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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敌她,晚来风急(起跃)


那人只要不张嘴同她说话,不出现在她面前,凭她脑子里构造出来的美好画面,往后她还真能在谢家幸福地过一辈子。
想通了,就安心地住下来。
昨日夜里从庄子回来后,进门便成了新娘子,一夜没合眼,天一亮又上了花轿,疲倦从四面八方席卷来,温殊色打了个哈欠,不管三人是何神色,起身吩咐道,“更衣吧。”
谢劭出去后,便去了谢老夫人的院子。
到了门前,屋里已经炸开了锅,一堆人围着,府医也来了,刚替老夫人号完脉,让一丫鬟跟着他去抓药。
走到门口,险些同一身婚服的谢劭撞上,神色一怔,拱手招呼,“三公子。”
谢劭目光往里瞧了一眼,问他,“老祖宗如何了?”
“气血不畅,伤了精气神,我先开一帖药,让老夫人服下睡一觉,明儿再看情况。”
谢劭点头,抬步跨进去。
里屋谢老夫人半躺在床上,面色憔悴,喘着粗气,大夫人吴氏正坐在她身边陪着,拿瓷勺小心翼翼地往她嘴里喂水,“要怪就怪那温家不守诚信,咱明儿就派人去讨个说法,母亲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听到身后珠帘响,吴氏回头见是谢劭,惊了一跳,“新郎官儿怎么来了。”
“伯母先出去,我同祖母说几句话。”谢劭没去看她,往床边走,等着吴氏给他撤地儿,他一个高个头突然怵在跟前,像一座山压过来,吴氏只好起身,“成,好生同你祖母说,别让她再怄气。”
屋里一众仆役都被打发出去,谢劭搬了个凳子坐在适才吴氏的位置,看了看被气得话都说不出来的谢老夫人,凑近冲她一笑,狭长的一双黑眸,笑起来风度神采,勾魂引魄,这张脸可惜温殊色没见到,若是见到了,说不定今夜又能少伤些神。
“祖母,实不相瞒,温二娘子正是孙儿的心头所好……”
好不容易把老夫人安抚好,时辰已过了人定。
温二也该收拾好了。
昨夜半夜被抓回府当上了新郎官儿,天没亮又去接亲,人有些犯困,匆匆赶回院子。
进了屋,却见谢家的丫鬟都候在了外间,里屋两道门扇紧闭,道她还没弄妥当,便坐去了外间的蒲团上候着。不知不觉撑着头,糊糊涂涂地睡了过去,脑袋险些点在了桌上,才猛然惊醒,起身走到里屋,见还是没半点动静,霎时没了耐心,吩咐方嬷嬷,“叫门。”
方嬷嬷忙上前唤道,“三奶奶……”
谢劭:……
先前两人在屋里的一番商议,方嬷嬷贴着耳朵都听全了,知道两人已决定将错就错,那往后这位温二娘子,便也是谢家的三奶奶了,她没叫错。
门扇很快从里推开,晴姑姑走了出来,同谢劭蹲礼,“姑爷回来了,娘子适才等了一阵姑爷,实在没熬住,已经歇下了。”
谢劭一言不发,脸上带着肉眼可见的疲倦。
晴姑姑识趣,回头把秋莺和祥云一同唤了出来。
屋子里的狼藉已收拾干净,推倒的高凳重新摆回了原位,靠近床边的一块空处铺了几层干净的褥子,枕头棉被都放好了,上面并没人。
不是说歇息了吗。
谢劭困惑,抬眼一扫,很快找到了人,确实歇息了,歇在了他床上。
谢劭眉心几跳,这人还真不讲信用,不顾有没有打扰她安眠,毫不客气地唤了一声,“温二。”疾步朝她走去。
立在床前,伸手就要推她,床上的女郎突然往里一翻,死死抱住身上的云锦丝被,嘴里喃喃如梦呓吐出一声,“祖母……”
软绵绵的棉被,被她蜷缩成了一团,全身上下裹得只剩下了半颗脑袋,这姿势,像极了遇到危险的鸵鸟。
吊灯上的红蜡燃得正旺,偶尔“噗呲”几声,火光也跟着跳了跳,谢劭手僵在半空一阵,到底是缩了回来。
要不是他,这会她应该是知县夫人。
一个女郎新婚当夜才知自己嫁了一位不如意的郎君,没有退路,只能寄人篱下。
也挺可怜。
脑子里那可怕的同情心一起来,再也无法下手,转身去了净室,退下身上的婚服,洗漱完回到房里,床上女郎睡得正香。
他咬牙躺进褥子里,瞬间被地板勒得腰窝发疼。
他堂堂谢劭,何时睡过地上,越想越来气,同情心荡然无存,转头不甘心又唤了一声,“温二,你讲不讲道理。”
回应他的只有耳边均匀的呼吸声,这番翻来覆去,困意袭来,腰窝子似乎也没那么疼了,正要入眠,突然一阵高亢缭亮的戏曲唱腔从前院传来,隔着好几个庭院都觉吵得慌,谢劭心火乱窜,翻了个身,用被褥压住耳朵,何时睡过去的他不知道,睁开眼睛,外面已经大亮。
掀开身上的褥子坐起来,周身如同拉过弓箭,又酸又疼。
散乱的思绪从混沌中拉回来,方才想起了他昨夜娶了个媳妇,转头去寻找那位鸠占鹊巢的罪魁祸首,床上已没了人。
温殊色昨晚睡得挺好,床上的褥子垫了好几层,与她温家闺房里的床铺差不多,又软又暖,很适合初春的气候,昨夜一躺上去,睁眼便到了天亮。
趁他还没醒,她先占了净室。
正端着盐水漱口呢,身后一阵风袭来,没等她反应过来,人已堵到了她身后,劈头质问,“昨夜我同你说过,我认床。”
温殊色背对着他,忙抬起宽袖,把嘴里包着的一口水吐出去,才转过身。
昨夜面上的新娘妆容已洗干净,一张脸素净白皙,亮堂的阳光从旁边洞开的直棂窗内照射进来,四目相对,彼此看得比昨夜更清楚,没了昨夜的明艳,像是剥开了夜色的美玉,她脸上的神色并没有如他想象中露出半丝内疚,反而拿眼狐疑地打探着他,“认床是心病,多习惯就好了,我看郎君昨夜睡得挺好,这不才刚醒吗。”
人困极了,哪里不能睡,她站着说话不腰疼,想提醒她记住自己的本分,却被耳边那一声郎君渐渐分了心。
纵然这门亲事并非你情我愿,且还鸡飞狗跳,但大清早的突然被一位长得还算好看的女郎,唤了一声郎君,也有了片刻的失神。
再看净室,多宝格上一半的位置已放上了她的东西,花花绿绿一片,无一不在提醒他,他已是有妇之夫。
既然自己已经认下了这门亲,他总不能真将她提出去,扶额揉了下眼眶,脚步风一般旋了出去,身上还穿着宽大的衫袍,扬声叫来了门外的小厮闵章,“把西厢房腾出来。”
温殊色自从见了他这么一眼后,一个早上,再也没见到他人影。
她嫁了三公子一事,很快便会传到温家,她得赶在流言出来之前先知会祖母,早上洗漱完后忙打发秋莺回去给老夫人报信。
找个什么样的理由呢,温殊色脱口而出,“就说我喜欢上了三公子,他英俊非凡,我一看就迷了眼。”

昨日谢家大公子的婚宴,出来拜堂的却是三公子,已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还没闹明白其中曲折,一早起来,不知道谁最先传出来,府邸上下又说昨日抬进谢家的新娘子,也不是温大娘子,而是温二娘子。
越来越乱了。
各种猜测层出不穷,比画本子还精彩,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狂风以势不可挡的姿态,从墙头上刮过,很快卷往街巷。
流言一起来,谢家必然会被淹没,谢劭一早到了醉香楼,让人去约周邝。
夜里的醉香楼灯火辉煌,莺歌燕舞,白日也不过是一处饮酒聊天的地方,周邝收到消息,翻墙前来赴约。上楼推开房门,见谢劭临窗而坐,一身墨色团花圆领衫袍,盘坐在蒲团上,侧头正瞧着底下的车水马龙,忙唤了一声,“谢兄”。
谢劭转过头,周邝一屁股坐在了他对面,招手让身旁的小厮倒茶,抿了一口,“还是醉香楼的茶好喝,家里的茶水再香,总觉得缺了一股味儿。”放下茶盏,迫不及待地同他邀功,“我可花了整整一月的支出,请了对岸白楼里的戏班子到贵府助兴,还用上了红牙板,怎么样,昨夜那小曲儿可带劲?”
确实带劲。
谢劭没答话,扯唇一笑。
与周邝行于表面的纨绔不同,谢劭的不羁刻在了骨子里,一眼瞧着人才斐然,只有在起歪心时,那股世家子弟的矜贵败类之相,才会表露出来。
周邝太熟悉了,他这样一笑,周邝莫名发慌,“怎么,唱得不好?要不是被禁足,我也能去凑个热闹,可惜了……放心,等你成亲,我必定上门闹上三天三夜。”
谢劭难得没搭腔。
往日谢劭很少这么早约人,见他似乎有事,周邝没再耍嘴皮子,先开口问,“谢兄有何事,不妨直说。”
说话间有人推开了隔壁的门,两间厢房虽有隔断,但临街的一排窗扇相连,此时都敞开,对面的说话声清楚地传了过来。
“谢家的事儿你们听说了没。”
“大公子换成三公子那事儿?”
“这才是个开始呢,精彩的还在后头,温家抬过去的听说也不是大娘子,你们猜是谁?”
安静了几息,那人又道,“温二娘子!”
“还有这等荒唐事?”
“这哪是大公子的婚宴,怕不是三公子的婚宴。”
“温家倒是同你的说法一致……”
谢劭让闵章把窗户关上,隔壁的说话声瞬间挡在了窗外,再抬头,对面周邝已经目瞪口呆,动也不动地盯着他。
“确实有一事。”既然都听到了,谢劭也懒得解释,接过他刚才的话,扫袖提起茶壶替他续茶,“帮我去造个谣。”
周邝还没从刚才那个惊天震地的消息中缓过神,见谢劭轻轻地搁下茶壶,凑过来曼声道,“说我谢劭对温二娘子图谋已久,昨日婚宴,为我俩两情相悦。”
老祖宗没那么好骗,得等外头的风声传进府上,这场笑柄才会平息,老祖宗也能喘回一口气。
周邝把手默默地伸进袖筒里,狠狠掐了一把,他定还躺在被窝里在做梦,且还是个噩梦。
胳膊上的痛楚无比清晰,周邝依旧不相信,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不死心地确认道,“谢兄,温二娘子是哪个温二娘子?”
断不会是那位放狗咬人的温二娘子吧……
对面的谢劭一言不发,目光望过来,脸上那一抹死灰般的沉寂,已经不言而喻。
周邝:……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周邝除了同情,再也说不出话来,半晌了才喃喃道,“谢兄,早就同你说过,供尊菩萨……”
身后房门“晃荡”一声被推开,崔哖、裴卿先后闻讯赶来,一副行色匆匆,“谢兄……”
一大早,凤城四大纨绔算是聚齐了。
谢家老夫人昨儿夜里受到的打击不小,病是真病了,谢劭安抚完后半夜才睡着,早上还没醒。
怕待会儿新人过来敬茶,再受刺激,谢老夫人身边的贴身婢女南之早早派人来同方嬷嬷传话,“老夫人身子不利索,新人敬茶先搁上一阵,等老夫人身子好些了再说。”
本就是个替代,谁也不待见谁,一见面自己尴尬,对方也尴尬。
省了敬茶,温殊色落了个轻松自在。
这亲事虽不尽人意,老夫人没能如愿让三公子娶到大娘子,可温二娘子已经进了屋,往后便是府上的三奶奶了,方嬷嬷同她说了一些院子里的情况,半月前谢劭的外祖母生了一场大病,接到消息后,谢劭的父母连夜赶去了扬州,如今不在府上。
这一来,倒也证实了这回打主意要换亲的人是府上的老祖宗。
简直和自己一模一样。
谢老夫人病了,祖母呢?得知真相后,怕也少不了一场大病,自个儿编造出来的那套说辞,祖母八成也不会相信。
父亲和哥哥又不在,过两月回来知道自己嫁了人,嫁的还是凤城有名的纨绔,会如何想?
昨夜事发突然,太急太累,只顾着为自己谋一条活路,来不及细嚼,这会子天亮了,脑子也醒了,再回头去看自己这桩稀里糊涂的婚姻,心里说不出的忧伤悲哀。
所有的女郎都有一个怀春的梦,她也有。
在去庄子前,明婉柔将她送到城门口,明家的二公子也一道骑马护送。
临别时,二公子突然跳下马背,疾步走到她跟前,目光落在她脸上,左右躲闪,“二娘子好好照顾自己,早些回来。”
早春的风一吹,将站在她身前少年的脸都吹红了,多美好,多心动。
她要嫁,也该嫁这般如意郎君。
再想起昨夜那张怒目瞪她的脸,和那一声呵斥她的“温二!”两者一比,立见高下。
不能想,想多了都想去跳河了,悲伤的情绪越来越浓,收不住,总得有个地儿宣泄出来,温殊色抱住胳膊嗷嗷地哭了起来。
她一哭,晴姑姑和祥云也跟着落泪,主仆三人抱成了一团。
方嬷嬷和谢家的丫鬟立在一旁,手足无措。
嫁过来头一天,长辈不认,新郎官儿一早又不见了身影,确实是个可怜人,方嬷嬷上前细声开解道,“眼下正值春季,院子里花儿开得好,三奶奶去逛逛,散散心吧。”
温殊色不是个善于伤感的人,天大的事,哭过一场也就过去了。回屋里洗了一把脸,打起精神,真带上晴姑姑和祥云去了院子。
这一逛,便找到了自己的快乐。
昨日进来,就觉得院子大,不曾想还有个小湖可以划船。
想在温家时,想划船还得去几里之外的湖泊,见现成的摆在面前,忙让人把船只拉过来,三人一道上了游船,刚从拱桥下穿过,迎面一片花海闯入视线,成片的芍药花,沐浴在春日之下,粉粉白白,恍如梦境。
温殊色突然觉得自个儿先前的格局太狭隘了。
不就是谈情说爱,风花雪月吗,她要想了,多看些话本子,或是去茶楼里听一段感天地泣鬼神的旷世绝恋,看别人恩爱也能过瘾。
除了姿色之外,谢三在她眼里,又多了一样可圈可点的地方。
会过日子。
正午的日头有些晒,温殊色从芍药花丛中横穿而过,爬上了挨着院墙而建的一处观景阁楼去乘凉。
阁楼有三层,站在最顶上往下看,能把附近一片府邸瓦舍,尽收眼底。
只见高高矮矮的青砖黛瓦,横七竖八地挤在了一起,与平时在地面上瞧见的感觉完全不同,站在高处,视线开阔,有了一种万物皆在脚下,一切的烦心事儿都随之烟消云散的宽阔胸襟。
祥云突然道,“娘子,这里能不能看到温家。”
随着她的话,几人抬眼开始寻找。
“还真能瞧见,那不就是吗。”晴姑姑手一指,指向左侧的尽头的一处瓦舍,即便只露出一方院角,也足以让几人兴奋。
“以后娘子想家了,就来这看,咱明儿捎个话回去,说不定哪天娘子还能和老夫人对望呢。”
这就有点异想天开了。她们能瞧见对面,对面可不一定能瞧到这儿来。
正在兴头上,右侧的墙角处突然传来一道呵斥声,“怎么说人怕出名猪怕壮呢,这人啊一旦有了半点出息,总有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找上门,顾氏不过是府上的一位姨娘,就能引来了你们这等穷酸亲戚,今儿表姐,明儿表妹,自个儿都泥菩萨过河呢,也好意思领你们进门……”
温殊色好奇,伸长脖子一望,不是谢家大门吗。
说话间,立在门内的那人突然一把推开门槛处的两人,府门“啪”一声关上。
两人吃了个闭门羹,转过身来,温殊色才瞧清,是位四十来岁的妇人,身边带了个女郎,两人均是面黄肌瘦,衣衫破烂不堪,手上连个包袱都没。
女郎盯着谢家那道气派的将军门,面色绝望,“娘,我们该怎么办。”
“走吧,看来你姨母日子也不好过,咱上街头讨一点,总比饿死强……”
傍晚十分,谢劭方才踏进院子,一进门先问方嬷嬷,“老祖宗今儿怎么样。”
挨着正屋的西厢房闵章已经收拾了出来,见他抬步要往里走,方嬷嬷忙把他拦住,“老祖宗挺好,三奶奶……”
谢劭脚步有些晃,一听到三奶奶,脑仁就叫嚣得厉害,不耐烦地问,“她又怎么了。”
“三奶奶今儿大哭了一场,哭得肝肠寸断。”方嬷嬷垂着头,细细禀报,“今早老夫人那边派人过来传话,说让三奶奶不必过去敬茶,三奶奶听进心里,想必牵起了心头的伤心事,一发不可收拾,晌午过后,都没进食,公子还是去瞧一眼吧。”
既已成夫妻,总不能形同陌路,往后一辈子的时间,多相处下去,保不准哪天就看上眼了呢。
见他不出声,方嬷嬷又低声道,“其实三奶奶也挺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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