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说的,宗吉也有些动容。
他细细打量阿姐,她哭得眼睛都肿成了核桃,身子不自觉地畏缩,算算,她和唐慎钰相处了快半年,生出情分,也是能想来的。
“哎!”宗吉叹了几口气:“那你该早让朕明白,你晓得不,今儿你们俩若是落在了母后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春愿越发羞惭,手搓着罗汉杯:“那现在可怎么好,我真是该死,没想到会给你惹这么大的麻烦。”
“没事没事。”宗吉连声安慰着阿姐,“得亏夏如利经验老道,当机立断,命人去叫龙虎营的魏将军把裴肆扣下。”
裴肆……
春愿想起了那会儿在佛堂小院,裴肆笑得阴邪,肆意羞辱她,亏她白日在御花园里见到那人时,还觉得他嘴里说出的一句句是“发自肺腑”的良言,甚至觉得这人倒也没那么坏,今晚这遭,她真真领悟到唐慎钰说的那句,见了裴肆一定要绕着走。
简直就是猫在暗处的毒蛇,冷不丁就给你来一口。
春愿再也忍不住了,她可不能再忍气吞声了,必须要在宗吉跟前挑点什么。
“我就不明白了。”春愿哭得梨花带雨:“我到底哪里得罪了裴提督,他干嘛总跟我过不去,我都跪下求他了,他还要往里冲,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嘲笑我。”
宗吉冷着脸,手拍了下矮几:“他这次确实是越距了!”
春愿迫不及待知道裴肆的下场,小声问:“你想杀了他么?”
宗吉摇了摇头,叹道:“倒不是朕替裴肆开脱,这事本质还是大娘娘在后头撑着,那小子才敢这么放肆,他从前几次三番替先帝试药试出了毒,是有功之人,再者丹凤十九年秋狝,朕那年还不到十岁,随先帝出行,三皇兄暗中布下杀手,想要了朕的命,是裴肆替朕当了一只冷箭。”
宗吉戳了下自己的右肩膀:“在这里。”他接着道:“后头裴肆奉母后之命,做了朕的伴读,与朕确实有几分情谊,这两年他是有些张狂,虽有母后信宠的原因,也有朕刻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缘故,总不能叫司礼监独大,得有个人稍微制衡番。”
春愿想,这大概和她用雾兰和衔珠一个道理。
春愿抹去眼泪,笑道:“虽然我听不大懂你说的制衡是什么意思,但你总有你做事的道理,我不问,反正都听你的,以后见了他绕着走就好了,我想郭太后总不会一直揪着我不放,裴肆也不会一直找我麻烦吧。”
“很快就不会了。”宗吉意味深长一笑,端起凉茶,抿了口,忽然,他拍了拍春愿的胳膊,下巴朝地努了努:“阿姐,你跪在这儿。”
“啊?”春愿愕然。
“你先跪下。”
宗吉放下茶,不再放松地盘腿,正正经经地端坐起来。
春愿不晓得宗吉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还是依言,跪在宝椅跟前。
“陈银。”宗吉抻着脖子,高声喝道:“叫那个畜生进来!”
春愿心里一咯噔,顿时不安起来,宗吉到底要做什么啊。
她捂着发闷的心口,扭头朝后看,门吱呀一声被陈银从外头打开,不多时,唐大人躬着身,小步疾走进来。
进来后,唐慎钰跪下,双手伏地:“罪臣参见陛下。”
唐慎钰心里这会儿也是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的,他偷摸瞧去,陛下此时双腿稍分开,坐的笔挺,右手臂搁在炕桌上,板着脸,眉头都拧成了疙瘩,而阿愿则跪在一边,正偷偷看他,眼睛哭得红肿。
唐慎钰越发不安了,难不成陛下真动怒了?连姐姐都不认了?
“哼!”宗吉用力拍了下炕桌,力气太大,青花瓷压手杯顿时震翻,茶水顺势流了下来。
陈银见状,急忙奔上前来,用袖子去擦桌子,笑着劝:“陛下千万保重龙体,凡事总有个解决的法子,此事还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宗吉挥手,让陈银退下,他直勾勾地盯着唐慎钰,冷声质问:“朕当初翻过你的卷宗,就是看你从没有过拈花惹草,还是有几分担当的正经人,所以特把留芳县的差事交给你,你做了什么?嗯?燕姑娘年轻不知事,容易被人哄骗,你也不懂事?”
唐慎钰一听这话,惊惶得忙伏下身:“臣知罪。”
“知罪?”宗吉攥紧拳头,他左看右看,也没发现这唐慎钰哪里吸引人,冷冷叱道:“还是说,你为了加官进爵,故意哄骗讨好燕姑娘……”
春愿急道:“他没有。”
“你别说话!”
宗吉佯装生气,瞪了眼阿姐,偷偷给她使了个眼色,接着训斥唐慎钰:“说,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唐慎钰此时满头冷汗,他不清楚皇帝到底和阿愿说了什么,但听这意思,皇帝还是偏袒他姐姐的,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在他头上,那这就好应对了。
“臣该死,一切都是臣的过错,请陛下不要怪罪燕姑娘,她性子单纯,又受了伤害,是臣趁虚而入,求陛下降罪。”
宗吉冷笑了声:“因为你的无耻行径,差点害得燕姑娘名声扫地,又差点害得朕谋算落空,你自己说,该怎么给你降罪!”
这时,门口守着的夏如利笑着上前,“陛下,唐大人多年来忠心耿耿……”
“闭嘴!”宗吉剜了眼夏如利,抓起空罗汉杯,直朝唐慎钰的头狠掷去,砰的一声,就将唐慎钰额头砸出个浅浅的红痕。
唐慎钰也不敢去揉,他晓得,这回犯了皇帝的忌讳,肯定会降罪惩罚,但不晓得是毒打还是降职。
唐慎钰狠了狠心,索性豁出去了,动手将玉带解开,将官服脱下,叠好后,整整齐齐地放在地上,他就这般穿着中衣,跪伏在地,等着天威。
“你倒自觉。”
宗吉嗤笑了声,有两分满意唐慎钰“辞官”的行动,但还是没有彻底解气,他冷着脸:“来人,给朕杖打这畜生。”
春愿听见这话,顿时慌了。
而夏如利一开始有些急,刚准备再次求情,转而一想,总要让皇帝把这口气出了,且顾着燕姑娘的面子和心,皇帝应当不会真把唐子的官撸了。
想到此,夏如利急忙奔到门口,唤了两个亲卫军,暗中使了个眼色,并摸了摸下巴。
“打!”宗吉站起来,怒喝。
那两个亲卫军得到命令,一左一右站在唐慎钰跟前,他们没有带廷杖的法棍,便拔了刀,用刀鞘打,御前伺候的人都是人精,且都有一套廷杖的“规矩”,譬如传令的内侍官摸下巴,那就是告诉他们,手下留情,只是做个表面功夫,可若是挠挠耳朵,那就意味着直接打死。
相互交换了个眼色,那两个亲卫军便扬手,开始打。
刀鞘破风频频响起,砸肉啪啪声一重叠着一重。
唐慎钰跪得端端直直的,唇都抿白了,冷汗顺着侧脸往下.流,身子随着被打而一下下地微微往前倾,就像水波往前涌般,很快,他的背就见红了,不多时,单薄的白色中衣就被抽打烂了。
“别打了。”
春愿简直心如刀削,她晓得求宗吉没用,于是狠了狠心,也不跪了,直接冲上去,攘开左边的亲卫军,侧面抱住唐慎钰。
顿时,宗吉和陈银等人吓得惊呼,忙喊另一位卫军停手。
右边那个亲卫军才看见,也是吓了一跳,没收住手,刀鞘生生打在了春愿右边小胳膊上。
“嘶--”春愿只觉得像皮开肉绽了般,眼泪都疼出来了,她没顾上检查自己的胳膊,忙去看唐慎钰,老天爷,他后背简直血肉模糊,没一块好地。
“你没事吧?”春愿都不敢碰他,担忧地问。
“阿姐!”宗吉气得冲上去,一把拉走春愿,心疼得抓起她的胳膊查看,阿姐肉皮嫩,又白,这一刀鞘下去,小臂红了一片,都隐隐渗出了血丝,“你这是做什么啊,万一打到你的头可怎么好。”
“我,我。”春愿低下头,不晓得怎么说,只是掉泪,她晓得自己可能冒失了,冲动了,也晓得宗吉只是要教训一番大人,可她就是……舍不得。
“哎!”宗吉气得连连摇头:“罢了罢了。”他环住哭成泪人儿的阿姐,厌恶地瞪着唐慎钰,这厮全然不顾自己后背的伤痛,担忧地望着阿姐,猛地发现他在看他,立马双手伏地,跪好。
宗吉扫了眼地上的官服,想起夏如利上报的时候,曾说面对裴肆的咄咄逼人,这厮直接打开房门,站了出来,还打了裴肆一耳光。
嗯,还算个男人。
宗吉翻了个白眼:“真不知道你是蠢,还是笨,谁大半夜穿着官服来!”
唐慎钰悬着的心总算放下,看来皇帝不会与他计较了,他原本还想用沉默和畏惧来应对,大抵真的蠢了,苦笑着回了句:“她不高兴,臣心里急,就、就……”
“好了好了。”宗吉挥手,打断唐慎钰的话,他沉吟片刻,忽然道:“你知道不,你的出身并不好,配不上朕的姐姐。”
“臣知道。”唐慎钰恭敬地回。
宗吉居高临下地看着唐慎钰:“今晚这事,朕全当不知道,至于以后,你和阿姐……”他顿了顿,便是不情愿,但也无奈道:“等你把你家里那点事解决了,再说吧。”
唐慎钰听见这话,心里一喜,都激动得磕巴了:“是、是,臣谢陛下隆恩,如今四月,臣与褚小姐约定的三年之期下个月就到,臣定会妥善处理,绝不会叫燕姑娘失望,也不会叫陛下失望。”
宗吉嗯了声:“行了,你自己看着办,最近就不要去上值了,在家里好好养伤。”说着,他看向身边的阿姐,她早都忘记了疼,眼里虽含着泪,唇角却微微上扬,显然是欢喜的,“好了阿姐,你收拾一下,跟朕去个地方。”
春愿仍沉浸在意外之喜中,她乍听见宗吉的话,一愣:“大半夜的,去、去哪儿?”
宗吉神秘一笑:“好地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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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巧更新。
第71章 公主,公主
春愿听从宗吉的安排,回沉香斋匆匆换了身衣裳,一个丫头都没带,深更半夜跟着宗吉出府了。
原本,她以为宗吉神秘兮兮说的那个好地方,是诸如瓦市酒楼这样的耍乐之地,所以得支开那些多嘴多舌的下人,谁知并不是,马车直接出了京都。
前后两辆马车,随行的除了司礼监的秉笔夏如利外,还有二十多个亲卫军,由龙虎营的魏将军率领。
春愿心惊肉跳的,宗吉毕竟是皇帝,才带这么些人,万一出点什么意外,那可是泼天的大事。
起初她缠着问到底要去哪儿,宗吉只顾着裹着披风,歪在软靠上打瞌睡,后头经不住她软磨硬泡,终于吐露了实情。
原来,今儿白天在慈宁宫,宗吉向郭太后请求了两件事,第一桩,是给同母异父的阿姐燕桥封赏,第二桩,就是接回罪妃周氏的女儿懿荣公主。
当时郭太后以退为进,只答应了懿荣那件,宗吉不甘心,又跟他老娘磨了许久,甚至再次做出了“离宫出走”的任性举动,可还是没有撬动郭太后分毫。
在此期间,宗吉担心懿荣的事迟则生变,在晌午时晓谕朝野,不日就会接懿荣回京,并从龙虎营拨了五百人,立即赶赴上阳别宫,除此之外,还命人将公主从前住过的“凤荣阁”尽快收拾出来。
如今王府里有陈银看顾,朝堂有首辅主持,碍事的裴肆被拘。
懿荣公主在上阳别宫动身,她和宗吉秘密在京都启程,一日后将于罗海县碰面,届时,皇帝将亲自带那个被“软禁”了近八年,饱受病痛的皇姐懿荣回京。
春愿不晓得,宗吉为何要带她来接公主,思来想去,大抵觉得她今晚受了委屈,带她散散心罢。
罗海县,也有一段她和唐慎钰的回忆,那晚上她一个人睡不着,想大人了,就故意放出耗子,结果闹了个人仰马翻。
她在门内,偷偷往出递栗子酥,他在门外,佯装来回巡视,手疾眼快地拿走酥吃。
春愿莞尔笑,等下个月他将褚流绪的事处理干净了,那么,他们应该会成亲吧。
想来也感慨得很,在小半年前,她一度认为自己是没将来的人,她的全部只有小姐,小姐去世了,她的命也没了。
可现在,她有了相互喜欢的唐大人,还有阿弟宗吉。
一切顺心美好的就像场梦。
如果是梦,就不要醒来,一直睡下去。
马车摇曳了整晚,终于在次日傍晚的时候,到了罗海县行馆。
因为此番是送真正的懿荣公主回京,故而出动了京都的龙虎营,行馆外守严防死守了大量卫军,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春愿和宗吉下了马车,在夏如利的带领下,直接往公主住的小院走去。
今儿天不错,听说罗海县刚下过雨,天透蓝的像洗过般,几抹薄似轻纱的云被夕阳染成了瑰色,青石砖地有点潮湿,四下里充斥着股新鲜的泥土气。
离得老远,春愿就看见上房已经掌上了灯,门口躬身侍立着两个太监,瞧见陛下来了,忙跪下磕头。
宗吉并不理会,他用手抹平碎发,轻声问春愿:“阿姐,朕看起来如何?”
春愿微屈膝,帮宗吉扽了扽下裳,笑道:“很清爽俊朗的大小伙子。”她想了想,“要不我就不进去了,你们姐弟数年未见,想必有很多体己话要说,我在的话,怕公主会不自在。”
“没关系。”宗吉帮春愿整了整发髻上有些歪斜的步摇,笑道:“你和懿荣公主有缘,还是见一见罢。”
说着,宗吉身子后仰,打量了番阿姐,连连笑着点头,夸赞漂亮,牵着阿姐的手,大步朝上房走去。
春愿心里揣摩着,宗吉为何要说她和公主有缘,莫不如想给她找个手帕交?
她在宗吉后头进的上房,刚进去,迎面而来一股浓郁的药味,都已经四月了,屋里还放了五六个炭盆,热的要命。
朝前望去,绣床上躺着个女人,在床边坐这个太监衣着的男人,样貌清秀,他手里捧着话本子,正在绘声绘色地念故事,察觉到有人进来了,太监一惊,抬头见是宗吉,立马跪下,然后轻推了推床上的女人:
“公主快醒醒,陛下来看你了。”
宗吉挥手,让太监退下,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坐到床边,眉头深锁,望着昏睡过去的女人,随后拿起矮几上的话本子,翻了几页,手指去触已经凉了的药碗,压低了声音,问那跪着的太监:“公主最近身子怎样了?”
太监躬身回道:“还是老样子,每日十二个时辰,有十个时辰是昏睡着的。”
宗吉眼里透着担心,又问:“那眼睛呢?”
太监声音有些哽咽:“多亏了陈公暗中帮扶,用了新药,眼睛已经能模模糊糊看见了。”
春愿走过去瞧,不禁吃了一大惊,床上的女人都瘦成了皮包骨头,皮肤是那种病气的蜡黄,眼底乌青,嘴唇泛着不正常的黑紫,饶是如此,依旧能看出来她五官很精致,若身子康健,必定是大美人。
这样如花一般的年纪,却病成了这副样子,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却成了政治的牺牲品,少年丧母,父亲又抛弃了她,被郭太后困在上阳别宫整整八年,虽是公主,可孤苦受罪了半生,还不如平民百姓家的闺女,贫苦些,好歹有父母疼爱。
正在此时,床上有了动静,女人虚弱地发出呻.吟声,懦懦地问:“少清,你怎么不讲了?刚才讲到姑娘和公子去了江南,到烟雨楼喝绍兴黄酒……”
宗吉将床帘挽到铜钩子里,凑过去,柔声道:“姎姐姐,是我呀,你还认得我么?”
女人眼神迷离,摇了摇头:“不认得了。”
宗吉眼睛早都红了,忍住没掉泪,笑着问:“你仔细瞧瞧,我是宗吉哪。”
懿荣仍痴痴呆呆的,看了半天,似乎想起什么了,“我好像记得了,你,你是太子弟弟,阿、阿吉。”
“对。”宗吉眼泪夺眶而出,汇聚在鼻尖,啪地掉到了锦被上,哭着笑:“我现在不是太子了,当皇帝了。”
懿荣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胳膊艰难地从被子里伸出来,展开手,原来,手心里是一只木雕的蚂蚱,她想摸一摸宗吉,可又没力气,眼睛疲惫地半睁着,笑道:“他们是给我讲过,宗吉会来看我,我记得小时候,我带着太子弟弟去草丛里抓蚂蚱,关在小金笼子里,后来,我就成了蚂蚱……我想好多年没见了,要送你一只,可是实在没力气去抓,就让少清给你雕了只,你喜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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