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只凭云姒和中省殿刘公公的关系,卢才人被禁足的半年,和宜殿也不会过得这么艰难。
尤其是如今殿内四个宫人,三个隐隐站成一团,人都是怕落单的,尤其在宫中这种地方,落单的意义不言而喻,总之秋玲不敢尝试。
总归,她也没在卢才人身上押宝,即使最终回了中省殿,凭刘公公的一句话,她难道还没有好去处不成?
打定了主意,才有了眼下一幕。
云姒头都没抬,不紧不慢地吃完最后一口饭,才看向隐隐有不安的秋玲,她敛下眸中冷意,道:
“不论你用什么法子,明日当值时都别出现,此事后,我会替你另谋去处。”
秋玲也是怕了这殿内情势,连连点头。
云姒起身离开,此事后,秋玲必然猜得到她做了什么,秋玲握住她的把柄还想去别的宫殿伺候?
她自然会替秋玲另谋去处,她会求着刘公公把秋玲一直留在中省殿,这宫中想要一个人闭嘴的办法有很多。
暮色逐渐来临,夕阳余晖落在宫廷中,印出一片华灯。
御前,养心殿内。
今日前朝不忙,谈垣初批完奏折后,难得没继续待在御书房,而是回了养心殿。
半晌,许顺福在殿内露头,谈垣初慢悠悠朝他看去:
“去哪儿了?”
许顺福端着茶水奉在桌上,笑着回道:“前段时间皇上不是给初儿那丫头恩典,许她提前半年出宫,奴才刚才带她走了流程,将皇上的赏赐也一并带给了她。”
谈垣初颔首,示意了然。
初儿是御前伺候的宫女,宫女一般在宫中熬到二十五岁就能出宫嫁人生子,在御前伺候的宫女都是千辛万苦才升来的,在宫中也是独一份的体面,有人自然舍不得放弃,只是御前出头的宫女也不多,各人想法不同,能出宫自然是出宫的好,谁都不想当一辈子伺候人的奴才。
初儿情况特殊,能得谈垣初恩典,是因为有个禁军求到了谈垣初跟前,道明对初儿的心意,求谈垣初赐婚。
初儿在御前伺候时候,也是尽心尽力,谈垣初念其功劳,见其也不是不意动,最终点头应了那禁军的求旨。
圣旨赐婚,即使只是金口玉言,也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哪怕日后那位禁军变心,初儿的位置也不容动摇。
谈垣初撂下笔,轻啧了声:
“她是个手脚勤快的。”
许顺福笑着替其余宫人说了好话:“伺候皇上是天大的福分,可没有人敢偷懒。”
谈垣初哂笑了声,嫌他贫嘴,提起宫人,他轻眯了眯眼眸,骤然想起一个许久不曾想起的人,半晌,他问:
“卢才人的禁足解了吗?”
到底是替他怀过皇嗣的人,谈垣初的记性还不至于这么差。
许顺福错愕,许久没在御前听见卢才人这三个字,他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卢才人半月前就恢复了去坤宁宫请安。”
谈垣初可有可无地点头,没再提起这件事。
许顺福偷瞄了他一眼,没琢磨透他的意思,皇上怎么会忽然提起卢才人?
许顺福心底不禁泛起嘀咕,难道和宜殿的灯笼还会再亮一段时间?
*****
与此同时,小融子办完姐姐交代的事情,很快回了和宜殿。
和云姒想得一样,小路子虽然在长乐殿伺候,但也懂得要维护往日结交的人脉,得闲时也时常联系,在知道和宜殿的卢才人时不时会咒骂主子后,他眼神一闪,打了声招呼后,就回了长乐殿把这个消息报了上去。
杨婕妤狐疑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的?”
小路子心中一紧,心底知道机会来了,他恭敬道:
“奴才曾经在中省殿待过一段时间,认识几个人,听他们闲聊时谈起,奴才想着卢才人如此不敬,心底气不过才斗胆将这事禀报了主子。”
他这句话的重点根本不是卢才人,一在于他曾在中省殿待过,认识点人,二在于他对杨婕妤一片忠心耿耿,才忍受不了别人对杨婕妤不敬。
这点隐晦的台词,杨婕妤当然听得明白,她笑了,也乐于给有用的人机会:
“我瞧你也算机灵,日后跟在我身边伺候吧。”
小路子眼睛一亮,跪地磕头千恩万谢:“奴才谢过主子,奴才一定替主子鞠躬尽瘁!”
杨婕妤安排好了小路子,她脸上笑意很快淡了下来,皱起眉头,厌烦道:
“一个失宠的才人也敢乱嚼舌根。”
万一被皇上听了去,哪怕皇上只是信上一分,对她来说,也是倒霉。
恨都恨不对人,卢才人这蠢货怎么在活下来的?!
还是怪她太心慈手软,才让卢才人一直蹦跶,杨婕妤忽然轻哼了一声。
一夜无事,只有和宜殿的厢房中有点动静。
如今还没进五月,天还有点凉,尤其夜间,更是透着一股冷涩,秋玲看着眼前浴桶中的冷水,犹豫了一下,还是迈了进去。
她没敢久泡,只要有一点病色,不需要去内殿伺候就好了。
秋玲撇嘴,心中直叹晦气倒霉,这卢才人怎么回事,底下的奴才都抱成团,她这个主子还能有什么威信?
奴大欺主。
秋玲哪怕没念过书,都明白不能叫底下的人抱成一团,否则要主子做什么?
她冻得浑身发抖地擦干身子,缩回床榻上,心底还在想着,等明日过去她还得费银子去太医院拿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早知道就不替卢才人做事了。
翌日,风和日丽。
云姒如常地进了内殿伺候,卢才人看见她总觉得不自在,脑海中总闪过她小产时的情景。
越是想,越是记得清楚云姒当时的话。
云姒一直喊着叫她清醒,恳求皇上替她做主,只是她当时疼得厉害,意识模糊根本看不清殿内发生了什么,但想也知道云姒肯定被吓到,即使如此,她仍是努力保持镇定地主持大局。
卢才人抿唇,她察觉到她面对云姒时居然会有点心虚,不由得皱了下眉头。
她在心底劝慰自己,云姒答应过会帮她,等她重新得宠,她一定不会放过常德义,把云姒带回来,到时她再好好补偿云姒。
这样想着,卢才人心底的愧疚才淡了下去,但她还是不想和云姒相处,她避开视线,只看向铜镜中的自己:
“秋玲呢?”
云姒低眉顺眼:“秋玲昨日似乎受凉了,怕染给主子,刚才特意派人来告了假。”
闻言,卢才人晦气地皱眉,早不病晚不病,偏偏是今日病了,真是不禁事!
卢才人心底不舒坦,只能将一切都发泄秋玲身上,许久,她才说:
“算了,今日你陪我去请安。”
云姒恭敬应声,上前替卢才人描眉,铜镜中女子带着金簪,哪怕眉尖紧蹙,也凭着面容多出一分娇憨,云姒垂眸安静地看向她伺候了大半年的主子,手中的动作一丝不苟,等替她彻底梳妆好,打上粉脂,才退开身子。
昨日是坤宁宫侍寝,没人敢在今日抢皇后娘娘的风头,请安时还算平和。
等出了坤宁宫,快到凉亭时,云姒忽然道:
“那处的山茶花开得真好。”
卢才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果真看见一簇簇的白色山茶花,幽美淡雅得盛开着,在渐入夏日时凭来一抹清凉,卢才人许久没好好逛过御花园,加上她有点心虚,下意识地顺着云姒的话道:
“的确很美。”
话音甫落,卢才人就势踏入凉亭,她伸手折了一朵山茶花,花瓣轻颤美不胜收,可惜,卢才人不喜欢山茶花。
她喜欢颜色鲜艳的花,偏偏那么多颜色的山茶花,这御花园中只见得白色。
卢才人手腕一转,将山茶花簪在了云姒头顶,女子错愕抬眼,她生得雪肤玉骨,尖细的下颌轻抬,脸颊晕着淡淡的粉脂,如今杏眸透着点兴许的惊愕,稍颤的山茶花给她添了些许楚楚动人的美。
卢美人没想到会看见这么一幕,佳人簪花却衬得茶花黯然失色,她眸中有刹那间的怔愣。
而这一幕,却不止落入她一个人的眼中。
不远处的假山旁小径,许顺福惊艳回神,不敢多看,没想到会遇见这二位,他朝皇上看了一眼,这一看让许顺福心底咂舌。
谈垣初抬眼,视线一错不错地落在女子脸上。
许顺福蓦然想到,皇上因卢才人生了恼,半年不曾踏入和宜殿,也半年没再见过云姒姑娘。
当时的种种情绪如今还剩多少?
再不多,也总有点没得到的不甘,而且——
许顺福没忍住抬眼又看向云姒姑娘,这般惹人心怜的姿色,若不见还好,如今再遇,那点不甘的情绪经过发酵怕是会一发不可收拾,皇上怎么可能再错过?
不等谈垣初露面,凉亭外忽然停下一座仪仗。
卢才人听见动静,倏然回神,却没有第一时间转头朝外看去。
在这瞬间,卢才人只有一个想法。
幸好她做了决定。
否则有云姒在,哪怕皇上再来和宜殿,又怎么看得见她?
但是,不管云姒有没有心思,今日后,她和皇上都不再可能,只能老老实实地做她的奴才,毕竟,皇上怎么可能去碰别人碰过的女子?
卢才人掐紧手回神,云姒也在听见动静时,赶紧低下头,卢才人终于肯看向凉亭外,这一看,她骤然皱起眉头。
杨婕妤被人慢悠悠地扶下来,她上了凉亭,轻笑出声:
“卢才人也懂得赏花?”
卢才人偏开脸,她不想遇见杨婕妤,她和杨婕妤不对付,当然不想看见杨婕妤在她面前的得意,生硬地一句话带过:“家中教过。”
杨婕妤掩唇,似乎笑呵呵的,但话音却陡然冷下来:
“看来卢才人家中记得教卢才人赏花,却忘记了教卢才人规矩。”
卢才人脸色一变,她许是变了些,但对家人的看重却是一点没变,听见杨婕妤这番讽刺卢家家教不好的话,险些被气昏了头脑。
云姒及时拉住她。
卢才人咬唇,终于恢复一点冷静:“杨婕妤不要欺人太甚。”
话音甫落,杨婕妤身边的雅玲忽然站出来,伸出手狠狠掌掴了卢才人一巴掌,声响清脆,在凉亭中不断回响。
卢才人整个人都被打懵了,人歪身倒在地上,不敢置信地捂住火辣辣的脸颊。
杨婕妤没有一点动容,她慢条斯理地坐在了石凳上,云姒扶住卢才人,脸上全是担忧关切:“主子!”
杨婕妤没说话,雅玲冷声道:
“卢才人被关久了,是忘了宫中的规矩不成,你见到我们主子是要行礼的!”
她上前一步,蹲下身子行礼,故意给卢才人示范了一遍。
卢才人眼都红了,云姒一直拉着她,她勉强保持冷静,知道如今不比从前,她没有资本和杨婕妤叫嚣。
卢才人撑着身子爬起来,屈辱地蹲下身子冲杨婕妤行礼。
杨婕妤却是不满意:
“卢才人这请安的姿势可不标准。”
卢才人咬牙,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服身行礼,不远处,谈垣初将一切尽收眼底,却也只是冷眼旁观,一言不发。
许顺福不着痕迹地擦了把额头的冷汗,心底苦笑,怎么就让他撞见这一幕了呢?
凉亭中,杨婕妤不懂什么叫点到即止,云姒眼睁睁地看着卢才人的忍耐一点点快要到极限。
她也和卢才人一起不断的行礼,卢才人什么时候遭过这种罪?很快体力不支,身子渐渐扭曲,她动作变形时,云姒因为扶住她,被她影响得也跟着身子一歪,二人眼看就要撞上杨婕妤。
若是真栽在杨婕妤身上,可是不轻,杨婕妤脸色都变了。
云姒也是手忙脚乱地想要扶起卢才人,慌乱地喊:
“主子!”
雅玲被这一变故惊到,情急之下,她慌乱地推了卢才人主仆一把,卢才人本来就没站稳,被陡然一推,只觉得腰间一疼,再一看,她半边身子都歪在栏杆上,下一刻,云姒不稳地撞在她身上——
卢才人倏然一声惨叫。
下一刻,两道落水声接连响起,惊呆了众人。
杨婕妤也没想到会有这种变故,人都呆了一刹,才回过神来,心底直打鼓,虽然卢才人失宠,但要是这种情况下出了什么事,她也讨不了好!
而且,前朝的卢家也不是好相与的,不对付是一回事,丢了命却是另一回事,杨婕妤没想替杨家招惹祸端。
杨婕妤厉声:
“愣着做什么?!快救人啊!”
这一变故也惊呆了许顺福,他立即扭头看向皇上:“皇上?”
谈垣初面上不见往日的气定神闲,语气极冷:
“救人。”
许顺福立即带人往湖边赶,看见御前的人,杨婕妤愣住,脸上倏然褪尽了血色。
凉亭和湖边,众人只见卢才人和那个宫人拼命伸手捣腾地挣扎了几下,然后很快消失在水面,只是水面上不断荡开涟漪。
此时的水面下,场景和所有人想象的都不同。
卢才人不断挣扎,想要浮上水面,忽然,身下传来一阵阻力,将她不断往下拽,离水面越来越远,卢才人心底生出一片慌乱,她惊恐地低下头看去。
倏然,她对上云姒的视线。
云姒憋住气,眸色格外冷静,她手中紧紧攥住卢才人的衣摆,她没碰卢才人的脚踝,因为可能会留下痕迹,卢才人不敢置信地愣住,但很快意识到什么,惊惧又慌乱地看向她,仿佛想骂她,却不敢张嘴,只能不断蹬腿挣扎。
但卢才人不会水,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小,云姒眸色没有一点变化,她拽着卢才人不断往下游。
她自幼跟着爹爹生活,活得其实一点也不精致,年幼就学会了凫水。
云姒本来只想借杨婕妤的手拖延一下时间,但当她看见雅玲慌乱中伸出手时,云姒骤然改变了主意。
——她想要一劳永逸。
这条路走得一直不顺遂,她可以接受计划有变,也能够接受这段时间的功夫全部白费,却绝不接受三年前的事情重演!
卢才人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小,她面色涨红,然后逐渐变得青紫,她想说点什么,越是慌乱越是容易干蠢事,她下意识地张口嘴,口鼻瞬间被水堵满,她双目睁大,目眦欲裂地看向云姒。
云姒发了狠,直接拽着卢才人到了湖底,湖不是很深,却能淹死不少人,她将水草缠了几道在卢才人脚踝。
云姒一直敛着眉眼,湖水糊在她的脸上,泡得她眼睛酸疼,她只是安静地做完这一切,视线越过卢才人,落在湖面上越来越清楚的阴影,听见湖面上隐隐传来的嘈杂声。
她闭上眼,松开拉住卢才人的手,逐渐放开呼吸,任由湖水将她淹没,窒息感汹涌而至,她的脸色一点点开始泛青。
第31章 她不要。【1更+2更】
湖边乱成一团, 消息传开后,皇后娘娘很快赶到,她看见凉亭外的情景, 眼神不由得一闪。
谈垣初背对着她, 垂着视线, 皇后看不清他的神色, 却看得见杨婕妤狼狈地跪在地上,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滚落脸面,但往日中疼惜她的谈垣初只是不咸不淡地看着。
无声的安静令人心悸。
皇后看见杨婕妤不安地咬住了唇,眼底的情绪变成真心实意的害怕, 泪珠子止不住地掉, 她伸手要去拽谈垣初的衣摆,谈垣初掀起眼皮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杨婕妤的手僵硬在原处,愣是没敢再往上伸。
宫人如同下饺子一样跳入水中, 皇后敛下情绪,走到谈垣初跟前, 服下身子:
“皇上。”
谈垣初淡淡应了声。
皇后被百枝扶起来,她皱眉看向湖面:“卢才人还没有被救起来吗?”
这是明摆着的事实,谈垣初没有回应她, 皇后也不尴尬, 毕竟这个时候最尴尬的是杨婕妤, 得到消息的妃嫔都在往这里赶, 容昭仪也不例外。
仪仗还没回到长春宫, 就调头回来。
铜芸下意识地朝娘娘看了眼, 低声:“娘娘, 要是卢才人出事, 咱们的计划……”
容昭仪一言不发。
铜芸咽了下口水,转而道:“听说这次害卢才人落水的又是杨婕妤。”
容昭仪没有意外地冷笑一声:
“本宫容忍这个蠢货很久了。”
铜芸不敢再说话,安静地跟着仪仗,刚到凉亭附近,就听几道声音:
“快!来人!搭把手!把卢才人抬上去!”
“……还有一个!”
“太医!”
容昭仪下了仪仗,抬眼看过去,卢才人和她身边的那个宫女都被救了上来,二人昏迷不醒地躺在地上,浑身被湖水浸湿,湿湿嗒嗒地滴着水,唯一不同的是,卢才人面容狰狞,目眦欲裂,而那个宫女却是安详地闭着眼,只是面容有点青紫,是溺水的现象。
当即有后妃害怕地惊呼出声,骇然地倒退了两步,捂住了嘴,甚至有人忍不住干呕了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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