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小青梅(吾彩)

慕羽峥伸手在小姑娘长得稍微柔顺了些的头发上摸了摸，但笑不语。
外头院门响，柒柒下地，穿上鞋就要往外跑：“小翠姐回来了，我去跟她说一声。”
“斗篷。”慕羽峥伸手把人捞住，给她把斗篷穿好，帽子扣好，又拿了暖手筒塞给她：“顺便让小翠给你缝个带子。”
柒柒哦了一声，圆滚滚地跑出去了。
片刻功夫，外头传来小姑娘欢快的声音，叽叽喳喳像只小鸟，慕羽峥忍不住笑了。
大年三十，吴府张灯结彩，府里上上下下都喜气洋洋。
慕羽峥穿着吴府新发的小厮衣裳，样式料子都普通，可穿在他身上却格外精神焕发。
柒柒和小翠也穿上了新衣，这是两个小姑娘知道要留在吴府过年，觉得要体面一些，一狠心咬牙买的。
买的时候超级开心，买回来之后，两人心疼了好几天。
可如今穿在身上，漂漂亮亮，两个小姑娘又觉得值了，手牵手对着傻笑了好一阵子。
慕羽峥，笑着问：“穿上新衣裳就这么开心？”
柒柒眉眼弯弯：“开心。”
她都不记得上一回过年穿新衣是什么时候了，小翠就更不用说了，这么多年哪一年过年都是穿得破破烂烂。
外头有人喊他们过去，说要开宴了，三人忙出门，去了吴老爷住的主院。
柒柒以前遇到过吴老爷几次，每次他都端着架子板着脸，柒柒还担心他今天也会摆个臭脸来着，好在，兴许是因为过年心情好，吴老爷今天格外和善。
一共分了两桌，吴老爷和吴小郎君父子俩一桌，慕羽峥带着柒柒和小翠，还有吴小郎君的另外两个小厮在旁边一桌作陪，在往外，吴府的管事们坐了一大桌。
吴老爷讲了几句话之后，宣布开饭，柒柒就迫不及待地拿起了筷子。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小姑娘的眼珠子都快掉碗里了。
小姑娘胳膊短，慕羽峥便不停地帮他夹菜，柒柒只顾埋头吃。
等到吃得肚饱腰圆，又喝了小半碗甜汤，柒柒才反应过来，这一大屋子人都不说话的，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
她往慕羽峥这边靠了靠，安安静静坐着，也不敢乱动。心道大户人家就是大户人家，这么热闹的节日都能忍住不说话。
很快，慕羽峥也吃完了。他一撂筷，所有人都跟着撂了筷子。
柒柒正纳闷，就见吴老爷站了起来，哈哈笑着说了一堆欣欣向荣的吉利话，随后管家拿出一个木托盘，上面摆满了红色的荷包。
来了，来了。
柒柒激动难耐，在椅子上挪了挪屁股，伸手扯了扯低头喝茶的慕羽峥的袖子，又扯了扯小翠的袖子，示意他们看过去。
吴老爷在屋子里绕了一圈，给在座各位每人发了一个荷包，众人齐声道谢，随后散席。
柒柒按捺住急切的心情，跟慕羽峥和小翠慢悠悠，颇为端庄地走回了小院。
院门一关，她扯着两人拔腿就跑，一口气跑回屋内，把自己的荷包打开，里面的银子倒出来，扒拉着一数，嗷一声就蹦了起来：“五两，真的是五两！”
“哥哥，快看你的。”她把慕羽峥的拿过来，也倒在炕上，一看又是五两，乐得差点蹿上房：“啊~”
以前她一个人赚钱的时候，她当家，现在慕羽峥赚的钱也都给她，还是她当家，这下家里一下子就多了足足十两银子，可真是发财了。
小姑娘的声音尖锐高昂，慕羽峥捂着耳朵，笑着退开数步。
柒柒也懒得和他计较，怂恿小翠也赶紧看看，小翠把她的也倒出来数了，还是五两，她也高兴得满面红光，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自打还完大家伙的钱，小翠就没钱了，这两个月发了工钱才将将攒下来一点，这回买衣裳又花去一半，这下多了五两，柒柒都替她高兴，抱着她好一阵跳。
外头响起了爆竹声，慕羽峥提议出去看看，可柒柒却说要在屋里守着她的十两银子，怕丢，慕羽峥哭笑不得地将银子揣进自己怀里，拉着她出了门。
在漫天绚烂的烟花里，在小姑娘的欢声笑语里，这个除夕过完了。
年后歇到正月初五，吴家小郎君恢复了正常上课习武，慕羽峥再次忙碌起来，柒柒也小翠也开始上工，一切恢复了正常。
几个月一闪而过，转瞬，就到了四月。
天气暖和起来，漫山遍野的积雪渐渐融化掉，露出了黝黑的土地，还有那不怕寒的草芽也从地底下冒出头来。
最近这段日子，云中城内，街头巷尾都在热议五原郡剿匪一事，柒柒走在路上听得全是这个。
回到小院，她把小挎包一摘，兴致勃勃地给慕羽峥讲了起来：“哥哥，你猜怎么着？”
听着这千年不变的开头，慕羽峥笑着配合：“怎么着？”
见慕羽峥拿了湿帕子过来，她极其自然地把手伸过去，眉飞色舞开讲：“哥哥，你绝对想不到，那青山寨的匪头，居然是位女侠，听说她身穿一身红衣，带着一副银色面具，扛着一把两丈长的大刀……”
慕羽峥抓着小姑娘越发白净细腻的小手仔细擦着，笑着纠正：“没有那么长的刀。”
“你别打岔啊。”柒柒讲得正起劲儿，闻言踢了他一脚，见他闭嘴，这才接着说：“说是这位红衣女侠只凭一个人一把刀，就把五原郡那五千多府兵全打趴下了，而且她还没杀人，你说她多厉害。”
慕羽峥笑着说：“一人打趴五千人，有些夸大其词，应该只是打败了为首的将领。”
连番被质疑，柒柒不服，当即嫌弃地反驳道：“哥哥你这一天天的又不出门，你知道什么，我听大家伙都这么说的呢。”
慕羽峥也不跟她争，附和道：“那这位女侠如神人下凡，当真厉害。”
“谁说不是呢。”柒柒点头道：“要是我有机会见一见这位女侠就好了。”
听着小姑娘话里话外的崇拜之意，慕羽峥好笑不已：“你之前不是还一再叮嘱我见到山匪赶紧跑，能跑多远跑多远吗，怎么还女侠女侠的喊上了，竟然还想见一见，你就不怕她把你掳到山上去当小山匪？”
柒柒把擦干净的手伸直，由着慕羽峥给她擦香膏：“可是女侠也没杀人啊，一个都没杀，由此可见，她不是滥杀无辜之人。”
慕羽峥一脸笑意，没接话。
五原郡新太守的剿匪之举，可谓声势浩大上山，屁滚尿流下山，这事，很快就传遍了大兴，一时间成了全大兴最大的笑柄。
面具，红衣，大刀，慕云柠借此一战，扬名立万。
一提起青山寨新任大当家，各地绿林好汉，江湖人士，都对她钦佩至极，仰慕不已。
最近这段时日，青山寨迎来送往，热闹非凡。
不光有携着家当慕名来投奔的，还有提着重金上门来求娶的，求娶不成竟甘愿作为兄弟追随左右的……
慕云柠懒得应酬，裴定谋也不想让那些贼胆包天的臭男人靠近自家娘子，更怕有见不得光的鬼祟之人混杂其中，于是在山脚下临时搭了个棚子，设了岗哨，好吃好喝招待过后，一律送客，一个生人都不让上山。
吃了闭门羹，众人表现各异。有人觉得，周大当家乃是有大本事之人，就该这般高高在上。有人暗地里生气，说这女人仗着自己有点本事，狂上天了，竟然谁的脸面都不给。
可不管心里怎么想，裴二当家亲自下山陪着大家喝酒吃肉，又备上好礼相送之下，心思坦荡之人，哪怕心有不甘，寒暄过后，也就潇洒离开了。
可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却死皮赖脸的非要见一面周大当家，不然不肯走。
这一切都在慕云柠的意料之中，裴定谋假装不悦，拂袖上山，把慕云柠请了下来。
慕云柠戴着面具，感谢了大家的厚爱，之后拱手相送。
可那些人却起哄，非要一睹周大当家真颜，竟然还有四五个人堵住了慕云柠回山的路，一副非看不可的架势。
裴吉等人立马抽刀拔剑，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眼看着就要动起手来。
慕云柠和裴定谋对视过后，装作百般无奈地叹了口气，终是摘了面具。
留下来的十多个人，不管是真是假，无一不被慕云柠的美貌惊艳到久久说不出话，惊艳过后，更为她脸上的疤痕惋惜不已。
慕云柠指着自己脸上的疤，解释了为何要戴着面具的原因。
那几个拦住她去路的，一副做错了事情的懊悔模样，拱手作揖，连说冒犯。
目的达到，众人散去。
慕云柠抱着双臂站在山脚下，望着那一骑又一骑卷着尘土离去，语气冰冷：“鱼上钩了。”
裴定谋揽住她的肩膀，笑得一脸吊儿郎当：“多来几个，老子正手痒痒呢。”
是夜，云中城内，晚饭过后，慕羽峥给柒柒布置了功课，借口要去帮先生抄典籍，去了吴府高墙围住的那个院落。
正在院中练着一套剑法，广玉进来，把青山寨送来的消息说给他听。
慕羽峥手上未停，身形凌厉，剑风漫天，沉稳泰然道：“把之前收养的那些孩子放出去，让他们假扮乞丐，盯住各个路口，但凡有可疑人员，立即来报。”

第四十七章 要去长安
慕云柠露面之后, 青山寨来了一波又一波身份各异之人，但不管他们打着上门挑战的名头，还是抬着仰慕周大当家的借口, 所有人的目的都只有一个——要慕云柠死。
慕云柠武艺高强, 裴定谋更不是吃素的, 青山寨上其他当家们同样身手不凡，外加裴定谋又邀请了一些至交好友前来助阵, 整个青山如今就跟那深不见底的古潭, 不管什么人，但凡上了山, 全都有进无出。
数月之内, 裴定谋特意为此事挖的地牢里头, 已经关了不下二十人，这还不算那些被抓当场就咬毒自尽的死士。
云中城这边, 慕羽峥布下的人也抓了数人。
姐弟二人两相审问，收获了不少新的线索，秘密会了一次面, 商议整整一夜之后, 做出了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秋风萧瑟，天高气爽, 青山湖的枫叶又一次红了。
挑了个黄道吉日，慕云柠一身红衣, 一把大刀，一张面具，大张旗鼓地下了山, 裴定谋带着上百位高手陪伴左右。
一行人骑着高头大马, 带着抓来的那些刺客, 一路疾驰，烟尘滚滚，直奔五原郡太守府。
上次剿匪，崔太守在青山寨手底下吃过大亏，一听青山寨带人打进城来了，吓得脸色煞白，当即下令调派府兵剿匪。
可命令还不等传下去，慕云柠一刀劈碎了太守府的大门，一马当先冲了进来。
崔太守悲愤交加，怒斥：“大胆狂贼，你这可是要造反！”
话音未落，那骑在马上的红衣女子摘了面具，心平气和道：“崔太守，别来无恙。”
崔太守定睛一看，吓得差点儿魂飞魄散，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往后爬：“鬼啊~”
裴定谋翻身下马，拿刀拍了拍他的脸，皮笑肉不笑道：“给老子滚过去看清楚。”
崔太守爬起来，战战兢兢，半步半步挪上前，盯着慕云柠的脸辨了又辨，又盯着地上的影子看了又看。
当终于确定崇安公主“死而复生”后，崔太守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连哭带嚎地告罪，说他有眼无珠，冒犯了公主，还请公主饶恕。
慕云柠也不与这没什么本事的贬官计较，走进太守府，往太守椅上一坐，双腿往桌子上一架，她口述，太守抄，写了封信，八百里加急送去了长安城。
一月不到，整个大兴就炸了锅。
不管朝堂之上，还是高门大户的后院，又或是大街小巷，茶肆酒馆，都在热议着崇安公主的传奇故事。
云中郡也不例外。
这一日柒柒从医院出来，走到集市去，打算买些炒瓜子，在炒货店门口遇到一群人在聊天。
“哎，你听说了吗，数年前为了大兴前去和亲，又和太子殿下合力刺杀了左谷蠡王的崇安公主，居然没死。”
“听说了，听说了，公主殿下不光没死，还跑到大青山上当了山匪头子呢。”
“是啊，年初五原郡的太守大人不还带兵剿过嘛，这下好，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
一说起那次剿匪，众人哈哈哈一阵哄笑，笑过之后，接着唠。
大刀女侠竟然是公主殿下！柒柒很是震惊。
买完瓜子，她抓了一把，就蹲在一旁一边嗑，一边听得兴致盎然。
“不过你们说说，好好的公主殿下竟成了山匪，这算什么事儿呢。”
“这可不怪公主殿下，听说是在那一战中伤了头，得了离魂症，什么都不记得了，前阵子刚想起自己是谁，就赶紧去太守府了。”
“听说宫里头来人了，已经到了五原郡，要接公主殿下回去呢。”
“是啊，我也听说了，不过好像公主殿下不肯回，说是京城有人要杀她。”
“造孽啊，公主殿下为了咱大兴出生入死，立下大功，竟然还有人要杀她？”
众人都是道听途说，聊赖聊去，翻来覆去也都那么些车轱辘话。
柒柒听了一会儿，见没什么新花样，把手里那把瓜子嗑完，起身往家走。
在大门口一见到来接她的慕羽峥，她那句万年不变的“你猜怎么着”的开场白都顾不上说，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听来的话全说给他听，末了一句一句感叹，说没想到大刀女侠竟然是公主殿下。
慕羽峥笑着没说话。把慕云柠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本就是他的手笔。
慕云柠要回京，得在民间造势，得让不管是宫中那位，还是躲在暗处的老鼠，都不敢触怒民意，再出手伤她。
慕羽峥不接话，小姑娘叽叽喳喳感慨完过后，也就放脑后了。
毕竟，什么公主殿下，京城皇宫，对于她这个边关小民来说，那都是遥不可及的事。
医馆，吴家，两点一线，柒柒的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
只是她偶尔去集市上买零嘴的时候，要是遇到有人谈论公主的事，总是会驻足听上几耳朵，听完回家，当故事一样讲给慕羽峥听。
说是宫里三番几次派出人来请，后来又惊动了周太尉亲自出马，这才把立了功却不敢回家的公主给接回了宫。
又听说，公主伤了的脑袋还没好利索，回宫之后，竟然动不动就犯病，满皇宫找弟弟。
还听说，公主殿下头疾发作的时间越来越长，有一会回在皇宫里找完，竟然拎着大刀，杀到其他几个皇子府上去找，找完皇子府，又杀到大臣家里去……
原来就有长安一霸名号的崇安公主，生病之后，越发嚣张跋扈，搅得整个长安城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陛下念及崇安公主为国伤身，又在外流落多年吃了不少苦，连句重话都没讲。
被她打上门的那些皇亲贵胄，世家贵族，只得忍气吞声。
这些，都是柒柒在街头巷尾听来的，当然，也是事实。
慕云柠借“病”发疯，闹得京城天翻地覆，有一次闹着闹着，突然有个不长眼的说了句“太子殿下早就没了”，她怔愣许久，当众痛哭，最后竟直接撅了过去。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焦到崇安公主身上，也都以为，慕羽峥是真的死了。
如此一来，北境这边，无人关注，越发安宁。
姐弟二人，包括周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因为他们已经查到的人，暂时没法动。
没查到的人，依旧深藏不露。
一切，只能等。
慕羽峥继续留在云中城，韬光养晦，读书习武，慢慢长大，渐渐变强。
四季变换，斗转星移。
一晃眼的功夫，又是几年过去，柒柒十二岁了。
林大夫把他那一手正骨接骨术尽数交给了柒柒，如今医馆里头来个伤筋动骨的病人，都是柒柒处理。
当然，她也没忘了神医伯伯教她的那些医术，得闲的时候，就在小院的东厢房制作一些滋补药丸，解毒药丸什么的，因着材料昂贵，她也没多做，只是为了不要忘记所学，练练手而已。
如今吃穿不愁，还有银子攒，日子平静安宁，柒柒很喜欢这样的生活，每天都乐呵呵的。
她觉得，好像日子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她长大。
柒柒打算过阵子去租一匹马，到草原上，让慕羽峥教她骑马。
慕羽峥跟吴小郎君他们在吴府后院的练武场比试马术，一群少年郎骑在马上，意气风发，英姿飒爽。
柒柒看到过一回，眼馋得不行。
慕羽峥也答应她了，说过阵子天气暖和些，不那么冷了，就带她去草原骑马。
柒柒日盼夜盼，一场春雨过后，天气终于暖和起来。
这一日，吃过晚饭，两个人一同收拾完碗筷，柒柒仰着头，迫不及待地说：“哥哥，后日我们休息，咱们去租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