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偏偏自己不辞辛苦的挣。
这也就算了,毕竟一个小时二十块真的也不低,而且教书不是什么累人的活。
可那骑着三轮车送货……
顾长海还是记得那天碰见余贝贝时,余贝贝狼狈的样子的。
她一个女的穿着解放鞋,黑裤子,脖子上搭一条毛巾,车子停好,就拉起毛巾擦汗,然后搬货,比外面临时工还专业……
就这,谁能想到她是苏区长的弟妹?
苏家人几乎都从政,余贝贝不管嫁的是谁,都不是普通人啊!
顾长海想到这,又在心里重重叹息一声。
本来是一个攀附的好机会,可偏偏让他自己把路堵死了。
不仅堵死了,他还把人得罪了呢!
今天在饭桌上见面,余贝贝都没说什么呢,他就已经被苏区长敲打一番了,若余贝贝是个气量小的……
顾长海只要一想,就感觉疲惫的很。
整个人好像被抽走了精气神一般,腰再不像之前那样挺的直。
曲梅不知道他外面发生的事,更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是小声的把自己要说的话给说出口,她问顾长海,“你们单位端午节发的那个火腿肠,是不是叫什么甜贝火腿肠啊?”
顾长海没回答,她又小声道:“小飞好像在给那个火腿肠送货,他说自己能照顾好自己,不让我们担心,但绝对不回这个家,”曲梅说到这里又抽泣起来。
她虽然喜欢绑架,胁迫自己儿子,也从来没有站在顾飞的角度想过问题,可她就顾飞这么一个儿子,她是真的疼的啊!
她是那个有一个肉包子,她会全留给孩子,自己一口都舍不得吃的妈妈啊!
如今儿子不愿意回家来,她怎么能不伤心,不难受啊!
“你说什么?”顾长海突然又大声起来。
曲梅被他的声音一惊,再说话,不仅小声,连语气都嗫嚅起来“……我,我说,小飞现在在给人送货……”
“不是,”顾长海打断她“你刚刚说火腿肠?”
顾长海说着还不耐烦的加了一句“你说大声一点,干嘛的,没吃饭啊?”
“孩子孩子你照顾不好,你自己吃个饭你也困难了?”
曲梅小心的觑了他一眼,大声了一些“嗯,就是你们单位端午节发的那个火腿肠。”
“小飞好像就是在那送货。”
“在送甜贝火腿肠?”
曲梅点头,“嗯,今天我看见他,他就是骑着三轮车,车上拉的都是那个火腿肠,那个纸箱上写的就是甜贝火腿肠。”
“哈哈,”顾长海突然笑出声。
曲梅都有些被他吓到了,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好在不等她反应,顾长海就自己说话了“既然是在那,就不用管他了。”
这下曲梅更迷糊了。
“不管他?让他一个人住外面吗?”曲梅有些不放心“我今天看见他,我瞧着他瘦了好多,也黑了,”曲梅说着就哭了,“肯定是受了不少苦,之前别说是帮人送货,他连衣服都没洗过。”
“就让他一个人住在外面,我是一点都不放心,”曲梅说完,就开始擦眼泪。
“那你回头再去看看,跟他说说,看看他愿不愿意回来住。”
“要是愿意你就让他回来,他想在那送货就让他送。”
曲梅立马就说“我们家也不缺那个钱,何必受那个罪,你不知道白天外面多热,那孩子热的满头都是汗……”
“你懂个屁,”顾长海直接打断她的话。
他问曲梅“你知道那火腿肠厂是谁的吗?”
曲梅抹着泪,摇头,这她哪能知道。
顾长海知道顾飞是在余贝贝厂里帮忙送货之后,腰杆又挺了起来。
他一直都觉得顾飞太过天真,不够世故圆滑,更不够有心机,如今看来……倒也不全是,或者这也叫傻人有傻福。
他以为堵死的路,没想到他儿子攀上了。
攀上了好啊,攀上了好。
“是那个余老师的。”
“余老师?”曲梅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顾长海嘴里的余老师是余贝贝。
“就是给小飞补英语的那个余老师。”
“她?”
“嗯,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她去财政局送货吗?”
“送的就是火腿肠。”
“当时她就是骑着三轮车,一个人搬货,当时是我想岔了,我还以为她是什么送货的,哪里想到,她一个老板,还是个年轻的姑娘,还那么能吃苦,穿着朴素的,自己一车一车的去送货啊!”
曲梅皱着眉看着口若悬河的顾长海“你怎么知道那厂是她的?”
“我今天看见她了?”
“在哪?”
“饭桌上。”
“饭桌上?”
顾长海总算意识到不对劲,他低头看向一脸怀疑看着他的曲梅,又冷起脸来,“你一天天的都在想什么?”
涉及到顾长海的作风,曲梅立马就瞪起眼“你让我怎么想?”
“你怎么了解那么清楚的?”
“再说了,你们俩怎么会坐到一个饭桌上去?”
“她什么人,你什么人?”
“你们吃饭的桌子上,有她什么事?”
顾长海才一脸凝重的说“你别胡说八道。”
为防曲梅这张嘴生事端,顾长海赶紧就把事情说清楚“我们本来是跟苏区长一起吃饭的,苏区长去的时候带着她。”
“苏区长?”这下连曲梅都傻了。
“她……余老师怎么会跟苏区长搭上关系。”
顾长海在沙发上坐下,“苏区长说她是自己弟妹。”
“弟妹?”
“她结婚了?”
顾长海点头“还怀孕了。”
“怀……”
“之前都没看出来啊,”曲梅皱着眉说。
“应该是刚怀不久,肚子不明显,是吃饭的时候,苏区长让服务员上菜时注意孕妇忌口,我们才知道的。”
曲梅皱眉皱的更狠了,“那……那她饭桌上没有对你说什么吧?”
顾长海听见这话,莫名的就长舒一口气,然后摇头“没有,她表现的很淡然,并没有表现的有一点熟稔。”
“不过这也正常,毕竟之前我们闹的也算是不愉快。”
“讲句实在话,她没有当着那么多人面给我难堪,我就很感谢了。”
曲梅紧皱的眉心就舒展开了“那就好,那就好。”
顾长海就蹙上眉头“你也别太乐观,她是没当着人的面给我难堪,可我自己表现的不恰当,让苏区抓到了猫腻,他当时就敲打我了。”
曲梅立马就皱起眉“那怎么办?”
顾长海可不是什么有靠山的人,他能走到今天不容易,他们这些人还都要靠着他吃饭,他可不能出一点点事。
怎么办?
顾长海也不知道怎么办!
“你明天没事的话,去那厂里看看顾飞,到时候兴许能看见余老师,到时候你试着跟她聊一聊,看看她能不能看在小飞的份上,把这茬就算是揭过去。”
“毕竟我们也不算真做了什么恶事。”
“我们给孩子找补课老师,她没有学历证明,她被辞退也是正常的。”
“想来……她应该是能理解的。”
“之后我们不干什么,相信他们也不会为难我们。”
曲梅就点点头“那行,那我明天早上就买点东西过去。”
顾长海就立马点头“对,对,买些东西。”
“余老师她怀孕了,像家里那些好的营养品,你都拿些过去。”
曲梅第二天起了大早,刚八点就提着不少东西从家里出发,她在一家供销社买到了火腿肠,之前他们家的,自己吃吃,她拿回娘家一些,早就没有了。
好在这东西,现在卖的非常多。
各家百货,供销社,杂货铺子,都有。
买了火腿肠,按照上面的地址,曲梅提着一大堆的东西去了工厂。
这一大堆东西有些是给顾飞买的。
顾飞不愿意回家,他一个人住在外面,曲梅这个亲妈自然心疼。
所以就给顾飞也带了不少吃的。
曲梅按照地址找到了工厂,李华他们都在干活,顾飞也骑着三轮车到了,拿着送货单,正在给三轮车装货。
顾飞在曲梅眼里一直是个孩子,是个连自己衣服都不能洗的孩子。
可其实顾飞最需要的不是谁把他的衣食住行包全了,他更需要的是一份尊重。
其实他的性子很坚韧。
衣食住行,他完全可以自己来。
就比如出来的第一天,他就会计算自己手里的钱,早饭即使饿着,也就只给自己买两个包子吃,然后就跑到炸串店里去找余贝贝,中午还用干活,蹭到了一顿饭。
后来,他每天骑着三轮车,顶着烈日,走街串巷的开始送货,从早到晚,基本都在外面晒着,他也没叫过一句苦,也没缺过一天的班。
就是送货单不多的时候,他就会歇着,或者跑出去买各种吃的,还顺便送来给余贝贝吃。
他觉得挺好的,自己挣着自己花,没有谁指着他的鼻梁骂,处处贬低他,他觉得自己活的像个人,他一点都不觉得苦。
他不觉得苦,但曲梅看着他挺着瘦削的身板,一箱又一箱的搬货,最后还很熟练的拿着绳子,前前后后的给那些火腿肠绑的结实,曲梅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儿子有一天会受这样的苦。
顾飞把三轮车上的火腿肠都绑好,推着车从厂里出来,就准备骑上车去送货的时候,一抬眼就看见了提着大包小包站在路边望着他落泪的曲梅。
看见曲梅出现在厂门口,顾飞心里下意识的慌起来。
他把三轮车停好,向曲梅走去,“你……你怎么找到这地方的?”
曲梅看着如今又黑又瘦的儿子,别提多心疼了,“你昨天拉的货,那些纸箱上都写着甜贝火腿肠。”
顾飞回头看了一眼,的确,每箱火腿肠上,都写着大大的“甜贝火腿肠”几个字。
下面的是小排的字,写着厂的地址,以及联系电话。
“我跟你说了,我现在是不会回去的,”顾飞低下了头,声音晦涩不明。
其实顾飞对曲梅没那么讨厌,毕竟是曲梅只是从来不维护他,还喜欢顺着顾长海的心意做事。
但她是顾飞的妈妈,对顾飞的疼爱,顾飞也是看在眼里的。
所以每每看着曲梅哭,其实顾飞心里是难受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昨天能在太阳底下待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接受众人的指责,却并不曾有任何发火,推搡曲梅行为的原因。
真要说,父母养他一场,谈不上亏欠。
尤其是曲梅,生他,养他,疼爱他,只有他亏欠曲梅的,没有曲梅再反过来亏欠他的道理。
但顾长海的行为,他造成的家庭氛围,让顾飞感觉到窒息,顾飞只能逃,不然他会毁了自己。
曲梅落着泪说“这样好不好,你回去妈妈也不拦着你来送货,你回家来住,妈妈可以照顾你,给你做饭吃,洗衣服……”
顾飞抬起眉眼,他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都是痛苦“我不需要谁给我洗衣服,做饭,我有手有脚,这些我都可以做。”
“我需要……”
“算了,你回去吧,我不回去。”
他神色很坚定,曲梅只能把买的东西给他“这是妈妈给你买的吃的,补身体的,还有些水果,饼干什么的,你饿了,热了可以吃。”
她把东西递过来,顾飞也就接了,“你回吧!”他不想让曲梅担心,所以东西接的很干脆。
曲梅却没走,而是问他“你余老师在吗?”
顾飞瞳孔在这一刻紧缩,他警惕又受伤的望向曲梅“你怎么知道余老师……”
话没说完,顾飞就惨然一笑,少年人脸上都是受伤“是了,我忘了,堂堂顾局长手比天高,有什么是他查不到的。”
他说着就把东西递还给曲梅“东西你带回去吧,我不需要。”
“你也别找余老师,我之后不会在这干活了,”顾飞神色微淡的说。
曲梅一听就知道是他误会了,赶紧解释,“不是的,小飞,你误会了。”
“妈妈不是来找余老师麻烦的,妈妈……”曲梅说着还看了看左右,“妈妈是来给你余老师送东西,给她赔礼道歉的,”曲梅还把自己买的营养品给顾飞看。
这下轮到顾飞懵了,他想不出曲梅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给余老师道歉?”
曲梅点头,又靠近自己儿子一些“你知道你们余老师丈夫是谁吗?”
陆西辞天天来陪着余贝贝,顾飞自然知道是谁。
只是还不等顾飞说话,曲梅又已经小声的道:“是苏区长的弟弟,苏区长昨天出去吃饭,还带上了余老师。”
陆西辞跟苏宴的关系,顾飞还真的不知道。
别说是跟苏宴的关系,就连陆西辞是陆泽礼儿子,顾飞也不知道。
当然,他也不知道陆泽礼这三个字代表着什么。
他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这个年纪,什么权啊,钱啊,在他心里不占什么地位的。
所以他怎么可能会关注这些。
但他倒是知道陆西辞是军人,而且级别是团长。
因为在炸串店帮忙的时候,付珠珠跟陈奶奶两个人聊天的时候提到了。
就是……
“我说呢,你来给余老师赔礼道歉,”顾飞望着曲梅,满眼都是失望,“你跟顾长海真的是无利不起早。”
他失望出声后,彻底不含希望“你回去吧,余老师不在这。”
“我也要去送货了,先走了。”他说完,把曲梅买的东西放在了地上,转身就去骑三轮车,不顾曲梅提着东西在后面喊“小飞,小飞……”
头也不回的骑走了。
这一刻,顾飞清楚的明白,有些人,他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要不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呢!
曲梅追着三轮车跑了几步,引了李华出来。
李华望着提着东西的曲梅,问她“你找顾飞那孩子啊?”
李华打量着穿着裙子,皮鞋,戴着珍珠项链,头发梳得整齐的曲梅,试探的问“你是?”
曲梅看了一眼李华,知道她应该是这里的工人“就点头。”
然后她问李华,“你们厂长今天来厂里吗?”
李华摇头“不知道。”
顾飞在这送货打工,开学还要去上学,厂里谁不知道啊!
可曲梅一看就是有钱人,这样的人,却让即将要上大学的儿子出来辛苦当搬运工,貌似连家还不回,李华觉得这样的人家肯定不好相处。
所以她觉得曲梅找余贝贝肯定没好事,所以她不说余贝贝会不会来。
说完,李华也不等曲梅再说其他,转身就回工位,继续干活了。
曲梅还想说两句,人家却转身进去了。
曲梅又不屑于去攀谈李华这样的人,只能提着东西垂头丧气的回去。
下午余贝贝来厂里的时候,李华就把上午曲梅来过厂里的事跟余贝贝说了,“她还问起你了。”
“问你今天来不来厂里,我跟她说不知道,她就走了。”
余贝贝想起昨天吃饭遇到的顾长海,心里有些了然,就点头“嗯,我知道了,她之后再来,华姐你不用管她。”
李华也点头表示明白。
李华跟余贝贝说过之后没多久,顾飞也送货回来了,顾飞有些垂头耷脑的走到余贝贝跟前,抬手给余贝贝了两串青葡萄,“路边看见有人卖,挺甜的,不酸。”
陆西辞“……”
只是这次不等陆西辞想捶他,就听见他说,“我……我明天就不来了。”
陆西辞“……”
顾飞支支吾吾的说“我……我这些天在这挣得钱,基本是够我花一段时间了,我……我,所以我明天就不来了。”
他垂着头,也不去跟余贝贝对视,好像他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余贝贝都在想,顾长海那样的人怎么能生出道德感这么强的顾飞的?
明明他并没有做什么,可他一副做错事的模样。
“为什么?”
“是因为今天上午你妈妈来找你的事吗?”余贝贝问。
顾飞惊讶的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哦,我听华姐说的,说是你妈妈来看你,还问了我在不在。”
顾飞没想到他走了之后,曲梅居然还找了李华,他刚抬起的头又低垂下来,少年的脸上都是懊恼,羞愧。
余贝贝见此就说“其实你不用管,她以后不会对我做什么,而且我在厂里待的时间短,之后一段时间,会更短,她来也是见不到我人的。”
“见不到,后面她肯定就不会再来了。”
至于找麻烦什么的,经过昨晚的事,余贝贝相信就算顾长海跟曲梅两口子都被猪油糊了心,她也不会犯傻。
“当然,如果你觉得你工作的地方在她面前暴露了,会给你带来困扰,那么你不干,我也不拦着你。”余贝贝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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