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小青梅(吾彩)

柒柒的心情很矛盾。
她希望慕羽峥去试试，毕竟像他说的，他一个男孩子也不能一辈子真的待在家里让她养，她倒是愿意养的，可怕长久以往，他自己抬不起头来。
可她又不希望他选上，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像他这样的人，不该对任何人低声下气，曲意逢迎。可给富贵人家的公子做下人，又哪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柒柒想了又想，勉为其难地松了口：“那你就去试试吧，要是选不上也没事，咱们再找别的活计。”
慕羽峥笑着应好，便说隔天去试一试。
柒柒怎么都不放心他一个人去，说要请假陪他，慕羽峥坚决拒绝了，提议说：“要不我们去问问在山和柱子，看他们愿不愿意一同过去试试，要是能选上，发衣裳管饭不说，说是工钱一个月有一两银子呢。”
日后怎么样他不知道，但他还在云中城的日子，就想带他们多认些字，多读几本书。
柒柒一听当即点头，两人便出门，先去了在山家，又去了柱子家。
把情况分别一说，一开始两家人都还有些犹豫，毕竟在山在和吕成文学木匠赶单子，家里也挺忙，而柱子和自家舅舅学贩菜，也算有了营生。
可一听慕羽峥说日后没时间再教大家识字，若能被吴家选上，不光每月有一两银子拿，还能跟着吴家小郎君一起读书，一起学些拳脚，两个孩子都心动了。
再一问，听说是两年一签的活契，两家人格外慎重地商量一番过后，都答应让在山和柱子明天一起跟着去试试。
有了柱子和在山陪着，柒柒放心了不少。
第二天一早，三个男孩都特意梳洗了一番，捯饬得干净利索。他们和柒柒一起出门往街上走，先把柒柒送去医馆，听了柒柒好一顿叮嘱，这才去了吴家。
今天医馆不忙，柒柒便搬了小板凳坐在门口拾掇草药，可眼睛却一直瞥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艰难地熬过了上午，又熬到了晌午，柒柒心中有事，午饭都吃得比平时少了些，林奶奶见状问什么情况，柒柒便如实说了。
刚说完，就听外头在山和柱子两人兴奋不已的声音传来，柒柒忙跑出去：“怎么样？”
有在山和柱子在，根本轮不到慕羽峥开口，他牵起柒柒的手笑着，听在山和柱子你一句我一句，把话都说完了。
“成了，成了，我们三个都选上了。”
“每月一两银子，休三天，一季发两套衣裳，一年八套，还包早午两餐。”
“吴家小郎君也很和善，性子很好，看着就好说话。”
“最主要的，我们只管陪着吴小郎君读书，练拳脚，不需要服侍他别的。”
“吴家真的财大气粗，还是私塾呢，专门请的先生到家里来教。”
“还留我们吃了顿饭，全是肉，那叫一个香。”
“吴家这么好？”听他们俩讲得眉飞色舞，柒柒也很高兴。
慕羽峥捏捏她的手指：“这些对富贵人家不算什么，不过是给自家公子找些玩伴罢了。”
在山又说：“对了，就是柒柒你得和伍哥搬过去住，那往后，咱们就离得远了。”
柒柒一听，看着慕羽峥，皱起眉头：“哥哥，怎么要搬去吴家住？”
慕羽峥便说：“先生考我们写字，见我写得还可以，便说他在编撰典籍，缺人手，问我愿不愿意帮他誊抄，说是每个月他掏腰包给我五百文，可以宿在吴家，还包一顿晚饭，我就跟他讲我有个妹妹，他说可以一起搬过去，你的晚饭也包了。”
“我想着，吴家离医馆更近，这样你每天来回也方便些，还能多五百文钱进账，便应下了。”
慕羽峥有什么事都是和柒柒商量着来的，这还是头一次自己做了决定，不过柒柒仔细盘算一下，两个人的晚饭能省不少钱，还多了五百文的工钱，挺好的。
她又问：“那小翠姐呢？”总不能把小翠姐一个人扔家里。
慕羽峥便说：“吴家府邸很大，那位先生给我们同吴家要了个小院子，房间足够，小翠也可以搬进去住，她花影轩走一段路就到了。”
柒柒开心地笑了：“那就好，那小翠姐来回也近了。”
等到回家和小翠一说，小翠紧紧拉着柒柒的手：“柒柒，你去哪，我就去哪。”
柒柒很高兴，问慕羽峥什么时候搬，慕羽峥说明日带吕叔和柱子他爹一同去签身契，签好之后，最迟后日就要搬。
柒柒就拉着小翠连夜收拾起行李来，一边收拾一边盘算：“哥哥一日三餐都在吴家吃，小翠姐我们俩早上在外头买个包子当早饭，我晌午在医馆吃，晚上在吕家吃，小翠姐你午饭晚饭都在花影轩吃，这样我们就不用做饭了，锅碗瓢盆什么的都不用带，就带衣服被褥和一些常用的东西就行，对了，还有香膏也别忘了。”
慕羽峥整理着自己的衣物，接话道：“被褥也不用，我的和柒柒的说是都给发，我想也不差小翠那一套。”
柒柒和小翠都很惊喜，这样的话，家里的被子留在家里，回头放个假什么的要回来住，也有的盖。
收拾好几个包袱，三人便去了西院。
广玉三兄弟这两天也忙着打包收拾东西，一听完柒柒的好消息，三人连番恭喜，说这下好了，都搬去城中，走动起来也方便些。
隔天，三个男孩跟着吕叔和柱子爹去吴家签完了两年的身契，晚上，广玉在自家请大家聚了一餐，算是告别宴。
又过了一天，柒柒和慕羽峥，还有小翠，在柱子和在山的帮助下，大包小包搬去了吴家。
看着那高门大院，柒柒有些发怵，紧紧牵着慕羽峥的袖子。
好在门房进去报了信之后，出来接人的管家很和善，笑着把三人迎了进去，直接带到了上课的学堂不远处的一个独立的小院子。
小院和柒柒在塔布巷的家比起来，稍微大了一些，但房间却比塔布巷多了不少，正房三间，左右旁边各带了一间耳房，另有东西厢房各两间，不管是屋里还是院子都是青砖铺地，走起来不会带起尘土。
管家把人带到，交代几句，说这院子里的房子随便住，让他们自行安排，便离开了。
在山和柱子帮着把东西拎进正房，便也告辞回家，明日就要上工，两人就想着今日多帮帮家里。
小翠有些局促地问慕羽峥：“伍哥，我想住厢房，你看行吗？”
小翠自幼在家里就要战战兢兢地看人眼色，天长日久，形成了心细如发的细腻性格。
这两年来，她早就通过种种迹象，发现慕羽峥的身份不一般。
她想单独住厢房，一是不想下次再有人夜访的时候，她要躲到被子里把耳朵捂住，生怕自己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再者，她得趁着夜里做衣裳，鞋子。再有几个月，她的那十两银子就能攒够了，到时候还给大家，再各自送上一件衣裳，两双鞋做谢礼。大家长得都好快，以前她也没敢做。最近眼看着钱要攒够了，这才做起来，算下来还不少，得抓紧时间赶一赶。
还有，柒柒不会女红，小姑娘的衣裳鞋袜，荷包帕子，这两年都是她这个姐姐在张罗。今年眼看着小姑娘长胖乎些了，个子也长高了，去年的衣裳都小了，得做两套新的。
至于伍哥，既然吴家会发新衣裳，那她只给他做两双鞋子就好了。
若三个人都住在正房，她点灯熬油的，总是会影响到他们休息。
慕羽峥看向正房，屋门敞开着，柒柒正抱着包裹一下东屋，一下西屋地跑着放，还在朝他们喊：“哥哥，小翠姐，你们在院里傻站着干什么，快来搬东西。”
慕羽峥笑了笑，冲着小翠点头道：“好，东厢房我留着有用，你住西厢房吧。”
“谢谢伍哥。”小翠松了一口气，笑着跑进屋去搬东西。
柒柒一听小翠要住西厢房，一开始还不同意，说正房住得下啊，为什么要去厢房住，小翠便解释说自己想做活，柒柒见她坚持，便由着她。
帮着小翠把她的东西都搬到西厢房，她又跑回正房，乐颠颠地把自己和慕羽峥的东西都往东屋搬。
慕羽峥默默地陪着小姑娘把东西都搬完，眼看着她把包袱拆开，开始往柜子里放衣服，他才不得不开口：“柒柒，从今往后，我们分开住。”
语气颇为沉痛。
柒柒一愣，转过身，诧异地问道：“为什么要分开？”
对着小姑娘那双茫然的大眼睛，慕羽峥觉得自己对不起她，觉得好像抛弃了她，心中罪恶感满满，他迟疑了一阵，低声道：“我晚上要读书，怕吵到你。”
“你读你的，我不怕吵的。”柒柒笑了，继续挂衣服。
慕羽峥上前按住她的手，绷起脸，摆起了兄长的架子：“柒柒，你不怕吵，我们也要分开睡。”
柒柒不明白他抽什么风，昨天晚上还死活要抱着她脑袋薅她头发呢，今天就非要分开睡，不过反正房间那么多，分开就分开吧。
柒柒已经很久没有做过噩梦，觉得分开住也不是什么大事，一个人睡一间房，想想就更舒服呢。
小姑娘略微一思量，便痛快答应了：“行，那哥哥，你还睡东屋，我睡西屋去。”
说完，她又忙忙叨叨地把自己的包袱往西屋般，一路蹦蹦跶跶的，像只欢快的小兔子。
完全没有出现慕羽峥想象的小姑娘伤心抱着他嚎啕大哭说哥哥我不想分开，甚至她都没有一丝丝生气。
看着小姑娘喜笑颜开地扛着包袱屁颠屁颠来回跑，慕羽峥心头越发憋闷了。
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后，他伸手拉住她，语气听上去不大痛快：“柒柒，我要和你分开住，你都不生气？”

“为什么要生气？”柒柒满脸困惑。
以前慕羽峥眼睛看不见, 那时候她胆子也小，家里地方也不够住，只能在一起挤。
可现在他眼睛好了, 她也不怕了, 这里还这么宽敞, 分开就分开啊。
慕羽峥气结，松开手, 垂眸道：“没什么。”
见他好像不开心, 柒柒满头雾水，歪着脑袋看他的脸：“哥哥, 你生气了？”
慕羽峥伸手推开她的小脸蛋, 不动声色道：“快去收拾东西, 待会要吃晌午饭了，得自己去厨房打饭。”
想起在山他们那天描述的美味饭菜, 柒柒眼睛一亮，哎了一声，抱着她最后一个包袱跑去了西屋。
慕羽峥看着干净整洁, 却空荡荡的东屋, 心中说不上什么滋味。
柒柒对慕羽峥的多愁善感一无所知，兀自快乐地收拾着她的几个包袱, 末了把自己装了玉簪和钱的木盒拿出来，藏在衣柜最下方, 随后用衣裳压好。
收拾好自己带来的东西，柒柒又跑到炕上，看了看已经铺好的被褥枕头, 竟是全新的, 柒柒很高兴, 暗自感叹有钱就是好。
都规整完，她跑到东屋，趴门口瞅了一眼，见慕羽峥还在那里默默收拾，她好心问了句：“哥哥，要我帮你吗？”
慕羽峥头也不抬：“不用，你歇着吧。”
“那我去找小翠姐喽。”刚搬到新环境，柒柒兴奋得很，撂下一句，转身就往外走。
慕羽峥把手里刚叠好的衣裳弄乱，出声道：“这衣裳怎么这么难叠？”
柒柒掉头回来，纳闷道：“你刚刚不是叠得好好的吗？”
慕羽峥低头坐在那里，格外“笨拙”地往起叠一件外衣，弄得歪歪扭扭。
柒柒看得直着急，便上前教他，演示了两遍，他才把一件衣裳叠好。
柒柒笑着拍拍他的胳膊，毫不吝啬地鼓励：“哥哥，你可真能干，多叠叠就会了。”
见小姑娘笑得眼睛弯弯，慕羽峥也跟着笑了。
东西没多少，在柒柒的指点下，慕羽峥再“笨拙”，也很快就收拾好了，他起身道：“我们出去逛逛吧，熟悉一下环境，逛完顺便去厨房领饭。”
柒柒点头应好，二人手牵手出门，又到西厢房喊上小翠，三人出了小院，在府里四处走着。
柒柒和小翠都有些好奇，不住地四下里看，慕羽峥边走边给她们介绍，交代哪里可以去，哪里不可以去，两人一一牢记。
走到一个高墙围着的僻静院落，慕羽峥特意小声交代：“这里是那位教书先生住的，他这人性子有些古怪，阴晴不定的，你们以后绕开这个院子走。”
柒柒满脸担忧：“你要跟着他抄书，要是犯了错，他会不会打你骂你？”
慕羽峥捏捏她的手：“无妨，我尽量不犯错便是。”
几人绕着吴府走了一大圈，算是把该认识的地方都认识了，柒柒纳闷道：“怎么没见吴家主人，也没见几个下人，他们都不出门的吗？”
慕羽峥不动声色：“兴许都在忙吧，我们只管过我们自己的日子便是。”
小翠回想了一下刚才路上遇到的几个下人，心中升起一个奇怪的念头，这府里的人，好像在刻意躲着他们。
这么大的府邸，他们绕了一大圈，一共才遇到四五个下人，确实是不算多。
问题是，那几个下人本来走得好好的，可一看到他们三个，就都低头退了几步，绕路去走，无一不是如此。
而且他们的样子，说不上是惧怕，还是恭敬，各个都像是特意放轻了脚步。
她和柒柒都是土生土长的塔布巷人，自然不会是因为她们，那这蹊跷之处，就在伍哥身上。
柒柒认完路，肚子有些饿了，着急道：“哥哥，我们去厨房吧，待会儿去晚了别再没饭了。”
小翠自动自觉地要回去吃早上多买的那个包子，柒柒便小声说：“小翠姐，你回去等着，我和哥哥把饭拿回来，我们三个吃。”
小翠忙拒绝：“那怎么够。”
柒柒霸道说：“够不够也我们三个分，要是吃不饱，晚些时候咱们出去买胡饼。”
小翠下意识看了一眼慕羽峥，见他笑着点头，便应好，先回了院子。
慕羽峥牵着柒柒去了厨房，一进门，厨房管事就笑容满面地迎上来，下一瞬，和慕羽峥目光对上，忙又收敛了笑意，随手指了指放在一旁灶台上的食盒：“饭在那。”
柒柒走过去打开盖子一看，眼睛蹭的一亮，恨不得当场哇一声。
一碗香味扑鼻的炖羊肉，一碗翠绿的清炒小白菜，还有一碗黄灿灿的葱炒蛋，三个菜碗全都满满登登，下面还有两大碗黍米饭。这些不光够他们三个吃，就是再来个在山也够吃。
“多谢伯伯。”柒柒甜甜地道谢。管事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拿了饭赶紧走，他还忙呢。
柒柒也不敢多打扰，招呼慕羽峥来抬食盒，慕羽峥单手轻松拎起来，牵着柒柒往回走。
两人一路沉默着回到小院，慕羽峥把食盒拎去正屋，柒柒兴冲冲去西厢房把小翠拉到正房，指着慕羽峥已经摆在桌上的饭菜乐得直拍手：“看，这么多，足够我们吃的了。”
“这么多？”小翠惊讶无比。
伍哥应聘的不过是个陪读书童，陪练小厮，可不光单独给他拨了个院子，允许他带人来住，伙食还这么好……
她下意识看向慕羽峥，刚才那奇怪的念头又冒出来了。
慕羽峥看了一眼小翠，随后看向柒柒：“刚才忘了多要一副碗筷。”
柒柒一拍脑门，懊恼道：“哎呦，忘了，这下怎么搞。”
慕羽峥那状若无意的一眼，看得心思敏感的小翠有些心惊，忙低下头往外走：“我屋里有，我去拿。”
看着小翠着急忙慌离开的背影，柒柒没心没肺地哈哈笑：“看来小翠姐也馋了，跑那么快。”
慕羽峥拿筷子，夹了一块炖得软烂的羊肉，喂到小姑娘嘴边：“你先吃，少了两颗牙，吃得慢。”
柒柒嘿嘿了一声，把肉咬进嘴里，眯起了眼，含混不清地说：“商（香）！”
慕羽峥笑着说：“香就多吃点。”
小翠很快拿了碗筷过来，三人围着桌子坐了，美美地饱餐了一顿。为了不浪费，柒柒和小翠都吃撑了。
吃完饭，小翠打架一样抢着收拾碗筷去洗，柒柒要去帮忙，也被她赶走了。
柒柒抱着圆滚滚的肚子，像个翻了壳的小乌龟一样躺到炕上，幸福地感叹：“要是顿顿吃得这么好就好了。”
慕羽峥坐在一旁，笑着看她，没说话。
今日大家都休息，小翠洗完碗筷放进食盒，就回西厢房去做针线。
柒柒就赖在慕羽峥的东屋炕上和他东拉西扯，扯困了，连打几个哈欠：“哥哥，我不想动，我就在这睡午觉好吧？”
慕羽峥自是应好，给她铺好了被褥，看着她滚上去，又给她把被子掖好，歪在她身边守着她。
等到她人睡踏实，他才轻轻起身，出门，交代小翠听着点正房动静，便出了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