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注定了是一个不眠夜。
御前传来消息,今晚坤宁宫侍寝,没人觉得意外。
翊和宫中,殿门也在将要入夜时分被关上,红烛一点点燃烧。
云姒在盼雎殿等着时间,她在傍晚时就觉得困乏得厉害,但一直强忍着困意,等夜色暗下来,她扭头朝松福看去。
松福恭敬地点头:“奴才安排妥当了,请主子放心。”
云姒颔首。
她是答应了陆淞会在今日请皇上去翊和宫,但她不信任陆淞,自然不会亲自涉险。
坤宁宫,谈垣初和皇后用罢晚膳,皇后邀谈垣初出去散步消食,谈垣初没有拒绝,一刻钟后,才又回到了殿内。
皇后看了眼时辰,二人准备就寝时,外间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皇后皱了皱眉,问:“什么事,这般喧闹?”
百枝不忿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是翊和宫的人,说是德妃忽然晕倒,来请皇上过去。”
百枝要恼死了,今日是初一,是娘娘侍寝的日子,早不晕晚不晕,偏偏挑在这时,德妃不是故意的才怪!
皇后觑了一眼谈垣初,见他眼皮子都没掀起一下,根本不为所动,心底猜到他是不会去的。
她不觉得意外。
皇上一贯如此,在某些时候,他格外注重规矩,也厌烦别人贪得无厌的争宠方式。
只是皇后有一点疑惑,德妃不是没有理智的人,这么多年,德妃什么时候在初一十五时来请过皇上?
从来没有过,这根本不是德妃的行事作风。
皇后忽然想到了今日云姒问她的话,呼吸倏然一轻,在看见谈垣初颇有点不耐地皱眉时,她忽然道:
“皇上,德妃向来都是有分寸,许是翊和宫真的出了什么事,以防万一,您还是去看一眼吧。”
谈垣初一顿,他极快地皱了下眉头,他看向皇后,就见皇后低眉似乎觉得有点意外,他心底未必不清楚皇后说的道理,但他不是很想去见德妃。
只是皇后都这么劝了,他再不去,倒显得他很薄情一样。
谈垣初冷淡地应了声,起身出了坤宁宫。
等谈垣初一走,百枝一脸不忿地进来,嘀咕道:“娘娘,您怎么让皇上走了?”
皇后看了眼殿外宫人的不安,语气淡淡:
“有什么好拦的。”
百枝还要说什么,皇后却是打断她,问了一个让她觉得纳闷的问题:“来宫中请人的奴才是谁?”
百枝呃了一声,许久,她皱着眉头,苦恼道:
“奴婢记不起来了,也不认得,反正自称是翊和宫的人,再说,除了她,还有谁敢来坤宁宫请人?!”
百枝一点都没有怀疑来人是假冒翊和宫的人,语气都是对德妃的不满。
皇后却是眼神闪了闪,她坐了起来:
“替本宫穿衣。”
百枝瞪眼,不满:“娘娘做什么给她抬脸面?”
管她死活呢,凭什么让娘娘半夜起身去看望她?德妃配么!
皇后瞥向她:“德妃身体不适,本宫身为皇后,该去探望一番。”
百枝说不过娘娘,只能替她穿好衣裳。
而另一边,谈垣初越往翊和宫走,却发现翊和宫附近越是安静,莫说慌乱,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只有风吹草动的声音。
这不正常。
如果德妃真的昏迷了,至少也会有宫人慌乱地去太医,翊和宫这一条路上都应该是灯火通明。
许顺福也察觉出不对劲,扭头看向谈垣初:
“皇上,这……”
谈垣初抬眼,眼底神情淡淡却是深暗,他平静道:“来都来了,朕也想知道这次又是要闹什么。”
翊和宫的大门紧闭,被许顺福推开时,守门的宫人陡然一惊,她似乎要高声请安,谈垣初朝她看了一眼,宫人立即噤声,毕恭毕敬地让开道。
一路往前,许顺福看见了殿门紧闭,里面还点着烛火,而归秋却是守在外面。
许顺福纳闷。
归秋守在外面,殿内德妃却是没休息。
谈垣初一行人过于显眼,归秋看见皇上一行人时,陡然一惊,忙忙出声:“皇上!”
但已然晚了。
纵使殿内的人听见声音骤然安静,许顺福也听见了一些不该由殿内传来的声音,他骇得砰一声跪了下来。
德妃……德妃她……
四周宫人也骇然地跪了下来,归秋一脸惨白。
谈垣初脸色极寒一片:“把门打开!”
门嘎吱一声被打开。
殿内一阵热气,点着的香浓郁铺面传来,让人觉得浑身都有点燥热。
皇后来时,恰是门被撞开,殿内情景一览无余,皇后在来的一路上已经确认了今日一事是有人算计德妃,但此时也不由得呼吸一紧。
第98章 算计【营养液加更】
殿内, 一个奴才连滚带爬地跌下床榻,床幔被他的动作拉起,让人看得清楚内里的情景, 德妃仓促间拢起衣襟, 她满面潮红, 春光四泄, 她惊恐地抬头朝外看去,脸上一贯的平静被彻底撕破。
她要下床,却是双腿一软,整个人跌落在床榻上。
德妃紧攥被褥, 略有些昏昏沉沉的脑海终于清醒过来, 她再也保持不了冷静,皇上怎么会在这里?!
殿内一幕,让四周奴才砰得一声跪了下来,恨不得当场消失, 一时间内,翊和宫气压格外凝固, 让人背后冷汗横生,噤若寒蝉。
归秋看见殿内情景,却是人都傻了。
视线落在那个奴才身上, 她控制不住地惊骇, 怎么会……
皇后皱着眉头看清殿内情景, 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什么丑闻能够让一个人万劫不复?
于皇室女子而言, 很简单, 让她不洁即可, 简单得甚至令人有些作呕。
那个奴才连滚带爬地磕头: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谈垣初眸色阴冷地看向德妃, 声音极寒:
“都滚出去!”
皇室丑闻, 没人会想要知道,许顺福慌忙地领着众人退下。
他抬头望天,心底清楚,不论今日德妃是否是被陷害,都是彻底完了!
皇上不会留着德妃让皇室蒙羞,让皇长子蒙羞。
竹林中刮来一阵冷风,许顺福蓦然打了个寒颤,到底是谁这般能耐,能算计德妃至此?
殿内,德妃掐紧手心,勉强恢复了一点理智,她闻着殿内的熏香,看向地上丑态横生的奴才,哪里还不知道她被算计了。
德妃狼狈地爬下地,人仿佛有点呆滞,许久,她泪流满面:
“皇上!臣妾是被人算计的!求您明鉴啊!”
谈垣初闻言,嘲讽地笑了一声。
德妃真当他是个傻子么?
归秋守门,一见他就立即高呼,给殿内的人提醒,德妃行苟且之事绝不是第一次,否则,归秋岂能这般娴熟?
德妃所谓的被人算计,是指什么?
难道是指苟且之事败露,被人今日设计让他来亲自捉奸?
怒到一定程度,谈垣初直接被气笑了,狗奴才还在不断求饶,吓得下身流出黄色腥臊液体,谈垣初脸上的怒意却是一点点消失,他看向德妃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他陡然出声:
“许顺福。”
外间许顺福一惊,忙忙推门进来。
谈垣初指了一下不断求饶的奴才,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拖下去喂狗。”
他说是喂狗,人就绝不会死在喂狗前。
那个奴才吓得涕泪横流,浑身瘫软在地,不断磕头,呼天喊地地求饶: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奴才是一时心迷鬼窍,求皇上饶命啊!”
许顺福怕皇上更怒,赶紧让人拖着这奴才离开。
这奴才被拖了很远,拖入外间吞人的暗色中,哭声依旧徘徊在殿内,让众人心底发凉。
所有宫人跪了一地,胆小的吓得浑身发抖,眼泪无声地掉下来,目睹德妃和宫人苟合,今日她们还能有命活下去么?
没有人知道答案,但不妨碍他们觉得害怕。
云姒在等坤宁宫的动静,确认皇后已经出发去了翊和宫,消息也渐渐传到后宫妃嫔耳中,她才出发去了翊和宫。
她早有准备,来得不早不晚,落后了皇后娘娘一步,却是赶在了其他人前面。
这一点无可厚非,她的褚桉宫本来就距离翊和宫不是很远。
云姒来的时候,恰好看见宫人被拖下去,宫人衣裳凌乱,下身湿透,被拖过身边时,还传来一阵腥臊味,云姒差点呕出来,她极快地看了一眼,在宫墙的灯笼下,看清宫人身上些许暧昧的痕迹。
猜想成真,云姒不着痕迹地咽了咽口水。
德妃竟然真的这么大胆?
她和秋媛对视一眼,都觉得后背有点凉,云姒迟疑地望向前路,忽然有点不敢往前走。
但殿前的宫人已经看见了她。
云姒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庭院中跪了一地的奴才,云姒还瞧见卢冬勋的禁军也跪在游廊上,她心底骇然,今日一个不好,在场的人没几个活得下来。
云姒心底已经开始后悔来这一趟了。
唯一没有跪下的人就是皇后娘娘,云姒站到皇后娘娘身边,皇后娘娘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云姒觉得她很亏,今日一事可不是她的杰作。
她顶多帮忙叫了一下谈垣初罢了。
外间又响起喧闹,是后妃们逐渐到了,云姒瞧见皇后娘娘脸色一变,她心底了然,今日是皇室丑闻,越少人知道越好。
皇后直接上前,拦住了后妃:
“都给本宫站住!”
安才人闷头赶来,还没进翊和宫呢,就被皇后娘娘拦下了,她一脸纳闷,试探性道:“娘娘,嫔妾是听说德妃娘娘身体不适,特意赶来探望的。”
皇后没有理会她,直接对宫人和禁军下令:
“拦住她们,不许任何人踏进翊和宫,敢违反命令的,都给本宫去冷宫待着!”
冷宫两字,让一众妃嫔打了哆嗦,到底什么事,居然会惹得皇后娘娘下这么严重的命令。
翊和宫的大门被缓缓关上,一众妃嫔被拦在门外,有人看见了在里面的云婕妤,都有点惊愕和不公,凭什么云婕妤能进去?
苏婕妤也冷眼看向云姒。
她们在不公的时候,云姒心底也觉得欲哭无泪,她呐呐地看向皇后:
“娘娘,嫔妾也出去吧。”
皇后娘娘静了片刻,语气中说不清是什么情绪:“来都来了,和本宫一起等皇上出来吧。”
云姒艰难地扯了扯唇,一看就知道翊和宫没什么好事,谁知道她留下来会不会被谈垣初迁怒?
想到今日是谁的杰作,云姒陡然意识到一件事。
——她进来时,被拖下去的人不是陆淞。
云姒蓦然抬头看向殿内跪着的奴才,果然,在一众奴才中间,她看见低眉顺眼的陆淞。
陆淞一贯如此,再得主子看重,他也向来低调不起眼。
在和宜殿时如此,在翊和宫时也是如此。
许是她看得久了,陆淞察觉到她的视线,他忽然抬起头也朝她的方向看来,四目相视间,他眯了眯眼,又垂下了头。
云姒却总觉得在他眼底看见了一抹可惜。
电光石火间,云姒脑海中陡然闪过一个念头,也终于弄清楚了陆淞的目的。
——他在借她的手铲除德妃。
云姒不着痕迹地一瞥,果然,看见了归秋紧紧盯着陆淞,而陆淞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脸上是和四周宫人一样的不安慌乱。
云姒心底倏然沉了下来。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今日殿内和德妃在一起的人,本来应该是陆淞才对,否则归秋不会用这种眼神看向陆淞。
陆淞生得一副好相貌,这宫中一年不见皇上一次的妃嫔不在少数,久而久之,漫漫长夜间,这些妃嫔会生出点别的心思,云姒其实不觉得奇怪。
德妃在一众奴才里挑中陆淞也是不足为奇。
云姒觉得德妃挑中谁不好,偏挑中陆淞,云姒了解陆淞,曾是个心比天高的人,众人耕地他要读书,如今身有残缺怕早就是他的心病,德妃若真的和他有什么,岂不是在日日提醒他,他不再是个男人这个事实?
陆淞怎么可能受得了?
他表现得再恭顺,心底也只会觉得耻辱。
难怪他会在那日请她带皇上来一趟,陆淞不会容忍德妃,但他拿德妃没办法,德妃向来谨慎,再和他欢好估计也会挑选时间。
只有初一和十五,德妃会彻底放肆。
所以,陆淞选在了这一日,也怪不得陆淞什么都不和她说。
这种事情,陆淞只会恨不得知晓内情的人都消失,怎么可能再告诉她?
云姒眼底倏然冷了冷。
陆淞不仅算计了德妃,许是也摆了她一道,如果今日她是亲自请皇上前来的,她要怎么解释她是如何知道德妃和宫人有龌龊一事?
唯一叫云姒觉得纳闷的是——陆淞到底是怎么做到偷龙转凤的?
许久,云姒等得腿都酸了,殿门终于被推开,云姒眼神陡然一闪。
云姒不着痕迹地朝殿内瞥一眼,适才殿门打开,云姒也闻到了殿内不同寻常的香味。
熏香不对。
心底的疑惑有了答案——德妃中招了。
如果是她亲自带皇上前来,怕是只会让人觉得今日一事和她脱不了干系,德妃和宫人有染是一回事,她设计当众揭穿此事,让皇室颜面有失,也容易引得皇上和太后心底对她生出不满。
谈垣初一出来就看见了她,云姒忙忙服身行礼,她略有点不安地看向他。
谈垣初的怒意在看见她时顿了一下,声音还有冷意:
“你什么时候来的?”
云姒不安地扯着手帕,语气有点说不出的苦闷和懊悔:“嫔妾……一得消息就来了。”
怪她来得太快,也怪其余妃嫔来得太慢,导致只有她一人进来,也因此格外引人注目。
她的不安太明显,一副怕被迁怒的模样,让谈垣初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
皇后适时上前,挡在云姒前面,解释了一下情况:
“其余妃嫔被臣妾拦了回去,云婕妤撞见了那宫人,臣妾就自作主张让她先留下了。”
云姒也在这时忙忙道了一句:“嫔妾什么都不知道。”
极力想要撇清关系。
谈垣初没看她,他扫了一圈殿内的奴才,再想到适才归秋替德妃守门的情景,眼底蓦然寒了下来,他声音冰冷:
“翊和宫所有的奴才,拖下去,处死。”
他话音甫落,众位宫人还未求饶,所有人就倏然听见一阵哭声,压抑得厉害,似乎是害怕极了才忍不住泄出来的哭声。
众人顺着哭声看去,在看见站在柱子后的皇长子,瞬间有点哑声。
皇长子哭得厉害,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应该被殿内动静吵醒就跑了出来,结果就听见皇上这么一句吩咐,直接吓哭了。
谈垣初看向他的这个长子,他哭得手足无措,茫然不安地喊:
“父皇……”
谈垣初眼底神色晦暗,令人捉摸不透。
一直沉默的皇后娘娘终于说话,她叹了口气:
“祸不及他人,皇上生德妃的气,却也要顾及一下大皇子,翊和宫所有人都被处死,只怕会惹得宫中人心惶惶,猜忌不断。”
顿了顿,皇后娘娘声音低了下来:“此事终究难于宣于人耳,若是传出去,对皇室颜面也是难堪。”
此事必须要处理,却是越安静越好。
云姒不由得朝皇后娘娘看了一眼,有点不知该说什么好,人善良不是件坏事,但这宫中人却很难对得起她这份善良。
苦于自己罢了。
但谁都不能说皇后说得没理,谈垣初静了片刻,他没应皇长子的哭声,态度格外冷淡:
“送大皇子回去。”
许顺福立即抱着皇长子离开。
等皇长子离开,四周又静了下来,众人浑身瑟瑟发抖,又不敢出声求情。
就在云姒暗自在想谈垣初会如何处置德妃时,谈垣初终于薄凉出声:
“德妃突感风寒,不良于行,没有朕的命令,谁都不许打扰德妃养病。”
众人低头,这养病谁知道会养到什么时候,又能不能养好?
谈垣初的话还在继续:
“宫人照顾德妃不力,殿内伺候的奴才,杖毙。”
“其余人,杖责三十,打回中省殿!”
死罪可免,活罪却是难逃。
一时间,庭院中分成两种情况,一边是鬼哭狼嚎求情,一边宫人却是悄悄地松了口气。
杖责三十,许是会撑不过去,即使撑过去也会折了半条命。
但总好比被判了死刑好。
云姒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陆淞,却见陆淞一点不见慌乱,她皱了皱眉头。
宫人也是有品阶的,在殿内伺候的宫人领的月钱也会高一点。
她之前总能看见陆淞跟在德妃身边伺候,难道在翊和宫内,陆淞根本不算是在殿内伺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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