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如寄看得惊奇,正想夸他一句,却见牧随沉着脸,冷冰冰的盯着她。
“怎么了……”
“为什么,不联系我。”
牧随冷冰冰的盯着孟如寄。
孟如寄一怔。
“现在的你我遇上真正的盏烨,就不是这个局面了。他或许会留我一条命,但不会留你。”孟如寄答罢,又沉思道,“只是奇怪,依照盏烨的脾性,在发现我的时候,他应该就会亲自来了。他在逐流城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孟如寄。”
她的手被完全治好了,牧随放下她的手,孟如寄的眼神跟着他们相握的手看下去,而下一瞬,她的脸又被牧随另外一只手捧着,抬了起来,这一眼,便望进了牧随黑夜一样幽深的眼瞳里。
“下一次,第一时间,联系我。”
“可是……万一是死局……”
“纵使是万死之局。”
恍惚间,心脏好似漏了一拍。
孟如寄望着牧随,甚至忘了移开自己的目光。
“咳!”一声剧烈的咳嗽,惊醒了孟如寄。
孟如寄眨了眨眼,立即看向一旁,先前被盏烨击中的叶川,从客栈一旁的乱木堆里奋力爬出:“他身上的戾气好生厉害!”叶川恨道,“如此贼人!定不能放过!”
他捂着胸口,站直身体,却看见安静的街道正中,只站着孟如寄与牧随两人。
“贼人何在!?”
孟如寄清咳一声,立即推开了牧随。
牧随也顺势后退了一步,他抬头,望向兔子追去的地方,然后抬手以食指背放在嘴边轻轻一声哨响,兔子立马从远处飞奔而回,自屋顶高处跳跃而下,变作壮汉之身,立在了牧随面前。
“城主哥哥!向逐流城持盈殿的方向飞去了!定是那夺了金杖的贼子!”
“如此戾气深重之人,为何你们之前竟毫无所觉?”叶川一边咳嗽,一边走了过来,奇怪问道,“若非方才孟姑娘出手迅猛,我恐怕此时已经去往生了……”
兔子望向牧随:“我从未听过,城主哥哥离开这段时间,我也没有见过他,到底是哪里来的……”
“他说……”孟如寄开了口,“他在这里沉睡多年。你们逐流城,还有地方,可以让人沉睡多年?”
兔子奇怪:“哪有啊……不过辰砂哥哥之前说,我离开逐流城去找城主哥哥那日,那人忽然出现,抢了金杖,他之前,莫不是在姻缘树下沉睡?”
“辰砂又是谁?”孟如寄询问。
“我的一个下属。”牧随简短答了。
“哦……”孟如寄打量牧随,“之前说,是多久之前说的?”
牧随瞥了兔子一眼。
兔子咬住嘴巴,难看的笑了一下。
孟如寄抱起了手,打量他们俩:“不会就是刚才吧?”
牧随只得看着别的地方道:“本也不打算瞒你,只是想兵分两路,快一些探知信息罢了。”
“那他现在人呢?”
“派他去暗中联系以前的旧部了。”
孟如寄冷哼一声,笑道:“千山君还挺面面俱到。”
兔子见势不对,立马岔开话题,盯着叶川道:“你你你,你先前不是说,你来无留之地后,日日呆在姻缘树下等死吗?你见过他没?”
叶川摇了摇头:“我才来没多久,听孟姑娘的意思,那人似乎已经在逐流城沉睡了很久了。”
“当然。”孟如寄冷声道,“他死在我手里,已有千余年了……”
兔子到抽一口冷气:“那岂不是……比城主哥哥来无留之地的时间还早个两百年?那时候,逐流城都还没有呢……”
“孟姑娘。”叶川忍不住问道,“你与这人,到底有何渊源,你说你杀了他,但我见他,如今对你还有许多执念,难道……他与我之前……一样?”
说到这里,三个人都纷纷看向了孟如寄。
叶川是真的好奇,兔子是在牧随与孟如寄之间来回打量。
只有牧随……
他唯一的动作,是像刚才的孟如寄一样,抱起了手来。
“孟山主,你的过去,也挺丰富多彩。”这语气,也与夸奖他“面面俱到”的孟如寄,如出一辙。
“要不说你俩能做夫妻呢。”兔子小声嘀咕了一句。
孟如寄白了兔子一眼,随即又瞪了牧随一眼:“我与他的事,我跟你说过。你大可不必吃这醋。”
“如今,你怕是得细细与我们也说说,此人掌控了逐流城,四处搜刮金银,恐怕,现今已极难对付了。”叶川肃容道,“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想做什么?”
“他……”孟如寄微微垂眸,“想做一个完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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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盏烨操控的戾气来过这个村落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牧随带着几人去了一个气息清朗之处,在一个小湖边上。
几人架起了篝火,备好了吃食,每人都填了肚子,这才听孟如寄慢慢道来。
“我自冰湖上,将盏烨带回衡虚山之后,我对他与对其他孩子一样,他们有自己的屋子,住在一起,互相照拂。只是盏烨会比其他孩子聪慧一些,我会所有人学习呼吸吐纳修行之法,他确实是里面最有天分的一个。他还帮了我许多忙,帮我带年幼的小孩,教他们识字读书,还辅助我建好了衡虚山的守山之阵……”
“听起来,是一个很好学又善良的小孩啊,你对他做了什么,导致他性格扭曲了?”兔子诚挚发问。
“不是我做了什么,是盏烨,自己悟到了一些,我全然没有想到的东西。”孟如寄长长叹了一口气,“迷踪行山,你们可有耳闻?”
兔子摇头。
叶川好心解释:“仙神大战时,触动息壤,致使息壤成山,变作了迷踪行山,每过几十年,便会从地底冒出,在世间乱走,引起地牛翻身,令无数生灵困苦难言。千余年前,这迷踪行山被众仙门联手固定,这才免了苍生受苦。”
孟如寄点头:“盏烨,就是从这件事情开始,改变的。”
孟如寄尚且记得,那时候盏烨入门已有好几年,修行早就上了正轨,还经常自己研究术法,孟如寄是得了内丹之力方能有过人之力,但在阵术研究上,她也还在学习。
盏烨聪慧,她便时常也与盏烨一同讨论阵术法术。
那一年,迷踪行山冒出,许多仙门都在推算行山的路径,最后确定,这一年的迷踪行山正好要经过衡虚山外围的区域。
孟如寄知道,衡虚山除了有她和她捡回来的这些孩子们,还有离山不远的村落。行山经过,引起地牛翻身,伤亡必定难免。
她在行山到来之前,便早早的开始思考对策。
盏烨见她老是愁眉不展,整宿整宿的看书思索,便也跟她一起研究。
终于,他们讨论出了一个方法,要提前在行山经过的地方布下大阵,困住行山,将行山变作真正的“山”,让它不在挪动,方能彻底解决行山的问题。
孟如寄和盏烨都很高兴,激动得觉都没睡,第二天便开始离开衡虚山,去联系其他的仙门。
因为……这个大阵并不是他们和衡虚山的孩子们能做好的。
孟如寄多方游走。涉及到这一次被迷踪行山影响的仙门都愿意出手相助,但稍远的仙门便态度犹疑。
那时候,孟如寄还不是“妖王”,她只是一个占了衡虚山的妖怪,还是最令人瞧不上的半人半妖。她没有那么强的号召力,也无法动摇最厉害的那几个仙门的决策。
孟如寄为了这件事,吃了不少闭门亏。但迷踪行山已经在动,这件事情十分着急,孟如寄不能停,只能继续游说。
盏烨一直都跟在她身边。
他将孟如寄遭受的那些难与人细说的羞辱与难堪都看在了眼里。
在经历许多“拒绝”后,盏烨渐渐变得寡言起来,他会问孟如寄:“为什么会有仙门的人,不愿意帮忙?”他想不明白,“这不是为大家好的事情吗?”
可是仙门,也有各自不同的利益。
能联系来的仙门,大多是愿意为“大家好”的,但不愿意来的,就各有各的理由了。
做此大阵,有危险,要消耗门派内修仙者的灵力,有的仙门有敌手,不愿冒险;
有的仙门太小,只觉事不关己,哪怕行山经过他们所在之地,他们只要暂时躲避就行了;
还有的仙门,不惧消耗,但这样的仙门,每次在迷踪行山冒出来的时候,他们都会派人出来保护百姓,或得了声誉,或得了实际……而行山一旦被固定住,他们就没有这种每隔几十年来一次的机会了。
其中原因,复杂至极。
孟如寄不知道怎么与盏烨解释,便只好说了一句:“大家的想法是不一样的。我们只能团结愿意相信我们的人。”
盏烨听了,一言不发。
而后,孟如寄还是找到了能布阵的人,一共一千余名修仙者。
过程艰辛,但也算有了盼头。
他们在迷踪行山即将到达的路途上设了阵,孟如寄与盏烨画了阵法,修仙者们各自守在自己应在的位置上。
由实力最强的三个修仙者压住分散在三处的阵眼,在行山到来之际,共同施术,方可困住行山。
孟如寄是三人之一,她压着其中一个阵眼,另外两个阵眼分别由另外两个门派的掌门镇守。
实行当日,一开始是很顺利的,迷踪行山走入了他们铺设的阵法,所有人齐心协力,眼看着要将迷踪行山困在原地。
其中一名掌门遭了暗算,不知从哪个方向射来一道法力,掌门当即陷入昏迷。
阵法瞬间变得不稳定,活动的行山要从失去力量镇压的阵眼处挤出,所有人疯狂加注自己的灵力。
孟如寄不得不以损害自己身体的方法,几乎耗尽了自己的血,方才以血祭阵,压住了迷踪行山。
迷踪行山安静了下来,他们的目的达成了。
但孟如寄却因此陷入了长达三个月的昏睡。
等她再醒过来,盏烨就变了。
孟如寄通过别人的嘴知道了这三个月来发生的很多事。
先是受伤的掌门被带回门派治伤后,医师发现他的伤,竟然是被最顶上的那几家的仙门法器所伤。
这证明,上面那几位,至少有一位,对他们困住迷踪行山的做法,十分不满,甚至想要捣乱,以至于在紧要关头痛下黑手,不惜以千余名修仙者的性命为代价……
若非孟如寄以血祭阵,又有内丹之力,这才能保住了所有人的性命。
而后,又有另一位压住阵眼的掌门,见孟如寄陷入沉睡,便对外称,能压住阵眼,困住迷踪行山,皆是因为他掌控了全局,是他画了阵法,救所有人于危局。
有人信服,那位掌门便顺势拉拢了一些对世家仙门有所不满的修仙者。
上面的人与下面集结了新势力的挑战者,看着便要有一场搅动风云的争斗。
仙门与仙门之间,气氛也变得紧张起来。
而陷入沉睡的孟如寄,除了几个与她走得近的人以外,便没有人来看过她。
外面的世界纷纷扰扰,衡虚山却像是一个被遗忘的角落。
甚至盏烨外出帮孟如寄求药,也遇到了孟如寄之前一样的困境。
冷眼、嘲讽、难堪。
盏烨一一尝了一遍。
有人说,孟如寄真是没用,明明苦都是另外一个掌门吃的,她竟然还倒下了。
也有人说,她或许受了伤,但怎么会那么重,她也未曾被人暗算,哪用得了那么好的灵丹妙药。
还有人说,孟如寄还想去别的仙门求药?她困住迷踪行山这件事,搅乱了仙门之间的和平,她该给所有仙门的人磕头。
孟如寄醒的时候,她看到的盏烨眼睛里面,带着深重的疲惫与憎恨。
“我差点以为,你醒不过来了。”他对孟如寄说。
“命大。”孟如寄嘶哑的答了一句,又问,“迷踪行山,固定住了?不再动了?”
“没人关心这个。”盏烨道,“他们争得不可开交。”
“所以,固定住了?”
“……嗯。”
“那我们一开始的目的,就达成了。”孟如寄松了一口气,“也不亏。今年,我,你们,还有山下的人和山里的动物,都不用被那山赶着到处跑了。”
“可我……后悔了。”盏烨望着孟如寄,眼下青影沉重,“迷踪行山,不该困住,你我也不该参与,或者……那个掌门被暗算的时候,你不该以血祭阵。”
“盏烨……”
“孟如寄,我觉得,他们都该死。”
孟如寄沉默许久,便只好宽慰道:“我们的目的达成就行。事情已经办完,各方利益我们也无法探全。不必细究了。”
“我若,偏要细究呢?”盏烨道,“仙门不是说,要守道心,要守天下吗,修行之初,不是立了誓言吗?为何他们都不守?孟如寄,我想守。我不愿接受他们心中的卑劣,我感到恶心……”
篝火燃烧。
众人看着孟如寄皆是沉默。
许久后,兔子才开口:“我觉得……你说的这个盏烨,倒也没有什么错……”
“那时候,我也没觉得他说的有什么错。”孟如寄低头,扒拉了一下篝火,“可是后来,参与过困住迷踪行山的那一千名修仙者,开始陆续的离奇死亡。一开始,大家认为是偶然,后来人多了,大家便说,封印迷踪行山,会带来诅咒,有人开始责怪那个‘救’了大家的掌门。”
孟如寄自嘲一笑。
“然后,那掌门便开始说,这一切都是我牵头,我做主,我压住的阵眼……但也没人关心了,因为很快,那个掌门便也死了。”
“我觉得事情有些不对,我开始留意盏烨。我发现他开始频繁消失,他变得越发冷漠,行踪诡秘。直到那一日……我有事外出,待我回来的时候,衡虚山的阶梯,已经被血水浸透了。鲜血像瀑布一样从山上留下来。他杀了四十五人……全是衡虚山我收留的孩子们。”
叶川与兔子皆是震惊。
牧随沉默不语。
“他杀他们的理由是,有孩子,对我不满。他们跟盏烨埋怨,我好像太忙了,没时间陪伴他们。于是盏烨把他们都杀了。”
“这……这是什么道理……”兔子惊呆了,“何至于……”
孟如寄声音低沉,尽量毫无情绪的说道:
“盏烨跟我说,他憎恶他们,因为他们明明是被我救回来的人,为什么道心也不坚定,他认为他们都有瑕疵,所以他们都该死。就像,他杀了那些参与过迷踪行山阵法的修仙者一样。”
“都是他做的……”兔子不敢置信,“他哪来的力量……”
“戾气。”
牧随垂眸,沉稳着神色,一言不发。
“盏烨杀掉那四十五个孩子那天,他跟我说,他曾在冰湖上等死,但在他迷蒙之间,他好似接到了神谕,有神明赐他神力,让他灭世。因为这个世上的仙与人,都是卑劣的,不配活着。”
“我把盏烨捡回来之后,盏烨说,他觉得那神力,似乎可以不用使用,他觉得神明的话不对。但后来,经历了那些,他又觉得,神明的话是对的。”
“人是卑劣的,不管是仙,还是普通的人,人性里的晦暗沟壑,永远无法抹除。所以神明应当灭世。毁掉不完美的,才能重新创造出完美,没有任何瑕疵的,真正的人。”
孟如寄学着盏烨的声音,毫无波澜的说着这些话。
兔子与叶川都听得脊梁发寒。
孟如寄看了看自己的手腕,上面盏烨留下的伤已经被牧随治好了。
“盏烨说过,他正在变成一个完美的人,在他眼中,我是除了他以外,唯一能变‘完美’的那个人选。”孟如寄笑了笑,“真可惜,我不是。我还杀了他。没想到啊……还没死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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篝火边,听完这段往事,众人都有些沉默。
良久之后,叶川才问道:“从现在的线索来看,他应当是被你斩杀之后,来到了无留之地,但不知为何,陷入了沉睡,直到最近,才苏醒过来?”
孟如寄点头:“否则,以他的能力,再加之戾气不受无留之地规则影响,他定早早的就得了千金,买命回去了。”
兔子也很困惑:“他是为什么沉睡,又为什么苏醒呢?”
并没有人知道答案,毕竟算算时间,他来得比牧随都早。
孟如寄叹了声气:“今日,他只是用戾气凝成傀儡,尚且难以对付,若是他真身动了,我们四个绑在一起恐怕也不够他打。”
“我看城主哥哥打他挺好打的。”兔子接话,“是吧城主哥哥!”
孟如寄随着兔子的话,斜睨了一眼牧随,目光在他胸口处转了转,在他微微打开的衣襟处,看见了他的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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