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吗?”老鬼们惊讶,“规定得怪好的嘞。那可得快点送进去……”
说到这,唐爷爷懊恼不已,“早知道那天不让他摔碗做什么,拦着起灵下葬,鸣冤才对啊!现在烧都烧了,骨头都变成灰了,还怎么查?”
唐奶奶想起叶泉先前问的几个问题,隐隐有了想法,“叶大师,您是不是认得包公?听戏里唱的有什么日审人、夜审鬼的包公,我们做鬼去告状行吗?”
叶泉被唐奶奶离谱中透着合理的想法逗笑了,“我不认识包公。”
老鬼们刚有点失落,就听叶泉道,“但我可以帮你们报案。”
唯一的不幸,就是路冰刚歇下来,又要加班了。
“诶哟那可太好了!”唐奶奶高兴起来。
本来都没报指望,没想到峰回路转,不仅能见到孙女,心底最大的事也被解决了。
唐文文擦了擦眼泪来道谢,转而问祖父母,“那天……我走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唐奶奶回忆着,“你走后没多久我们就准备起了,老大就是那会醉醺醺地回来的。”
唐奶奶一边说,唐爷爷一边补充,很快将十天前的清晨还原了出来。
农村干活就要早起,尤其是三伏天的时候,过了早上还算凉快的五六点,顶着大太阳下地,没人受得了。
唐家的地基本都租出去了,半亩不到的地等到傍晚去看看,摘点菜吃就行,不需要太忙。唐爷爷唐奶奶忙了一辈子,早就习惯了早起,家里的活总是要干的,扫扫地喂喂鸡烧点水,都能减轻点负担。
孙女走了不久,听见邻里起床下地的响动,他们再躺一会也就准备起了。
唐老大没回家,唐文文也不在,没别人,他们就聊起了遗产。他们说起家里租出去的地今年拿多少钱,以后不知道文文够不够用。
正躺在床上闲聊,大门突然被踹开了,唐老大醉醺醺地进来,不忿地骂他们,“老东西,我是短你们孝敬了还是没出力气?你们儿子还在这儿呢,把东西给她?”
遗产越过儿子给孙女,跟村里留给长子的习惯完全不同,唐老大大概也觉得丢人,声音没放得很大。
“老子告诉你们,敢给他们,以后别想我管你们打幡摔碗,死了也别想好好走!”
他只在门口听了一耳朵,不知道其实遗嘱已经立好了,就忍不住冲了进来,想着闹一闹能拿回来。
唐爷爷唐奶奶想过大儿子不是东西,没想到会这么不是东西,张口就咒起他们死了,让他们死了也不安宁。
老人们起床慢,扶着床坐起来反问他,给了又怎么样。
“她就是个女娃赔钱货,凭什么越过我拿你们的钱?”唐老大愤怒极了,“我是你们儿子,长子!老二在你们偏心老二,老二不在你们偏心她,我就这么不招你们喜欢?!你们处去看看,谁家不是给长子的?”
唐爷爷唐奶奶本就先前病过几次,被气得胸口疼。那会也是火气上头了,生气直接撂了话让他滚,“我们还没死呢你就惦记上我们的东西了!我们想给谁给谁!”
老人们不舒服,干脆把门一关,不跟他说了,又睡下了。
唐老大被关在卧室外面,想起来回来是打牌输了要找钱,就没走。他没在外面找到钱,又挑开门栓找老人屋子里的钱。
轻手轻脚翻箱倒柜地找了一圈,只翻出不到一百块,唐老大不信,继续翻找,突然在衣柜找到了一个夹层。
唐家知道他成天打牌花钱,把钱藏得好,每次被翻出来就会换一个地方,唐文文出门的时候把重要的东西也带在身上,就怕被唐老大拿走了。
老人们要藏东西,专门在抽屉里挖了个夹层,把压箱底的一万块救命钱和公证书一起藏了起来。
钱找到了,公证书也找到了。唐老大虽然没读多少书,字还是认识的,泡在酒精里发花的眼睛瞪大看了几遍,脸顿时涨红了。
——好哇,不是准备给孙女,是已经给了!就他是个傻子!
唐老大自觉这些年受了委屈,心里不平衡越想越气。看见老人们还睡着,他不由得发了狠,拿了枕头就捂住了他们。
老人睡着呼吸很浅,被窒息逼得醒来,濒死时,只看到大儿子狰狞的脸。
“你们不仁我不义,死了好,死了就没人知道,没人跟我抢了!”
“!”唐爷爷唐奶奶万万没想到,儿子知道之后会疯到这个地步。
他们恨,他们怨,但虚弱老迈的身体只呜呜发出几声挣扎,就慢慢没了呼吸。
等老人们不动了,唐老大半天才松开手,怒火下去后,连醉醺醺的酒意都醒了。他看着瞪大眼睛死不瞑目的老人,激灵灵打了个哆嗦。
他干了什么?他可不能被发现!
唐老大匆忙拉好被子,按下他们的眼皮,带着钱和公证书走了。等女儿回来,发现不对,唐老大赶紧进去拦人,假装刚刚回家。
不是很难的案子,唐老大的脑子也想不出多少扫尾的线索,只要当时报了警,立刻就能发现不对。只是之前没人想到,会有人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村里人听唐老大一说,也觉得唐爷爷唐奶奶这个岁数梦里离世很正常,就这样走了。
唐文文捏住衣角,听得脸色发白,却依然认真听着。她要记住每一点,为爷爷奶奶伸冤。
老鬼们说完,一室安静。
唐文文听得窒息,唐易也毛骨悚然。想想回乡几天里大伯的奇怪之处,大概顶着杀人的秘密,他自己也心虚,才能守灵都不好好守,存心不想让鬼魂好过。
“我就不该离开,不该给他这个机会!”唐文文气自己,也气唐老大。
唐奶奶摇摇头,像安慰小孩一样摸摸她的脑袋,好笑道,“孩子话,你在有什么用?咱们三个整整齐齐一起被他杀了?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在不在、他什么时候听到都没什么区别。他心里早就有不满,动起手哪有顾忌?”
唐奶奶年纪大佝偻着腰,个子小小的老太太,唐文文看不得她费劲,自己半蹲着,给她摸头。
“我们啊,就想看着你好好的。”唐爷爷看唐文文比他们还气,也就不气了。他笑了笑,干瘦的皱纹里泛出点点笑意,一点也不像是被害有怨的鬼魂了。
孙辈正难受着,夜宵店被敲开了,路冰带人站在外面,公事公办,“报案受害者是哪位?超自然管理局,请做一下笔录。我们将尽快与警方合作调查你们的案件。”
“我,我们。”唐爷爷在村里过了一辈子,对官方人士有着天然的畏惧,被一问就要上前去。刚走一步,他又赶紧把孙女推出来,“听说举报亲爹犯罪,就不会连累孩子?文文举报的,可千万别记错啊。”
路冰还是第一次见,受害鬼在现场,却非要把报案人记成另一个人的。
好在在超管局待久了,什么奇怪离谱的事都见过,很快给他们安排上。
夜宵店这边做笔录都做习惯了,唐文文主动上前说了自己感觉不对劲、找来求助、发现案子的情况,唐爷爷唐奶奶一起把死亡前后讲述一遍。
地府管鬼,地上管人,鬼魂没变成厉鬼没主动报案,就不在超管局的管辖范围内。鬼魂都来报案了,就不能不管。
老鬼们这才知道,他们过去想的报案之后也没法查,在鬼魂报案上压根不适用。
别看尸体已经烧了,但受害者本鬼报案,尸体进火葬场前都有记录,再调查一下时间和痕迹,基本就能定案了。证据毁了,没有见证者,都不是大事。
况且唐老大做的疏漏百出,要不是在村里,大概火化前,就已经有人发现不对来查杀人案了。
老鬼们做了笔录,唐易感觉今天过得相当神奇,还在感叹。
唐文文从钱包翻出皱巴巴的几张钱,递给叶泉,有些拿不出手的羞赧,“谢谢叶大师。我、我奶奶说还有钱留给我,我拿到了再给您补上。”
“不必了。”叶泉抽出里面一张红票子,放进抽屉,“这就够了。”
夜宵店打烊后收拾卫生桌椅之类的活,俞素素光顾着听八卦,还没顾上做。从唐爷爷唐奶奶到唐文文,撸起袖子,忐忑着想上来帮忙,不做点什么好像就很受之有愧的样子。
叶泉挡住他们,“超管局结果出来前,你们暂时留在这里。时间应该很快,但你们大概也不想分开。”
唐家人互相看看,能再次见面,碰到彼此,每一分每一秒都很珍惜。叶泉的话,完全说到了他们心坎里。
唐易看出自己插在里面有点多余,爹妈还在wx发消息问他带妹妹出去怎么还不回来。唐易立刻做出决定,“文文你留下,我给爸妈说!我明天早上再来!”
唐老二也没看到父母最后一眼,唐易带着神奇消息回去,还要赶紧回去和爹妈说一声,看看怎么去公证处帮唐文文拿到遗产速度最快。
叶泉拍拍大金,“带他们上楼吧。”
唐易一家被儿子半夜叫醒,震惊得怀疑他出门一趟脑子不好使了在说梦话,反应了半天,才敢相信一切是真的。唐老二当场被气得要买票回去找老大拼了,最后惦记着父母和唐文文,终究没连夜回去。
唐文文和祖父母一起留在夜宵店楼上,靠在唐奶奶身边,本来还聊着天,被奶奶一下下拍着哄睡,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
唐奶奶又哄了一会,看唐文文睡熟了,才收回手。
她看着微微蜷缩着靠在身边的女孩,回头和老伴轻声道,“这么多年了,乖乖还跟小时候一样。这几天跟着她看着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真让人操心。”
唐爷爷想起唐文文坚定地要为他们讨回公道的样子,不由得感叹,“文文还是长大了。”
“是啊。”唐奶奶给睡着的唐文文掖了掖被角。
唐易和唐文文来不及回老家,超管局直接联系唐文文老家的警局进村拿人,老鬼暂时留在了夜宵店。
离得最近的派出所到村里的时候,唐老大还在打牌。
警方抓了唐老大,袖子捋起来一看,手臂上两侧被抓出的几道浅浅痕迹,还没完全好。办过凶案的老警官一看就知道,这是压在下面的人挣扎时抓的。
唐老大只慌乱了一下,被一问十天前在干什么,立刻若无其事般供出来,在跟谁谁谁打牌。大概在他眼里,过了十天了,尸体都烧了,就算有人来查,也查不到什么了,自己完全可以安心逃脱。
留在村里成天瞎混的来来去去也就那么几个人,今天一起打牌的还是他们。警方又去问其他人线索。
十天前才发生的事,还算记得清楚,打牌的人被人一问,回忆时间,核对起来确实有问题。
他们喝酒打牌到凌晨,那会唐老大没钱了回家去拿,说是还要继续回来打,只是走了之后挺久没回来。等他们这群打牌的睡起来,就听说唐家父母不在了,倒也能理解唐老大一走不回。
先前是觉得没准喝醉了倒在路边先睡了一觉,没往深处想,但警方一来抓人,也被问过问题的几个牌友吓得背后直冒冷汗。
好家伙,父母都能杀的人,谁知道哪天犯了混,是不是就直接把他们也杀了啊。
本来喝了点酒的牌友醒了个彻底,搜肠刮肚把能想起来的事都说了,就差自己去上了几次厕所都说出来了。
仔细一想,从离开到唐家突然出事,中间隔了好几个小时,唐老大完全有作案时间。
警方收到超管局消息赶来就不早了,这会天刚蒙蒙亮,牌友们赶紧带着警方围着唐爷爷唐奶奶的屋子,挨家挨户打听周围邻居,前几天有没有听到奇怪的事。
一问,就问出问题了。
十天前清早有人不舒服,没下地,听到了不远屋子里唐老大闹了起来。
夏天农村就锁个院门,屋子前后门都开着通风,有大响动听得很清楚。他听到唐老大在不满地骂爹娘偏心,但唐老大也不是第一天抱怨这抱怨那了,也就没管。
等后面唐家祖父母没了,村子里的人都去搭把手,他过去看的时候,就琢磨着恐怕是早上唐老大说话太气人,把爹娘气死了——要不然怎么会整整齐齐一起走了?
有证人证明唐老大先回去过、吵过架,完全和超管局送来的笔录报案内容一致,基本就没什么疑问了。
唐老大还被铐在旁边小屋审问呢,相当有恃无恐,腆着笑脸不知道似的,问抓他到底是为什么事。
得到特殊通知的警方冷笑一声,“你爹妈死不瞑目,亲自来报案你杀了他们。”
虽然有的警官自己也半信半疑,但就算只从村里收集的消息看,死亡确实有蹊跷,拿这话诈诈唐老大也行。
唐老大一诈就炸了,演出来的无知瞬间翻脸,左右看看,仿佛真看到鬼了似的,警告着老家伙们不要过来。
杀了人这些天,他也担心鬼魂索命,摔碗又出了岔子,更让他紧张。
“老子能杀你们一次,就能杀第二次!”
警方还没仔细审问呢,唐老大自己就自爆了。
案子相当简单,也相当恶劣。村子里反应过来问题的人人人自危,就差围着来调查的警方说,赶紧把唐老大这个祸害抓走吧。
路冰第二天早晨赶来夜宵店时,唐老大杀人案已经水落石出,没什么难度的案子只需要走流程,就等着审判判刑了。
唐爷爷急着问,“那政审——”
路冰无奈回答,“会考虑唐文文报案的身份,以及实际抚养人为祖父母的情况,影响不大。”
“那很好啊。警官你吃饭了吗?来吃饭啊。”唐奶奶笑眯眯的招呼着,不怎么在意唐老大的后续了。
她给孙女加了一筷子猪血,“看你小脸瘦得,要好好补补,多吃点。”
有一种瘦叫家人觉得你瘦,尤其唐文文真的很瘦小,看起来就更需要补了。
转头看见桌边坐着的二儿子和孙子,唐奶奶看他们一眼,“看什么?快点吃饭啊。小易买的票是下午的票吧?不是说还要去赶车回家找公证处的吗?”
唐奶奶絮絮叨叨说起话来,唐老二恍惚了一下,竟觉得母亲仿佛不曾离开,这只是哪天早上起来,最平常不过的一天。
村里人早餐吃得扎实,不然没力气过一整天。老鬼们下来后,叶泉听了听他们过去的吃法,做了顿猪血粉。
新鲜的血豆腐口感最佳,加到煮熟的米粉里,再配上萝卜丁,热腾腾刚出锅的时候最鲜辣爽口。柔嫩得仿佛布丁的猪血入口即化,汤底鲜香麻辣,出点汗,一天就清醒了。
唐易都没想到,带着他爹妈过来,第一件事不是抱头痛哭,而是扎扎实实吃了顿饭。
路冰告知完后续本来就要离开,看他们吃得太香,厚着脸皮又要了一份。
“夜宵店早上营业了?”眼看夜宵店大早上来了两拨人,开门进去了,邻居们不由得探头过来,扬声问叶泉卖不卖。
叶泉临时插了两笔生意进来,深知真开了口子以后就没完了,立刻拒绝,“多的没了。”
邻居们相当遗憾,闻了半天,扭头跑去市场,多买了点鸭血猪血,回来自己做着吃。
唐文文端着碗吃得很慢,恨不得把跟爷爷奶奶一起吃饭的时间拉到无穷长,但她做不到。
见爷爷奶奶都放下了筷子,唐文文眼圈一下子又红了,“这就要走了吗?”
早上做了猪血粉,唐文文就有这个感觉了。
她第一次离开家去上学的时候,奶奶煮了鸡蛋,杀了鸭子给她做了一碗猪血粉的平替鸭血粉。后来这似乎就成了习惯,她上初中的时候又吃了一次,去上职高前也一样。
村里很少做猪血粉,大多是过年杀猪的时候盛几盆血大家分分,那些天血肠、猪血糕、毛血旺都做得很热闹。
平常不舍得杀猪,鸡鸭倒是可以杀来吃。唐文文在家吃的都是鸭血粉,没夜宵店这么好吃,但那是奶奶做的,就感觉很好吃。
血粉在记忆里,代表了离别。
过去是她离开家,现在轮到她送爷爷奶奶离开。
唐文文两三步踉跄着冲到后厨,端出早上偷偷请求叶老板做的凉粉,透亮的凉粉浇了醋,加上小菜一拌,看着就很有食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