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小青梅(吾彩)

慕羽峥咽下嘴里的饭菜，笑着颔首：“我们柒柒当真厉害。”
“嘿嘿。”柒柒捧着小脸憨憨地笑了，又说：“哥哥，等日后我把草药都认全，我就问问林爷爷看能不能让我跟他学医。”
慕羽峥好奇问：“柒柒长大了，想当大夫？”
柒柒：“也不是想当大夫，就是我总得学点儿什么，好赚钱养家。”
他们俩会越长越大，饭量也会越来越大，她想一直吃饱饭，想一直买得起香膏擦脸，还想给哥哥买漂亮衣裳，要是什么手艺都不会，怎么赚银子。
当大夫就很好，不管是太平年间，还是乱世，总有人花钱看病，虽不能大富大贵，但总比寻常百姓人家强上一些。
慕羽峥听着那句“赚钱养家”，有些动容，几岁的小姑娘，就把养家的重担挑在了肩上，他伸手摸索着找到小姑娘的头摸了摸：“柒柒，等我的腿好了，我来劈柴担水，洗衣做饭，你只管去外头忙。”
柒柒想象一下那个场面，开心地笑了：“行，那到时候我给你弄根拐杖，你慢点，别摔着。”
没有被彻底当个废人养着，慕羽峥松了一口气，也笑了。
柒柒又问：“哥哥，你说若是林爷爷肯教我，我能学会吗？”
慕羽峥正了脸色，语气格外认真：“定然能的。”
柒柒便嘿嘿笑着仰面朝天躺在了慕羽峥身边，她枕着自己的两只小手，满眼憧憬：“要是有那个机会，我一定要好好跟着林爷爷学，哥哥，我把今天学到的东西背给你听好么？”
慕羽峥便说好。
“黄精，根茎入药……”柒柒便把今日所学，一字一句地全都背给慕羽峥听，慕羽峥慢慢吃饭，心中跟着默念。
柒柒背得越来越慢，声音越来越小，等到慕羽峥吃完最后一口饭，小姑娘竟直接打起了微鼾，睡着了。
慕羽峥既觉得有些好笑，又忍不住心疼，这是累成什么样，才能说着话就睡着。
他轻叹了口气，摸索着把碗筷放到身后的食盒里，往旁边推了推以免碰到地上，随后摸索着将小姑娘往里挪了挪，扯过被子给她盖上，也挨着她躺了下去。
他握住小姑娘的小手，睁着空洞的眼睛对着屋顶，嘴角的笑意缓缓沉了下去，面色紧绷。
柒柒睡得昏天暗地，直到柱子来喊，才醒来。
“柒柒，在山喊了大家伙到他家去，你快点儿。”柱子也不进屋，就在窗户外头说。
“哎，我就来。”柒柒揉着眼睛爬起来，穿鞋下地：“哥哥，我去一趟吕叔 家。”
慕羽峥知道在山这是要安排事了：“去吧，慢着些。”
“知道了。”柒柒应了一声，跑了出去，在柱子的帮助下，踩着木墩子翻墙到了隔壁。
一进屋，便发现几乎塔布巷上所有的半大孩子都来了，二三十个挤挤挨挨地把吕家西屋地上都站满了，熙熙攘攘，闹哄哄一片。
在山正维持秩序让大家安静，柒柒和柱子也不往里挤，就站在门口听着。
在山踩在板凳上，手里拿根树棍，神色严肃地扫视众人：“我今天听说，云中城里头来了拍花子，专门拐咱们这么大的孩子，官老爷们还忙着抓上次抢粮的盗贼，没空管咱们这些人，要是一个不留神，就得被拐走卖到远远的地方去，不光再也见不到爹娘，遇到恶人还有可能被打死。”
拍花子拐走孩子的事在云中城确有发生，虽不是最近，但孩子们都被自家大人警告过，深知拍花子的可怕。
此刻在山说得煞有介事，语气凶狠，有两个年纪小的孩子已经被吓得哇一声哭了出来，恐惧的气氛在众人之间蔓延开来，有哭哭啼啼想回家的，有问在山怎么办的。
在山见大家伙不再嬉皮笑脸，这才接着说：“我这有个主意，不知道你们想不想听？”
“想听。”
“在山，那就别卖关子了，你快说吧。”
“在山哥快说。”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催促着。
在山跳下板凳，走到孩子们中间招了招手，大家伙往前挤了挤把在山围在中间，在山刻意压低些声音：“从现在开始，咱们塔布巷的孩子们自己保护自己……”
在山说完，怕有些年纪小的孩子听不懂，又重复了一遍，末了问道：“听明白了吗？”
孩子们齐声道：“明白了。”
在山把小木棍往肩上一扛：“那行，排队去我姐那领一个饼子，然后回家去，按照刚才说的，一定要盯紧了。”
孩子们应好，一个一个往外走，到等在灶间的蔓云和小翠那领了个热乎乎的野菜黍米饼，三三两两结伴回家去。
等大家伙都散去，柒柒在柱子和在山的帮助下翻墙回家，同慕羽峥说：“哥哥，在山哥把事情都安排妥了，你说那些坏人什么时候能找过来。”
慕羽峥伸出手去，等柒柒把手放在他手上，才说：“不知，或许不会来。”
做这样的安排，不过想有备无患罢了。
“是啊，希望他们不要找到这里来。”柒柒担心道。
见小姑娘语气慌乱，慕羽峥便转移话题，让柒柒把今日的野菜拿过来，他试着摘一摘，柒柒便把野菜筐搬到了炕上，两个人摘起了野菜。
太阳西斜，申时过半，突然外头扑通一声，紧接着是在山兴奋又紧张的声音：“柒柒，快出来，有人进了巷子了。”
竟真的这么快就找到这里来了。慕羽峥攥着野菜的手一顿，神色凛然。
柒柒拍拍他的手，急匆匆下地：“哥哥，别怕，我去赶跑他们。”
“当心些，你就在院里，别出门。”慕羽峥叮嘱。
“好。”柒柒乖巧应，穿好鞋子，噔噔噔跑了出去。
在山拉着她就跑到院门口，趴在墙头露了双眼睛偏头往外看，就见巷子口走进来三个深衣人，腰间佩剑，为首那人手里握着一个卷轴。
看着他们一步一步往前走，柒柒的心扑通扑通狂跳。
在山同样神色紧张，紧紧盯着那几人，眼看着那人把手里的卷轴展开，要去敲巷子口那户人家的门，在山猛地吹了一声口哨。
应声而来，午后安安静静的巷子，突然涌出许多个孩子，噔噔噔跑到那三人面前，手里拿着烂菜叶子，土坷垃，树条子，小石子，不管不顾往他们身上丢，边丢边大声喊骂。
“拍花子，拍花子！”
“坏人快滚！”
“打死你个拍花子！”
“你就在这躲着，别出来。”在山嗖一下从墙头翻过去，伸手从肩上挂着的包袱里头抓了一把，风一样跑过去。
柒柒哪里肯，大家伙都是为了她家的事，她怎么能躲在后面。
她翻不过去墙，在墙根抄起一根比她还高的木棍，拖着出门，撒腿就往过跑。
被突然冒出来的一群孩子莫名其妙一顿砸，那三人皆是一愣，其中一个恼怒不已，面露凶相训斥出声：“哪来的小野崽子，滚一边去。”
另外一人拉了他一把，露出笑脸来：“我们不是拍花子，我们是好人，是来寻人的。”
就在此时，不知道是哪个孩子丢了一坨鸡粪丢在了那口吐脏话的凶汉身上，熏得他连连干呕，恼羞成怒竟把剑拔了出来，在空中比划着恫吓道：“小兔崽子，再不滚，老子砍了你们。”
孩子们吓得惊声尖叫，四下里往后退。
“老子砍了你个拍花子。”刚刚跑到的在山冲上去一扬手，一把草木灰扬在了那人眼睛上，扬完就跑。
迷了眼睛看不见，那凶汉越发暴跳如雷，闪着寒光的剑在他手里乱挥，嘴里嚷嚷着要杀人。
孩子们这下更加认定他们就是坏人，噼里啪啦把兜里怀里提前准备的东西全都丢向那三人，还有孩子哭嚎着往家跑。
“爹，娘，救命！”
“拍花子要杀人了，救命啊！”
“呜呜呜，爹，娘……”
动静闹得太大，巷子里几户人家的大人闻声而动，拎着锄头、铁铲、扁担、烧火棍就跑了出来。
身为平头百姓，他们不过就想过个安稳日子，可这匈奴人才走几天，狗胆包天的拍花子竟敢在大白天跑到家门口来拐孩子，当真可恶。
望着挥舞着各色家伙事儿朝他们奔来的愤怒人群，其中两人对望一眼，再不敢逗留，扯着那迷了眼还在挥剑的人拔腿跑了。
柒柒家住在巷子里头，而她的两条腿又实在是太短了，等她拖着棍子吭哧吭哧跑到，那三人已经跑到了巷子口。
她气得把手里的棍子狠狠往地上一顿，叉腰瞪眼，凶狠骂道：“再敢来，打断你们的腿。”

第二十四章 听话
赶跑了来路不明的人，柒柒那颗宛如大战在即，紧张得一直咚咚咚剧烈跳动的小心脏，终于放慢了速度，心中升起一股打了胜仗的喜悦来，粗糙的小脸蛋因为奔跑和激动红彤彤的像抹了胭脂。
看着那三人落荒而逃，她右手拿棍，左手叉腰，很是有些遗憾：“我该再跑快些的。”
以一把草木灰成功让那壮汉失去战斗力的在山，同样激动得满面红光，他走到柒柒身边，拍了拍手上的灰，安慰道：“没事，你腿这样短，跑得已经够快的了。”
柒柒偏头瞪他，凶巴巴的：“在山哥，你会不会说话。”
“本来腿就短嘛，还不让说。”在山欠欠地笑了，见柒柒抬脚要踢他，他蹦着躲开，伸手往那堆议论纷纷的大人那指了指，小声说：“咱们过去。”
柒柒不再闹，忙跟着走过去。
“青天白日的，竟敢当街砍孩子，这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
“怎么回事，哪来的拍花子，怎么跑到巷子里来拐人了？”
“谁先看着的？”
“你们怎么都跑出来了。”
巷子里又出来一些人，听闻方才那惊险的一幕，全都义愤填膺，你一言我一语，围着孩子们仔细打听情况。
几个胆小的孩子着实被那挥剑之人吓坏了，仍旧满脸鼻涕眼泪地哭嚎，抽抽噎噎喊着拍花子，别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有一个年岁大一些的，想起方才其中一人说的话：“那人说，他不是拍花子，他是来找……”
见他要说露馅，柒柒忙偷偷扯在山的袖子，在山也看出来了，一步蹿上前揽住那孩子的脖子打断他，大声说：“哪个拍花子会说自己是拍花子，现在城里都传开了，这些拍花子到处找合适的孩子，看上了就骗走，骗不走就直接掳走，城南已经丢了两个了……”
在山把慕羽峥教他的话添油加醋又讲了一遍，柒柒，小翠，柱子三个知情的在一旁煽风点火，还有一群惊魂未定的孩子们的附和，结合刚才眼睁睁看着发生在眼前的那一幕，大人们对此深信不疑。
他们一再叮嘱孩子们最近千万不要单独出门，又商量着左邻右舍的都通个气，回头都盯着点。
闹闹哄哄，大人们逮着孩子们好一番叮嘱，这才散去，小翠也被她娘骂骂咧咧拽了回去。
“我先回家。”柒柒担心慕羽峥，撒腿就往家跑，手里的棍子也不扔，就那么在手里拖着。
“我们也去你家。”在山招呼柱子，也跟着跑。
从柒柒被在山喊走，慕羽峥就拖着一条伤腿，挪到了窗户边，侧头认真听着外头的动静。
当听到巷子里孩子们的哭喊声起，他的面色阴沉难看，懊恼又自责，懊恼于自己此刻的无用，自责连累了这么多无辜之人。
那一瞬，他便决定，若是那些人真的找进门来，他就跟他们走，绝不连累柒柒，也不连累塔布巷的孩子和百姓们。
怕只怕，这是他的一厢情愿，那些心狠手辣之人不知会不会放过他们。
好在，外头很快传来了男女混杂的叫骂声，孩子们的哭声也小了，他紧攥成拳微微发颤的手这才微微放松。
又等了片刻，院子里传来几个孩子扑通扑通的脚步声，和先前一样铿锵有力，柒柒的脚步声也在其中。
他长舒了一口气，双手撑着炕往外挪，刚挪到炕边，就听屋门打开，小姑娘那欢快得像是要飞上天空的一声“哥哥”传了来。
“哥哥，我们赢了！”柒柒一进门就扑到炕边，牵起慕羽峥的手，绘声绘色地把方才那一幕说给他听。
但凡小姑娘有说漏的，一旁情绪亢奋的在山和柱子就立马补充上，说到有人拿鸡粪扔了那人一身，把那人恶心得几欲作呕，两个男孩拍着巴掌，嘎嘎嘎嘎笑得前仰后合，柒柒也跟着笑倒在炕上。
首战告捷，孩子们欢欣鼓舞，兴奋不已，围着慕羽峥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没了，吵吵嚷嚷，闹腾异常。
可慕羽峥只觉心安，嘴角不知不觉高高扬起。
等他们终于说完，慕羽峥这才对着他们的方向，拱手弯腰，神情郑重：“多谢在山兄弟，多谢柱子兄弟，多谢大家，今日相助，凤伍不胜感激。”
若有朝一日，他有力相报，必定不负此恩。
柒柒跪坐在炕边，也抱拳跟着一起朝他们两个作揖：“多谢在山哥，多谢柱子哥，多谢大家。”
小姑娘晃晃悠悠的，一个不留神，鞠躬的幅度太大，往地上栽去，在山和柱子忙去扶，却不想慕羽峥出手更快，一把将人捞了回去：“当心。”
柒柒扶着慕羽峥的胳膊：“吓我一跳，嘿嘿。”
日落西山，天色暗了下来。
该说的，事无巨细全都说完了，在山和柱子便豪气地拍着胸脯让慕羽峥放心，随后告辞离开。
柒柒把人送走，爬到炕上坐到慕羽峥身边，嘿嘿笑着。
慕羽峥伸手摸索着找小姑娘的头，柒柒见状主动伸了脖子过去，慕羽峥揉了揉那乱蓬蓬的毛糙小脑袋：“柒柒，方才你怕不怕？”
“不怕，大家全都在呢。”柒柒摇头，拍了下大腿，“我只恨我跑得太慢，不然定要狠狠打他们几棍子才好。”
纯真善良不知人心险恶的小姑娘奶声奶气地放着狠话，慕羽峥心中说不上什么滋味，只觉堵得慌。
沉默良久，他伸手将小姑娘抱到自己面前，用力拥住她那瘦小的身板，声音艰涩：“柒柒，方才，我怕了。”
柒柒从他腋下伸出手去，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哥哥别怕，我保护你。”
慕羽峥把下巴放在小姑娘小小的肩膀上，语气无比认真：“柒柒，若是哪天他们真的找上门来，你只管藏好，别管我。”
柒柒炸毛：“那怎么行，我都说了永远都不会丢下你的！”
慕羽峥提高了音量，语气不容置疑：“听话。”
他和她说话一向都是态度温和，语气温柔，这还是头一回这么凶，柒柒委屈吧啦地扁了扁嘴：“可是，你是我哥哥呀，我怎么能不管你。”
慕羽峥没解释，只是重重地重复着：“柒柒，听话。”
见他如此固执，柒柒不情不愿地应：“哦，知道了。”
可心里却已经下定决心，要找在山哥好好商量一下，绝对不能让那些人找上门来。
落日余晖，霞光万丈。
云中城往北，偏西两百里，连绵不断的大青山，峰峦叠嶂，气势磅礴。
最高峰青山峰地势险要，半山腰的缓坡之上矗立着一座山寨，寨门旁用木头搭建的瞭望塔上，一名精瘦的少年正向远方眺望。
不久，一队有一两百人的队伍，从前方山谷间弯曲蜿蜒的小路尽头现身，纵马奔来。
少年裂开嘴笑了，拇指食指放入口中，吹了声嘹亮悠长的口哨，随后回头吼了一句：“大当家的回来了。”
说罢，攀着木架，三五下就从瞭望塔上爬了下去，往前跑了数十步，奋力挥着手臂。
那队人马一路疾驰到山脚下，放慢速度，沿着蜿蜒的山路向上，到了少年的面前。
为首之人二十出头，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粗糙，面上胡子拉碴，可五官却格外的帅气俊朗。
他翻身下马，将背上背着的大刀解下来，连同缰绳一同抛给那少年，动作俊逸潇洒，看起来像个行侠仗义的江湖侠客。
可一开口却声音粗犷，匪气十足：“赶紧去弄点儿吃的来，这一路可把老子饿坏了。”
“算着大家伙这两日怕是要回来，熊婶一早就备着呢。”少年喜笑颜开地牵马跟在后头，又说：“对了大哥，上回你捡来的那好看姑娘今早醒了，你可要去看看？”
“居然真活了？那姑娘伤成那样，竟然没死，可真是命大。”
“命大好，等她养好伤，刚好给大当家的做夫人。”
“我看不成，那小娘子长得天仙似的，大当家的这五大三粗莽汉一个，配不上人家。”
“大哥糙是糙了点，可这张脸不差啊，如今就是黑了点，要是闷在屋子里养白了，和那些富贵人家的郎君有何两样。”
“原本大当家的是不配，可那姑娘伤了脸啊，那道伤口好了也得留疤，这不就配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