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随心领神会,转头盯着莫离,他也懒得说话,大力的扯了扯自己的衣兜,以不耐烦的动作和目光示意莫离“干活”。
莫离“哦”了一声,然后也扯起了自己的衣服做兜,有学有样的在树下捡起果子来。
三个人,都好像忘记了曾经的身份与荣光,勤勤恳恳的在树下劳作着。
而莫离是最先觉得疲惫的那一个,一直弯腰捡果子,搞得他有些腰疼,他抬起头来,看了看旁边的牧随。
牧随已经在一边垒起了小腿高的“优质”水果堆。
莫离却只捡了小半衣兜,还没满。
莫离撇了撇嘴,又仰头看向树上的孟如寄,孟如寄从一棵树旋转跳跃到另一棵树,毫不犹疑,坚定果决,她先将成熟的果子晃了许多下来,她又抬起胳膊,飞快的摘了一些成熟的果子,一时间地上只闻“叮叮咚咚”的果子落地声。
莫离看得啧啧称奇:“小孟好像个猴子,技艺熟练得让人心疼。”感慨罢,他又瞥了牧随一眼,“千山君,你也挺熟练的。”
面对莫离的揶揄,牧随只淡淡抬眸扫了他一眼:“我的,一个也不会给你。”
莫离立马回神,开始兢兢业业的在树下捡起自己的“饭”来。
不一会儿,莫离的衣兜捡满了,牧随也捡了小半人高的果子,垒在一堆。
孟如寄从树上跳了下来,坐到果子堆边,准备开吃。
而她这手里刚扒了个完整的果子出来,面前忽然就伸了一只白皙的手来:“小孟,饿饿,不会剥。”
莫离盘腿坐在孟如寄旁边,瞪眼嘟嘴的装可怜。
孟如寄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她没有拒绝,莫离就当她同意了,喜笑颜开的拿过孟如寄的果子,捧在手里,一口咬下,牙齿相撞,“咔哒”一声,却没吃到一点果肉。
莫离转头看去。
见是牧随捡了最后一批果子从他旁边走过,将他手里剥好的果子直接顺走了。
牧随抱着衣兜里的果子坐下,将手里顺回来的果子还给了孟如寄,纵使他现在肚子里的咕噜声已经似雷响。
孟如寄见回到自己面前的果子,一愣,还没等接过,便又听到了旁边莫离在嘤嘤假哭:
“小随弟弟怎么这样对我,果然是没有血缘关系啊,你们的承诺也就这么回事了,连个果子也不给我……”
当他哭到三句的时候,孟如寄就已经很不耐烦了:“给他给他给他!烦死了!让我安静点!”
然后下一刻,一个没有剥的果子直接砸到了莫离的脸上。
果子砸来的力道很大,莫离身体都往后仰了仰。
“你要,就给你。”牧随说。
孟如寄看了一眼,也没有制止,继续自己剥了果子填肚子。
等莫离揉了揉脸,重新坐好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牧随冰冷的目光和孟如寄看戏的脸。
莫离掂了掂手里的果子,收敛了假哭:“千山君,不是说你摘的果子,一个都不给我吗?”
“用刚才的方式,我还愿意多给你几个。”
莫离一笑:“没有我光收礼的道理,礼尚往来……”
莫离话音一落,一个果子也照着牧随的脸砸去。
牧随早有准备,微微一偏头,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躲开了莫离的果子,然后他轻蔑道:“嗟来之食的,我不用。”
莫离眉梢一挑,手里已经拿起了另外两个果子。
“不准浪费粮食。”孟如寄适时开口,制止了这场智力顶多五岁的争斗,“要打远点打。”
莫离和牧随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便稍微消停了一些。
尾声是莫离点点头,浅浅的说了一句:“行,我记住了,千山君。”
一顿果子,孟如寄吃了七八个,吃饱了,便开始给牧随剥起了果子,指望他吃快些,而这个举动让莫离又闹了起来,他不依不饶的在旁边拽孟如寄的衣袖:“我也要,小孟。”
牧随吃着果子,目光一直盯着莫离,咬果子的力度好似在要莫离的脑袋。
孟如寄翻着白眼把手里的果子掰成两半,一人一半,两人都接了果子,下一场纷争这才平息下来。
给莫离养老的第一天,孟如寄已经开始觉得有些疲惫起来。
为了不让莫离再闹,孟如寄选择跟他聊点正事:“那临岚山的人,待会儿我们上哪儿去找?”
莫离已经吃饱了,孟如寄递过去的半个果子他吃得有一搭没一搭的,像在啃零嘴:“小孟,瞧你这话问得,好似我应该知道他们在哪儿一样。”
“你当然应该知道。”孟如寄冷冷道,“之前我和牧随在哪儿,你不就知道吗,带着那临岚山主就找过来了。”
“那颗内丹在我身体里好歹呆了那么长时间,我能察觉到,不正常吗?”
孟如寄目光微微一斜,扫了牧随一眼。
牧随继续吃着果子,好似根本就没听他们两人的对话。
孟如寄收回目光,继续盯着莫离:“别演了。早点找到洛迎风,拿到钱,早点上路,去逐流城,给你养老。找个安稳的地方住着,不好吗,哪有在路上给人养老的。”
莫离思索了一会儿,随即点头:“言之有理。”莫离站起身来,对孟如寄张开双臂,“那你先抱抱我……”
话音未落,“啪”的一个果子又狠狠砸在了莫离的脸上。
旁边坐着的牧随,脸色铁青,他一边瞪着莫离,好似想要杀了他,一边又狠狠将自己砸果子的手摁在胸前,好似怕自己真的杀了他。
这矛盾的状态让孟如寄和挨了打的莫离都有些沉默。
牧随咽下嘴里的东西,僵硬的站起了身,声音从喉咙里挤了出来:
“要抱,我来抱。”
孟如寄:“……”
牧随说了这话,紧接着又捂住了自己的嘴,他的动作和神态,好似都在表明,他也不想这么说,这么做,但他就是没控制住。
而莫离却显得很淡定:“也不是不行,那就来吧。”
孟如寄:“嗯!?”
她一转头,却见莫离直接对牧随就扑了过去,他双臂张开,径直将牧随抱住,就好像那种几十年没见的亲兄弟,抱住的时候,撞得哐哐响。
孟如寄还没来得及把下巴掉在地上,便见莫离周身散发出一股灰色的气息,就好像经常做的噩梦里,视线受阻时出现的那股灰黑色。
而这股灰黑色气息沾上牧随的那一瞬间,牧随眼瞳里光芒一暗,一如此前被操控的洛迎风一样,成了莫离的提线木偶。
“千山君,牧随。”莫离的声音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诱惑,这是独属于魇妖的能力,“告诉我,你是否想起来了,你是谁?”
牧随眼瞳无光,他唇角微启,在莫离与孟如寄都以为要听到他的回答时,牧随却又紧紧将嘴唇闭上。
他甚至用牙齿,咬住了自己的唇。
莫离身上气息越来越多的逸散出来,他声音也更大了:“你是否,记起你是谁?”
牧随的牙齿将唇咬得死紧,他抗拒回答,甚至用力得让自己浑身颤抖,直到嘴唇都被咬破,淌出浓稠的血来。
“好了。”孟如寄打断莫离,“别问了。”
莫离依言,周身气息收敛,随即放开了牧随。
气息消失,牧随浑身脱力一般,摔倒在地,昏迷过去。
莫离面色变得更加苍白,额上也渗出了冷汗,显然,方才动用魇妖的力量,也让他有些吃不消。
“可真能抗。”莫离望着地上昏迷的牧随,“还是我遇见的第一人。”
孟如寄走到牧随身边,看了看牧随,见他眉头紧皱,似乎沉浸在了他人难以探知的痛苦与煎熬中。
“这种问题,你都不该问,懒得用这能力。”
莫离撇嘴:“小孟,我可这是在为你打算,你丈夫心眼多,当然得掏掏他的底。”
“这算什么底。”孟如寄在牧随旁边坐下,“他肯定想起来了。”
莫离挑眉:“你怎么知道。”
“奈河水能令我看到过去,甚至看到你的过去,怎么就不能让他看到他的过去呢。上次他从奈河出来后,言行举止与之前便有细微不同。我进奈河洗了一遭,若还不知道,我那曾经的妖王头衔,便真该是徒有虚名了。”
“你不确实是没有登上妖王之位吗?”莫离适时补刀。
孟如寄呵斥:“闭嘴!”
莫离笑了笑:“不过,你既然知道他已经恢复记忆,那还与他演什么。”
“你应该问,他恢复了记忆,还留在我身边,到底还在图什么。”孟如寄碰了碰牧随额头上的冷汗,“魇天君,你的梦魇之术,天下可抗衡者极少,你那问题,他拼着神魂错乱也不答你,你不觉得奇怪吗?”
莫离若有所思:“确实。”
孟如寄呢喃:“逐流城主的身份值得藏这么深吗?”
“先不说这些。”莫离再次对孟如寄伸出了手,“你不是要报复洛迎风吗,来抱我吧。”
孟如寄又点了点昏睡的牧随:“他都已经睡着了,你没必要再用这种招数故意气他了吧。”
“本就不是为了故意气他,就是需要你抱住我。”莫离道,“在无留之地,肢体接触,我方能使用我魇妖之力。”
孟如寄冷眼看他:“你想套我什么话?”
“小孟说话可真伤人,我分明想渡让一部分力量给你。”莫离故作伤心的假哭了两声,“我先前不久才魇住过洛迎风,他身上还带着我魇术的气息,我将我感受到的方向放进你的脑海中,然后,你以我为基石,做阵法,将我操控,我便能替你,将他一箭穿心,哦,一石穿心。多方便,你都不用亲自去。”
孟如寄听着有些不信:“当真?”
“你是要给我养老的人,我骗谁,都不会骗你。”
孟如寄默了默,便将信将疑的伸出手去,然后莫离便抱住了孟如寄,肢体接触的瞬间,孟如寄倏觉一道气息传入了脑海之中。
好似有一条若有似无的灰色丝线,带着她的神识穿越无留之地的山林,小路,与鸟虫擦肩而过,又潜行地下泥土,最后越过一众人马,孟如寄看见了被人抬在轿子上的洛迎风的脸。
孟如寄倏尔睁眼:“真的有联系。”
“就是方才那条路径。”莫离盯着孟如寄,“顺着它,起阵御风,将我送去。取他性命,夺他钱财。”
莫离说完,再次变成孟如寄掌心的一块石头。
孟如寄握住石头:“起阵御风,我送你去,夺他钱财可,但按我往常的量刑,这洛迎风,值得重伤,还配不上死。”
石头在孟如寄掌心跳了跳:“小孟,要不说我怎么找你给我养老呢。”
孟如寄以石头御灵力,周遭山林,气息涌动,纷纷聚向她身边而来。山石树木,皆震颤嗡鸣,却似天地万物都在回应她的召唤。
世间曾传说,孟如寄能通草木,晓万物,可改风云,换天地,不是因为其他,正是因为她用的阵与术,都是世间最为精妙的,以最小之力,调万物灵气。
天地灵力于她,便如丝线于绣娘手中,心随意动,万法随心。
阵成,风动,灰色的石头如离弦之间,瞬息射出,消失与山林之中。
孟如寄微微舒了一口气,看向术法消失的方向,她只在空中,听到了莫离残留的话语。
“你的底线,还有温柔与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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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随。”黑暗里,有人在呼唤他,而伴随声音一起来的,还有抽筋剥骨一样的疼痛。
牧随躺在混沌的地面上,他睁开眼,看见的天空是被迷雾笼罩着的一片灰蒙,迷雾里藏着一个个发光的影子,光芒神圣,却带着些许晦暗与斑驳。
疼痛在牧随身上继续蔓延。
他低头看去,一道道冰锥从高处刺下,狠狠扎入他的皮肉中。
血腥味弥漫,腥红血液流淌,冰锥刺入他的皮肉后,并没有立即抽出,而是在他的骨髓上剐着,“嘎吱嘎吱”的声音从身体内部传来,令人牙酸震颤。
牧随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然而,迷雾中,却隐有呜咽之声传来,是他们在哭,但他们哭着,却也咬牙切齿的说着: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一声声切骨的恨意,伴随着那令人牙酸的声音,钻进他的骨头与皮肉里,缝合好了他的身躯。
“牧随。你是谁?”
在这磨人的痛苦中,另一道声音,穿破迷雾,传了过来。
牧随张开嘴,想要回答,但下一刻,他又将唇紧紧咬住。
“牧随,杀了他们!”
“你是谁?”
“他们都亏欠你!”
“你是否,记起你是谁?”
两道声音,在牧随的脑海里交织,冰锥一下又一下的凿入他的身体里,另外一道声音却让他躺着的这块平地也变成了沼泽。
牧随感觉自己一边被冰锥重击,一边被泥泞的地面吞噬。
“牧随……”
泥浆淹没了他整个身体,他无法挣扎,只能绝望的任由泥浆将他的脸一点点掩埋,从下巴,到眼睛,到口鼻……
他被彻底封死在泥浆里。
窒息、绝望、彻骨的冰冷与剧痛中,牧随以最后的力气,伸出了手。
黑暗中,混沌里,这微微抬起的手,是他最后的求助。
可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得救呢……
支撑着手的力气便也缓缓消散了。
他掌心向下,眼看着便也要随着身体沉入泥泞。
而就在下一瞬“啪”的一声轻响,有另一只手,将他掌心握住。
温热从指尖一直传递到他心头。
这手抓住他的一瞬,困住他的泥泞好似都被净化了,成了清澈的水。
他在水底,仰头看去,是孟如寄拽住了他。
她在水面上,注视着他,咬牙坚持着,好似在用尽全力拉住他。
牧随望着她,心头动容,却有更多的不解——萍水相逢,近几日相处,他们称得上一句乌集之交,她为什么,却在救他这件事上,总是如此尽心尽力。
用这么温热的手,去拯救一个冻至僵死的人。
“你醒了,你就卖点力!”一句话,喘着粗气,将牧随从迷茫中唤醒至现实。
牧随眨了眨眼,这才看清,四周没有迷雾,没有泥泞,也没有清水。
有的,是无留之地诡异的黑夜、绿色的月光、四周“轰隆”作响的噪音……还有……孟如寄痛苦、挣扎、扭曲的脸。
“你倒是自己往上爬一爬啊!”
牧随霎时清醒。
他飞快的观察了一眼四周,他不知为何,竟然掉入了一个深坑!?
脚下土地深不见底,不知通向何处,四周泥土不停的滑落,石头滚入地底,许久也未听到声音。
孟如寄在上方,一只手拽住牧随的手掌,一只手拉住旁边的一颗树,她半个身体已经悬在了深坑上,死命的硬撑着。
牧随目光一扫,眼疾手快,一脚将滚落下来的一块石头踢入坑壁,然后单脚点了一下石头,翻身而上,还将半个身子悬在外面的孟如寄拉了一把。
两人当即离开了大坑,稳稳的站到了一旁。
山石泥土还在不停的往深坑里面滑落。
孟如寄又拉着牧随往旁边退了好几步,这才终于松了口气,放开了牧随。
牧随低头,看了眼自己空落落的手,随后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的手往后背起来。他看向前面的深坑,镇定的开口,询问孟如寄:“怎么回事?”
孟如寄回头,望了牧随一眼,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色:“先前……太阳刚下山的时候……我利用莫离的本体,去收拾洛迎风去了。”
提到莫离,牧随的脸色垮了垮。
孟如寄抬手,直接推起了牧随垮掉的嘴角:
“你先别急着生气,我知道,先前莫离魇术算计了你,我没来得及阻止,是我失策,但你放心,他什么都没问出来。”
“魇术?”
牧随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在梦里听到的那个声音,竟然是莫离。
他想套他的话,知道他有没有想起自己的身份……
牧随沉了脸色,问孟如寄:“魇妖呢?”
“早半刻钟,我知道他在哪儿,现在,我不知道。”
牧随皱眉。
孟如寄比划着,给他演示了一遍,她指了一下深坑:“刚才,你就躺在那儿。我就站在这儿,我就用手指操控着术法,指挥着莫离去收拾洛迎风。”
牧随微微挑眉,看着孟如寄的指尖。
“我感受着自己灵气行走的轨迹,刚利用石头击穿了洛迎风的胸膛,然后偷了他的三金,正要把石头弄回来。忽然之间呢,你站了起来。”
“我?”牧随很意外。
“对。”孟如寄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声音神态已经平静得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了,“你说,你要杀了我。”
牧随看着孟如寄脖子上的红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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