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她神色黯然,手指揩着杯子口,冷不丁问:“没有怀自然好,可凡事总有个例外,若是真有了,该怎么处理?”
唐慎钰其实心里已经有了个最理智的解决方式,但他现在不想那么理智,望着女人,笑道:“这个看你的意愿,如果你想要,那我就想办法让你顺利生下来,这是我的责任,我唐慎钰算不得好人,但自己造下的孽,还是得扛。如果你不想生,那咱就不声不响弄掉。”
“我……”春愿低下头,犹豫了。
“别急着回答,这两天,你先想想吧。”唐慎钰手轻抚着她的脸,擦掉她的眼泪,笑着问:“刚吐了这么多,定饿了吧?”
春愿白了男人,撇撇嘴:“还说呢,今儿担惊受怕了一整日,哪里顾得上吃。”说着,春愿放下水杯,忙问:“之前我不是让你查雾兰的背景,查的怎样了?她是谁的人?”
唐慎钰拿起杯子喝了几口,笑道:“她从前也是官小姐,家族落败后充入了宫中为奴,后头在勤政殿伺候,算是陈银的人,而陈公本就忠于皇帝,所以,雾兰算是你弟弟的亲信,其实奴婢有私心正常,她被衔珠抢了管事的位置,定要借机夺回来的,等你日后站稳脚跟,有意无意赏她点恩典,把她流放在外的父兄弄回京都,她必定对你感恩戴德,你用着也更放心。”
“好。”春愿松了口气,看来雾兰目前可以信任。
忽然,唐慎钰满眼尽是促狭:“查雾兰底细的的时候,我倒意外知道了另一宗,头几年,陈银看雾兰老实本分,发觉出来妮子仰慕裴肆,于是有意做个媒,让他们俩做对食。”
春愿一头雾水:“什么叫对食?”她手做出扒饭状,“面对面吃饭?”
唐慎钰啪啪拍了下手:“就是太监和宫女做夫妻,这本是宫里的常事,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裴肆看不上雾兰,冷冷拒绝了。”
春愿哦了声,翻了个白眼,不禁讥讽了几句:“也不知道雾兰图什么,跟他对食,还不如找根棒槌呢,又乖巧又听话,还不会出去找野女人,干净又放心。”
唐慎钰笑得暧昧:“棒槌哪有人好看。”
春愿一想到裴肆那桀骜刻毒的样子就生气:“好看有个屁用,小白脸子就算长成了朵牡丹花,可也少了二两肉,算不得真男人,中看不中用的东西,活着多余!”
唐慎钰坏笑着促狭:“这你就不懂了,得道仙女和咱们这种俗人想法不一样,人家根本不屑床上这点事,更看重那种心和神的感觉。”说着,唐慎钰觍着脸凑过来,垂眸往下看:“所以还是本官好,对吧,起码二十斤!”
春愿耳朵红了,手掌推开他的脸,故意打趣:“就你?二十斤?大人您也真好意思说,毛毛虫那么一点点,风一吹就飘走了。”
“好呀你!”唐慎钰立马要解衣带,“气”呼呼地笑骂:“来来来,你把你袖子卷起来,咱们比划比划。”
春愿“吓”得直往后躲。
忽然,两人四目相对,噗嗤一笑,如同寒冰遇到了春风,瞬间融化,几句玩笑过去,之前所有的不安、焦虑,全都没了。
唐慎钰并未宽衣解带,他蹲下去,蹲在她身前,抱住她的腰,侧脸紧紧贴在她平坦的小腹上,什么话都不说,就是笑着听,觉得新奇。
春愿抚着他被冷雨打湿的黑发,笑着问:“听见什么了?”
正在此时,院子里传来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抱着的两人同时站起来,很默契地,唐慎钰贴墙站好,春愿整了整衣襟,静静等着。
不多时,外头传来雾兰颇焦急的声音:“小姐,陛下来了,您快去瞧瞧吧,他喝多了。”
“好,知道了。”春愿应了声,深深地望向唐慎钰,显然十分不舍,淡了口气,轻声说:“我走了啊,后儿见。”
唐慎钰点了点头,担忧地看着她,手指隔空戳向她的肚子,用口型说:小心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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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裴肆往里走了几步
从佛堂出来后,春愿叮嘱雾兰,说她方才在内室抄了些祈福的经文,为表虔诚,不许下人进去洒扫,等她见完陛下后,还要来继续抄写的。
春愿知道,离开大人后,她就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对一切,不能畏惧退缩,只能硬着头皮上,细细盘算了下,她的任务就是不动声色地挑拨宗吉和郭太后的母子感情,那么现在宗吉来王府,可想而知,要么是闹脾气,偏偏和郭太后对着干,要么就是担心阿姐有没有事,委不委屈。
那她该怎么应对?
春愿忽然想起了欢喜楼的玉兰仙和金香玉两位小姐。
她们都遇到过相同的事,恩客的老婆上门大吵大闹,甚至还动手打了勾男人魂儿的狐狸精。
这两位头牌小姐委屈么?当然气恨,可她们应对的方式却不一样。
玉兰仙小姐卖惨,哭哭啼啼地卷起袖子,跟恩客老爷诉说着自己的委屈和疼痛,不住地说夫人蛮横,丢了老爷您的脸,是,当时那位老爷心疼玉兰仙掉的那几颗金豆子,甜言蜜语的哄着,又给买了几件首饰,可后头却再也不来了;
而金香玉小姐,她并未抱怨,笑着说这么点伤没什么的,反而劝那位老爷,欢喜楼的都是逢场作戏的流萤,但夫人却是要陪伴老爷一辈子的女人,夫人是担心老爷的名声和身子,这才过来闹,老爷喜爱奴家,是奴家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可真不要因为奴家就伤了夫人的心,不仅如此,金香玉还劝着那位老爷备上一份厚礼,去哄哄夫人。
结果呢,那位老爷更加怜爱金香玉小姐,几次三番要纳她为妾,族中耆老皆站出来反对,可也拦不住,后头,那位老爷忽然得了急症暴毙了,这事才不了了之。
且不提这里头的是非对错,单单两位小姐的做法,就够揣摩了。
如果这时候她哭哭啼啼地卖惨,说郭太后的不好,可能会适得其反,惹得宗吉反感。
所以在去见宗吉前,春愿赶紧换了身窄袖碧色家常的衣裳,头发也梳整齐了,给人种安稳平静、无事发生的感觉。
雨已经停了,天黑乎乎的,四下里泛着种清冷的潮气。
府里的守卫比平日多添了两倍,毓秀阁院门口守着披坚执锐的侍卫,院子里垂手侍立着许多太监侍女,一个个屏声敛气,时不时地斜眼朝上房觑去,生怕待会儿不幸,被挑中进去奉茶。
春愿疾步匆匆过来,抬眼望去,上房灯火通明,里头时不时传来摔杯子砸碗的声音,陈银和黄忠全守在门口,愁眉苦脸的,见她来了,陈银面上一喜,三步并作两步下来,略点了点头,便算见过礼。
“小姐来了呀。”陈银还是那般的沉稳,发丝都不曾乱一抹。
这时,里头又不晓得砸了什么,发出咔嚓地巨响。
陈银身子随之一颤,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人,柔声道:“今儿宫里的事,让小姐受委屈了。”
春愿摇了摇头:“妾身没什么的,听说大娘娘今日身子不适,确实不适合打搅她老人家,改日妾身焚香沐浴后再去叩拜,想必也是可以的。”
陈银眼里浮起抹赞赏,他挥了挥手,让跟前的人退后些,凑近春愿,不动声色地暗示提醒:“小姐博古通今,能这么想最好了,不说别的,胡娘娘十多年才能回到京都,您现在的身份见不到大娘娘,太正常了。小姐也别太难受,郭娘娘对您没有任何恶意,陛下也明白这点,他就是跟大娘娘闹个小情绪,过两天就好了。”
“是。”
春愿蹲身见礼,以示感谢,陈银的暗示很明显,宗吉这么生气还是因为郭太后的强势,而且现在根本就是儿子和母亲闹别扭撒娇,离家出走了,还远上升不到皇帝和太后这么高的层次。
春愿深呼吸了口气,提起拖泥裙走上青石台阶,刚推开门,一股酒味就迎面扑来,屋子里乱得很,书本被撕了个粉碎,地上到处都是花瓶和茶盏碎片子,宗吉站在屋正中,他手里攥着只酒壶,穿着燕居常服,面颊虽说带了点潮红的酒气,但眼里清明着,显然并未喝多,只是在宣泄而已。
“谁!朕不是说过,不许进来打扰朕么!”宗吉愤怒地喝了声,转身,才发现门口是阿姐,他手摩挲了把脸,长出了口气,态度和情绪好了很多,笑道:“阿姐,你来了呀。”
他环顾了圈四周的狼藉:“是不是吓着你了?”
“没有呀。”春愿笑着摇了摇头,进来后关上房门,她并没有问:宗吉,你怎么了?
而是默默蹲下身,将地上的碎瓷片子拾起来,包进手帕里,温声说:“你当心些,别踩到了,这东西扎脚可疼了。”
赵宗吉疾步奔过来,单膝跪地,一块帮着捡,借着昏暗的烛光,他打量着面前的女人,阿姐她看上去风轻云淡的,衣衫、发髻甚至妆容都完好,可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显然是揣着小心,怕他担心。
宗吉紧抿住唇,面颊越来越红,一开始还能默默地拾掇地上的狼藉,忽然,他手紧紧攥住,呼吸也开始粗重起来,猛地抬眼,直勾勾地盯住女人,问:“你是不是很瞧不起朕?”
“啊?”春愿怔住。
宗吉居然笑了:“堂堂一国之君,在长街上被个阉竖呼来喝去的,那狗奴婢甚至还叫人强行把朕和皇后各自押送回去,朕算个什么东西?”男人一把抓住女人的双肩,逼近了,问:“朕是不是很可笑?”
春愿被吓到了,一时间脑中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一个濒临失控的帝王。
“说话呀!”宗吉摇晃着女人的肩膀,显然愤怒和酒同时上头了,狞笑:“在你眼里,朕是不是像个孩子?在宫里受了委屈,没本事解决,竟灰溜溜地躲在这里了?朕是不是个怂包软蛋?”
春愿咽了口唾沫,像宗吉这种烈火脾气的人,你越是跟他讲道理,他越反感,而且他很聪明,心里藏得事多,重压也大,不过是想要找个理解他的人,能倾听他宣泄情绪的人,而不是一个苦头婆心劝他,告诉他这么做对,那么做不对的人。
春愿深呼吸了口气,她直接抱住宗吉,轻抚着他僵硬的肩膀、后背:“咱们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姐弟,你不高兴了,不来寻我,那又该找谁呢?”
她明显能感觉到,宗吉的身子渐渐柔软下来。
“你怎么会是怂包软蛋呢?”
春愿柔声道:“人活在世上,怎么可能会事事顺心呢?不高兴就发泄出来,若是憋着心里,迟早要生病的。”
宗吉双臂无力地垂下,下巴抵在女人的肩头,闭着眼无声地哭。
春愿轻拍着他的背,任他宣泄愤怒和难过,良久,等他情绪渐渐缓了下来,她才松开他,望着眼前这个清隽俊朗的男人,柔声问:“吃过饭没?”
宗吉如同只霜打了的茄子,摇了摇头。
春愿掰开男人的手,把他掌心攥着的那只碎瓷片取走,柔声问:“要不要吃点?”
“没胃口,不想吃。”宗吉嘟囔了句。
春愿摇头笑,扶着宗吉起来,带着他往软塌那边去了,她还是吩咐外头候着的黄忠全去准备些夜宵,随之,她从立柜中取出薄毯,替宗吉盖在腿上,又给他沏了杯浓浓的茶,递过去。
“喝点,能解酒。”
宗吉踢掉靴子,盘腿而坐,喝了两口后,就把茶盏放在炕桌上,他端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杯,望向春愿:“阿姐,我心里烦得慌,你陪我喝两杯。”
春愿手附上小腹,很自然地推掉了:“我这两日身子不爽利,不想喝。”说着,她从果盘里拿了只橘子,细细地剥.皮,掰开一半给宗吉递过去,柔声道:“我有个至交好友同我说了一句话,越是遇着事,就越要稳住,若是不吃饭,人的脑子就转不动了。”
宗吉嚼着橘子,点了点头,忽地拍了下桌子,愤愤道:“主要是母后今儿实在是过分,前儿朕同她提起过此事,她也没表现出生气,甚至笑着说抽空儿了会召见你。可今日又算怎么回事,忽然就翻脸,一点面子都不给咱们,阿姐你都到慈宁宫门口了。”
“那有什么的。”春愿掩唇轻笑,“从前我外出赴局子,正唱着曲儿,那些老爷一个耳光就打过来了,哪管你有没有理。”
宗吉听见这话,立马坐起身来,手附上女人冰凉的小手,恨道:“是哪个混账东西打你了!”
“都过去了,好没意思的,别提了。”春愿拍了拍宗吉的胳膊,笑道:“这也怪你,既然人家太后娘娘说改日会召见我,那你怎么就忽然把人领去了,都不带知会一声儿的,再说啦,我不姓赵,也不是皇亲国戚,有什么资格进宫呢。”
“可你是我姐姐,而且你的血还在给我治病呢,你是我的恩人!”宗吉眉头都拧成了个疙瘩,怔怔地盯着酒杯:“她就是在打压我,嫌我最近和首辅走得太近,不大听她的话了。”
春愿谨记唐慎钰给她教过的,宗吉由郭太后抚养长大,现在可能是有小抱怨,但总不至于伤及母子情分。
所以,决不能卖惨挑拨,相反,还要不断地说郭太后的好话。
春愿吃了块橘子,笑道:“朝堂的事,我听不懂,但今儿我说一句不中听的,你可别恼。”
宗吉抿了口酒,胳膊撑在炕桌上:“你说。”
春愿想了想,试着将自己代入真心疼爱弟弟的阿姐,柔声道:“咱们亲娘出身不好,不能给你一个有背景有靠山的娘家舅家,而且听说她这些年一直在外地居住,几乎没怎么照顾你,都是太后娘娘抚养的你。要知道,将一个襁褓里嗷嗷啼哭的小婴孩养这么大,真的很不容易,吃喝上、读书上,肯定都得用尽心血的,更何况太后还将你扶持着当了皇帝,想必这些年大娘娘为了你,也受过不少气吧。”
宗吉低下头,手指将橘子按在桌上碾:“母亲她,哎,确实很疼我。”男人眼尾红了,似有些难以启齿,他连喝了好几杯:“记得我小时候出了天花,母亲几乎几天几夜没合眼,一直在跟前守着我,后头她晓得那些奴婢私下议论,说我肯定活不了了,她一个个地收拾,赐死的赐死,杖毙的杖毙,就是听不得别人说我的不好。”
春愿咽了口唾沫,瞧,多深厚的母子情,得亏她没说郭太后坏话啊。
宗吉搓了把脸:“当时大皇兄和三皇兄已经年长,都在谋夺那个位置,娘是正宫,其实将来不论谁当了皇帝,她都稳坐慈宁宫的,可她为了我,为了给我争,做下了……”宗吉深深垂下脑袋,难以启齿:“大皇兄活着的时候,我才三岁,记不清了,可三皇兄我记得的……七年前丹凤之变,哎,娘她一举把挡在我前面的、对我有威胁的,全都铲除了,死了好多人……算了,不说了,”
春愿记得唐大人给她说过的,七年前丹凤之变,死伤几万人,牵扯进来的皇亲国戚数不胜数,譬如谋反的三皇子阖家、这座府邸的前主人淮南郡王、老葛……
“不想说就不说了。”春愿将炕桌撤下,她坐过去,让宗吉躺在她跟前,像拍小孩子似的,轻轻拍着宗吉的胳膊,柔声道:“大娘娘是尊长,我不配,也不能说她老人家什么,只是宗吉,阿姐还要说你一句,为人子首先要做到孝顺,而且,不管你和大娘娘之间怎么了,万不能伤了皇后的体面,她夹在你们娘儿俩中间很难做的,你看你,今儿一生气,就吼了她,还把她的簪子摔地上了,她被禁足都是因为我,你要是再苛待她,我可真不能再在京城待了。”
宗吉脸红扑扑的:“哎呦,朕、朕当时火气上头了,不过豆豆脾气好,不会介意的。”
“脾气再好,也经不得你这么折腾。”春愿食指轻戳了下宗吉的额头,哀声叹了口气:“你看我,过去经历的那些事再不堪,我也熬过去了,因为我知道,我青梅竹马的未婚夫,一直心里有我,等有一天他考中了、出息了,肯定会带我走出这泥坑,可没想到……伤我最深的,就是我最爱的人。”
说着,春愿抹了下眼泪,替宗吉掖了掖被子:“越是亲密关系,越需要努力经营,皇后是你的结发妻子,你可不能寒了她的心。”
“嗯,朕记下了。”宗吉笑着点了点头,甚至竖起手发了个誓:“朕绝不会辜负豆豆,不论何时何地,都不会扔下她,一辈子爱护她,这总行了吧。”
春愿噗嗤一笑,心想今晚这关算是过了,忙换了个话头:“对了,今儿……都没见到咱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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