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见(松乙)

徐文康还疼得起不来身, 抬眼看到睥睨着他的沈昭城，心中惊惧油然而生, 但他的尊严和倔强不允许他认怂, 他哑着嗓子开口, 却是一顿猛咳。
咳过一顿，他整个人都虚弱了不少，看起来奄奄一息的。
再开口，他嗓子干如枯井，瞪着沈昭城本能地往后缩：“我，我要报警了，你再动我试试！”
“行啊。看你不方便，我帮你吧。”
沈昭城扬了扬唇，一如徐文康印象中那样的风流儒雅，似乎刚才的风卷残云都是假象。
他拿出手机，随手按了几下，半蹲在地亮在他面前，屏幕上俨然亮着110的数字，就差一个拨通。
“来，你自己按。”
看着云淡风轻的沈昭城，徐文康心里的恐慌没来由地铺天盖地而来，抖得更厉害了。
“怎么不报呢。”
沈昭城镜片后的双眼噙着笑意，点缀眼角的那颗红痣却越发可怖，“叫警察来，多让我赔点吧。毕竟你从明天开始就要失业了。”
徐文康脸色一变，但还是不信邪：“你不要虚张声势，你沈昭城…你们MG的手还能伸那么长？你，你别以为我不敢报警！”
沈昭城笑了一下，把手机往前递了递，似乎在和他说随便报。
“虚张声势？”
沈昭城品了品这句话，似乎觉得有点好笑。
“且不论沈家是文成科技的大股东。不巧，你的直属上司刘释宇还是我的发小。动你一个，你说我用不用虚张声势？”
徐文康闻言双瞳皱缩，灰青着脸，慌里慌张地就挣扎着起来要去拉沈昭城。
沈昭城却突然在须臾间笑意尽失，黑着脸躲开了他的手，缓缓站起身，冷眼看他。
“沈总，是我不识好歹，我这张贱嘴说的那些话您别当真，我见过，我见过您之前拒绝送上门的女人，我知道你们之间是一清二白的，我是乱说的，我掌嘴！”
说着，他真的给了自己两个响亮的巴掌，但沈昭城只是抄着兜，冷漠地看着他张皇失措的丑态。
“沈总，我真的知错了，求您网开一面，我好不容易才到了今天……”
徐文康艰难地撑起身躯，无助地求着沈昭城，腽肭的脸上淌着泪水，他是真的害怕了。
他今天本来也只是想给曾经看不起他的MG一个教训，出一口恶气而已啊！他没想和他们对着干的！
“去向她道歉。”
沈昭城示意乔见的方向，声音冰冷，不容置喙。
“好，好，我马上去……”
徐文康忍着剧痛，正准备连滚带爬地过去，锃亮的皮鞋尖却拦在眼前。
他顺势往上看，对上沈昭城凛若冰霜的面容，不自觉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果我以后再听到任何一句你今天说过的话，就不只是失业这么简单了。”
徐文康知道自己这一遭革职是在所难免了，但也不敢再忤逆他，连连称是，保证绝不会辱了他的清白。
“我的清白不重要。”
沈昭城看了一眼正望向这边的倩影，眼底深了深，音色低沉让人不寒而栗。
“但不能脏了她。你他妈给我放干净你的嘴，好好向她保证，让她安心。听到没？”
徐文康深受压迫，哆嗦着不敢看他，只满口应下，勉强地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向乔见。
乔见看着他俩不知说了什么，那嚣张的徐文康看起来竟是在低声下气地哀求沈昭城。
然后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徐文康就满身是伤地站在她面前，卑微地重复着道歉，还向她保证绝不会再说出今天这样的话，污蔑他们清白。
她看着那些满地零落成泥的百合，没法原谅徐文康，但也不想再和他多费口舌，只让他赔了百合的钱，就让他快滚，不想再看见他。
乔见心里明白，这肯定是沈昭城的手笔，不然徐文康不可能突然服软的。
沈昭城果然很在意名声和清白。
也是，他这样的富少，往后指不定还要家族联姻什么的，轻易和她这样的下属有了牵扯，确实不太好。
不知怎的，听了这道歉，乔见心底反而更堵了。
“怎么了，还没解气？”
感受到沈昭城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乔见不自在地捂起了脸，别过头。
“你别看我！”
她妆哭花了，眼睛还哭肿了，昨晚还通了宵，现在肯定丑死了。
乔见听到沈昭城喉间发出一声含混的低响，像轻笑，又像叹息。
“你把手拿下来吧，我不看你。”
看乔见好像不是很相信，他又笑说：“真的。”
乔见也觉得这样有点无理取闹，这太不像自己了。
行吧，看就看吧，反正他刚才肯定什么都看到了。
她认命地将手挪开。
下一秒，一阵冰凉的触感从太阳穴滑落至耳廓，眼前的世界倏地拉高了灰度，不太分明。
好一会她才回过神来——沈昭城为她戴上了他的墨镜。
沈昭城身量高，从他的角度，能从缝隙间看到她的睫羽轻颤了颤。
他的心尖像被什么挠了下。
他微微俯身正视她，伸手帮她扶正墨镜，放轻声音侃道：“再配上口罩，ᴶˢᴳᴮᴮ这下你去抢银行都没人能看清你的脸。”
乔见心绪起伏，缓缓抬脸看他，却绷不住笑了。
不是因为他的话有多好笑，而是因为他实在太白，显得他眼下的乌青特别明显，隔着墨镜都能清晰分辨。
“谢谢。”
她嘴上说着谢，却为了将他这副模样看得更清楚，把墨镜摘下一丢丢。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没戴眼镜的模样，但她的注意点全在那黑眼圈上。
在缝隙间彩色世界里，他黑眼圈和冷白皮的对比更加明显，像画上了烟熏妆，有种妖异不羁的美感。
实在太违和了。
怎么会有人一夜之间黑眼圈变那么明显啊？
原来他今天一直带着墨镜，是在遮黑眼圈吗？
乔见笑的前仰后合，连连摆手：“对不起，太好笑了，让我笑一会。”
沈昭城倒也不恼，只是抱臂挑眉，慢条斯理地从上衣的直内口袋里取出眼镜戴上，瞥了眼她的笑颜，也笑了。
“怎么，又开心了？”
无人的偏巷中又刮起了风，暗白得可怕的天色警示着即将到临的风暴。
乔见看着他凑得有点近的脸，笑容定格，在乱风中将吹到脸上的碎发别到耳后，正了正色，假正经地咳了一声。
然后很轻地嗯了一下。
不知为什么，她心跳有点快。
沈昭城扬了扬下巴：“那走吧。”
“我今晚还有事。”乔见说。
“走吧，我和你一起。作为总监，我有义务保障我们公司女员工的安全。”
乔见想起刚才突然出现的徐文康，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尾随自己的，再加上这儿确实人影稀落，还是有点后怕，便没有拒绝沈昭城陪伴的提议。
趁着她发呆的空档，沈昭城动作自然地伸手抽出乔见手上的残枝，漫不经心地把玩了一转。
“不是要重新买花么，花店在哪，你带路。”
乔见手里一空，抬眼看他，正好撞入他等答案的笑眼，顿了一瞬。
沈昭城闲散地轻笑一下：“看什么，走在我身边就别拿着枯枝了，容易引人误会。”
“有什么可误会的，我们又不是什么能互相送花的关系。”
两人一边走着，乔见随口答了一句，忽然觉得这句话好像哪里不对，赶紧找补道，“我们员工手册上不是也有写，要廉洁奉公，杜绝送礼行为。”
……怎么感觉还是哪里不对。
沈昭城喉底响起一声低笑。
他随手将枯枝精准命中路边的垃圾桶，掸了掸手上的灰。
“可我怎么记得，晚上没少给你送呢。”
乔见猛地被他一噎，清晰地感受到一阵热意从耳根蔓延而上。
简、简直不讲武德，他们不是盟友吗，为什么要用死去的记忆攻击她！
在那些窒息的画面开始回播前，乔见及时打住。
不行，不能尴尬，只要她不尴尬，尴尬就是不存在的。
但她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但又不想被他看到脸上的红晕，只得梗着脖子不去看他：
“沈总，梦里这些虚假的事，以后我们还是少点儿谈起吧。省得被人听到了，误会岂不是更大。”
“怎么，嫌那些是假的？”
沈昭城在风里微眯着眼，悠悠然道，“好吧，待会自己挑两枝真的，我给你买就是了。”
乔见身形一顿，满脸问号地看了他一眼，他还很无赖地扯了下嘴角。
他到底是什么理解鬼才！
虽然他摆明就是故意的，但乔见决定做一个识时务的俊杰，不打算再回怼他。
毕竟他刚才救了自己，再加上，如果继续说下去，说不定还会有更多死去的记忆活过来。
更重要的是，他始终是自己的上司。
这些鸡毛蒜皮可以不计较，但一提到梦就脸红的坏习惯必须改掉！改掉！
她咬了咬唇，拨下发丝挡起淡红的脸，抛下一句“要下雨了，快走吧”就快步走到前头去。
沈昭城散漫一笑，目光停落在她被他西服外套拢起的背影。
黑色西服之上的耳根越发红得娇艳，腮帮子有用力咬紧的痕迹。
又让她气他了。
不过，总算是扫去刚才那满脸阴霾了。
暗淡的光透过交错的树枝，斑驳地点亮空中飞舞的尘埃，点亮她如墨垂落的长发上，反射着漂亮的色泽，仿佛成了灰白世界里唯一的亮光。
她好像一直都很喜欢这个头发长度，微翘的发端始终落在肩胛骨上，像是不会随年龄增长似的。
沈昭城垂头一笑，迁就着她的步子走在她后头不远处。
买完花，乔见和沈昭城走出了这条宽巷，刘特助停着车等在巷口。
天色愈发的黑沉，凉风更劲，街头却有爱侣不顾一切地忘情深吻，街边的咖啡厅流出慵懒的爵士。
乔见停下脚步，看向沈昭城，一边褪下他的外套搭在小臂递给他，然后搬出她早就想好的话：“沈总，今天谢谢你今天帮我解围，也谢谢你陪我去买花。我还要去办点事，那个……”
她压低了声音：“梦的事情，我们在电话里说吧？”
又开始了，去他妈的沈总。
沈昭城没有接过那件外套，只低眼看着身侧的地面，听着她不知是否有意保持距离的客套语气，没什么表情地顶了顶腮。
等她终于说完，他抬眸看她，用下巴指了指旁边的车。
“上车。”
“啊？”
他的回答完全出乎乔见意料。
她指了指旁边的地铁站：“我不顺路，不回公司，也不回家，我去坐地铁就好。”
这些都是其次，更主要的是，她待在他身边，总会有种反常的不自在。
不知是否是由于梦的事，她只知道，这让她变得不像平常，她不喜欢这样。
沈昭城看她一眼，捕捉到她脸上那抹忧色，拉开了车门，语气放软了不少：“上车吧，刘特助说，今天应该嘉奖你，送你一程，我觉得这样也挺好。”
“嘉奖？”
看她小脸上大写的呆滞，沈昭城眼里终于慢慢浮起清浅笑意，好整以暇地学起她刚才那种一套一套的客气：
“我们乔组长今天在交流会上表现出色，多给我们MG挣面子，不应该嘉奖？”
乔见更加给整不会了，怎么像教导主任在表扬小学生似的？
而且，怎么感觉他话里有话？
沈昭城倒也不急，撑着车门，懒懒地撩起眼皮看她，“这样的说法可以吗，乔组长。”
“你……”
乔见正还想说什么，但恰好一滴雨丝划过她的脸颊，渗人的冷意刺入皮肤。
她低头在包里翻找了一会儿，才惊然想起来，今天跟着刘特助出来得急，没有带伞。
“啧啧，乔组长没带伞啊，那怎么办呢？”
沈昭城含着笑，瞥眼示意车内。
车内的刘特助已经将他们的对话尽收耳内，这下收到眼神，马上就秒懂了，探出头来朝乔见呲牙笑道：
“乔组长，你看巧不巧，这个车刚好有个顶诶，这不比伞好使？”
“……”
车里暖和不少，车窗上氤氲了一层雾气，车内也增了一层湿气。
乔见将沈昭城的外套整齐叠好，放在他们之间的空位上，然后手捧着花，端正地坐好。
“刘特助，麻烦去一趟花林寺，谢谢。”
“嗯嗯，好。”
刘特助从后视镜看了两人一眼，抿嘴一笑，继续安安稳稳地开他的车。
乔见本以为报了地址之后，沈昭城多少会问两句，但他始终没有开口。
她也因此松了口气。
爸爸妈妈和妹妹的牌位都供在花林寺里。他们的事，除了边佳佳以外，她没再和任何人提起。
所以如果沈昭城问了，她还真不知道要怎么说。
沈昭城闲散地靠躺在座椅上，感受到身边人再次陷落的情绪，眉心一紧，侧眸看去，却正好与她墨镜后的视线空中相撞。
“今天真的谢谢你，沈总。”
她看着他，又一本正经地道谢，一如以往每次。
雨水朵朵打窗绽开，车内安静地淌着暗香。
沈昭城看了她认真的神情片刻，还是把那些吊儿郎当引开她注意的话咽了下去，移开了眼神。
取而代之的，是一句轻飘飘的话。
“嗯，知道了。”
乔见还以为他又会嘴欠，没想到他竟然直接应下了。
好像在上次那个雨天，也是这样。
她不是傻子，她知道刚才那一出应该是他想在这样的雨天送她一程。
虽然他经常都让她很想怼他，可她好像更经常在向他道谢。
她怀抱着花束的手摩挲着捆扎的缎带，沉默了片刻，转换了话题。
“沈总，今天那个徐文康，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嗯。”
沈昭城说，“今天接到Watson女士讯息，我过来的同时，也让人去查了他。他以前曾多次求职MG，但一直被拒。”
乔见马上了然。
难怪她会觉得他的恶意像是直冲MG而来。
原来，沈昭城是收到场上的消息后，特地来找她的。
她转头看向沈昭城，却再次忍不住笑了出来。
刚才窗外的一束光正好打在他的脸上，衬得他的脸更白，眼圈也更深了。
“笑什么。”
沈昭城随ᴶˢᴳᴮᴮ意地搭起长腿，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也不想想，这是昨晚拜谁所赐。”
乔见：“？”
前排吃瓜刘特助：“？”
不是，这话里信息量是不是有点大！
等等，昨晚？
乔见一下没反应过来，但恍然间，她想起整晚失眠的自己，脸色骤变，马上笑不出来了。
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沈昭城，难以置信：
“这……都能有连锁反应？”
“嗯。”
“……”
乔见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家中的，只记得从花林寺回来的路上气氛都很尴尬，其实主要是她尴尬，沈昭城依旧是一派气定神闲。
她都难以想象昨晚因为她而被迫失眠时，沈昭城是怎么过来的，有没有背地里偷偷骂她。
她今天居然还这样嘲笑他。
她怎么敢的QAQ
虽然和沈昭城道过了歉，他也好像无甚所谓，但乔见还是觉得很头大。
为了两个人的睡眠，今晚一定要睡个好觉，做个好梦！
离开车座时，她这样想道。
她想的太专注，又走的太快，撑着车里的备用伞渐行渐远，以至于没有听到的刘特助在身后唤她名字。
刘特助喊了两声，见她没回应，正犹豫着要不要追过去，看了眼手中还带着香气的小开衫，福至心灵，蓦然一笑。
不必给她送过去了，留在这里，自然会有人能交到她手上的。
现在谁都没他懂怎么能讨好BOSS！
许是前一晚没睡，又或者是因为这一天经历了太多，乔见确实睡了个好觉，还是倒头就睡的那种。
但是！如果她犯了错，请让法律来惩罚她，而不是让她在梦里梦外反复社死！
她明明在妈妈的灵位前都没有掉眼泪，却在梦里因为想妈妈了，而扑到沈昭城怀里呜哇大哭，还疯狂求安慰求抱抱。
梦里的沈昭城不会像现实那样呛她，反而是极度的细致耐心，不仅将她拥在怀里，替她抹去眼泪，蒸了热毛巾给她敷眼睛，还柔声陪她说了好久好久的话，直到她抽泣声渐小，入睡在他怀里。
好一幅温馨甜蜜的画面。
醒来后的乔见：……
她在床边沉默地思考人生，坐了好久好久，甚至觉得，自己眼睛好像真的有点哭痛了的感觉。
哦，她想起来，昨天好像确实也哭了。
啊啊啊，谁能告诉她，做了这样的梦到底要让她如何去面对沈昭城啊！
她以为自己会慢慢接受梦的事情，但她却忘了——每天都会做不同的梦！谁知道梦会不会越来越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