太监也多是和善,很少有这般严厉的时候。
这话一出,抓着阿柳胳膊的几个宫女太监纷纷散开,阿柳连忙跑到映微身侧,低声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大致讲了讲。
映微是做梦都没想到六阿哥病重一事竟能与自己扯上关系,看向喜鹊的眼神十分冷冽:“六阿哥病重一事若有蹊跷,自会有皇上等人做主,哪里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
“至于我身边的宫女,若是行事不规矩,也该由我做主。”
“如今我与你们家主子同为贵人,你与阿柳一样皆为宫女,如何有你动手打她的道理?如今你要打的不是她,也是我的脸面。”
说着,她更是朝喜鹊逼近两步,扬声道:“既然如此,那我又何必在意你的脸面?”
喜鹊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子的映微,用通贵人的话说,便是她打了阿柳又能如何,如今通贵人有孕,皇上就算再喜欢平贵人,难道还能因为一个小小宫女降罪于通贵人?
先前她和通贵人的想法一样,如今却觉得害怕起来,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映微冷笑道:“怎么,怕我动手打你吗?”
“打你只会脏了我的手!”
话毕,她吩咐阿圆请佟贵妃来做主后,带着阿柳等人这才回去。
从始至终,她都没想着与通贵人解释,如今错的不是她,心虚的也不是她,她有什么可怕的?
这等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便是正月里事情多,佟贵妃听闻这件事情之后也直斥通贵人荒谬,毕竟连太医都说了六阿哥病重是因身子太弱的缘故。
通贵人却跪在佟贵妃跟前哭哭啼啼,请佟贵妃做主,更说这件事不对劲。
听的佟贵妃脑门子生疼生疼的:“……若真照你说的那样,这六阿哥如今落得这般严重是平贵人害的,那你既知道平贵人身子有恙,还带六阿哥过去做什么?”
“别说这件事情闹到本宫跟前,便是闹到太皇太后和皇上跟前,也是站不住脚的!”
说着,她更是低声道:“本宫劝你还是安分守己些,平贵人在皇上心中的分量你也是知道的,可莫要连累你肚子里的孩子,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一想,也得为你未出世的孩子想一想才是。”
有些话她并未说的太明白,阖宫上下人人都知道六阿哥也就这几日的光景。
通贵人话到了嘴边,可到底还是咽了下去。
佟贵妃劝慰她几句,这才离开。
正月里事情多,不比腊月里强上多少,如今承乾宫内不知道多少事情等着佟贵妃拿主意,可她行至钟粹宫门口,下意识朝西偏殿扫了一眼,想了想,抬脚就朝着西偏殿走去。
瞧见佟贵妃来了,映微也没想到,忙上前请安:“……贵妃娘娘事情多,因为这点小事叨扰贵妃娘娘实在是嫔妾的不是,可嫔妾想着这等事也只能请贵妃娘娘做主,不然一传十十传百的,保不齐真有人以为是嫔妾害了六阿哥。”
佟贵妃看着她,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这些日子皇上夜里虽一直歇在承乾宫,但也不知道是皇上事忙,还是对她半点没兴趣,她与皇上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想到除夕夜的事,她心里就不是个滋味。
人人都道如今的德嫔得宠,但在她看来,也只有不知内情的人才会这般以为,若论宠爱,映微才是后宫中的头一份儿。
映微被佟贵妃这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贵妃娘娘这样看着嫔妾做什么?”
佟贵妃这才缓过神来,笑了笑道:“没什么,本宫只是在看你生的愈发好了。”
说着,她这才道:“你也别在本宫跟前这样客气,这事儿本就是通贵人的不是,将才本宫已训斥了通贵人几句,至于她身边那个叫喜鹊的宫女,也叫人赏了她十个耳光,如今通贵人有孕,那个叫喜鹊的宫女伺候通贵人最久,自不好从重发落。”
映微连声称是。
佟贵妃又与映微闲聊了几句,无非说起了可怜的六阿哥,这六阿哥本就体弱,从前也被通贵人当成宝贝似的,可随着六阿哥年纪渐长,不大得皇上喜欢,再加上通贵人又有了身孕,便没有将这儿子放在心上……
说来说去,无非说这孩子是个可怜的。
映微也是这样觉得的,像太子虽可怜,却有不少人护着,可像六阿哥那样的,又有几个人在意?
没过两日,六阿哥就没了。
宫中有规矩,小孩夭折视为不详,连个像样的坟冢都没有。
映微接到这消息时,只听见东偏殿传来震天的哭声,隐约也猜到了几分,心中感叹几句,却也做不了什么。
虽说宫中从前夭折过不少孩子,但这是她进宫后折损的第一个孩子,仍觉得于心不忍。
春萍也是一样的想法,低声道:“主子,听说通贵人都哭晕了过去,方才佟贵妃娘娘等人都过去了,可怎么劝都无用,荣嫔娘娘说这几日就由她陪着通贵人,应该不会有事儿的……”
只是她说着说着,却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道:“只是奇了怪了,皇上怎么没过来?”
她下意识觉得如今尚未过元宵节,皇上还忙着接见各地觐见官员和处理政事,下意识觉得皇上未免太薄情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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