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小青梅(吾彩)

林奶奶见小姑娘笑得见牙不见眼，甚是招人喜爱，伸手摸摸她的小脸，说了句好孩子。
三个孩子抱着糖水碗，稀罕吧擦地喝了个干干净净，小翠主动把碗收了抢着拿去洗了，林奶奶没拦住，也就由着她了。
林大夫给一个上门买药的人抓完药，便带着三个孩子走到角落处，认起了草药：“这些药草都是咱们草原上的，也是这个时节可以采挖的。”
“这个是黄精，根茎入药，在山小翠，你们记住它的叶子，若是见了，便连根带叶挖下来即可。”林大夫说完，把一丛黄精交到在山手里，让他们仔细辨认叶子形态。
随后又拿了一丛递给柒柒：“柒柒啊，这黄精补气养阴健脾润肺，你要做的便是把这根茎摘下来，清洗干净，去掉根须，上锅蒸熟，之后拿出晾干。”
柒柒仔细辨认着手里草药的形态，并在心里把林大夫交代的话默默背诵了两遍，随后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
林大夫满意点头，随后又拿起来一株药草，招呼三个孩子看：“这叫防风，根部入药，有解表祛风，胜湿止痛之效，以防弄错，采挖的时候一样连同枝叶一起挖回来。柒柒要做的是去掉枝叶和细根，清理干净泥土，晒干，切片。”
柒柒照旧默默背诵，原话复述，林大夫目露赞赏，接着往下讲：“这个是狼毒大戟，有逐水散结破积杀虫之效，根茎入药……”
林大夫详细讲解，孩子们认真辨认，用心记忆，小半个时辰功夫，便把架子上堆积的那十几种药草认过了一遍。
林大夫让几个孩子歇了一会儿，便挨个抽查，考这一个的时候，便让另外两个背过身去不许偷看。
在山和小翠深知这机会来之不易，几乎绞尽了脑汁在记，但也有那么几种要么记错了名字，要么记错用药部位的，很是有些羞愧。
“莫急，头一回便记住这么多，很不错了。”林大夫安慰说，随后喊了柒柒过来。
柒柒在小翠和在山鼓励的目光下走过去，拿起一株一株药草，挨个报上名字，说出入药部位，以及处理过程中的注意事项，她说完之后，抬头看着一直沉默着的林大夫：“林爷爷，对吗？”
“对，全对，全都对！”林大夫又惊又喜，他蹲下去，双手握住柒柒那小小的肩膀摇了摇，像发现什么稀奇宝贝一样哈哈大笑出声：“老夫万万没想到，你这小丫头，竟是个可造之材。”
他方才就留意到柒柒这孩子记性好，有意把她放在了最后再考，没想到她竟把他交代的话记得清清楚楚，没有丝毫差错，他林家医术后继有人啊，感慨过后他激动出声：“老婆子，你快出来！”
林奶奶在里间忙活，闻声掀起帘子走出来，瞪着林大夫嗔了一句：“喊这般大声作甚，我又没聋。”
林大夫兜着柒柒后脑勺，往林奶奶面前一推：“这孩子简直就是天生学医的料子，老夫算是捡了个宝啊。”
随后把柒柒方才的表现说给自家夫人听，林奶奶听完一把将柒柒抱起来，同样惊喜道：“果真如此？”
林大夫捋着胡子：“那还能有假。”
夫妻两个都甚是高兴，对着柒柒一顿夸，柒柒害羞起来，小脸蛋红扑扑的，却很开心，既然林爷爷对她的表现这么满意，那她肯定能留下来了。
见柒柒得到林大夫如此高的评价，在山和小翠也都替她开心，跟着一起笑了。
“柒柒啊，过来，我教你怎么拾掇这些药草。”林大夫招呼柒柒过去，又对在山和小翠说：“你们既然已经认得一些了，便可以回家去，抽空去挖，但切记一定不要挖错了。”
小翠看向在山，等着他拿主意，在山便说：“林爷爷，这几日我们先不急着挖，我们跟着柒柒一起拾掇几天草药，这样记得更牢些。”
“也是这么个理，那便留下吧。”林大夫点头，随后转头道：“老婆子，那便把这俩孩子的饭也带出来。”
在山和小翠一听，忙说不用麻烦，他们回家吃，林奶奶摆手：“别见外，多加一把米的事儿。”
林奶奶掀起帘子穿过里间，去了后面厨房张罗做饭，林大夫就带着三个孩子在前头铺子拾掇药草。
忙忙碌碌，一晃就到了晌午，林奶奶招呼众人洗手吃饭，一锅米粥，一盘黍米饼，外加一大盆喷香扑鼻的鸡肉炖土豆。
孩子们虽两眼放光，可都吃得文静又拘谨，都只捡土豆吃，谁都不好意思去夹鸡肉。
林奶奶看着面黄肌瘦的三个孩子，又忍不住一阵心酸，自己也顾不上吃，拿了双筷子给这个夹完给那个夹，等他们三个吃饱放筷，这才端起自己的碗。
等林奶奶吃完，柒柒和小翠抢着收拾了桌子洗了碗，在山帮着劈了点儿柴，这才张罗着回家。
林奶奶把提前装好饭菜的碗拿盘子扣好，用布包好系牢，找了个柳条编制的简易食盒递给柒柒：“这是你哥哥的饭，好生提着。”
“多谢奶奶。”柒柒道谢接过。见她提的吃力，在山接了过去。
三个孩子告辞，从医馆出来，沿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往家走。
走到昨日碰到那两个不速之客的地方，柒柒停下脚步：“在山哥，小翠姐，我想去城西看看。”
在山不解地问：“城西乱糟糟的，都是流民，你去那做什么？”
柒柒便说：“我想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人在找人。”
知道她是担心她哥，在山想了想，点头：“成，那咱们就去一趟。”
三个孩子穿过几条街，来到了城西。
上一回匈奴人打进城中，西门最先被攻破，一把大火烧了不少民房，如今破烂糟糟，成了流民的聚集地。
不过不知是不是上次粮仓被抢吓到了官府，怕流民再闹事，先前毫无作为的官府，如今倒是组织人在施粥发饼了，虽然那粥稀得能照见人影，饼子硬得能砸死人，可好歹饿不死了。
在山望着三五成群蹲在墙角旮旯喝粥吃饼的流民，又看了看那仍旧排得很长的队伍，他拉着柒柒和小翠走到一处断墙后头，把食盒递给小翠拿着，小声说：“你们俩躲在这里等着我，我自己去打听。”
柒柒抓住他的袖子，有些紧张：“在山哥，要是太危险就不打听了，咱们回去吧。”
“没事儿。”在山把本就破旧的衣裳扯了两下扯得歪歪扭扭，随后双手在地上蹭了蹭，又往脸上头上扒拉两下，把自己弄得灰扑扑的和那些流民看起来没什么两样，这才走了出去，先是凑到刚吃完的一伙人身边去，搭起了讪。
柒柒和小翠护着食盒蹲在矮墙后头，从墙缝里头往外瞅，可离得太远，什么都听不见，只能焦急又担心地等着。
在山像个泥鳅一样，在那群流民里头游刃有余地钻来钻去，四处打听，扯着这个聊几句，拉着那个唠几句，花了差不多一炷香功夫才回到矮墙处。
柒柒蹲在那里也不敢起身，仰头小声问：“在山哥，怎么样？”
在山脸色严肃地拎起食盒，扯起柒柒就走：“走，咱们回家再说。”
作者有话说：
参考书籍《中草药彩色图谱》

第二十二章
小翠上前帮在山一起抬着食盒，在山拽着柒柒的手，三人连跑带走，跨越大半个城池，回到城东塔布巷的家中。
柱子蹲在柒柒家院门外等着，见三人从巷口走来，他笑着起身，指着脚边装的满满登登的三个野菜筐：“你们的菜。”
“多谢柱子哥。”柒柒道着谢跑过去，先打量自家的院门，见门锁好好的，放下心来，从脖子上掏出用粗线挂着的钥匙，把门打开，让大家进去坐，三个孩子也不推辞，拎起了菜筐跟着进门。
柒柒惦念慕羽峥，一路跑着到房门口，边开锁边喊：“哥哥，我回来了。”
慕羽峥一个人留在家中，虽说不过两三个时辰的功夫，可对于他这个看不见，也无法动弹的人来说，着实有些难熬。
柒柒是个小话痨，她在家时，唠唠叨叨说个没完，他只觉心安，也借此不去东想西想。
可剩下他一人，周遭安静下来，那些被他刻意回避的过往，又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逼他不得不去琢磨。
漫长的一个上午，他一动不动躺在那里，回忆着数日以来所发生的一切。
当初，他和阿姐带着和亲队伍从长安城出发，纵马高歌，豪情万丈。
后来虽险象环生，九死一生，却也将前来迎亲的匈奴单于帐下战力最强的猛将左谷蠡（lí）王成功斩杀，完成了此行任务。
可却不成想，最后他们姐弟二人竟落得个一死一瞎的地步，而精挑细选的送亲队伍，也悉数战死。
可明明一切都部署得那么周密，他们在都城时，一遍又一遍推演所有可能发生的风险和意外，已全部做出了防范和规避。
此番为配合韩将军大军出征，以和亲名义进行的刺杀计划，可谓毫无破绽。
他们将匈奴左谷蠡杀死之后，边打边退，已经成功突围。
可不知为何，原定接应的两队亲卫，在约定的时辰，约定的地点，却一个人影都不曾出现。
第一队没有露面，第二队同样不知所踪。
送亲队伍人数有限，双方兵力悬殊，他们这才寡不敌众，命丧敌手。
可明明一切事先都已经安排得妥妥当当，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
而那能骑擅射，骁勇善战，又忠心耿耿的五千亲卫骑兵，他们去了何处，可否尚在人间？
慕羽峥越想越是憋闷，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他握拳捶着胸口，却忘了内伤在身，捶得连连咳嗽。
正咳着，便听见院门口有了动静，紧接着，是小姑娘那扑通扑通的跑步声，他忙深呼吸，极力压下咳嗽，挣扎着坐了起来。
柒柒跑进门，就见慕羽峥安安静静靠坐在墙上，披散着头发，身着布衣，可看上去却那么好看，尤其是那双像葡萄一样的眼睛，望向她这个方向的时候，虽有些空洞，可她却从中看出了笑意。
见他人好好的，柒柒吊着一个上午的心总算落地，高兴地上前拉住他的手：“哥哥，我回来了，你还好么？”
听着小姑娘呼哧带喘却欢快的声音，慕羽峥嘴角淡淡勾起，捏了捏她带着药草香气的小手：“我好着，可累了？”
柒柒嘿嘿笑了：“我不累，哥哥你饿了吗，我从林奶奶家带了饭回来，你吃饭吧。”
“不曾活动，尚且不饿，晚些时候再吃无妨。”慕羽峥摇了下头，他一直躺着消耗小，再加上心头堵得慌，实在没有胃口。
在山几人拎着食盒走了进来，跟慕羽峥打着招呼，小翠见柱子喊伍哥，她也跟着喊伍哥。
唯独在山喊了凤伍，他俩同岁，让他管那又瞎又瘸的小累赘叫哥，他不服。
慕羽峥朝着门口的方向点头，一一应声。
见慕羽峥还不想吃，柒柒从在山手里接过食盒放在炕头上，招呼大家坐，小翠坐到了唯一的椅子上，柱子坐到了炕边，在山则去灶间拎了个小板凳过来，坐在了地上。
柒柒把他们三人去城西找流民打探消息的事跟慕羽峥说了，随后看向在山：“在山哥，你说。”
在山一向大大咧咧，可此刻却愁得薅头发：“我听那些流民说，最近这两天，不止一拨人在他们中间搜来搜去了，且盘问的都是我这么大的男孩，据说还有个人手里拿了副画像，上面是位富家小公子，长得像画上的仙人一样，忒是好看。”
孩子们不约而同地转动脑袋，齐刷刷把视线落到了慕羽峥脸上。
整个云中城也找不出第二个像他这样好看的孩子，这下没跑了，画上的定然是他了。
柒柒紧张地抓住他的手，语气慌乱：“哥哥，怎么办。”
“莫慌。”慕羽峥攥了攥小姑娘擦了几日香膏，摸起来已经稍微不那么粗糙的小手，对着吕在山所在的方向问道：“在山兄弟，你是怎么问的，可有提到我？”
在山：“我哪能那么傻，我同他们说，我也是逃难来的，路上和爹娘失散了，向他们打听我爹娘，顺便聊起来的。”
“那便好。”慕羽峥说道，随后眉头蹙了起来，默默分析着新得来的消息。
原先他还有些想不通当初的行动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可如今将这些迫不及待找上来的人联系起来，他突然顿悟。
定是有人，趁机借刀杀人，妄图让他这个东宫太子有来无回。
那五千亲卫，想必，也已全部遭遇不测。
能事先得知此等机密行动，并让五千精兵消失得悄无声息，这背后之人，定然是手眼通天，且手握兵权。
此人，究竟是谁？
慕羽峥下颚紧咬，双手紧攥，捏得柒柒骨头生疼，可她看着慕羽峥那隐忍痛苦又愤怒的表情，愣是没敢出声，龇牙咧嘴的忍着。
慕羽峥却感觉到了小姑娘下意识往回拽的力道，回过神来，轻轻揉着小姑娘的手，万分愧疚：“对不住，对不住。”
“没事的哥哥。”小姑娘嘴上说着没事，却把手拽回来，自己吹了吹，背到了身后，不肯再给他牵。
慕羽峥手里空空，心里也空空，皱眉接着思量。
不管来者是谁，但目前看来，那些人想必是没料到他这么快被柒柒捡回了家中，所以才只在集市上和城中流民中搜查。
若是查遍城中的流民依然没找到，那些人是会赶往下一个城池接着寻找，还是会走街串巷搜查民居，会不会搜到家中来？
在山说，不止一拨人在找人，那么，这其中，有没有自家人？
如果其中有自家人，倘若这一次错过了，不知可否还有下一次机会相见。
可如今这种境况，他无法自保，更不能连累柒柒，所以，他绝不能冒险。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眼下，想办法保命最为要紧。
慕羽峥垂眸沉思，孩子们安安静静等着不敢出声打扰，好一阵子，他抬起头来，冲着在山的方向拱手：“在山兄弟，我有一事相求。”

第二十三章 自救
在山本想在这个小累赘面前装装大哥，却被慕羽峥的客气有礼弄得有些不好意思，知道他看不见，可还是起身有模有样地拱手还礼：“自家兄弟用不着这么客气，有事你只管说。”
“在山兄弟请上前来。”慕羽峥客气邀请，等在山走到炕边挨着他坐了，他便用商量的语气这样那样详细交代一番，末了问道：“在山兄弟你看可行？”
在山稍微一琢磨，便爽快拍了胸口：“小事一桩，包在我身上。”
慕羽峥又朝着柒柒的方向转过头：“柒柒，拿些钱给在山兄弟，让他买些糕点作为酬谢送给大家。”
“哎。”柒柒欢快应，从怀里掏出一个瘪瘪的荷包，从里面一枚一枚往出数铜钱。
在山忙阻止：“不用，这点儿小事用不着花钱，我去说一声就能成，在咱们塔布巷，我吕在山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慕羽峥温声劝：“知道大家伙都听在山兄弟的，可若一日两日也便罢了，可此事怕是一时半会儿过不去，总不好白白劳烦他人。”
柒柒也劝：“是啊，在山哥，这事对我和我哥那可是天大的事，你就别替我们省这钱。”
说着把荷包里装着的二十文钱全放到在山手里，“拿着。”
在山看着手里的铜钱，想了想便揣了起来：“也行，送些吃的，大家伙也能更尽心尽力，不过就不买糕点了，那玩意太贵，我去买些黍米粉，回头让我姐做成野菜饼，还能多做点儿。”
慕羽峥自打出生，衣食住行便事事被人安排妥当，从不曾亲自张罗过什么，听在山这么说自是觉得有理：“在山兄弟做主便是。”
事情说妥，在山便起身：“柱子，咱俩先回趟家说一声，完了你跟我去一趟集市买黍米粉。小翠，你也赶紧回家，回去晚了你娘又该骂骂咧咧了。”
小翠便应：“那我先回家把活干完，晚点儿到你家帮蔓云姐做饼。”
“你要能走开你就来，走不开就在家吧，别惹得你娘又骂人。”在山说道，又转头吩咐柒柒：“你跟你、伍哥就在家好好待着，别出门。”
柒柒应好，送他们出了屋门，三个孩子拎起自家的菜筐，有商有量地出了院门，各自回家。
聊了这么久，慕羽峥倒是有些饿了，主动提出来要吃饭，柒柒很高兴，先去打水浸湿了帕子让他擦了手，这才把还温着的饭菜送到他手里。
慕羽峥吃饭的时候，柒柒就坐在他旁边，把今日在医馆的事情说给他听，尤其讲到林爷爷夸她的话，小姑娘神采飞扬：“哥哥，你说我厉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