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尝对雀六道,“我在这里帮他,你快去天宫报信。”
雀六明白过来,答应一声立刻就走。
“你歇一会儿,我来。”阿尝看出老祝已经精疲力尽,伸手接了手。
老祝撤了手,吐出一口气,就地瘫软下去。
老祝一撤,一股巨力顿时压在阿尝身上。
第74章 琴瑟2
阿尝最近的修为虽然突飞猛进, 做这个却还是太过勉强,心想, 只能竭尽全力,能撑多久算多久。
老祝倒在地上不能动,良久才缓过神来,虚弱道,“水来得太快, 来不及跑, 钵里有很多人。不知哪个黑心的在天河水里动了手脚,这钵绝不能揭开。”
阿尝已经无力分神说话, 心中却很明白, 刚才落下来时,就已经闻到水中的阵阵腥臭。
淹了放马街不算,还在水里下了毒,有人手笔真不小。
又是水又是毒,不知是跟放马街这些小妖小仙有什么深仇大恨。
水还在涨。阿尝从没见过这么多的天河水, 像是有人把天界整条天河的水都推到了这里。
手中的钵何止万钧, 在洪水中堪堪定住, 阿尝催动体内仙力,勉力为之。
老祝似乎又说了点什么,好像是说九清院的院长修为不错, 却扔下学生自己跑了, 好像又说这个钵是他以前在黑市收的, 幸亏没倒手卖了换钱, 他的声音变得极远,飘飘渺渺,阿尝已经听不清了。
洪水一波又一波,没完没了。
再坚持一会儿,一会儿雀六就会带人过来,一会儿老祝说不定就又能爬起来。
只要再坚持一会儿。
阿尝搜刮着体内的仙力,眼前一阵一阵发白,洪水和天空连成亮晃晃白花花一片,晃得人眼晕,白到极处时,视野忽然从四周向中间逐渐暗了下来,像是有人熄掉了灯,然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黑暗中,手上陡然一轻。
阿尝的手被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一股熟悉的仙力源源不绝地送过来。
眼前重新亮了起来,还留着一层晕光,那人一身白衣,俊美无俦,一手握住阿尝的手,另一只手单手掐诀,一连串的仙法施了出去。
“你来了。”阿尝终于能说话了,对着眼前的人勉强一笑。
怎么来得这么快?雀六这时候只怕刚到天宫。
季玄转头也对阿尝笑笑,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我直接从云泽山过来的。宣文输了。”
云泽山战场?他怎么知道放马街出事了?阿尝琢磨了一下,立刻明白了在天河水上动手脚的是谁。
“宣文耍赖,”季玄道,语气甚至有点轻快,“输了要跑,怕我追他,就用祝方调了整条天河的水送到放马街,想逼我过来。”笑一笑,“他总算是弄明白一点祝方到底该怎么用了,真不容易。”口中说着,手上也没停。
祝方果真一直在宣文手中。
汹涌的天河水被季玄的仙力逼回河道,一滴都不剩,季玄在河道两旁用仙法立起高高的透明屏障,牢牢限制住河水,不知立了多远,沿着天河绵绵延延,一眼望不到头,比以前清羽立的屏障高明得多了。
“所以你就真过来了?那他不就跑了?”阿尝道。
“跑不了。”季玄笑了一下,攥住阿尝的那只手轻轻向怀里一带,揽住阿尝,用嘴唇碰碰她的脸颊,一碰即放,像是怕自己舍不得走,在她耳边低声道,“你乖乖的,我这就再去追他。”
白衣一闪,人已经消失了。原来他竟然可以这样快。
云泽山一役,叛将降,魔道三十六部大半被歼,宣文不知所踪。
月漓从云泽山回来后,每天都在说战场上的事,没完没了,偏偏还有个雀六,一直津津有味地听着,羡慕不已。
不过自从上过战场,这位公子哥儿身上的骄矜之气倒是淡了很多,眉宇间平白地多了点儿肃穆和凌厉。
“一百八十遍了已经。”阿尝坐在桌子上,用鞭柄敲敲桌子,百无聊赖。
“什么?”月漓正说得高兴。
“你说了一百八十遍了。你怎么抓住什么什么天将把他放在身前,正好用他挡住了善射的什么什么魔女射过来的箭。”
“一百八十遍了你还记不住?赤煞魔女。”月漓呛道,“我不说自己,说玄玑仙君和宣文斗法有多厉害你就高兴了对不对?”
阿尝切了一声,“不用你说。”低声补了一句,“你说不说他都很厉害。”
月漓眯眼上下打量了一遍活蹦乱跳的阿尝,“你怎么又活了?不害相思病了?”
阿尝手里的鞭子一抖,还没出手,斗舅就从里间溜达出来,肃穆地清清嗓子,“不过是打了一场仗而已,一个两个的,心都野了,都不用干活了?”指指墙角,“你们自己看看,送过来卷宗都堆成山了。每个人自己去领。”
“等我回来再接着讲哦。”雀六拍拍月漓肩膀,站起来,灰溜溜地拿了份卷宗。
阿尝也跳下桌子随手抽了一份。月漓刚想伸手,就被斗舅拦住,低声道,“你还是跟着她。”
月漓立刻明白,宣文还没捉到,阿尝还是得有人跟着。
阿尝哼了一声,“让他跟着我有什么用?给我添麻烦还差不多。”
阿尝果然没有说错。
栖埘谷中,灵气充沛,不理时节,山花烂漫,小貂像一道小闪电一样在半人高的花丛中窜来窜去,把花丛里藏着的月卯赶得东奔西跑。
月卯长得极像兔子,长长的耳朵,尾巴是个球,蹦起来能有三四尺高,每只都足有普通兔子的两三倍大小。
“月漓,那边!你还没有小貂有用你知不知道?”阿尝一手拎了一只月卯,对月漓怒道。
这些月卯还未成妖,身上灵力极弱,经不住仙法,直接收进逍遥袋更是怕会伤了性命,阿尝准备了笼子放在旁边。两人一人守了山谷一边,等小貂把它们赶出来,就捉了塞进笼子里。
月漓这猫不知道是怎么当的,冲到左边右边就窜出去一只,冲到右边左边的又跑了。
“都是你,抽的什么奇怪的案子,捉什么大兔子。”月漓也很暴躁,月卯好像跟他有仇,越暴躁,越抓不着。
“我随手一抽,怎么知道有这种案子?”阿尝道。
栖埘谷出去是个修仙的狐狸村,村里的狐长老一直递文书上去,抱怨谷里的月卯时不时溜出来偷他们种的灵草,这些狐狸一心修仙,不肯杀生,天天被一窝窝还不算成精的大兔子欺负,也是绝了。
长老锲而不舍,为了几只大兔子,文书满天庭各司各部到处乱送,递了一份又一份,向来没人搭理,这次不知怎么,就偏巧被阿尝抽到了,阿尝一路只顾和月漓斗嘴,卷宗看都没仔细看,就来了。
来都来了,还是抓吧,阿尝打算把月卯们的窝端了,再远远地换个地方放掉,手动给它们搬个家。
小貂左冲右突,又发现一窝新的,欢叫一声,冲过去,一口气轰出五六只来。
那窝大兔子抱团,又专捡软的欺负,结着伴一起朝月漓冲过去。
月漓却一动没动,看着阿尝这边愣神。
“月漓!你傻啦?”阿尝怒气冲冲。
身后忽然传来低低一声轻笑。
阿尝猛然转过身。
季玄依旧一身白衣,眼中含笑,正深深地看着她。
两人不知互看了多久,季玄目光不离阿尝,随口对月漓道,“月漓,你先回十三坊吧。”
月漓挑挑眉,用得着的时候就用,嫌碍事的时候就赶人走?真当月大公子可以这样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月漓有心跟他过不去,“不行。这里的案子还没完,什么时候把这满谷的大兔子抓完,什么时候我才能走。”
季玄此时才抬眼看他,不动声色道,“月漓,你不用办这个案子了,这几天调你去鉴理台查验旧档。”
月漓奇道,“谁调的?什么时候?”
季玄大言不惭,“玄玑仙君,刚才。你不知道他现在兼管仙职调动任免?”
月漓被他气笑,“玄玑仙君管到这种小事上来了。仙令呢?”
季玄一挥手,不知从哪儿弄出一支笔来,脸上都是一本正经,“你让我现在写?”
月漓无言以对,似笑非笑地走过来,将手中兔子塞给季玄,回身一个呼哨,小貂飞奔过来窜上他的肩膀。才要走,耳边只听季玄低声道,“月漓,多谢了。”
月漓勾勾嘴角,带着小貂走了。
季玄看了眼脚边的笼子,把兔子塞进去,淡定地对阿尝道,“你不把手里的月卯放进去?不放的话,待会儿可要跑了。”
阿尝还在怔怔地看着他,迷迷糊糊道,“为什么要跑了?”
季玄无奈地叹一口气,向前两步走近她,绕过她拎着大兔子的两只手,揽住她的腰,把她拉进怀里,深深地吻了下去。
万物霎时寂然无声。
碰到她的那一刹那,季玄刚刚淡定的样子顿时烟消云散,揽在她腰上的手勒得像铁钳,仿佛想把她碾进身体里。
思念化成有胸膛深处一波又一波的疼痛,只有靠重压的力道才能缓解和宣泄,他又强势又急迫,攻城略地,不放过一寸一毫。
发觉自己正在用双手下意识地回抱住他时,阿尝迷茫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说得对,兔子果然是跑了啊。
不知过了多久,季玄才肯松开她一点,抵住她的额头,“阿尝,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你也想我么?”
“不想。”阿尝决绝道,眼睛里忽然漫上一层水汽。
季玄什么也没说,用嘴唇轻轻碰了碰她的湿润的眼睛。
阿尝闭了闭眼睛,终于小声道,“季玄,我很想你。每天都想。”忍了一会儿,忽然忍不住,开始抽抽嗒嗒起来,“我不能去云泽山给你找麻烦,可是我害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当初看她挨元劫鞭,聚魂生肌,疼成那个样子,一滴眼泪都没掉过。季玄心中酸涩,将抱着她的胳膊又紧了紧。
阿尝哭够了,在他胸前雪白的衣襟上蹭蹭,抬起头,伸手环住他的脖子把他重新拉低。
这一次的吻绵密深长,好像两个人都有无穷无尽的时间可以随意挥霍,在满山盛放的花丛中天荒地老。
“阿尝,再亲一下。”季玄跟在阿尝身后, 像个要糖吃的小孩。
“不要, 都亲了多少次了, 再亲天都要黑了,大兔子就捉不完了。”阿尝不理他。
阿尝又赶出来一只月卯,季玄看也不看,随手一抄, 已经攥住了月卯的长耳朵, 塞进笼子,一边问, “我刚刚听你骂月漓, 我是不是好多了?”
“你捉兔子的确比月漓强多了。”阿尝认真鉴定道。
季玄还没来得及得意,只听阿尝又道,“不过比起小貂,还是差了一点。”
季玄, “……”
阿尝也拎起一只月卯,“你泡在这里做什么?天宫没事吗?”
季玄知道她向来亲过之后翻脸无情, 也不生气, 随意道,“天帝说我刚打了一场大仗,放我歇几天。”对阿尝一笑, “所以我打算跟着你, 你到哪儿, 我就到哪儿。”
阿尝恍若无闻, 站起身望着满谷的花,“不知道窝里还有没有小兔子留着。”
季玄闻言,立刻用仙法扫了一遍,道,“没了。”
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里却全是“你看我比小貂有用对不对?”
连阿尝都忍不住弯起嘴角。季玄,你多大了?
阿尝把月卯远远地放了,回到狐狸村交差。狐长老还不放心,颤巍巍亲自进谷查了一遍,方才放他们走。
季玄一路跟着阿尝疾飞,终于忍不住,“阿尝,我们要去哪儿?”
“放马街。捉了一天的兔子,我要回去歇着,明天还要继续捉妖呢。”阿尝道。
转眼已经到了放马街,天色尚早,俯望下去,天河水已经退了,老祝的钵罩得十分及时,放马街依然如故,半点儿异样也没有,街上熙熙攘攘。
两人回了家,本熊和尾妹也在,看见他们回来,打了个招呼就溜回房躲着去了。
季玄不肯放阿尝回房,拉着她进了自己的屋子,出主意道,“阿尝,我们这几天找个地方玩好不好?”
“不好。”阿尝道,“你有假我可没有,好好捉妖才有仙俸,我还欠灵犀庄的钱呢。”
季玄微微一笑,“你欠灵犀庄的钱,我早就都帮你还完了。”
“还完了?”阿尝瞪着他,沉默半晌怒道,“那凌耽把我每月按时还进去的钱都贪了吗?”
季玄笑道,“他敢。他都转给我了。”
阿尝想一想,“那我每月直接给你好了。反正欠你的还是欠凌耽的,也没什么大区别。只是估计要还个千八百年,你有耐心,愿意等就好。”
“千八百年不算什么。”季玄道,“反正就算过了千八百年,你赚的仙俸也本来就是我的。”
这话十分不对,阿尝警惕道,“你的利息怎么收得比灵犀庄还黑?凭什么还完了之后我赚的仙俸也变成你的了?”
“凭你要做我的仙侣。你赚的钱当然是我的。”季玄流畅答道。
“仙侣?”阿尝噎了噎,“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要做你的仙侣?”
“没答应?”季玄扬扬眉,“你不是早就收了我的定情信物了么?”
“我哪有?”
季玄牵起她的手,拉开袖子,阿尝腕上的镯子里,丝丝赤纹与蓝纹正在不停地流转。
“你知道上古之神伯素么?就是以无上仙力造出祝方和宙衡的那个。”季玄忽然问。
阿尝道,“谁不知道?当然知道了,上古时的天帝嘛。后来不知所终,大概是湮灭了。”
季玄一笑,连镯子一起将她的手腕握住,“这镯子叫琴瑟,就是伯素送给他妻子绯呈的定情信物。人都说,以琴瑟做信物,必然能仙缘永结,长长久久。”
季玄向后靠在桌子上,顺势将阿尝拉进怀里抱住。忽然觉得不对,回头看看,只见雪白的衣服上已经印了一道明显的灰印。
“落这么厚的灰?你这个做房东的,还真的不帮我打扫?这能耗你多少仙力?”
阿尝双手撑住他的胸膛把自己和他分开一点儿,低声道,“自己的事自己动手。”
“好,我自己来。”季玄随便掐了个诀,到处都已经干干净净,“今后我打扫我自己的屋子,还能帮你打扫你的,不过,”哑声道,“要收一点报酬。”单手钳住她撑开两人距离的两只手,拉下来,另一只手按住她的后脑把她压近,毫不客气地来取他的报酬。
过了不知多久,阿尝觉得这报酬怎么也应该够了,挣扎着离开他的嘴唇,靠在他胸前,听见季玄呼吸紊乱,心跳如鼓。
季玄贴在她耳边,“别走,让我抱抱你。”
“嗯。”阿尝伏在他温暖的胸膛上不动。
季玄的声音从他的胸膛中低低传来,仿佛是笑了一下,“今晚不用出去了,就这样呆着也不错。”
然而天不遂人愿,门外传来本熊的声音,“玄玑仙君,有人找你。”
季玄起身开门,门外除了本熊,还有季玄那个叫两竖的仙侍和一个天将打扮的人。
两竖道,“仙君,您果然在这里。天帝急召您回天宫。”
季玄闻言,先回头看看阿尝,才问,“什么事?”
那天将答,“回仙君,人间数处地动,怕是有人作乱。”
季玄和阿尝对视一眼。
怕是宣文又在用祝方。
季玄握了握阿尝的手,刚要开口,阿尝已经笑道,“我知道,乖乖的,等你回来。”
季玄也笑了,弹弹她的头,“你倒聪明。不要乱跑,我这就把月漓叫回来。”说完跟着两竖和那天将匆匆走了。
阿尝一个人在他的屋子里。
不敢碰他的东西,是怕他不再回来。
如果他的书还打开着,他就一定会回来看完。
阿尝安心地将案上翻开的书插好书签合起来,收进书架,又把已经干了的笔帮他洗了,床上摞着的书码齐,看了一圈,再没事可做,出了门。
洪水那天之后就没见过老祝,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应该去看看。
才出门没多远,居然就看到老祝朝这边快步过来,看他走路的轻快样子,应该是没事了。
“阿尝,我正要去找你。”老祝老远就笑道。
阿尝笑着迎上去。这只狐狸精脸色艳若桃花,小肚子却仍鼓在外面。阿尝过去随手拍拍他的肚子,“怎么不收起来了?”
阿尝心想,这位大概是前些天仙力不够,鼓在外面,觉得也挺好,懒得再收了。
老祝似乎愣了一下,并没解释,倒是吸了口气,把肚子收了收,却也没像以往一样用仙力变成小蛮腰。
阿尝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随即笑道,“老祝,你问斗舅借的那只钵现在用完了,斗舅昨天还在问,你什么时候才能还啊?”拍拍他的肩,眯眼低声笑道,“不是就此打算自己偷偷眯下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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