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吃饭。”
徐澄从卫生间出来,就听见周南荀这句话,走过去坐下,瞧见面前一碗打着荷包蛋和青菜的泡面,她眼前一亮,拿起筷子要吃,周南荀她身旁敲了敲桌,“没营养,以后少吃。”
“没营养你还做?”徐澄反问。
周南荀没答,转身进厨房端其他菜去了。
望着颀长的背影,徐澄恍然想起,感冒初愈那天,她想吃泡面,周南荀不让说感冒彻底好了再吃,随口一说,后来抛在脑后忘了,他却还记得。
徐澄吃东西少,半碗就吃饱了,她贴着面膜坐沙发放空,所坐位置正对周南荀房门,能看见床上叠得板板正正的被子,四四方方像块豆腐,床单平整的找不出一道褶皱。
心底的好奇又冒出来,她问:“你当过兵?”
周南荀擦干手,从厨房出来,“大学时当过两年。”
“怎么没继续留部队?”
当时部队领导诚心挽留过,周南荀深思熟虑后拒绝了,军人是他儿时的梦想,但和圆儿时梦相比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能在部队待过两年,心已满足,他如实答:“还有其他事要做就没留下。”
“什么事?”徐澄好奇心的门关不上了。
周南荀沙发另一端坐下,没答,反勾唇痞笑,“对我的事这么好奇?”
房间一时安静,徐澄说不出话,又不想坐着尴尬,掀下面膜去洗脸,护理完皮肤出来听周南荀说:“进去换身衣服,带你去出去转转。”
事出反常必有妖。
徐澄很快想明白,周南荀怎么回事,说:“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况且他们并没真对我做什么。”她保证的语气,“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我不会再惊恐而哭,更不会想不开。”
周南荀面不改色,“来这么久,还没带你出去过,走吧。”
“算了。”被绑架的恐惧确实缠着徐澄,一时半会儿忘不了,但人生那么长谁能没遭过挫折惊恐,她不想被同情,转口说:“我们去看姑姥吧,休假可以多陪她多一会儿。”
事情就这么敲定,准备要走门时铃响了,门大开,先传入屋内的是老陈聒噪的嗓音,“老大,瞧见我们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周南荀没立刻打开门放他们进来,堵着门说:“陆天明、孙游的事,彻底了解了?”
赵虎说:“我们刚从被害人家回来,听说孙游他们被抓,被害人承认被侵.犯过,与你推断的场景基本一致。”
乔语伸脖子往屋里看,“嫂子呢?还没从惊吓里缓过神?”
话落,徐澄笑着从房间走出来,“昨晚没受到什么实质伤害,还要感谢你们来的及时。”
见徐澄和平时无差,乔语放下心,把手里拎的东西塞进周南荀怀里,径自开门往里走,“是老大电话打的及时,当时我们都下班回家了,要是他打电话再晚点,我们都不能那么快赶不过去。”
老陈进门,也学乔语把手里的水果塞周南荀怀里。
周南荀抱着满怀东西快拿不住,赵虎没出手营救,反把手里的一箱牛奶放在水果上,跑进屋内和徐澄说话。
东西一下堆到周南荀下巴,这群没良心的,他恨得牙痒痒。
乔语三人围着徐澄聊东聊西,没人管周南荀死活。
东西太多,稍不注意会跌落到地,周南荀捧着堆得高高的东西,踉踉跄跄地走到客厅放地上,没几步路手腕酸了,他站原地活动手腕。
徐澄说:“洗点水果去。”
周南荀不可思议地指了指自己,“我洗?”
徐澄不好意思地笑笑,坦然道:“我可能洗不干净。”
周南荀:“......”
得!真成管家了。
周南荀洗好水果端过来放茶几上,态度不算好的对几个属下说:“吃!”
乔语绷不住笑了声。
徐澄疑惑,“小乔,你笑什么?”
乔语手捂嘴巴,直摇头,含糊不清说:“我没笑,嫂子你看错了。”她捂上了嘴边,可眼睛弯着,分明在笑。
赵虎拿起一个苹果咔嚓咬一口,贱兮兮说,“老大洗的苹果真甜。”
老陈竖起拇指,眼里却没夸赞,是藏不住的笑意,“老大结婚后变了哦。”
周南荀咬着牙瞪他们。
三人笑够了,乔语悄悄对徐澄说:“老大洞察力敏锐,逻辑也严谨,心里只有工作,平时全身心扑到案子上,像一心修炼不理凡事是神仙,最讨厌生活琐事,日常生活很糙。”
徐澄懂了。
乔语又说:“我们队老大休假最少,我来队里后就没见他主动休过假,今天居然为了陪你,主动调休一天,能让他暂时放下工作的人,你还是第一个,看得出,老大爱你爱惨了。”
徐澄:“.......”
张凤霞化疗后的状态,比医生预计得好,看着和平时没太大差别,只是爱倦怠,常卧床休息。
人多做饭累,周南荀担心张凤霞见他们去会坚持起来做饭,提前买了饭菜拎去。
从他们进门,张凤霞嘴角的弧度没放下过,拉着徐澄去卧室,拿起床上放的泛黄的相册,递给徐澄,“昨天从柜里翻出来的老照片,里面有你外公外婆的照片。”
徐澄不知道外公外婆长什么样,接过相册翻开,第一页是张黑白全家福,陌生的面孔,一个也认不出。
张凤霞戴上老花镜,指着照片里一对抱孩子的男女说:“这是你外公外婆,怀里抱着的是你妈妈。”
徐澄拿近照片仔细端详外公外婆和妈妈,笑道:“妈妈小时候和我小时候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都很漂亮。”张凤霞忽地叹气,“她要是丑点就好了,不被徐正清看中,就不会执意嫁到南川去,徐正清有没有你讲过他和你妈妈的事?”
母亲的名字是家里的禁忌,提都不能提。
徐澄对父母之间的事一无所知,但内心已经好奇许久,忙说:“姑姥给我讲讲。”
张凤霞拉着徐澄的手,徐徐讲起往事,“徐正清随着父亲去大学演讲,一眼相中人群里的明枝,二十七八岁情史丰富,经济条件优越的小伙子,追求一个没谈过恋爱,没见过世面的小县女孩,太容易了,没多久明枝就在他强烈的追求下沦陷了。
我教给明枝许多技能,唯独没教过她怎么面对爱情,是我这个做姑姑的失职。”
老花镜片后的浑浊眼睛,浸了一层水,徐澄预感到父母的爱情并不美好。
“浪子头回不容易,明枝不懂,一开始就投入所有爱进去,几次糟背叛也不肯放手,大学毕业,我让回来工作也不听,和徐正清两人分分合合拉扯了五年,直到意外有了你。
门不当户不对的爱情,注定长久不了,我不同意他们奉子成婚,明枝就是不听,偏要嫁过去。”
讲到这,张凤霞忽地停了,问徐澄,“徐正清现在还那么浪荡吗?”
徐澄悄然低下头,点了点。
现在跟在徐正清身边的姑娘,比徐澄年纪还小,已然是全家公开的秘密。
“狗改不了吃屎。”张凤霞拍拍徐澄手背,话锋一转,“你放心,南荀不会像徐正清那样,别的姑姥不敢保准,但人品姑姥敢向你保证。”
不知怎么话就落徐澄和周南荀身上,正不知要说什么,周南荀的声音传过来,“吃饭了。”
出去,餐桌已摆好周南荀从饭馆打包回来的饭菜。
距离徐澄最近的菜,是碗她在南川没见过的汤,淀粉勾芡的汤汁里,有香菜、圆葱、豆皮和油炸过的土豆丝。
眼神卖了徐澄,周南荀拿起碗盛满端过去,“尝尝。”
汤汁浓稠黏腻,还有土豆丝炸过的香脆口感。
“好喝。”徐澄赞不绝口。
在场的其余三人一起笑了。
这道汤是过去,农村办流水席最后上的一道菜,连正统的名字都没有,在当地人心里不是道上得了台面的菜,徐澄却吃得津津有味,还非常认证地评价一番。
周南荀看这南川姑娘有趣,张凤霞爱喝这汤,他才去买的,没想到祖孙俩饮食喜好一样。
见大家都笑,徐澄不好意思再喝。
饭后,张凤霞还在笑,徐澄问:“姑姥,你们到底在笑什么?”
“我在笑南荀。”张风霞说。
“他有什么好笑的?”徐澄不明白。
张凤霞:“以前南荀一日三餐都在单位吃,偶尔回家就吃泡面,活得特别糙,嫌女人麻烦避而远之,哪能给女人盛汤又盛饭,结婚了果然不一样。”
徐澄:“......”
老人的手贴到徐澄腹部,“重孙有没有动静呢?”
徐澄:“...........”
俗语说,讲了一句谎话要用一百句谎话来圆,自从周南荀答应张凤霞会尽快生个孩子,每次见面,张凤霞都要问这问题,能搪塞的话徐澄都讲过,此刻已经词穷。
幸好周南荀及时来营救,他说:“孩子讲究缘分,急不得。”
“缘分是人创造的,你抓点紧,多几次孩子自然就来了。”婚后都是过来人,张凤霞也不避讳讲这些,“下次去你家,要是让我发现,你用那个东西,全给你扔了。”
徐澄脸热得快能煎蛋,忙起身去卫生间,路上听周南荀插科打诨说:“看把我媳妇都说脸红了,以后不许再提。”
这人上次去顾长礼家吃饭,牵手牵得特自然,好像他们平时也经常牵手漫步,这次喊媳妇也喊得毫无违和感。
徐澄不行,脸皮薄,听到和房事相关的话题就脸热。
她从卫生间出来,张凤霞和周南荀还在聊,离得远她听不清他们在聊什么。
那边,张凤霞问:“你俩在家时,你喊徐澄叫什么?”
“老婆呗!”周南荀倚靠沙发懒懒散散的,手一下下摸着小黄狗。
“太俗套。”张凤霞说,“现在年轻人都流行喊昵称,你给徐澄也起个。”
周南荀:“橙子?”
张凤霞:“不行,那是我们大伙叫的,你要起个专属称呼,像电视剧里那种亲密的称呼。”
周南荀放下小黄狗,拿茶几上的湿巾擦了擦手,剥开个橘子递给张凤霞,“公主?”
“不行,徐正清不配当国王。”张凤霞对徐正清一百个不满意。
“您少看点偶像剧吧。”周南荀脑细胞枯竭,想不出什么亲密昵称,胡乱说:“丧父的橙子公主?”
“什么乱七八糟的,不行!”张凤霞又否定。
周南荀悄悄网上查了下,说:“宝宝?”
张凤霞手一拍,终于满意了,“这个好。”
周南荀:“......”
见徐澄走过来,张凤霞拍周南荀一巴掌,“先喊一声,练习下。”
周南荀不愿意,“您都说了是我俩在家时喊的昵称。”
张凤霞又打他一巴掌,“我又不是外人。”继而神神秘秘地小声嘟囔,“马上要过来了,快喊。”
周南荀:“......”
老人的生命进入倒计时,周南荀想她能开心走完最后一程。
他侧过身,目光对着徐澄,挑眉轻笑,抬手拍拍身旁的座位,语调暧昧又亲昵 ,“宝宝,过来。”
“以后不许这么喊我。” 从张凤霞家出来, 徐澄立刻说。
“姑姥逼我给你起昵称。”周南荀边往楼下走解释。
徐澄顿步,偏头看他,咬文嚼字地纠正, “我姑姥, 不是你姑姥。”
周南荀抽出支烟,含嘴里,去摸打火机,“合法夫妻, 不要分那么细。”
徐澄扯下烟给他扔了,“我不想吸二手烟。”
周南荀收起烟盒, 扯了扯唇,“好的,宝宝!”最后两字咬得很重,没有亲昵,全是揶揄。
徐澄:“......”
逞一时口舌之快的后果, 是徐澄一晚上没搭理他。
晚饭也不出去吃。
徐澄反锁上房门,百无聊赖地躺床上看手机,短视频APP里那些期待她露脸的评论又多了些, 她还在要不要变现的问题上犹豫。
屏幕切到微信,徐澄点开和李思言的聊天界面, 距离上次李思言说和男朋友去市里玩有五六天了, 该回来了, 她再次给李思言发消息:【从市里回来了吗?我们还能不能约成了?流泪.jpg】
李思言没回。
徐澄拨过去语音电话, 也没接。
她又发一条:【在干嘛?】
李思言还没回。
怕打扰到对方, 徐澄没再继续发, 转而给钟晴发视频。
钟晴在自家公司上班,时间自由, 接通视频,她还没下班,在个人办公室里,手机摄像头转向玻璃窗外。
南川的夜晚,霓虹闪烁,繁华璀璨。
“小橙子,想不想回来?”钟晴说。
徐澄怏怏的, “还行吧。”
“听听这语气,显然不想回来。”钟晴转回摄像头,坐下说:“来讲讲你的婚后生活。”
“我前几天被绑架。”徐澄翻身侧卧,拿着手机无精打采的。
钟晴神色立即变了,“哪个不长眼睛的绑架你?那边有人知道你是盛华集团的千金?”
“他们不是为了钱,是想——”徐澄顿了下,赶忙安慰闺蜜,“周南荀来得及时,他们没碰到我。”
钟晴缓口气,拍拍胸口,“吓死我,那些混蛋要敢对你做什么,我马上拉着梁京州杀过去。”突然,话锋一转,钟晴说,“把手机给周南荀,我谢谢他。”
徐澄:“我已经说过了。”
“不一样,正好借此和他正式认识一下。”钟晴坚持。
徐澄又翻了个身,侧卧变仰卧,“改天吧,我正和他生气呢。”
“新婚这么几天就吵架?”
“经常吵,我说过我们俩八字不合。”
“这次因为什么,说来听听。”
“他......他......”徐澄开了几次口,也没说出后面的话,急得钟晴追问,“他睡了你?”
钟晴满眼八卦之光,感慨道:“挺生猛呀!”
徐澄:“不是你想的那样。”声音不自觉变低,“他喊我宝宝。”
钟晴瞪大眼睛愣了一秒,随即唇角一勾畅怀大笑,没安慰徐澄,反倒添一把火,“速度够快呀,过几天是不是要躺床上说,宝宝我什么都不做只抱抱你?”
徐澄:“......”
见徐澄要挂断,钟晴收了笑意,“你讨厌他那么喊吗?”
徐澄不吭。
钟晴说:“被讨厌的人那么喊很呕的,看你这表情不讨厌他了?之前还说他脾气比臭豆腐还臭。”
沉默的人终于吭声,“为人民服务,警察是最可爱的人。”
钟晴:“哦,这会儿知道人家是警察,之前不知道?之前没为人民服务?”
徐澄:“......”
钟晴笑了笑,“你俩早晚完蛋。”
徐澄去快递站取了网上买的水果,抱着快递准备去诊所和初弦一起吃,半路遇到小孩打架,三五个小学生围着一个人打,徐澄放下快递箱子,过去把打人的熊孩子吓跑,拉起地上躺着的小孩。
小孩坐起身,露出全脸,竟是小陶。
徐澄掸了掸小陶身上的泥土,“你妈妈呢?”
小陶瞪她,“不要你管,狐狸精!”
徐澄拍拍掌心沾到土,双手抱臂凝视他,“知不知道,圣诞老公公不会给骂人的小朋友送礼物?”
“圣诞老公公是谁?”小陶问。
这回答出乎意料。
每年圣诞节,南川的商场、游乐园都会装饰圣诞节气氛,几乎没有小朋友不知道圣诞老人,徐澄用小孩能理解的话给小陶解释:“每年12月25号是圣诞节,那一天,圣诞老人会拉着满满一车礼物,给世界各地的乖小孩送去。”
小陶眼睛一亮,“有整套狗狗汪汪队吗?”
徐澄不知道狗狗汪汪队是什么,但十分镇定地说,“当然有。”随即反问,“小陶想要吗?”
小陶点头。
“骂人可不是乖小孩。”
小陶低头,“我没骂你,妈妈说抢走爸爸的人就是狐狸精。”
徐澄蹲下身,与小陶平视,语气轻柔道:“你姓陶,周南荀姓周,姓氏都不一样,他怎么会是爸爸?陶勇才是你爸爸,你不该忘记他。”
“可妈妈说,原来的爸爸已经死了,以后周叔叔是我爸爸。”
“你爸爸没有死,只是去天上执行任务了。”徐澄手指着傍晚的天空,“他每天都在天上看着你,你健康长大,他会很高兴,还会买礼物委托圣诞老人给你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