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森的编号。
顾意弦越过江枭肄看过去。
顾檠是典型的淡颜,眉宇疏离清冷,对比以前他的面色憔悴疲惫,黑色眼睛笼罩一层随时会倒塌的悲伤。
奇怪,她与他的距离曾那么近,直到轨迹改变,现在有种灵魂从未与他相认的遥远陌生感,既没有恨也没有爱,空空的。
视线突然被阻隔,辛辣烟草香席卷而来,江枭肄的手强势而霸道地盖住眼睛,潮热的掌心以极快的速度熨烫了眼皮,顾意弦下意识地用手抓住,视觉削弱让触觉更敏感,
他手背偾起的血管和青筋比别处的皮肤更灼人,按进皮肤,松开后又回弹勃.起。
顾意弦被蒙住双眼,无法感受场面有多骇人。
江枭肄与顾檠对视,两人脸色都沉郁阴鸷,低气压一寸一寸往外扩张。
拍卖员与委托席大气不敢出也不想惹事,上头在开拍前暗示以合理价格把地弄出去就行,其他甭管。
邢兴生若有所思,仇祺福幸灾乐祸。南楚上层圈子阶级分明,其他人选择明哲保身,今天还有几宗地,这两尊大佛明枪暗箭,万一战火殃及周边就真的连汤都喝不到了。
但总有人打破僵局。
等许久没动静,顾意弦拨挠两下,小声嗫嚅,“干什么,还不松开。”
没过两秒,手听话地拿开了,重返光明,她不适应地微眯眼睛,熟悉的气息离了近些,她侧头,“你——”
话头戛然而止。
江枭肄侧着身,肘部撑在桌面,宽阔身躯占满了视野。
镜片泛冷光,他的瞳眸燃着炙焰,在她映进去后,慢慢变得克制而隐晦,因蕴藏了无数隐秘的渴望,那片墨绿色更为深邃。
“继续。”
拍卖员秒懂,“14号39950万元。”
他将应价牌再次塞到她手里,交接时手指不慎相触。
他们不约而同停顿,只让体表温热逗留不到半毫秒,心照不宣又心思各异地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察觉到暗涌的顾檠面无表情地举起应价牌,桌面下握拳的手,每一块骨节绷成青白色,好似下一秒就要断裂。
“6号40450万元。”
顾意弦没动作,这块地江枭肄和顾檠弄回去不好处理,没必要哄抬价格把钱当流水泼出去。
复仇游戏对象败亡没意思,另外承不承认,她的姓氏为顾。
“溢价率超过百分之四十不划算,没有必要再跟进,四......哥。”顾意弦的分贝不大不小,吐词清晰,唯“哥”的前缀念得轻。
接着她又对江枭肄扑朔两下长睫,笑得昳丽蛊人,漂亮的柳叶眼恃靓行凶,“四哥,知道了吗?”
江枭肄藏匿在镜片反光之下的眼神情绪难辨,唇角慢慢勾起嘲谑的弧,“知道了。”
说完毫不犹豫拉起她的手腕举起应价牌。
“14号40950万元。”
“14号40950万元第一次。”
“14号40950万元第二次。”
无人跟价。
“14号40950万元最后一次”
落槌,成交。
“恭喜Gallop娱乐投资,恭喜江董。”
拍卖员与委托席站起来鼓掌,场下人无动于衷,他们悻悻地说了些客套话继续下一宗地皮的拍卖。
顾意弦偷偷瞟江枭肄,被他抓个正着,赔笑,“四哥,恭喜啊。”
“拍卖会是不是比想象中的有意思,还无聊吗?”
他笑得意味深长,加上那副架在高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更像高深莫测的斯文败类。
她一激灵,无从探知包含的深意,只知道江枭肄话多起来必定还有下文。
“还行。”顾意弦不着痕迹往墙角挪。
江枭肄取下眼镜后摇摇头,“但我似乎不太好。”
他低头旋了旋袖扣,嗓音带几分凉意,“这么多人在场,方才你插手我的私事,特意告诫我鲁莽的弊端,别人会怎么猜想。”
顾意弦镇定道:“我那叫好言相劝,四哥。”
“嗯,我仔细思索觉得你说得有道理。”
“......”
正当她琢磨江枭肄话里话外的深意,会议厅门开。
穿着朴素的工作人员手托茶水,径直走到顾意弦面前。
因为南楚土地拍卖会上竞拍人只允许带家属或亲信进场,她低声询问:“江太太,请问您需要热水还是凉水?”
顾意弦被这声江太太叫得头脑发昏,脸颊发烫,恍惚地反驳,“你搞错了,我只是江董的助理。”
工作人员摆好瓷杯,给了一个我懂我懂的眼神,走向下一桌。
江枭肄从烟盒取出支卷烟,金属的声音格外清晰。
一簇火光途径墨绿眼底,照亮了瞳膜的纹理。
他低头浅吸一口,清淡地谓叹:“明日传闻可就更厉害了。”
第031章
顾意弦为江太太的名称与江枭肄周旋几回合, 他将自己摘得干净一问三不知,并以训诫他这条理由说日后传闻肯定会更厉害。
她因“四哥”与“哥”称呼做文章给顾檠递话,怕再问下去会暴露端倪,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拍卖会持续进行, 伍和因为江枭肄的截胡提前被人掺着离场, 顾意弦看出来他有多想骂人,相对比之下江枭肄全程淡定, 接着在下半场用十二亿拍下P(2023)13号姚高港商业用地。
另外三家实力同样可观, 竞买总额高达五十五亿, 而岚白溪的地皮本按照争霸赛排名落入龙楚邢家,出乎意料的是拍卖人公布价格后没人举牌。
邢兴生的脸色难看。
内幕消息给的价格与公布价格出入非常大, 龙楚地产的流动资金有限, 加上近年南楚政府为避免烂尾政策改革, 没有全款拿不到建设用地使用权证, 即使他拿下岚白溪也无法以此作抵押向银行融资。
“价格真高, 上头的人终于发现这是块宝地了。”仇祺福感叹。
顾檠不用想也知道是江枭肄在后面操控,自从江枭肄回来掌权Gallop,除娱乐投资背地里不知在多少领域铺路。
华森本单抬高南楚原材料价格与Gallop玩,有人暗中在加工企业、石矿交易中心与各种进货渠道添火, 仅仅三天时间,华森被迫提前终止这场游戏。
四方王座相互制衡, 平时小打小闹可以,若真正拉开战争,必定会在金融市场大动干戈。
当第一个人不明智, 顾檠不会多说, 点了句,“金边旁边周边区域的土地镶上玉, 能不水涨船高吗?”
他看了眼用身躯把顾意弦挡得严严实实的男人,心里冷笑,等那边消息回来,他倒是看看江枭肄怎么继续当衣冠禽兽。
邢兴生沉吟。
金镶玉,岚白溪周边区域或配套设施被人整修导致地价提升,不可能一蹴而就,必须提前得到消息进行蛰伏。
江家老四果真好手段。
他笑着说:“江先生资金真充裕,为博美人一笑,豪掷四个亿。”
“邢先生还有时间调侃,”江枭肄绕开话题,慢条斯理地说,“再不举牌岚白溪就流拍了。”
邢兴生笑了两声,意味不明地说:“后生可畏啊。”
他放下应价牌,表示自己弃权。
无人竞价,拍卖人宣布岚白溪流拍。
顾意弦分析他们的对话,突然明白江枭肄说得传闻是什么了。
死男人真的有病,她咬牙猛灌一杯凉水,抬指往旁边戳,提醒道:“四哥,你得解释清楚。”
还没戳两下,手肘变成掌心,他体温高,她往回缩却被勾住。
顾意弦羞恼地转过脸,压低声音忿忿不平,“江先生,您的身份在公共场合得注意影响。”
——别对我动手动脚。
江枭肄撑着头,修长的食指将她想缩回去的指往上勾挑,“我只不过是做好本职工作,严守自己的岗位。”
“......”
他懒懒抬眼,似笑非笑,“万女士倒是贼喊捉贼,偷完东西就想跑。”
顾意弦禁不住猜测是否话里有话,揣度后发现自己被带偏,指间前端用力把江枭肄烦人的纠缠弹开,尾音懊恼一沉,“四哥,你若是真担心新世纪日后对Gallop使绊子,今天就不该带我来拍卖会,他只会更认为我们蛇鼠一窝,故意整他,这不是雪上加霜吗?”
“再者P(2023)08号地非商业用地又不是非要不可——”
江枭肄打断,“你怎知我不是非要不可。”
我,非要不可,宾语缺失。
她愣住,继而抬眸,目光清透,能捕捉到光线照不到的死角。
他摩挲着指腹,骨节凛冽凸显,漫不经心的动作透着势在必得。
捉摸不透的真实目的,心里有根隐隐的线把所有的思绪往一个方向牵引。顾意弦稳了稳心神,“也对,反正四哥钱多。”
“勉强维持生计。”口吻谦逊。
装什么,十六个亿的真金白银是游戏币吗。
她笑两声,望向前方,眸光渐渐迷茫。
江枭肄低着睫,眉骨深深压下眼窝。
几秒后,他正身与她看向同一处,唇角浮起细微笑意。
官家的电子屏年久失修,画质模糊,黑底红字轮播宗地与它的竞得人,结果早就安排好,唯有岚白溪与P(2023)08号是意外。
拍卖会结束,按照流程会后出让人、拍卖人、竞得人当场签订《拍卖成交确认书》。土地拍卖程序繁琐,缴纳税种不止房产税、城镇土地使用与维护税、营业税、印花税等。
江枭肄按照规定缴纳百分之三的交易服务费,于确认书把签订土地使用权出让合同定在一个月后。
顾意弦跟在江枭肄身后,原路返回Gallop,两人没交流,一途沉默。
午餐在他们到三十四楼的五分钟抵达办公室,从榆宁亲自送来,菜品全是她的口味,包括与早晨一模一样的果汁。
江枭肄刚回就与蒲甘去了大会议室,她吃完捧着玻璃杯靠在沙发角,目光散乱无焦距。
顾意弦鲜少有拿不定主意的时候。
幼时培养兴趣爱好,她都喜爱加上脑子好,乐器舞蹈基本都摸过一遍,算不上精通但足以撑场面,年龄增长后,极限运动也是一个没落下。
少年时期喜欢上兄长,她没考虑莫名其妙的感情如何形成,没研究亲情变质后究竟是不是爱情,坦荡面对,一个人坚持了七年,决定放下也只用了短短几天。
走过太多地方,见过格陵兰的海,冰岛的火山,喜马拉雅的雪,自然风景宏伟壮观,海阔天空教会她不必纠结。
没有选择困难症,All in或Pass,如购物一样,喜欢就照单全收,拿不下干脆不要,有与无不影响她的怡然自得。
生命无常,万物自有规律,人要学会放下,豁达才能随心所欲享受生活。
但面对江枭肄,总在犹豫不决,利用又心软,无法探究的情愫。
他到底想从她这里算计谋划什么?
顾意弦惴惴不安,势均力敌的对手让成败扑朔迷离,同时又莫名心情澎湃,不可控的人心带来别样的前所未有的刺激。
不得不承认还挺欲罢不能,以至于让人觉得似乎玩玩也不错。
互相利用,互相成就,只要江枭肄不是纯恋爱脑,一切都好说。
她舒展眉眼,放松下来,不知不觉阖上眼。
Gallop的大会议室为利益分配吵吵嚷嚷,高效率而机械的运作,再打开门已是下午两点。
午饭在空隙时间草草了事,江枭肄回到办公室看到半躺在沙发上的女人,神情稍怔。
他放轻步伐走过去,垂下眼帘注视片刻,脱下西装外套搭在她上半身,小心翼翼坐在她旁边的角落。
搭在左膝盖的手,指间放松地垂在半空,椭圆形指甲和今早杯口的唇印颜色一样。
他的喉结滚动几下,禁不住去触碰,甲缘划过指腹,有点痒。
南楚四季如春,昼夜相差大,时值正午,室外湿热的蒸汽鼓到高处。
江枭肄抬头,淡蓝玻璃上如湖面波纹的痕迹在静谧中,蔓延到胸腔,占据跳动的心脏,在血管里恣意疯长。
顾意弦的手指被轻轻拨动,她似乎有所感蜷缩了下。
他无声勾唇觉得有趣,轻微摩挲,力度接近于无,最后虚虚拢住指,像牵手的姿势,也像在感受触碰,寻找闪烁泛滥情感的栖息地。
不知过了多久,顾意弦睡醒了,左手前半部分被温感若有似无的包围,她茫然几秒低眼,视线循着合拢的掌往上,定格。
旁侧的江枭肄睡得酣沉,阳光从落地窗洒进来,俊美深邃的脸庞,骨型线条被光雾柔化,面色宁和安然。
原来他也会累,会疲惫啊。
她小心抽出手,鬼使神差探出,碰了碰江枭肄凛冽性感的下颌线。
那双被长睫覆盖的眼就在此刻缓缓打开,瞳孔近乎通透,附着冰冷的警觉,而后午后热烈的阳光在里面发酵,瞳膜渐渐呈现一种墨绿与鎏金交融辉映的色彩,特别蛊人。
顾意弦脸被晒得发烫,她必须说点什么缓解尴尬而微妙的情况。
“四哥,你醒了啊。”
天,这是什么废话。
江枭肄的目光炙热,嗓音悠悠然有点哑,“醒了。”
她收回手,低下头,语速飞快,“你的脸上有东西。”
“什么东西。”
“脏东西......”
他仰起下颌,眼角微眯,显得致趣十足,接着挺直腰脊,越过界限朝她欠身。
流动的空气与阳光驳接交替,阻塞了呼吸,顾意弦的心跳一并停止,全身热烘烘。
视野里是江枭肄浮迭的颈筋,他的手沿着她的下颌抚摩往上,停在光洁的额头,挑起一绺微湿的卷发。
这不是第一次,但这次他挑着发丝往太阳穴的位置拨,指尖若即若离划过皮肤,发际,穿梭绒软的头发,分明的骨节不小心刮到了耳尖,耳廓,最后那绺卷发听话地服帖于耳后。
三五秒的时间异常慢,抽象的酥麻感从头皮到耳根,颈椎,顺着骨头缝一节一节传漫脊梁。
她抖了下,愤怒地拍开他的手,神情别扭地瞪着他,说不出话。
顾意弦的鼻尖与眼缘有点红,眼神明亮,湿漉漉,妖艳又清纯。
燥热感让身体发生陌生的变化,无法发泄的憋闷迫在眉睫。
耳根的刺青烙红,江枭肄的神态不自然,“你的脸也有脏东西。”
顾意弦想反驳,但前几秒也是用这借口搪塞,她咬住唇没说话。
唇瓣微微往里陷,上方应该是牙齿,用力点咬,前端刺进皮肤会有痛感,深入穿破会出血,往里是柔湿的舌。
江枭肄迅速拉开距离起身,扯了下领结,嗓音沉冷嘶哑,“工作时间睡这么久。”
“......”顾意弦嘟囔,“自己还不是睡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短暂的停顿,“去洗个脸,下午还有外出工作。”
又工作,烦死了。
她拽下西装扔过去,惊讶道:“啊,四哥你怎么没接住啊?”
“地心引力控制不了。”
他利落捡起来,阔步朝办公桌走去。
顾意弦捶沙发,低声骂:“有病。”
“小声点,我听得到。”
“......”有病。
她微笑,“您听错了,下午我一定好好工作。”
下午江枭肄以月底需要亲临巡查的理由,顾意弦真正见识到Gallop娱乐商业帝国的财富和权势多可观,旗下子公司、餐饮、俱乐部、酒店、景区、游乐园等实业,大量昂贵地产,整幢的办公楼。
比起另外三家,Gallop直接影响了南楚的衣食住行以及上万群众的生计。这些都是冰山一角,Gallop娱乐作为上市公司,发行的股票证券,其他城市行业的幕后投资人,无法探知的灰色产业,隐藏财产究竟有多少谁也不知道。
与查到的资料相差甚远,Gallop完全有实力在四方王座中排名第一。
难怪南楚圈子里的人畏惧江枭肄,或只配瞻仰。
无需讨好家族长辈获得继承资格,不用集团太子爷的名头彰显尊贵,江枭肄独揽大权,生杀予夺,把Gallop在五年之间硬生生提到望尘莫及的高度,他们本就是天壤之别。
这么一想,顾檠与江枭肄还挺像,只不过顾檠比他年长,且除重大事件顾檠大部分都处于消极怠工的状态,毕竟钱花不完,只用想如何活得更久,求个长生药更实际。
所以江枭肄在这位置为什么还要当个工作狂......
顾意弦抽了张纸,自内擦拭车窗,雾气拂开,南楚逐渐显露清晰面貌,夜幕沉入。
当南费路标暗巷闯入视野,心一惊,江枭肄带她这里做什么,难道已知晓她的身份准备直接摊牌?
顾意弦憋了一肚子问题,沉默地跟在江枭肄后面前往Gallop酒馆最里面的包厢,脑中飞快思索崩盘对策,心里忐忑不安。
更奇怪的是,他接了个电话后,面色有些沉郁,但没说缘由让她独自在包厢隔间等待。
而所谓的隔间更像暗室,空间仅仅被一堵薄墙分割,她甚至能听到他摩擦火石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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