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晴只好贴上去,脸颊贴着他的后背,听见他平稳的呼吸声,于是她也没多想,闭上了眼睛。
中途竟然醒过来,天没有亮,能看见屋子里的陈设,因为月光皎洁,透过纱帘照进来。
她伸手往旁边一捞。
梁晴把灯都打开,除了自己空无一人,她套上睡袍去找。
洗手间,书房,客厅都没有人影,家里安静得可怕。她心头微紧,也有些莫名的慌乱,最后才看见阳台隐约的人影。
储臣坐在躺椅上,旁边小几上放着酒杯。
梁晴拢了拢睡袍,喊他:“你在干什么?外面很冷,快点进来。”
男人不为所动。
这是他喜欢的独自思考的环境,夜深人静,没有人打扰,偶然有一些虫鸣和风声,都没人声来得讨厌。
梁晴犹豫了一下,只好拉开玻璃门,目光定在那只酒杯上,她端起来闻了闻,不是酒,只是一杯普通的水。
“你不是在喝酒?”
储臣也奇怪地看她这一举动,解释道:“我早上有事出门,现在喝酒没足够的时间代谢。”
梁晴真想说,谢谢他这份事业心了,什么时候都不忘赚钱,“你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干什么?”
“你回去吧,我待会就进去了。”他看见她缩着肩膀,很怕冷的样子。
“那我陪你。”梁晴被推了下也不肯进去,弯腰从他身后搂住他的脖子,贴着他的脸,几个小时过去,已经能够感觉出来他冒出的胡茬,“你在想什么?”
“抱歉……我现在不是很有兴致。”
“那你要把我赶进去,一个人可怜巴巴地睡觉吗?”
然后他就笑了,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撒娇,好像很需要自己的样子。但是储臣知道,梁晴从来都不需要自己,无论是十二岁时他眼里的小公主,还是现在的妻子,她都是向下施舍的那个。
小时候她施舍的是一口吃的,现在施舍一份微不足道的感情。
“是因为我问了你妈妈的事吗,我跟你道歉。”
“跟这个没关系。”储臣说:“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梁晴问他:“你总是说她抛弃小旭,她不爱小旭,没有想过自己吗?”对于一个为了别人去的母亲他真的毫无感觉么?
“我在她死前,曾经十分厌恶她。”他回忆和余红艳最后的几年相处,尤其是她一心陷入和郑玉东的爱情里。
他并不排斥她有自己的感情,只是痛恨她的愚蠢。
他找各种借口不回家,唾弃软弱,甚至在内心深处认为是余红艳的懦弱连累了他和储旭。害他们被父亲打,害他们流离失所,因为她人生的污点殃及他们被看不起。
储臣那个时候才十几岁,看世界的角度单一到只有憎恶。
后来随着年月的增长,见过形形色色的苦难,他虽然不嘴上不愿意承认,可心脏却在瓦解。他作为长子,她的至亲,应该去理解和帮助余红艳的。
每一次余红艳打电话给他都是小心翼翼,她曾经去他的学校找过他,就在校门口等,傻傻地问他为什么不回家,“妈妈很想你,你要是有意见就说。”
平心而论,余红艳至少对他没有做错什么事。
“你能不能让那个男的滚?”
余红艳可怜巴巴地说:“你回家我不会让你们碰面的,小旭也很想你了啊。”
储臣不为所动。
直到储旭去找他,泪眼汪汪。
储臣回去了一趟,男人不在家,想必是余红艳提前打好了招呼。可是她的演技太过拙劣,阳台上晾晒着中年男人的衣服和裤子,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茶几上有廉价的打火机,储旭懵懵懂懂地捡起一个半截的烟头学着抽烟的模样,问他:“哥,你看我这样像不像?”
他一把打掉了小男孩儿的手,本来还算平静的心情,瞬间燃起了熊熊大火。把储旭拽到外面问他,还有有没有别的事,有没有学坏,看见过什么?
储旭被他哥凶的要哭了,想的却不是逃离,反而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抱住他,委屈地说妈妈还被叔叔的老婆打了,两人都可惨了,鼻青脸肿的几天出不了门。
储臣忍无可忍,质问余红艳到底能不能离开那个男人,就不怕他哪天一刀把郑玉东剁了么?
“你郑叔叔也是个可怜的人,他也很痛苦,只有我陪着他了。”
“少用这样的话恶心我。”储臣甩开余红艳的手:“你吃男人的亏还少么?那个老东西哪次不是打完你再跪下来装可怜?你都不长记性的么?”
“不一样!我们是相爱的。到底做错了什么事要你这样苦大仇深?”余红艳的眼泪啪啪往下掉。
储臣闭了闭眼,只觉得自己和世界的一切都相处不来,他去帮储旭收拾了东西,只有几件衣服和一个书包,对余红艳说:“你愿意跟谁鬼混就魂,我不会管你,你被人欺负死也别来找我。但是你不要影响小旭。”
余红艳上来抢人,不让储旭走,不知道是不舍得儿子还是不舍得拿捏大儿子的把柄。
储臣咬牙切齿地说:“你再敢碰他一下,我会杀人。”
他把储旭送到梁晴奶奶家,说是每个月交钱给点吃的就行,睡就在那个小阁楼,占地儿不大还安静,小男孩儿闹挺会吵到老太太休息。
梁晴奶奶叫他放心把弟弟安置在这,不用管钱不钱的,也就一双筷子一碗饭的事儿,他自己都是半大的孩子。
储臣出来的时候,眼前什么都看不清,狠狠抹掉眼泪。
余光洒在地上,像是白色的孝布般苍凉。
他有的时候也在想,这个世界为什么这么不公平,他和弟弟为什么不能生在梁晴这样的家庭里,有奶奶这样的亲人。
把储旭带出来一方面是保护,另一方面是惩罚余红艳,叫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一意孤行的人只会寡助。
却不想余红艳只是在出门的那一瞬间拉住他们,之后就再也没有关心过储旭。
等他再接到消息,是在课上老师找把他叫出去,说余红艳自杀了,送到医院人已经没了。
她留了遗书给储臣,只是一张纸条,叫他带好弟弟,再把她和郑玉东葬在一起。
这么多年不祭奠,有厌恶的成分,但也只有他自己清楚,他该自责的。如果当初没有把储旭带走,没有不管她,余红艳可能就不会被男人骗、为情自杀。
人总是会给亡故的人加上莫名其妙的滤镜,只想起她的好,忽略她的错。
余红艳走到绝路也有他的因素在。
三十岁的今天,换个角度想一想,梁晴不是那么爱他也没有错。一个人,尤其是女人,最应该爱的是自己。
梁晴贴着他的脸安静着,又拉拉他的手,修长的手指跟冰溜子似的,“好冷。”
“ 那进去?”他反握她的手。
“你不进去我就不进去。”梁晴在他耳边说。
储臣很少听见她这样耍无赖,像个小朋友,可是她在小朋友时期也并不爱撒娇,或者从来不对不恰当的人撒娇,“我也进去了。”
梁晴把身体更多的重量压在他身上,也抱得更紧,“腿麻了,你背我进去。”
她的身量于他来说很小,但这分量压在他肩上正好叫他有了踏实的感觉,他手伸向后面托起她的臀,然后背了起来。
刚把梁晴放到床铺里直起腰,就被她手脚并用地勾住了腰,眼神不明地看着他。
“小乖,你要干什么?”他看着这样的梁晴,下意识又喊了过去的专属昵称。
“你干什么去?”
他指指床头空了的水杯,“我去给你倒杯水。”
“那快去快回。”梁晴松开他把手脚缩进被子里,小腿往下都是冰凉的,女人的体质跟男的没法比,他是在身体里装了巨能环了吗?
等储臣回来,她喝了点水,身体又快速缠上他,手指在被子下面沿着他的睡衣下摆,一点点侧着鼓起的腹肌。
被里丝滑,她的手指也是,很容易就往下滑去。
面上却还是表情淡淡,把他的手抱在自己怀里,放在软榻的小腹上,储臣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真的很晚了。
如果她明早没什么事的话,当然可以睡懒觉,但是他不行,还有会要开。
“你想干嘛?”他捏住她的手腕,受不了地闷哼一声。
“我月经刚走。”梁晴细声道。
“我知道了,好好休息吧。”
“你睡得着么?”
“怎了?”
“既然睡不着,就做点有意思的事吧,不要再想不好的事了。”她摸摸他的头,干脆直接说了,她每次在月经前后的几天总是格外有欲望,因此也很想要他。
床面下陷得厉害,被子里也鼓起一个更高的包,因为是两个交叠在一起的。
他覆上来吻她,从细软的耳朵到脖颈,梁晴只觉胸前的一片被发茬扎得很痒,还有温软的唇舌。
很快,她的指缝里泌出了细汗,粘涔涔的,无助地抓紧了床单。
她很少向他提出索取,但是一旦提出来要求,他会百分之百满足。
梁晴醒过来的时候,储臣已经出门了。
他走的时候她有点印象,大概是八点,他站在床边对她说妞妞已经遛好了。
凌晨他们睡不着,又没事干,折腾了快两个小时,到浴室把自己擦干净,她觉得浑身舒服,但是再也睁不开眼了,趴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难得满足。
储臣却不能像她这般悠闲,他按时起床,出门工作。
对他来说,即使某项工作并无紧迫性,但他还是放不下来紧绷的神经。
梁晴起来后打了个哈欠,已经十一点,她总有种睡不醒的感觉。吃过早中饭,她收到苏澜发来的消息,说她定制的裙子已经好了,请她去试穿。
裙子很好看,严格意义上来说算不上正儿八经的旗袍,算是一件中式的裙子,和她衣柜里的众多裙子差不多的风格。
这本就是她的一时兴起 ,交了定金以后才发觉自己并没有什么场合需要穿这样隆重而精致的服饰,后来跟设计师沟通就做了改良。
保留了立领和盘口,做了泡泡袖,收紧腰身加宽裙摆,看上去还有点小俏皮。
“你的品味不错啊,我本来还有点担心做出来不会那么好看。”苏澜帮她压平袖子上的蝴蝶刺绣。
梁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能凸显她的腰和胸,“会不会显得幼稚?”
“不会啊,你才几岁。”苏澜由衷地说:“我发现你真的很了解自己诶,你的长相,真的很适合穿旗袍或者汉服。”
梁晴判断不出老板娘的这张嘴,到底是说真话还是为了做生意,透过镜子往后面看了看,发现上次她过来看见的那个人形模特和旗袍都被搬走了。
“你朋友的那件已经做好了?”梁晴问道。
“哪个?”
“就是工程特别大的那件,纽扣是紫色珍珠的。”梁晴的印象还是很深的。
“没有做好,搬到里面去了。我朋友说不想被其他客人看见,而且这人来人往的也容易弄脏。”
“哦。”
确认好衣服,她把尾款结了签字,苏澜看见她签在pos单上的名字,“你叫梁晴?字很好看啊。”
“谢谢。”梁晴微笑过后又微微愣神。不知道苏澜和储臣的关系好到哪一步,储臣会不会透露出自己的名字,那真是尴尬。
但是看苏澜的表情,似乎对这两字并无特别的印象,就知道储臣没有说过。是觉得这个朋友没有到某种地步,还是觉得老婆没有跟朋友提起的程度?
梁晴在心里弯弯绕绕地想着,把购物袋丢到后备箱,坐进车里才发觉自己在意这种事,真够矫情的。
她又不是没事干了。
每次从梧桐路开过,都会路过一个地方,梁晴看时间是傍晚五点。之前两次碰见郑玉东的妈妈去买菜,就是在五点半前后。
她开车拐去那个别墅区。
其实梁晴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有耐心地去做这件,看上去毫无意义的事,事实已经发生,毫无转圜的余地。
思索万千,她觉得原因是储臣并未放下。
她把车停在马路边,下车去对面的公园入口处等了会儿,顺便在三轮车摊上的大爷那买了五斤香瓜,时不时盯着别墅里大门的动静。
大爷现场开了个香瓜,切出一牙给她尝尝。
直到五点半过后,也没有看见郑玉东妈妈买菜回来的佝偻身影。
梁晴有点失望,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个地方很容易被当成是坏人或者小偷。
香瓜很甜,这是今年的最后一批,在地里几经昼夜大温差的糖分沉淀。梁晴谢过大爷的香瓜,准备先回家了。
正当她去开车门的时候 ,路口转角处走来一对母子。
确切地说不是走来,而是老太婆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戴着鸭舌帽,穿的比正常人厚实,现在这个天梁晴白天还穿裙子,对方则已经套上了羽绒马甲。
就这么忽然近距离打了个照面,梁晴几乎是愣在原地,老太太自然是对她没有印象的,只是梁晴挡着她的路了。
“麻烦让一让。”郑玉东的妈妈道。
梁晴机械地往旁边挪了两步,把人行道让出来,看着他们从自己身边走过,因为男人戴着帽子,梁晴根本看不清楚他的脸,只是觉得他坐在轮椅上十分孱弱。
母子两个在瓜摊停下来,男人发出了一点声音,“吚吚呜呜”不是完整的句子,老太太弯腰去听,然后摇头道:“太甜了,你不能吃,回家妈给你炖个雪梨汤好不好?”
男人瞬间就生气了,发脾气,抬手砸自己的脑袋和腿,嗓音尖锐。
老太太赶紧把他推离那个地方,又威胁道:“你要是这么不听话,妈妈以后就不带你吃出来晒太阳了。”
男人仍是叽哩哇啦地乱叫,在轮椅上挣扎,最后他妈拗不过,只好去买了两个放在他腿上,“这下满意了吧?”
梁晴看着他们走远,说一句震惊得说不出话来都不夸张。如果这位是郑玉东,那他怎么变成这个寥落样子了?
即使看不清楚脸,她也能从身形看出来已经萎缩,皮肤青灰暗淡,脸颊向里凹陷。如果郑玉东年轻时是这般丑陋的样貌,余红艳那种大美人怎么会甘心为他去死?
这个想法盘旋在梁晴的脑海,直到晚上,储臣回到家还消散不去。
她把新做的裙子放在沙发上,参加范娅婚礼的时候可以穿,既端庄体面也不会抢主人公的风头。
要配一双适合的鞋子,于是她又去储藏室里扒拉,实在不行只能去买了。
家里的东西太多了而地方又很小,她费劲地翻了好半天,找出来一双MIUMIU的鞋子。
是她结婚前买的,但平时上班要站着并不方便,一次都没穿过,不知道怎么的就丢到这里来了。
储臣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家里的“案发现场”,他不明所以地问:“你是准备要搬家吗?”
梁晴没搭理他的嘲讽,把鞋子放在裙子前,风格一致,意外地和谐。
储臣把地上的收纳盒放进储藏室里,看不懂她,又问:“你在干嘛?”
“配一下衣服。”梁晴说:“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北京的一个好朋友年底要结婚吗?”
储臣看着沙发上她新做的裙子,还有这个芭蕾舞风格的鞋子,忽然就有些不客气,“你朋友结婚,你提前三个月准备礼服。你是去观礼的还是去干嘛的?”
他真怀疑她的动机。
“当然是去见证范娅的幸福啊。”梁晴说:“不过你知道婚礼现场,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老同学和朋友的聚会,我虽然不想炫耀什么,但是丢什么都不能丢面子。”
储臣去倒了杯水,慢慢喝起来,“老同学中,是不是还有你那个前男友?”
他还不了解她么?
第65章
梁晴把衣服拿起来的时候看了他一眼, 用风轻云淡的口吻说:“他也是范娅的好朋友,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的话,应该会去吧。”
储臣心中滋生出怪异的情绪, 他像一颗被刚摘下树的柠檬, 不断被挤压,沥出汁水, 流的到处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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