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朔方郡已经是几日后的事情了,木兰等士卒安营扎寨完,放了他们三天的假,但要一伍同行才能进郡城,这是防止有人耐不住寂寞去做些违反军规的事情,她还令伍长监管各伍,倘若三日后归营,查出有人违反军规而伍长并未上报,以同罪论处,霍去病那边直接就把人解散了,也限令三天后归营。
奔袭作战时人的精力是很足的,全靠一口气撑着,等身边安全了,躺在安逸的馆驿内,这一口气就松懈了下来,木兰直接睡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也不肯下床,陈大陈二给她把饭食端进屋,坐在床上吃了些。
她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在疼,越躺人越是难受,可要是下床就更难受,一口气歇到第三天,霍去病精神奕奕地来找她玩,当然不是找她蹴鞠,而是叫她去看蹴鞠。
木兰对蹴鞠其实有些兴趣,但要让她坐在边上看,那就没意思了,她歪在床上不肯动弹,霍去病笑着劝道:“我让一些没出去玩的士卒各自组成小队,小队对小队进行蹴鞠赛,很多人都围着看,很热闹的。”
木兰还是摇头,这么热的天气出去就为看人踢几脚球,什么毛病。
霍去病又道:“咱们大胜都没办场庆功宴,这是与士卒同乐,你这做将军的怎么能不去?”
他这样说了,木兰即便再懒怠也要起床了,她身上穿着整齐的单衣,却还是披了一件外袍在系,外袍甚至还系得整整齐齐,衣襟拢到脖子前,霍去病惊了,“这个天气还穿两件?”
他身上就一件袍子,还松松垮垮半系着,就是因为天太热了,等过会儿他要是也下场蹴鞠,那就要把袍子往下一扯兜在腰带上,直接光膀子了。
木兰把外袍系好,穿上木屐,戴冠是要照镜子束发的,现戴冠也来不及了,霍去病急着把她往外拖,木兰只能用发绳把头发束起来,都不成髻,一大束头发拢在脑后,倒像是个蹦蹦跳跳的马尾。
一出馆驿,迎面就传来一股热气,馆驿里虽然也没什么避暑措施,毕竟是个有瓦遮头的房屋,一下子面临阳光直射,木兰忍不住驻足,一只手抬起来想遮眼睛。
这只手抬到一半就被霍去病拉住了,木兰愣了一下,然后被牵着手冲进人群里,蹴鞠赛可不在军营边上,而是在朔方郡城的一处河岸前,那里大片的空地已经被许多人围起来了,有士卒的欢呼声,也有军号声,甚至偶尔还传来一些军鼓的声响。
不止士卒,连朔方郡的城民们都跑来看热闹。
霍去病把木兰一牵过来,许多原先没怎么出声的士卒也欢呼雀跃起来了,霍去病那里的士卒是募兵,木兰带着的是征发兵,两军之间也是有些摩擦的,募兵看不上征发兵,征发兵也觉得募兵眼高于顶,这蹴鞠赛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霍去病一直都在,而他们的花将军在馆驿歇着,这在士气上就是一项打击了。
现在花将军来了!
征发兵们立刻士气高涨,呼声一轮接着一轮,人潮汹涌,人声鼎沸,本就是人数占优的一方,一下子就盖过了募兵。
第55章
边郡简陋, 而且蹴鞠赛昨天开办,也来不及布置场地,最多士卒们自己扫去些绊脚的大石块, 早晨的时候霍去病又让人购置了些材料, 搭了个大草棚,说实话,像个铺了席子的马厩。
木兰坐在席子上, 头上有草棚遮盖, 没有阳光直射感觉自己好了些,不多时陈大满头大汗地跑来, 给她端了一碗冰凉的井水,木兰一边喝, 一边问道:“咱们胜得多吗?”
征发兵三万,募兵一万,就算不是所有人都会蹴鞠, 但从基础人数上来说,应该是她这边胜得多一些吧?
陈大擦了一把汗,小声地道:“昨天有一百多个小队在比,今天剩下五十多队了,咱们这边只有十三支队伍, 霍将军经常替人下场的。”
霍去病的蹴鞠水平真不差, 这年头没几个人能像他有那么多精力体力和时间花在玩乐上,不少人还是这趟从军才学来的蹴鞠玩法, 自然要弱势许多, 就这么弱势了, 一旦看到强队,霍去病还要心痒难耐替补下场, 精准打击了不少本来有希望入围的小队。
光是听陈大的语气就知道她有多怨了,木兰忍不住笑出了声,又问:“最后的胜者是不是有彩头拿?”
陈二紧紧地盯着一场正在进行的蹴鞠,嗯嗯地应道:“霍将军说胜者奖励一人一头牛,队长还有一颗金绣球拿。”
木兰顺着陈二的手指看去,果然见远处一颗木桩上摆着一颗金线满锈的漂亮蹴鞠球,那球明显不是用来踢的,而是玩赏之物,大概是霍去病自带的那些蹴鞠球里比较珍贵的一颗。
奖励做足,彩头丰厚,也怪不得这样热闹,木兰打眼一看就知道很多人都没去城中玩耍,反而都聚在这边看人蹴鞠,她是不在乎输赢的,喝完一碗井水,又啃了一个瓜,正坐着乘凉呢,就听那边赵破奴愤怒地嚷嚷起来。
陈大跑过去听了一会儿,回来也气恼道:“咱们有个队从昨天到现在一直连胜,踢得很厉害的,刚才霍将军跑下场去了,替他们的队踢先锋,他就是不想叫咱们的队赢。”
木兰眼睛都瞪圆了,愤怒地把瓜皮扔在地上,“怎么如此厚颜无耻!”
她说着就冲过去了。
霍去病哪里愿意和木兰蹴鞠?灵活得跟个猴儿一样,还动不动犯规,没多久就被逼得离了场,郁郁地和木兰一起在草棚里坐着啃瓜。
边郡这边热热闹闹了一阵子,战报传进长安,顿时也叫朝中炸开了锅,天子刘彻自从得了战报,就在宫里一顿发疯,睁眼问朕的振武侯呢?闭眼问冠军侯去哪了?白天开朝议命群臣讨论如何封赏二人,回到后宫忍不住拉着妃嫔询问她们,对朕的去病和朕的木兰什么看法。
妃嫔都僵住了,臣妾能有什么看法啊?夸人家少年英武,自己很倾慕?还要命否?不夸,天子亮晶晶的眼神在看着你哪!
自高祖白登之围后,匈奴一直是大汉王朝的心病,恶邻在侧,文景二帝与民休养生息之时,每年要花费大量资源供给匈奴,还要立个和亲的名目,多少大汉公主命丧草原,多少民脂民膏养肥敌骑。
直到刘彻长成,他不愿意出钱出人了,匈奴这恶邻立刻翻脸,年年来犯,烧杀抢掠,然后朝中的求和派就抖起来了,明里暗里劝诫君王,想让刘彻恢复从前的局面,嫁几位公主吧,出些血吧,这样就没有战事了啊!
刘彻愤怒得想屠灭这些人的九族,和平岂能是跪着求来的?他奋力掀开棋盘,举国之力寓兵于民,养出百战之军,如今大胜连连,战局一派大好,仿佛压迫了大汉这么多年的匈奴是纸糊成的老虎,一撕破脸就烂透了。
刘彻心中的火焰几乎要胀破胸腔,他到处和人炫耀,炫耀的不是两个立下战功的少年,而是急切地在让人歌功颂德,证明自己决策的正确性。
然而问题是吧,刘彻不光喜欢和人吹有功的臣子来证明自己,他吹得上头了……还喜欢夸张,然后再现编点。
长安城内一处简朴的民居内,太史司马谈正和游历归来的儿子司马迁叙谈,谈及如今的战局,司马谈叹息地道:“天子一心为战,百姓实苦,连年征伐,朝中诸君已无人上言,不敢再议止战之事。”
司马迁今年二十一岁,少时长在老家,稍大一些回到父亲身边,对各地的人文记载有莫大的兴趣,在司马谈的支持下开始游学四方,他出去了一整年才又回到长安,就听闻了前线大胜的消息,身为年轻人他还是颇为振奋,但听了父亲的话,又沉默下来。
司马谈轻叹道:“且战报传来之时,说是斩敌一万五千,第二日多出四万,半个月后,天子下诏犒赏全军,说杀敌八万,实在……”
朔方距离长安一路遥远,战报上虽然写得清楚,但传成言语,再落入旁人耳朵里就要打折扣,一万五千是实打实的斩杀敌军,四万是屠灭匈奴部落的人数,八万是刘彻自己凑了个好听的数目吹嘘出去的。
但在司马谈这样的有识之士看来,就是前线将领好大喜功,频频改词,而天子偏听偏信,别人说什么是什么了。
司马迁越听越愤怒,低声道:“四万的军队,哪怕全军覆没了也不一定能杀八万匈奴,他们报上来的战损就四千多人,天子竟然也信了?”
司马谈微微摇头,只道:“不可在外胡说,诏书已下,天子说是这个数,那就是这个数了。”
司马迁沉默许久,但神情郁郁,显然是十分不满,他师从董仲舒,这位提出尊儒、天人感应,将一腔心血付君王的大儒,天子将他用过就丢,老人家只能隐居著书,谈及君王都是沉默无言。
今年有人举荐董仲舒做胶西王的国相,这位胶西王脾气暴躁,上一个国相就是因为劝谏他而被杀,而且杀了不止一个国相,这样的举荐,天子竟然也同意了。
司马迁想到董仲舒,更多几分痛惜,道:“天子好大喜功,为人薄幸,董师一心向他,却落得如今……”
司马谈制止了儿子的话语,而是说道:“董儒失去帝心,个中缘由复杂,你已经行过冠礼,是该管管这张嘴了。”
司马谈其实有些后悔让儿子跟随董仲舒学习,谁能想到之前一心向君王,仿佛一条忠狗的董仲舒,他提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天人感应等一切有利于君王的政策之后,忽然觉得脖子有点痒,开始想用儒家圣王之道规劝君王。
所谓天人感应,就是神化君王,将风调雨顺归功于天子,等到全面施行这玩意之后,他就把挖开的坑展示出去了,妄图以天灾约束君王的行为。
哦,风调雨顺是因为你这个天子干得很好,地震水灾瘟疫是你天子无道,所以要听我的话,好好干这个皇帝是吧?
司马谈几乎在理解了董仲舒的思想之后,就恨不得多长几条腿离他远远的了,如今不过是抱怨了两句君王,那边儿子居然也开始为董仲舒不平了!
司马谈恨不得把这些为官的道理掰开揉碎了给儿子讲,但他越是这么说,司马迁越认为这是天子的错处。
司马谈说到后来,已经撸起袖子上手,以武力教子了。
傻蛋唉!天子怎么会有错?天子怎么能有错!
司马迁挨了一顿打之后,更坚定了自身的想法,等他遮头遮脸出了门,听到长安街头巷尾悄悄传起振武侯与平阳公主二三事,冠军侯少年贵幸,天子深爱之这些事,已经不想说些什么了。
司马迁很崇敬李广,可李广为大汉征战半生,如今不过是个小侯,令他万分痛惜,而真正的名将被弃之不用,两个宠臣出去打仗,今日报一万,明日上四万,转头就八万,何其可笑也。
长安城里处处歌舞升平,谈及前线大胜,谈及两位将军,司马迁听在耳朵里的流言,不过是人们因为喜爱而越发深入地在讨论,唯独司马迁一个人愤愤不平走在路上,有种举世皆浊我独清的孤寂感。
“哎哎!从哪冒出来的,让路让路!快让……”
司马迁从一处巷口低着头走出来的时候,忽然就听见这么一句,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觉得胸口一疼,飞出去之后,朦朦胧胧看到一辆马车疾驰出老远才缓缓停下。
马车上的人并未下来,车夫过来查看了一下司马迁的伤势,没多久返回去报告了一声,车上的人不耐烦地道:“没有外伤就给他些银钱,让他去看医。”
说着,有侍从走过来,甚至没靠近司马迁,挥手在他身边撒了一把钱。
司马迁疼痛之中抓住车夫的袖子,问道:“谁家、谁家贵人撞我?”
车夫一把甩开他,只道:“我家主人是冠军侯之父,正要入宫面圣,你自去请医,别耽搁贵人行程。”
司马迁痛晕过去之前,记住了这个名号。
哦,撞我的是冠军侯之父,四舍五入,撞我的是冠军侯。
第56章
陈掌一向不喜欢霍去病, 倒不是他对卫少儿的私生子有意见,当初偷情的时候他都知道,没当一回事。
他不喜霍去病, 是因为觉得霍去病的命太好了, 生下来刚刚记事,宫里贵人得幸,连带着卫家一门显贵, 明明只是个私生子, 却拥有许多长安权贵都无法企及的特权,等到霍去病稍稍长大一些, 又成了天子身边的侍中,有着极好的前程, 而陈掌自己的儿子不仅没什么出息,还视他如仇。
陈掌时常想起妻子死前仇恨的眼神,仿佛和儿女们的面容重叠起来了, 可他也没法子呀!他想要恢复先祖的荣光,为什么就这么难?
陈家是开国功臣,距今也就这么几代人,汉家的天子就已经不再顾念他们先祖的功绩了吗?
陈掌越是为侯位奔走,就越是茫然, 霍去病一个毛头小子罢了, 他一战就封侯,这次不过是他第二次上阵, 就能带两万多骑兵, 刚有胜果传来, 天子在朝议上召集群臣为他庆功,朝议第一日就定了万户侯, 第二日要赐千金,第三日天子说冠军侯没有家室,要给他赐豪宅美人。
光是听见豪宅两字,陈掌就心头作痛,那新立的振武侯府,占的可是他陈家的宅邸!
酸妒之后却也有好消息传来,天子封赏完之后明显意犹未尽,召见卫少儿,封她做了谷阳县君,如今卫少儿出行在外,别人尊奉她就可以叫一声谷阳君,而非陈夫人了。
卫少儿欢天喜地谢恩,陈掌还没酸两天,他就得到了天子召见,陈掌心头砰砰乱跳,该不会……要恢复他这个冠军侯之父的爵位了吧?
嗯,多年为曲逆侯爵奔走,陈掌早就忘记这是他嫡兄丢掉的爵位了。
至于路上撞了个人,对陈掌来说都没往心里去,身边侍奉的婢子还很会说话,说这叫出门撞喜,是要发生大好事了。
下车,然后步行,宫城是非常大的,只有诸侯王和刘彻允许的宠臣才能够在宫城里骑马坐车,绝大部分的臣子都是两条腿走,有的臣子年老力衰,从宫门到宫城这一截路已经无法走完,也就到了告老的时候。
骑马出宫城,乘辇见君王,这是多少臣子的奢望。
陈掌还不算很老,哪怕这条路已经许久没走过,也还是走下来了,他怀着紧张的心情等候天子召见,但天子让他在外头等了小半个时辰,才像是忽然想起他这么个人来,让内侍将他带进殿内。
刘彻听见行礼的动静,连头都没抬一下,只道:“数月前你家二女失踪一事,廷尉已经有奏报,看看吧。”
陈掌小心地接过内侍递来的竹简,上面有张汤的奏报,他通过大量筛查异常情况得到线索,并寻到当日在振武侯府附近卖人的老妇,那老妇听闻廷尉的名声就吓得坐地,审讯不久就全部招认,张汤又问询了振武侯府的管事和一干仆役,最后奏报刘彻,他的文辞简练,而且善于总结,叫人一看就懂。
陈掌一眼看去,张汤的奏报大致意思是这样的,陈掌有意将长女嫁给丞相薛泽为继妻,次女赠与修成子仲为妾,陈家二女因此出逃,她们将自己扮成少年,花钱寻了老妇将他们贩卖至振武侯府。
这明显是个正确决定,因为两个孤身女郎是很容易被恶人盯上的,成为大户人家的奴仆能能保全自身,但权贵之家基本上不买卖奴隶,他们用自家奴隶生下来的孩子,这叫“家生子”,所以就盯上了刚显贵没多久的振武侯府。
不料,振武侯出征,这两位女郎阴差阳错跟去了战场。
陈掌的脸色青了又白,跪伏在地不出声了。
刘彻手里的笔都没放下,只淡淡地道:“张汤的奏报写得很清楚,陈掌,等振武侯返回长安,你去领她们归家。”
这是一点亲戚间的颜面都不给了,陈家二女这样的情况,哪怕做妻不配,姐妹二人顺势做个妾室也是应该的,可天子连这个都不许,显然是非常维护振武侯的名声了。
陈掌对天子哪里敢讨价还价,唯唯应是。
刘彻忽然想到了什么,起身走到陈掌身边,一双鹰目锐利地盯着他,说道:“陈家不可能再起复了,收起多余的心思,好好侍奉谷阳君吧。”
陈掌的脸色一下子煞白,他完全没想到天子会这样直白地和他挑明,而且还叫他……好好侍奉妻子。
这一次陈掌饶是面对天威,都咬牙许久,才应了一声:“唯。”
刘彻是很会变脸的君王,他对待陈掌这样的无用之人,基本就是这张冷漠得要结冰的脸,说出话的也像刀子一样锐利。
打发走陈掌,刘彻坐着批阅了会儿奏章,有内侍来报,说王美人来给他送甜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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