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鲁临走的时候,我紧紧握住他的手。我与他对视,一字一顿的说:“过几天,你再来看我,好吗?”
他有点诧异。可老天知道,他虽然老实,却并不笨拙,他点点头。
我相信安德鲁是个遵守诺言的人。那几天我心情变得好多了,我在等他回来。
同时,我很想去户外吸收吸收阳光,因为我觉得我再不出门,也许有一天连怎么走路都会忘了。我不能躺着,只有棺材里的人才永远躺着,既然他们想要我活着,就不要让我觉得自己像是进了棺材。
我把这番逻辑合理的话说给孟德尔医生听,他说他考虑一下。一天以后他说他想办法让我站起来,去花园里看看。
我是在两个护士的陪伴下走进花园里的。五颜六色的花和郁郁葱葱的草都在,真是漂亮极了。我贪婪的伸长鼻子嗅味道,然后在一瞬间突然想起来孟德尔医生告诉我的一件不好的事情,我没有了嗅觉。
纳吉尼是条笨蛇,它咬伤了我的许多神经,其中包括嗅觉的那一些。我宁愿它当时咬掉的是我的味觉——那样我就可以不用在喝那些极其难喝的魔药时那么痛苦了。可是,它的技术真的太差。
我有些扫兴的找个位置坐下。行了,我还能看见这些花草,已经不错了。前几天才自杀了一把的人,有什么资格抱怨?
我发愣了一阵,直到一个稚嫩的声音飘过来打断我的思绪。
“你是塔塔吗?”那是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她举着一朵白花,伸到我面前。
“送给你。”
她也穿着病号服,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女人,像是她妈妈。那个女人对我笑了笑。
小女孩看着我接过花,也笑了。然后又问了一遍同样的问题:“你是不是塔塔?”
“是,我就是。”
“你就是那个从伏地魔手里救了斯内普校长的英雄?”
我想要否决这个说法,我不是英雄,是狗熊。可是我不想伤害一个小女孩,所以最后屈服的点头。
“你好棒啊!简直太厉害了!”
“我并没有干什么呀。”
小女孩低头想了想,然后抬头说:“可是我妈妈她们都说,你的腿是和伏地魔战斗时弄掉的。”
我抬起自己的双腿,把完好的左腿和残缺的右腿对比了一下。我的右腿从膝盖处截肢了,病号裤被扎起来以免拖地。看起来有点可笑,而且一点不英雄。
我本来想给小女孩解释一下,伏地魔当时是朝着我胸□□的咒语,那样我现在可能会比较舒服一点,至少不会坐在一个鲜花盛开的花园里,却面临着什么味道也闻不到的问题。可是,伏地魔被一个大坏蛋给抱住了。他的咒语偏离了轨道,打到了我的右腿上。此时此刻回想起来那一幕,没死成的遗憾反而让我比较不开心。
可惜小女孩很快被她妈妈带走了。她妈妈看着我的表情有点惊恐,好像怕她女儿多说两句我就要被伤害了似的——才没有呢。尽管小女孩临走前转头对我笑了笑,跟小天使一样让我感到十分慰藉,可是我的唠叨也因此没人听了。
我在花园里继续发呆,那时间应该挺长的,直到护士小心地提醒我该回去了,我才恋恋不舍地被她们抱到轮椅上,推回了病房。
有了这一次突破,我便向孟德尔医生提出每天到花园里去散步的要求,他同意了。交换的条件是我不准再自杀或者绝食。
既然我已经见过了安德鲁,我本来也就不打算绝食了,我还要好吃好喝等他再来看我呢。
可是,我没有马上等来安德鲁。
倒是等来了另外一个人。
第2章 (二)争取
那天在花园里,我不争气的睡着了。
我是说,阳光那么好,为什么不能在那里睡一觉?
醒过来的时候,我觉得浑身疼得要命。可能是我的伤口突然发作,总之我觉得有一阵阵的剧痛正朝着我袭击,每一寸肌肤都好像被一双手撕裂,一道又一道口子裂开,一秒接着一秒不断。
我想呼叫求救,却出不了任何声音。我的喉咙好像被什么无形的手掐住了,死死掐着。我的脑海里闪过孟德尔医生对我陈述病情的时候说过的话,我的伤太复杂,由于神经被破坏,我后续会突然出现什么致病症状难以预料。
我忽然想大笑:这就是其中的一种发病征兆,对吗?
大概是由于我这几天表现得很好,两个负责看护我的护士已经不再紧紧贴着我了。她们此刻正站在几米外,背对着我闲谈,我不可能立即引起她们的注意。而这个花园角落里,目光所及的地方也没有别人。
我会这样死掉,也许会快一点,也许会挺惨的挣扎很久才倒下。这就是我的命,我认命了,缴械投降不过花了一秒钟。
我浑身抽搐的样子一定很奇怪,不过没人看,也就无所谓了。
我咬紧牙关,闭上眼。
梅林在上,请保佑我下一次投个胎,变成个男人。只是,千万别长黑头发,别长黑眼睛。
也别让我再爱上不该爱的人。
我快失去意识的时候,忽然觉得有谁一下子抱起了我。他摇晃我的身体,让我与梅林的亲切交流立即中断了。
我真不想睁开眼,我害怕。我害怕活,不明不白的活。我也害怕死,无精打采的死。
我抬头,和来人对视。
黑发黑眼的男人,蹙着眉的男人。
我又闭上眼,可是我的眼皮马上被粗砺的手指强行撑开。为什么老要管我?连死也要管?我真想和他吵一架,可我张了张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看着我,不要睡。”
他举起一个魔药瓶,硬塞进我的嘴里,那种液体的味道我之前没尝过,真是太苦口了。可我只能任由它源源不断流进我的喉咙里,我想做垂死挣扎,拼命抬手,抓住了他拿着魔药瓶的手腕。
“全部喝了,一口不准剩!”他的声音嘶哑而干燥,好难听。
我摇不动他的哪怕一根手指头。我也没法回应他的命令。
我决定换个麻瓜的方式对他表达。
我看着他的眼睛,举起手,对着他,竖了个中指。
然后我觉得那股液体流进了我的胃里,像是火山熔岩,在融化我似的,把我热昏了。
我失去了知觉。
这一次,我一口气又睡了一星期。
醒过来的时候,我听说安德鲁来过,因为我的昏迷,他又不得不暂时回去了。
我气得不行,不是为了安德鲁,而是为了那个可恶的人——又把我救活的人,又把我救活之后一句话不说就消失的人。
他从来不尊重我,他怎么好意思不经过我的同意就救我?
他甚至装作他并没有来过,所有人都装作他没有来过。没有人愿意跟我谈我在花园里快死的时候,到底是被谁抱起来,喂了一肚子药。
我想又一次绝食,可我没力气组织行动。理智告诉我只有暂时忍耐,积蓄力气并且等安德鲁再来。
我去不了花园了,由于一周前的惊魂一幕,我不得不开始多吃好几种魔药,每天躺在床上,等着孟德尔医生次数越来越多的看诊。
我偷偷问过护士这些新开魔药的价钱,然后深吸一口气。
我甚至幻想了我在古灵阁有一笔巨款,或者家族墓地里能挖出一个宝箱,里面装满了金币。
可这都不可能,我又不是傻子。我知道,再这样下去,也许他会欠上他一辈子还不清的钱。而我会欠上我一辈子还不清的——
我必须赶快逃离这里。这家圣芒戈医院,对于我和对于他,都一样,是个无底的黑洞。
又是漫长的等待,十天后,安德鲁才来。
我知道他带来了我想要的东西,他一定有办法做到,他那么聪明。
当他从衣袋里掏出那块最近令我朝思暮想的东西时,我一下子哭了。
这是喜悦的泪水。
“这是你要我找的,你确定要用这个?我查了下古书里记载的功效,它的副作用太大了,而且会上瘾。”
安德鲁是我最好朋友的另外一个原因,是不论他多么疑惑,他永远会为了我做我请求他做的任何事。
“只要它能帮我离开这里,哪怕一秒钟,我也愿意。”
“你为什么要离开这里?你这样撑着会出大事的!”
“我必须走,这里的医疗费太贵了。”我弯了弯嘴角,“我没钱付账,一分钱也没有。”
“我还以为是魔法部在负责——那现在是谁在替你交医疗费?”
“是他。”我不想说出他的名字,我还在生气。
“那你为什么这么着急?我想他应该对自己的存款心里有数。”
“我对于他的存款,心里也有数。”我暗道,毕竟我做了他的助手五年,还会有什么不知道的?“他早就付不起了,我住院的时间太长。而且,如果我还要住下去,他会这辈子都还不起这个帐。”
“我可以帮你——”
“别傻了,你又有多少钱拿来烧的?”我看着脸憋得通红的安德鲁,笑了笑。
“可是——”
“如果你不答应继续帮我,我们就绝交。趁着我没死的时候,先把关系断了。”我平静的说,“然后你一走,我就继续尝试自杀和绝食,不管用多少次才会成功,反正我也没事干,闲着也是闲着,总有一次能有机会让我把事办了。”
安德鲁震惊得很久没开口回应。
然后他走了。当然,他选择了继续做我的朋友。他真够意思。
那天,我从他那里拿到了五块手指长度的、尖锐的宝贝,它们长得就像一根根的梭子。我小心地把它们塞进我病号裤的屁股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