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到杨夫子那里,果然只落了个乙等。
“你其他五句都答得很好,这最后一句,答得不好也不在你,事实上你能凭借所学答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莫要灰心。”
“是,阿福多谢(杨)夫子开导。”钱有福并不觉得难过,朝杨夫子笑笑,便赶紧朝考察作诗的地方去了。
“阿福,这边,这边,快来。”离得还有些距离,小胖看到钱有福过来,就拼命的朝钱有福招手。
钱有福跑到跟前,先去小袁夫子那边签了个到,然后才回转回来凑到小胖几个跟前道,“小胖,阿继,赵云祥?你们怎么都来了?”
“我们那边结束了,来看你跟阿德哥哥跟作诗啊。”
“阿福,你有把握吗?我刚刚听他们说北山镇有两个人作诗可厉害了。”
“厉害些不是更好吗?”
如果都不如他的话,那这比试还有啥意思?他来参加诗赋比试,不就是想看看自己苦练几年,作诗到底到了个什么水平吗?
“也是哈,不过我还是希望阿福你能赢。”
钱继附和点头,“我也希望阿福赢。”
“小孩,你这就是白日做梦,作诗,有我们琦哥在,哪还有其他人的份?”
“奇哥?谁啊?”
“你们这些小屁孩, 竟然没听过琦哥?论诗文这一块,琦哥在咱们青阳县可是这个。”少年竖大拇指。
“真假的?我怎么没听说过?你骗人的吧?”小胖凑过来盯着少年不相信的道。
少年: “谁骗人了?本来就是,几个月前县令大人在县学办交流活动的时候, 我们琦哥那可是魁首。小孩,魁首知道吗?就是第一。”
“切, 你自己也说了那是几个月前的第一, 现在是不是,还不知道呢?”
几个月时间这么长,啥事情不可能发生?几个月前他还特别害怕背书呢, 现在他可喜欢背书了。
“就是,小孩子都懂的道理, 有些人啊好像以为一个名头能撑一辈子呢。”
五经的经义理解比试刚结束,孙琦以很微弱的优势赢了青山镇几个师兄。
有人心里正不爽呢, 进来正好听到小胖跟少年之间的对话,立马阴阳怪气道。
“你……”
“行了, 跟他们说这些虚的干啥?等下手底下见真章就是了。”
孙琦推开少年,溜溜哒哒摇着扇子从外面进来, 掌心一合, ‘啪’一声扇子尖砸在掌心。引得周围人齐齐看过来。
钱有福自然也没能免俗,不过他的关注点跟其他人有点不一样。他凑到他哥耳边小声叭叭,“哥, 你说他冷吗?”这天气还摇扇子?
钱有德嘴角扯了扯,正待说点什么,就听甲班一个面熟的师兄素然道, “见真章就见真章, 还怕你不成?”
一句话,青山镇跟北山镇学子之间的战火便迅速被点燃。
就连钱有福、钱有德兄弟俩也被波及, 并被迫分了阵营。
目睹这一切的小袁夫子有心想站出来当个和事佬,从中调停一下,却被袁夫子、张夫子联手拦下了。
文人相轻,自古有之,他们在决定办这个交流会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一点。
只要不过分,其实两个镇的学子之间有些竞争不是什么坏事。
“走吧,张夫子、杨夫子,咱们正好也看看两个镇的孩子,这半年有没有什么进步。”作为东道主,袁夫子捋捋胡子,笑着首先跨进比试场。
张夫子,杨夫子紧随其后。
“夫子,你怎么不进去啊?”
小胖拉着钱继、赵云祥站在旁边,看到小袁夫子,凑过来,小声问道。
袁毅笑着答,“当然是因为夫子还要看着你们啊。”诗文小比,并不是所有孩子都能参加的,虽然以国人看热闹的天性,大多数孩子最后都会来这里,可也有特殊情况不是?
如果有人没过来,他不得在外面看着点以防这些孩子有什么事儿吗?
小胖点头,拉着钱继踮着脚尖,伸长脑袋往里看。
此时里面,几位夫子官面上的话已经说完了,开始出题了。
“如今时间正值金秋,就以秋为题写一首诗。五言七律不限,韵脚也不限。”
那这能写的可多了。
钱有福暗道,心里却忍不住,把自己这些年小本本上积攒的关于写秋的诗句,在心里过了一遍。
还别说,因为这几年他不仅写诗,三五不时兴致上来还会把之前写的诗拿出来逐字逐句斟酌着修改,钱有福这还真积累了几首不错的写秋的诗句。
有一首,甚至还挺应景。
钱有福一边铺纸磨墨,一边在脑海中思量这首诗还可以怎么改才能更好?
最终落到纸上,全诗却只改了一个字。
不过这个字一改,整首诗相比之前确实更灵动了几分。
钱有福满意的放下笔。
一转头,旁边孙琦,还有钱有福认识的江米成、周元等几个甲班的师兄竟然还都在低头或奋笔疾书,或苦思冥想。
钱有福霎时就惊了,“不是吧?这些人难道来之前都没准备几份腹稿?还真当场写?”
这当然不可能,在场的,其实百分之九十九脑袋里装的都有存货。
只是比试之前一个个都放了狠话,所以真正等东西写出来,他们又都觉得好像不够完美,所以这会儿全都在趁着还有时间,想着怎么改改?能让自己的诗作压对方一头。
这就把钱有福这个最先落笔的,给显了出来。
几乎是钱有福落笔的瞬间,张夫子就飘到钱有福跟前拿起了钱有福写的诗。
如何?袁夫子慢一步走过来,捋着胡子眼神询问张夫子。
张夫子点头,确实不错。或许跟孙琦
他们比,评不上甲等,但是如果考虑到钱有福的年龄,这首诗绝对算是一首非常拿的出手的好诗了。
张夫子看完,把诗递给后面过来的杨夫子。
这首诗最后才到了袁夫子手里。
袁夫子之前每天给钱有福答疑解惑时,都会看钱有福的小本本。所以刚拿到这首诗,袁夫子就认出来了。不过这个字改的确实很不错。
袁夫子捋着胡子笑着朝钱有福点点头。
得到夫子认可,钱有福眼睛一亮,一直到时间到,所有人都呈上自己的诗作,钱有福嘴角都还勾着。
“咋,捡银子了?”
交上诗作等着点评,钱有德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走到钱有福跟前,伸手点了点钱有福额头。
“没有”钱有福摇头,“不过,夫子刚刚认可我写的诗了,嘿嘿。”
“真的?”钱有德闻言眼睛刷的一下也亮了。“夫子怎么说的?”
“夫子没说,不过夫子朝我笑着点头了。哥,你写的啥?感觉咋样?”
“还行?”
他跟钱有福一样也是从自己平时写诗的小本本上挑的一首,只是那一首最后一句有点不符合今天的情景,所以他临时把最后后面几个字给换了,“应该能得个乙等上……”
“噗嗤……现在的小孩都这么自信?我都不敢说我的诗能得乙等上,你一个五经都还没念的,就敢大言不惭说自己的诗能得乙等上?!”
钱有福边上一个瞧着眼生的青年看着钱有德毫不客气的嘲笑。仿佛钱有德在说什么天荒夜谭。
钱有福护哥模式立马启动,“怎么就不能了?谁说的你年纪大,就一定比我哥会做诗?照你这么说,那东街卖冰糖葫芦的张爷爷做的诗不是应该甩你两条街?”
“我什么时候说了?”青年恼羞成怒。
钱有福:“你都没看到我哥做的诗,就说我哥做的诗一定没你做的好,不就是用年纪来衡量的吗?那照你这个说法,我难道说错了?东街卖糖葫芦的张爷爷难道不比你大多了?”说完钱有福还求证的看向注意到这边动静看过来的张夫子,“(张)夫子我没说错吧?”
张夫子淡淡的瞥了眼青年,点头,“没错。你哥对自己的诗看的也很准,这首诗,确实可以评乙等上。”
“夫子,那琦哥他们的呢?”
“是啊,夫子,琦哥他们的呢?琦哥这次还是不是魁首?”
“别急别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杨夫子笑着朝等着结果的学子们挥挥手,示意他们稍等,拉着张夫子,赶紧又去给钱有福他们的诗作评分去了。
“孙琦这孩子在作诗上天分确实不错。”
袁夫子把几个被他们三个共同认定为甲等的诗拿出来,又挨个品评了一番,最后把孙琦那首放在了最上面。
这一点把孙琦从小带到这么大的张夫子自然心里清楚,他也引以为豪,“只可惜,这孩子策论、算学上都还有很大不足。”
这次院试,孙琦差就差在策论跟算学上。尤其是算学,本来这次孙琦策论做的还不错,结果算学愣是三道两道都没做出来。
他这次带着孙琦过来,其实也是想孙琦能有机会跟钱有福讨教一下算学。
可惜两个孩子年岁相差的有点大,这一天下来并没有太多接触。
袁夫子理解的拍拍张夫子,这种情况,他的学生里也有,现在他已经从他们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注意这种情况了,发现哪个学生哪一块有问题提前就开始补救。
“这孩子之前作诗就是个老大难。你看练上两三年,现在也赶上来了。”
虽然现在还只是个乙等上,不算特别突出,可这孩子年纪不也还小吗?再练上几年,应付府试、院试的作诗肯定没问题。
张夫子、杨夫子看着钱有德的诗作,受教的点头。
翻翻看到下面钱有福乙等的诗作,再思及之前听说的钱有福在算学上的造诣,张夫子难得感叹一句,“袁兄这是收到了两个好苗子,再过几年恐怕咱们平阳县又能出一对秀才兄弟了。”
袁夫子连连谦虚的摆手,“还早呢,都还小呢。张夫子、杨夫子私塾里那几个才是新近的秀才老爷苗子。”说完把张夫子私塾里,还有杨夫子私塾里几个表现突出的孩子那是夸了又夸。
礼尚往来,张夫子、杨夫子自然也把钱有福他们夸了一通。
好半晌三人才回归正题,给钱有福他们宣读了这次诗赋小比的等级排名。
听到孙琦又是魁首,哪怕他们自己成绩其实也不算差,甲班这边江米成、周元几个脸色依然不怎么好看。
有人甚至气的当场打翻了笔墨,“不公平,明明你们的诗文都差不多,凭什么孙琦就是魁首”。
北山镇那边则兴奋的不行。
钱有福他们在角落里都能听到他们嗷嗷叫的声音。
“兴奋什么?走着瞧,等明天笔试策论、算学比试,有他们哭的时候。”
有人不忿的看着那边,然后转头期盼的看向钱有福。
钱有福还在这边为着自己跟哥哥一个得了诗赋乙等,一个得了乙等上傻笑呢,压根没注意到因为这次孙琦再得魁首,他们私塾学子跟北山镇私塾学子之间的那些波澜。
“啊?哥?”怎么了?
钱有德看看弟弟, 余光瞟了瞟周围瞧过来的视线好笑的捏了捏弟弟腮帮子,“明天算学好好比。”可不能再输了,要是明天他们私塾再叫北山镇那边给压一头, 那些师兄得气死。
“好,我知道了。”钱有福咧着嘴笑。
次日小比, 算学被安排在礼乐之后第二场, 钱有福刚刚欣赏完舒心的乐曲,还没怎么回过神就被众人殷殷期待的送进了算学了考场。
所幸,顾忌在场所有人的水平, 算学比试几位夫子出的都是鸡兔同笼、追击、相遇、计算面积这些,在钱有福看来并不算多难的问题。
钱有福很快就答完了。
唯一一道相对来说有些难的, 也只是《九章算术》里一道比较简单的等差数列题:今有大夫、不更、簪褭(zan niao,前面一声后面三声, 秦汉时的爵位名)、上造、公士,共五人, 共出五百钱.欲令高爵出少,以次渐多, 若公士出一百六十钱, 问其余各几何?
钱有福只心里略思量了一番,便飞快写下了答案:大夫四十钱,不更七十钱, 簪褭百钱,上造一百三十钱。
“这题你是怎么这么快给出答案的?”
钱有福答题时,正好站在钱有福边上目睹了钱有福整个答题过程的杨夫子好奇的问。
难道这道题跟之前钱有福讲的鸡兔同笼问题一样, 还有什么简单做法不成?
钱有福笑着点头, 等时间到,大家都落了笔, 才轻声把自己的简便方法说了。
“钱兄这方法妙”薛林闻言眼睛一亮,第一个站出来抚掌大赞。“林听同窗说,钱兄在解决算学追击、相遇问题上也有非常精妙的方法,不知钱兄可否不吝赐教?”
“当然可以”对于爱学习的人,没人会讨厌,钱有福笑着点头,不过“我(这辈子)年纪比薛师兄小了不少”薛林一口一个‘钱兄’,他哥、张霖他们看向他的目光都带着戏谑,实在是让他有点尴尬,“要不,薛师兄还是跟师兄他们一样,叫我‘阿福’吧?”
薛林当即应承下来。
两人也没挑其他地方,就趁着夫子给其他人批阅答案的时间,当场讲起了追击、相遇问题的解法。
旁边人也都多少听过钱有福的名声,闻言也都跟着凑过来听。
“还别说,你这个方法听起来,确实容易多理解了,之前师兄给我讲了几次,我都听不懂。可是听你这么一讲我竟然懂了。”偷师到的一个北山镇少年高兴的道。
“我也懂了,哎呀,我刚刚两道题好像都算错了。”
“嗤,算错不是正常的吗?你之前不也十
次能算错八次?”
旁边人和善的笑。
“那是之前,现在知道了阿福的法子,我以后肯定不会再错了。”
“说的……”
“好了,都静一静。”批改完所有人的答案,分好等级,张夫子笑着朝钱有福他们都挥了挥手,打断钱有福他们的议论,高声道,“下面由我来说一下结果。这次算学比试,丙等七人,分别是……甲等上只有两人,那就是——钱有福和薛林。他们两全对。如果按照做题时间来算,魁首当是钱有福。薛林你可服?”
薛林重重点头,“服,心服口服。不过,我这里有一道题,想跟阿福探讨一下。”
说着,薛林从怀里摸出一本《孙子算经》递到钱有福跟前,“不知道阿福有没有读过这个,这里面有一道题我一直不怎么看得懂。你看就是这道,我问了夫子,可是夫子也说不清(楚)”。
“咳咳……”张夫子没想到薛林会突然爆他的短,被口水噎住,咳的他心肺疼。
等他终于咳完,钱有福那边已经把题看完了。
是一道物不知数题,现代很多教材里这类问题也叫韩信点兵: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
解的话,其实说简单也简单,钱有福很巧的还记得那首明代数学家程大位针对这个问题的解题诗‘三人同行七十稀,五树梅花廿一枝,七子团圆正半月,除百零五便得知。’
所以很快就把这个题的解题过程及结果给了出来。
但是在给薛林他们讲解为什么要这么做的时候,钱有福第一次遇到了困难。
除了薛林,其他人第一遍都听的半懂不懂。
眼见着后面书画小比的时间已经到了,钱有福不得不道,“要不这个以后有机会再说?今天先进行书画小比?”
“好吧,那阿福可千万别忘了,有时间,一定要给我们讲讲。”
钱有福笑着应下,众人这才散去。
“今日,多谢阿福解惑。薛林受益匪浅。”其他人都离开后,薛林郑重朝钱有福一礼。
钱有福连连摆手,“大家互相交流罢了,以后我有问题,也会去跟薛师兄请教的。”
说完简单跟薛林客气几句,还不等等在边上准备夸钱有福几句的周元他们上前,就被小胖拉着急急跑去看钱继、赵云祥的书画小比去了。
青山镇到底还是小地方,真正有钱有底蕴的人家到底不多。大多数人能够进私塾念书就已经是拼尽全力,根本没有条件再去学画画,所以书画小比参加的人并不多。
也因此,钱继、赵云祥小小年纪就在其列,就显得特别显眼。
钱有福跟小胖跑到书画小比的地方,第一眼就瞧见了他们。
“阿福,他们已经开始画了。”
钱有福点头,拉着小胖在观众席间左冲右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钻到了最里面最靠近钱继的一个位置。
“阿福,阿继正在画桃花;赵云祥画的是……”小胖踮起脚伸长脖子看了眼才又凑到钱有福耳边轻声道,“赵云祥画的好像是房子?赵云祥画房子干什么?”
钱有福摇头,等又过了好半天踮起脚尖又看了一眼,才发现赵云祥笔下的房子好像有点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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