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他的额娘,这一点什么时候都不会变的。”
敏贵人的眼泪又簌簌落下来,正色道:“贵妃娘娘,多谢您。”
说着,她更是自嘲道:“您看,嫔妾真是不争气,说什么都容易掉眼泪……嫔妾小时候在家中不得宠,后来入宫后也不得皇上喜欢,嫔妾有时候就想啊,这辈子是不是就这样了,老天爷对嫔妾一点都不好。”
“可如今嫔妾只觉得老天爷对嫔妾很是不错,起码叫嫔妾意见了您,叫嫔妾平安生下了十三阿哥……”
她向来不是那等能说会道的,这话皆是她的真心话。
映微自然也是知道的:“你口口声声说本宫善待于你,可在本宫看来,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路也是自己选的。”
“你心地良善,当初若真受到温僖贵妃挑唆,也就没后面那么多事儿了……你的福报还在后头了,到时候十三阿哥长大了,娶个媳妇回来,给你生一群胖孙子孙女,日日承欢于膝下。”
这等日子,便是敏贵人想一想就乐开了花儿。
随着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映微则开始操持起大阿哥的亲事来了。
其实一开始映微也觉得有些别扭,毕竟大阿哥今年不过十三岁,搁在后世不过是个初中都没毕业的毛头小子,但在大清,有些像大阿哥这般年纪的人都已当了阿玛。
纵然映微对大阿哥不怎么喜欢,但大阿哥好歹也是皇上的第一个儿子,成亲一事不得怠慢,便是有礼部操持,等着大阿哥终于将觉罗·明珊娶进门后,映微累的觉得双脚都不是自己的了。
到了晚上,春萍便命人打水给映微泡脚,“……娘娘今日辛苦了,大阿哥与太子差不了几岁,大阿哥娶亲都这样大的阵仗,奴才不敢想到了太子娶亲时您该忙成什么样子。”
映微也不敢想,摇摇头道:“本宫听皇上提过一次,说太子心性不稳,并不着急替太子早早定下亲事。”
也是因为这事儿,惠妃脸上总算有了点笑意。
惠妃因替皇上生下长子才能位居四妃之首,以此类推,若大阿哥能诞下长子,这孩子就是皇上的长孙,自是意义非凡。
可今日大阿哥成亲的大喜日子,惠妃面上也就那么点笑容,更不必说大阿哥虽沉稳,却也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虽面上带笑,但谁都看得出来这笑容并未触及到眼底。
六公主这几个孩子倒十分开心,他们从前也就听说过娶亲一事,还从未亲眼见过,今日又是拉着红绸四处玩,又是偷偷去看新娘子,最后更是跑回来抱着映微的腿道:“平娘娘,大嫂嫂可真好看,我什么时候能当新娘子啊?”
这话逗的是满屋子哄堂大笑。
今日映微累了,黑甜一睡,到了翌日一早则等着觉罗·明珊前来与她请安。
映微只是贵妃,并非皇后,所以大阿哥先是带着觉罗·明珊前去慈宁宫,寿康宫与延禧宫请安,等着要到储秀宫来,大阿哥却借口有事并未过来。
等到巳时过了,觉罗·明珊这才独自前来储秀宫给映微请安。
映微再次瞧见觉罗·明珊时,差点没认出来眼前之人。
觉罗·明珊还是从前那个进退有度、知礼懂礼的大家闺秀,却与先前大不一样,面上虽带着笑,但眼里却没了光,整个人宛如抽去精气神似的灰败下去,宛如五六十岁的老妪一般。
映微一见她,就心疼起这个比自己只小十来岁的女孩来,见觉罗·明珊上前与自己请安,一把就握住她的手道:“明珊,你……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从昨日到今日,觉罗·明珊脸上的笑就像是面具一样,也就是到了映微跟前,这面具才取了下来,苦笑道:“见过平娘娘,我如今这样子已经很好了,有些话我也只敢当着您说一说,方才当着太皇太后等人,我什么都不敢说。”
“我的额娘病了,病的快不行了,打从我的亲事定下来之后就一病不起,就连太医也去瞧过几次,话里话外的意思皆是额娘郁结于心,这病无药可治,唯有心情好了,这病也就好了。”
说着,她摇摇头道:“当初我也曾想过一死了之,可后来再一想,若是我没了,我的阿玛额娘他们该怎么办?”
前天夜里,额娘将她拉到床边叮嘱再三,说成亲在即,没了退路,说她是个聪明的孩子,就算前头无路,也要找出一条生路来。
可是,哪里还有生路啊!
这个时候,不管何种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便是机警如映微,也不知道该如何劝她,只低声道:“昨夜,大阿哥对你好吗?”
便是她身在后宫,也知道惠妃与大阿哥为了推掉这门亲事做了多少事,当初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觉罗·明珊落水一事压了下去,可而后不光紫禁城中这事儿传的沸沸扬扬,就连京城上下也有许多人知道,其中不是大阿哥他们捣鬼是什么?
还有人说觉罗·明珊并非像众人所说的那样温柔贤淑,那些名声不过都是吹捧出来的……
他们机关算尽,却万万没算到便是流言不断,皇上还是下令亲事照旧。
当然,其中不乏太皇太后的功劳,她老人家活了大半辈子,如何不知道若真的退了这门亲事,觉罗·明珊只有死路一条,纵然嫁入皇家日子不算好过,若是好生经营,却也有一线生机的。
觉罗·明珊摇摇头,一切皆是不言而喻。
顿了顿,她更是道:“昨夜大阿哥鲁莽至极,更是与我开门见山说想要我早日生个儿子,我……不过是他生孩子的工具而已。”
可惜啊,她并无这个打算。
她已见识到紫禁城中是何等凶险,如何会叫自己的孩子出生在这个吃人不见血的鬼地方?
她一早就准备好了避子药,昨日更是偷偷服下,至于大阿哥的长子是谁来生,她连大阿哥都不在意,又如何会在意大阿哥的孩子?
映微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好孩子,本宫知道你受苦了,往后你就要随着大阿哥住在阿哥所,若有什么缺的少的或要帮忙的地方,自己不方便过来的话直接差人过来说一声就是了。”
觉罗·明珊正色应是,只觉得眼前之人是紫禁城中少有的好人:“方才去慈宁宫,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也是这般说的,您放心好了,大阿哥好歹也是要脸之人,明面上不会亏待我的,可私底下……就说不准了,不过私底下的事儿,您也管不着。”
映微好似在她身上看到了大清无数女人的缩影,最起码她还出生高贵,却依旧是身不由己。
略说了会话,觉罗·明珊就起身要走。
六公主目送她离开,等她走远后只道:“平娘娘,大嫂嫂怎么不高兴啊?我听人说成亲是世上最高兴的事儿,四哥哥也说什么‘金榜题名花烛夜是人间幸事’,可我瞧着大嫂嫂很伤心的样子……”
映微不知道如何与她解释,有些话说了太过残忍,只幽幽道:“兴许是你大嫂嫂今日心情不好吧。”
这话说的六公主更是不懂了,成亲第二日,不是最开心的时候吗?
她很是不懂。
谁知皇上前来储秀宫时,脸色也没比觉罗·明珊好看多少。
映微见状,只捧了皇上最爱喝的碧螺春上前:“皇上怎么瞧着不大高兴的样子?可是因朝堂上的事儿不高兴?”
皇上端起茶盅喝了口茶,皱眉道:“朝廷近来是风平浪静,倒没什么事儿惹朕烦心。”
他看向映微,只道:“若是朕没记错的话,惠妃好像比你大上十来岁吧,怎么她连你的一半都及不上?”
映微试探道:“是惠妃惹得您不高兴了?”
皇上颔首:“今日大阿哥带着大阿哥福晋前去延禧宫请安,朕瞧着大阿哥福晋进退有度,是个不错的孩子,可偏偏惠妃对这孩子挑三拣四,一下说这孩子给她准备的鞋袜不好看,一下又这孩子今日不该穿如意纹的旗服……连朕在场她都如此,若是朕不在场,她还指不定如何为难这孩子了。”
映微忍不住直点头:“您说的极是。”
事情已至这般局面,她虽不能改变什么,却也能凭着自己的努力叫觉罗·明珊的日子好过些。
说她心善也好,说她可怜觉罗·明珊也好,她只是在觉罗·明珊身上看到无数个封建女人的影子,想着能多帮一个是一个。
皇上看向她道:“方才大阿哥与大阿哥福晋前来与你请安了?”
映微却实话实说道:“只有大阿哥福晋来了,大阿哥没有过来,想必是被什么事儿绊住了吧。”
皇上却是再次皱了皱眉头,“大阿哥连来储秀宫都推脱了,只怕别的地方更不会去了,他媳妇统共进宫没几次,连东南西北都摸不清楚,他也不带着……朕看这惠妃不成器,养的儿子也是个不知道好歹的。”
有一说一,映微觉得在这方面做的还是不错的,起码没有一味偏袒大阿哥。
她斟酌道:“臣妾有些话不知道当说还是不当说……”
皇上很少见到她有这般时候,不由笑道:“怎么,你在朕跟前何时还有这般畏畏缩缩的时候?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
映微道:“一开始臣妾就觉得惠妃也好,还是大阿哥也罢,好像对这门亲事都不大满意,方才被您这样一说,臣妾更是确定了……只怕因大阿哥福晋落水一事,惠妃与大阿哥心存不满,可是这等事儿,大阿哥福晋却是最无辜之人,她又有什么错?”
“这孩子是惠妃亲自挑中的,当初是赞不绝口,如今就因为她落水被几个太监救起来,浑身湿漉漉的样子被人瞧了去就不喜欢了?若真是如此,就连臣妾都替大阿哥福晋觉得委屈冤枉。”
皇上颔首道:“往前几十年,大清还有收继婚的习俗,若惠妃他们真对这孩子不满意,先前为何没与朕提过?”
连他这个男人都觉得惠妃与大阿哥行径有些过了。
这话,映微可不敢随便接。
皇上很快也猜到了其中的缘由,当即脸色愈沉,只道:“来人,传朕的旨意,就说大阿哥福晋恭顺有礼,甚得之心,赏!”
顾问行应了一声后,很快就带着人下去了。
映微含笑道:“臣妾替大阿哥福晋谢谢您了,她如此得您看重,这下紫禁城上下想必就无人敢瞧轻了她的。”
如此,惠妃与大阿哥也能看在皇上的面上忌惮一二。
还真被映微猜中了,昨日大阿哥与觉罗·明珊成亲时,众人就瞧着大阿哥脸色很是不对劲,再加上觉罗·明珊单独去各宫,一时间是流言蜚语不断。
要知道紫禁城中女人皆是依附于男人而生的,任凭你出身再高,若不得夫君喜欢,就被有人在背后说三道四。
但随着赏赐到了阿哥所,这些流言蜚语是消散不少。
觉罗·明珊心中有数,这其中定是平贵妃的功劳,她正坐在窗前发呆时,就听见身边陪嫁丫鬟含香紧张道:“姑娘,不,大福晋……大阿哥过来了,奴才瞧大阿哥脸色极不好看的样子!”
觉罗·明珊却是淡淡一笑,丝毫不在意:“来了便来了,他又不是那会吃人的老虎,难道还能吃了我不成?”
觉罗·明珊大概知道即将会发生什么事。
昨夜发生的事儿是历历在目, 简直不堪回首,用禽/兽二字来形容大阿哥都为过,这人来找她, 若有好脸色就奇了怪了。
只是她出身大族, 面子上该有的气度还是有的, 当即就要起身恭迎大阿哥。
她刚站起身来, 就见着大阿哥气势汹汹走了过来。
觉罗·明珊像没看见似的, 福身行礼, “妾身见过大爷……”
还未等她的话说完,大阿哥就厉声道:“贱人,你今日到底做了些什么?”
觉罗·明珊神色恭敬, 不急不缓请安之后才道:“大爷说些什么,妾身听不懂。”
只是,这次她的话依旧没有说完,大阿哥就一巴掌扇了过来。
觉罗·明珊从小养尊处优, 从未受过这等委屈, 这一巴掌将她的头打的偏了过去。
不过愣了愣,下一刻她依旧面色不改,面上挂着恬淡的笑:“不知道大爷这是做什么?”
大阿哥见她如此,是丝毫没有将自己放眼里的样子, 下一刻更是怒火中烧:“你还好意思问我?说, 你到底去储秀宫说了些什么?你前脚刚走,后脚皇阿玛就过去了, 还派人给了你那么多赏赐, 更是将你狠夸一通。”
“呵, 皇阿玛统共没见你几次,若不是平贵妃在他跟前说了些什么, 皇阿玛如何会这般?”
他这般做贼心虚的模样更叫觉罗·明珊觉得倒胃口至极,冷笑一声道:“怎么,大爷这是怕了?若早知道如此,您为何要妾身一人独自去储秀宫?若妾身真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也是实话实说罢了!”
“好一个贤良淑德,温柔恭顺!若皇阿玛见你这般模样,也不知道这夸赞之话还说不说得出口!”大阿哥半点不给觉罗·明珊留面子,甚至不顾宫女丫鬟在一旁,冷声道:“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如今你嫁给了我,便要事事听从于我,这个道理,难道你阿玛额娘没有教你?亏你阿玛还是尚书了,我看连那乡野村夫都比不上。”
说着,他更是道:“以后少与储秀宫那边的人来往,今日我只是提醒你,若有下次,我决不饶你。”
这话说完,他更是毫不留情,转身就走。
觉罗·明珊俯身道:“妾身恭送大爷。”
从始至终,她面上没有半分悲痛之色,像是戴了面具一般。
等着大阿哥离开,就连她身边的丫鬟含香都气红了眼,可想着随着自家主子出嫁前夕,觉罗福晋叮嘱过她,以后要多规劝自家主子开看些,如今只心疼道:“福晋,您脸上疼不疼?要不奴才给您找个热帕子敷一敷,不然只怕会叫旁人看出来的……”
“我为何怕别人看出来?做错事儿的那个又不是我。”觉罗·明珊像没看见含香面上的惊愕一般,摆摆手道:“不必给我找帕子敷面,就这样吧。”
“夫妻本为一体,如今他不顾夫妻之情,我何须在外给他装面子?大不了闹得两败俱伤而已。”
她不仅丝毫没有遮掩脸上的伤口,甚至命身边擅长妆容的宫女将自己脸上的红肿与淤青化的更明显些,生怕别人瞧不出大阿哥动手打了她似的。
紫禁城中没几个傻子,大阿哥成亲时那不情不愿的样子众人皆心知肚明,很是关注大阿哥与大福晋,如今瞧着觉罗·明珊脸上那伤,流言蜚语很快就传遍了紫禁城每一个角落。
没两日,这事儿就传到了太皇太后耳朵里去了。
殊不知,这也是映微刻意而为之,她万万没想到大阿哥敢动手打人。
太皇太后是怒不可遏,爱新觉罗一族打来了天下,如今这后辈就开始打女人了?她老人家便请觉罗·明珊来慈宁宫说话,想着觉罗·明珊是新妇,有些话怕不好说,也一并请来了映微。
映微也听说了觉罗·明珊脸上的伤,如今亲眼所见,见着已经几日,觉罗·明珊脸上仍带着淤青,忍不住拉着她的手道:“……脸上可还疼?”
觉罗·明珊摇摇头,含笑道:“多谢平娘娘关怀,妾身脸上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并不疼。”
说着,她更是看向太皇太后,低声道:“若说伤口疼,却也及不上心里难受的千分之一。”
“妾身自年幼就熟读《女德》,《女戒》,凡事皆以夫君为重,想必是妾身不够好,所以才惹得大阿哥不喜……”
这话说的太皇太后心里也不是舒服,只摇了摇头道:“若你还不够好,京城上下怕也挑不出什么好姑娘来了。”
“说起来这门亲事都是哀家的不是,若哀家当初思虑再周全些,便不会酿成今日苦果,哀家总以为大阿哥还是当初那个心地良善的小孩子……罢了,事情已经这般,说这些也无用。”
“哀家虽是大阿哥曾祖母,却也不会一味偏心于她,哀家虽不好管他的房中事,却也不会眼睁睁瞧着你受欺辱,这门亲事是哀家选的,放心,不管什么时候都有哀家给你做后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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