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梦雪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始末经过,走出学校的时候都恍恍惚惚。
昨天她还觉得赵宝来会收买人心,跟瑶瑶一比,这丫头要成精啊。
不过,她也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段时间,她的确疏于了解一对儿女们了,都不知道他们有什么事。
内心检讨一遍,许梦雪想了想往后应该怎么平衡弥补,便加紧去办今天要做的事。
其实她可以把每天都效率提高,尽量在孩子下学之前搞定,实在搞不定了,也可以找人来做,而不是非得亲力亲为。
当然了,她也不打算完全为了孩子牺牲自己。
因为,她得自己支棱起来,这样才会是孩子们的底气。
先去许家,盘货,收账。
有陈桂英女士在,她一点不怕账有问题,这是她妈,如果她都信不过,想来其他人也很难信得过。
陈桂英曾经做过几年会计,后来不知道怎么从一个好好的技术岗,被调离了原岗位,成为厂子里普普通通一女工,就那样干了一辈子。
虽然,她有些年头没碰过账了,于账目一事上,一开始还稍有些生疏,等熟悉了之后,专业就是专业的力量便体现出来,那可是相当拿手,许梦雪盯了两天,便彻底放手了。
她一到,陈桂英便把这几天记的收益给她看,同时递给她一网兜,里头装的都是钱。
细扫了一眼账目,心里盘算能否拿下那个店铺。
陈桂英听说她有这个打算,凝眉算了算,道:“钱不少,也不是不行。只不过,可能之后进货得分批次,还有之前想的广告,也得等一等。”
陈桂英这几天跟着耳濡目染,对她的打算多知道了些,遂提醒她。
许梦雪:“广告的事,蓝心那里说有变化,她说要看看,不知道她是啥打算。过几天,我再问问吧,说是能给我省下一大笔广告费。”
蓝心,就是她发小,在报社工作那个。
陈桂英:“广告费能生下来,倒是又多出一笔钱。其实要我说,你真看上了那个铺子,不如就买了吧?”
话一出,许梦雪讶异挑眉,看着陈桂英。
陈桂英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别过头,别扭道:“瞅我干啥,难道不是你想买吗?我这给你想办法呢!”
许梦雪:“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我没想到,咱们桂英女士的口气一下子变这么大。”
陈桂英白了她一眼:“别贫,还想不想我给你算账了。”
许梦雪:“想想想,有您,我可是轻松很多。”
之前,她每天都数钱,也挺痛快的吧,可是钱一多,数着数着,还要盘账,对她来说就难了些。这时候突然想到陈桂英的老本行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没想到效果还不错。
心里有谱儿之后,许梦雪收拾好东西,去赶集。
其实,已经做了不少小贩们的批发生意,于单独的赶集来说,她并不像之前那样,大大小小的集都要去一遍,而是只去大集。
当然,她去赶集还有一个原因——
卖东西嘛,不能光听上游说,还是得和最直接的顾客打交道,这样才知道他们心里最真实的需求。
白衬衣这单生意,她也并不打算只想卖过这一两个季节不卖了。
所以,好好卖货,好好了解她的顾客,是根本。
许梦雪一来,好些个小贩都认识她了,也有从她这儿进过货的,见面亦是浅浅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她一来吧,大家压力都挺大,有人想挨着她,蹭一蹭这阵风;有人吧,觉得双方有冲突,便挪了挪位置,想着离远点,也好过被挤在一边,顾客根本看不到自己。
这些弯弯绕绕,许梦雪没想太多。
她还是卖自己的。
许小弟就属于很倔强那种,不要和她摆在一起,坚决要靠自己。
许小弟之所以这样拼,还有很大一个原因是:
陈桂英女士兼了会计一职,即使不卖货,她也能从许梦雪这里有一笔收入,还不少,已经完全不需要拼命卖货了,对她来说,卖货就是顺带手的事。
这可是相当刺激许小弟这颗上进的心了。
在他姐和他妈的威压之下,他风吹日晒卖货,都有好多天没和朋友们吃吃喝喝玩玩乐乐,赚钱都没处花。
没处花,还是没她们赚得多。
许小弟悲伤,这让他往哪儿说理去。
许梦雪不知道他想的这些,但也很欣慰他的上进。
陈桂英女士也是如此。
不过,她很佩服他的骨气,又觉得没那个必要。
“要我说,他就是榆木脑袋,挨着你多好卖啊,非要和钱过不去,没那个必要嘛。”
许梦雪笑笑:“这样小弟该伤心了。等回来了,看看小弟怎么打算的。”
陈桂英挑眉:“咋着,不让他卖了?”
许梦雪:“这不是要开店嘛,而且和雯姐他们厂子里有合作,可以帮我们做一批货。不过国营厂子压价难,我看看回来能不能进一批布。小弟是男孩子,货不好卖也有这个原因,但他之前跟那些小贩们搞批发就挺在行的。”
陈桂英听出她的意思,不由道:“也亏得他有你这个姐,愿意拉拔他一把,不然他现在肯定跟街上的二流子没啥区别了。”
许梦雪:“这不至于,咱们小弟还是很有底线的。”
两人聊着天,已经开始上人了。
许梦雪有一阵子没来,不少老顾客逛到这里,看见她还都挺意外的。不过看见她摆的还是白衬衫,不禁有些遗憾。
“已经买过了,还不止一件。”
许梦雪笑着感谢对方对她的支持,指了指身上的裙子:“那不如看看这个,现在正好搭配。”
对方顺她的手一看,这才看到她穿的不是裤子,而是一条半身裙。
半身裙剪裁得体,格子花纹大大方方,令人耳目一新,与白衬衫一搭,清爽又自信,很是不一样。
“果然还得是老板,这一件白衬衣,能给搭出一个花儿来。”
这人在裙子的花色中间挑了挑,许梦雪跟她讲哪种衬肤色,哪种衬身材,哪种又能搭别的。
这人听得津津有味,也舍得下手,一气买了两条裙子,临走前,凑到许梦雪跟前。
“老板我跟你说,现在好多人学你呢,以前买他们只会夸这个好看那个好看,夸了半天没点东西,现在也都像模像样讲点吧。”
许梦雪挑眉。
“不过呀,他们也就糊弄糊弄别人,像我可糊弄不了。只要听过老板你讲啊,都知道啥是好的。”
“您这话我爱听,这个送您。”
许梦雪从摊上拿了条丝袜,递给她。
“嘿嘿嘿,还有这好处,老板那我可收了。下回再见着,我再多说几句大实话。”
出了一下午摊儿,衬衣不像最开始卖得那样快,裙子裤子和丝巾啥的,倒是卖得不慢。
这种小物品,许梦雪暂没有让厂子直接做的想法。
一来,工钱工费不低,不比进货便宜到哪儿去。
二来,自己做的话还需要一定周期,等做好了,这批新鲜劲儿该过了,就跟陈磊厂子里处理不出去的白衬衣一样。
这些,她还得从南方进货。
速度快,花样更新快,也能保证她的品有长销品,又有时兴品,别人才会常想起来她这里看看。
晚点,许梦雪看差不多了,张罗着收摊。许小弟意犹未尽,坚持要摆到最后,许梦雪也随他。
她和陈桂英一道回去,到了路口,陈桂英道:“你带孩子上家来,正好你也别做饭了,我一块做了吃了,省的你麻烦。”
许梦雪实在也不想做,就答应了。
经过昨天她也发现,一开始出去吃,孩子们没怎么吃过,自然新鲜得不得了,吃多了,他们也烦了,还是很想吃家里的。
你给他整一个普普通通的拍黄瓜,他们都跟吃宝贝似的。
这让她反思了一下。
能蹭饭,总比去饭馆强。
人多也热闹。
瑶瑶先下学,她先过去接她。
正是放学的时间,门口等了好些个家长。他们都抻脖子往里头看,盼着孩子出来,也怕一个错眼,没看到自家孩子。
许梦雪也站在门口,安静等着。
她已经有段时间没接过瑶瑶了,站在这门口,听这些家长们讨论小孩子的学习、报辅导班,也才想到之前被她遗忘在脑后的事情。
瑶瑶喜欢舞蹈,她自己照着人家学,都像模像样,她想问问瑶瑶,看愿不愿意系统学一下。
这个事之前想着,一忙就给忘了。
还有小煦,也得问问,看他有没有想学的。不过,要报辅导班的话,问题也来了,得有人接送,不安全。
原本,她妈能帮忙接送,现在也不行了。
陈桂英女士是她的会计,没有她,她也得费心搞账目的事,更没有心力。
晚上回去之后,她把想送他们去上兴趣班,以及现实的困难跟瑶瑶和小煦都说了一下。
小煦皱眉:“那他呢?他不能来吗?你都这么累了,还要顾着我们。”
许梦雪反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小煦口中的“他”是易霆。
她倒是的确把他给忘了。
虽然他比之前回来得频繁点,但是她也忙,两个人又不在一间屋子住,平常见面也不多。
她其实真的习惯没有他了。
不过小煦也是提醒了她,都是家里的一份子,没道理,他们考虑他忙,就把自己累得半死不活。
又不是她一个人的孩子。
“行,那你们先想想报什么班,等周六我带你们都去看看。”
瑶瑶兴奋问:“什么都可以吗?”
许梦雪点头:“对,我们可以先上几节课尝试一下,如果觉得喜欢,也愿意继续学下去,我们就再报长期的。”
眼看着小丫头兴奋得要跳起来,许梦雪先给她泼了一盆凉水:“不管最后学什么,都答应妈妈要好好学,不然,我就不同意你们去学了。你们能做到吗?。”
“能!”两人异口同声。
凌晨两点,易霆推开门,看到坐在客厅的人,神情微顿。
“怎么还没睡?”
许梦雪淡淡道:“我在等你。”
她自认为不是很厉害的人,也不是那种特雷厉风行的女强人,有些地方总有做得不到位的,也有考虑不到的。
但是,她有一点挺好,十分善于反思。
比如说,做生意上的反思;
再比如说,教儿育女上的反思;
还有此刻,对于家庭关系的反思。
这也是她坐在这里等易霆的原因。
“我们聊聊孩子的事。”
从进门到“我在等你”,易霆一颗心都提起来,乍听到“聊聊孩子的事”,他恍惚一瞬稍微松口气。
只要没说离婚就好。
其实,许梦雪没提离婚的原因很简单:
孩子们很懂事,离婚了不会在她面前提要爸爸,内心说到底还是很渴望父亲的。
过年那一阵,有他陪着,瑶瑶和小煦都开朗许多。
所以,她现在要考虑的是家庭责任分配的问题,而不是离不离婚。
离婚,能改变他是孩子父亲的事实吗?
哦,并不能。
许梦雪很平静,也很淡定,把如今家庭所遇到的困难同易霆讲了一遍。
“今天我听着,很多育红班的孩子不光有兴趣班,还开始补习小学的课。我去接小煦,也问了小煦老师,他们班上的孩子也有开始学奥数的。”
易霆:“所以,现在我们要做什么呢?”
许梦雪不悦,反问:“你觉得你能做什么呢?又愿意做什么?”
察觉到她话里的怒气,易霆马上道:“我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许梦雪嘲讽问:“那你说说,我是哪个意思?”
一句话捅了娄子,易霆也很后悔。
他抿唇,按住许梦雪的手腕,拦住她离开。
他的手很大,上面有一些粗粝的茧子,与许梦雪的纤细细腻形成鲜明对比。
他刚从外面回来,手面微凉,手心很热。
滚烫的手心贴住许梦雪发凉的手腕,有些强势,又不容拒绝。
“梦雪,你听我说。”
作者有话说:
我感觉易霆不能要了……
◎抱抱好吗(三更)◎
易霆的脸庞棱角鲜明, 眉眼如刀削斧刻,立体又深邃,此时隐在明暗不清的阴影中, 似有痛苦。
“梦雪, 你知道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声音低沉有力,匿有不易察觉的哀伤。
许梦雪却是一下就炸了。
有无数不满如阀门大开的洪水, 倾泻奔涌。
夜晚的凉意到底是换回她的一丝理智。扫了眼紧闭的房门, 她拢好衣服,起身,行至门口, 侧目低声:“出来。”
她并不想让儿女们担心,也不想让已经熟睡的儿女们被父母的争吵惊醒, 然后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惶惑不安一整天, 甚至更久。
她也不想让邻居们看笑话。
下楼,走到一处人很少又背风的地方, 许梦雪冷眼相对,挑眉问:“所以呢, 你在和我讲你的不容易?那你前段时间怎么说的呢?”
她已经尽量在克制自己的不满, 这种不满一旦放任,便如蝗虫啃噬植物, 片刻寸草不生。
“易霆,过去的, 我不再说。但是往后, 你应该履行一个父亲的责任, 这不是我对你的要求, 而是作为一个父亲,应该扮演好的角色。”
夜凉如水,冷风灌进衣袖,激得受凉的脖颈起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许梦雪也在这份冷意中,逐渐冷静。
“抱歉,我可能语气刚刚激烈了些。我只是想说,我们既是我们自己,也是他们的父母,是我们主动选择当父母,而不是被选择。既然如此,我们理所应当地做好,不是吗?毕竟,每个人当父母的机会只有一次,很多事也许有弥补的机会,但也不得不承认,有些遗憾一错过,就是一辈子。”
她想到了自己。
这些话,她既是说给易霆听,也是说给自己听。以前,她就听过,女人怎么平衡家庭和事业,她觉得自己做得还挺好的,现在看来,显然不是。
在她奔事业的这几天,不过是短短小半个月吧,她就已经离儿女们的生活远了。
以前,她也不是多黏着儿女的人,但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远,他们没有时刻在一起,却能在每日的相处中,感受到彼此的存在。
最近,很明显地,她在处理家庭上有了敷衍,对儿女们的事有了懈怠。
本不该如此,不是吗?
易霆想说他有苦衷,难道她没有吗?
她并不会为了孩子们放弃事业,却也贪心地想平衡好这个关系。
她必须得承认,她其实也需要一份分担。
也许矫情了吧。
她自己选的,并非完全不能做好。
包括今天在内,这两天那种与瑶瑶小煦在一块的生疏和她不经意间的遗忘与忽视,刺激了她,让她想要去发泄。
与其说,她发泄的是对易霆的不满,不如说是对自己的。
为什么她没有考虑得再周全一些?
她怎么就提前预设好今天的情况?
许梦雪左手搭右臂、右手搭左臂,环在胸前,微仰着脸,看向远处昏黄的月亮。
晚风拂过,带动她的衣摆,亦拂下她眼角的泪。泪珠晶莹,在清冷的夜泛着光,映出她通红的眼尾。
这种落泪的脆弱,是易霆不曾在许梦雪身上见过的。
她是大方的、自信的,举手投足间永远游刃有余,即使决定和他离婚,略微发沉的情绪中,也不见脆弱与无助。
此刻的她,好像一个在夜色中奋力奔跑的孩子,在不经意间,踩到了路上的石头,迎面摔了一跤,爬起来后,额头红肿起包,四顾不见人影和方向。
她手足无措,愣在原地,无助落泪。
像远远看见就惹人无线心疼的孩子。
易霆感觉,他的心像被人抓住狠狠揉搓,团成了一个废纸团,揪得发疼。
他不该狡辩,他的确没做好。
忍不住往前跨一步,低头,便能闻到那种向阳花般的清香,看到她茸茸的发顶和发红的眼稍。
他们的距离足够近,只要他可以,轻轻展臂,就能把她揽入怀中,给她的无措与无助一个安慰的停靠点。
易霆声音沙哑,低低问:“梦雪,我……可以抱抱你吗?”
随着话音而落的,是他收紧的双臂。
他终于……在这个只有几粒残星的夜晚,在春风与摇曳的草木的见证下,靠近、拥抱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她身上有好闻的、令人感觉很舒服的花香,淡淡的,眼前仿佛看得见随风摇曳生姿的花草。
易霆抬手,以极致温柔的小心,用他并不细腻的指腹拭去她眼角的泪痕。
眼泪被风吹凉,亦如她的失望吧?
“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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