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说了,急火攻心,已经服了药,睡过这一阵子就会好了。”
赵念的声音很轻,她站在门外示意小钗出来,小钗点了点头。
赵念看了眼守在榻边的人,亲自关上了房门。
云舟在睡梦中,似乎沉浸在噩梦里,秀丽的眉毛紧紧地拧着。
眼泪一颗一颗不停从眼角滚落,在枕头上洇开了一大片水渍。
萧铮坐在她身旁,不厌其烦地擦着她的泪水和冷汗,动作十分轻柔。
“为什么……”
云舟哽咽出声,痉挛地抓着被子。
萧铮握住她一只手。
“旎旎。”他轻声唤她的乳名。
“我在这,我来了,旎旎。”
云舟的手随着萧铮的呼唤渐渐放松,纤细的手指蜷在他的手心不动了。
云舟醒来的时候, 已经是深夜。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个令人安稳的臂弯里,哭得微肿的脸庞,贴着一个坚实的胸膛。
云舟在黑暗中, 往那人怀中拱了拱。
她不需要去辨认,这个人是萧铮,她认得他的怀抱。
萧铮感受到怀里的人动了, 睁开了眼。
“醒了?”
“你做了好多噩梦。”萧铮说。
云舟摇摇头。?0?4?0?2?0?3?3?4
半晌, 她抬起头来:“你什么时候来的?”
萧铮搂了搂她:“今天才到, 知道你去王宫,直接去了那,正赶上你晕倒。”
他摸了摸云舟的额头:“没有发烧。”
“我三个哥哥都死了。”云舟说。
萧铮没有说话。
“先是父皇再是哥哥们, 他们作出那样天下大乱的祸来, 然后一个个又死了, 不管不顾的,只留下活着的人伤心难过。”
云舟的声音刻意冷冰冰的, 只是那薄薄一层的冰面下,都是抑制不住的, 涌动的波纹。
“我们这些被丢下的, 活着的人, 如果不够幸运, 又是怎样的境地?他们才不会管呢, 他们只全自己的权欲和忠孝, 败也要败得轰轰烈烈, 要痛快的死去, 多么自私, 凭什么……”
萧铮感觉到云舟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裳, 这一回不是在梦里, 而是在清醒地哭泣着。
悲痛,怨念,愤恨,不舍,那么多复杂的情感全部揉杂在一起。
那小小的一颗心脏,怕是要拧碎了。
他把她紧紧地搂着,一点一点吻去她的眼泪。
细细碎碎的吻,安抚了云舟的情绪,她微微地抽噎着。
萧铮找到她的嘴唇,轻柔地碰了碰,然后逐渐加深这个吻。
云舟感受到柔软的安慰,她依赖地仰起脖子。
云舟以为,萧铮久别重逢,会做些什么,但他并没有接下来的动作。
两人的唇分开,他只是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云舟静静地躺着,忽然听到他说了一句。
“对不起。”
她睁开眼,去看萧铮的眼睛。
“你父皇的死,有我的推波助澜。”萧铮说。
是的,收到父皇死讯的时候,她就猜到。
是萧铮给大皇子弑父的选择增加了诱惑的砝码。
萧铮吻吻她的额头。
“我遭受的伤害都是你父皇做的,不关你的事,但你受的伤害,不能说没有我的原因。”
“旎旎,始终是我欠你的。”
他们本是对立面上的两端,该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但奇诡的命运将两人扯了红线,要他们纠缠在一起,那么就必有一方要妥协,必有一方要亏欠。
如果不能容忍就只剩下仇恨和破碎的结局。
但玉石俱焚应该是最好的结局吗?
有的时候妥协和亏欠,是不是可以创造更好的东西?
云舟不知道未来会不会更好,但不去试试,便不知道结果。
她沉默无言,反握了萧铮的手。
两只手十指相扣起来。
一只手强劲有力,一只手柔若无骨,但两只手扣在一起,又是那么般配和谐。
云舟感受着萧铮手上那道疤痕。
想起他曾经困兽一般挣扎的日子,想起他头上滴落的鲜血和阿月的墓碑。
都是孽海中挣扎出来的人,谁欠谁又有什么相干。
“既欠了,就多还我些。”她说。
“好。”他答。
暮棣死了,他的亲眷还在,云舟一能起床立刻就去见了她的二嫂。
马车停在一处僻静的民宅门口。
宅院里看起来安安静静,然而走进去就会发现里面有重兵把守。
云舟掀开车帘问童宪:“就是这吗?”
童宪点头:“暮棣的家眷,都关押在这里。”
云舟在门口看了一会,才起身被扶下马车。
童宪低声道:“娘娘,陛下他怎么说?通常是不能遗祸的……”
云舟收回搭在童宪腕上的手:“陛下是微服来的,他说,南兹地界上的事,本来就该我来管,他不插手。”
童宪点头:“臣明白了。”
暮棣的妻子,是翰林院大学士冯珏的女儿,叫做冯婉清,人如其名是个温婉清秀的美人,皇族女眷在年节时常常出入皇宫拜见皇后,云舟见这位皇嫂的次数,比见哥哥要多。
冯婉清在房门被打开的瞬间,搂住了自己的两个孩子,但随后她一眼就认出了云舟。
“真的是你……”她说。
“是我,嫂嫂。”云舟在她对面坐下。
冯婉清虽然认出了她,但还是很戒备,她紧紧拥着两个懵懂的孩子。
可是这种坚强的守护里里,透着一种绝望的无力。
那两个五六岁的孩子,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望望母亲,又望望云舟,她们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已经永远也不会再出现了。
“你来了,说明他已经……”
冯婉清似乎早已经想到了这一天,她的语气里也没有什么惊讶或怨恨,她说道:
“大嫂和三弟妹上吊之后,我为她们哭了一场,其实也是在哭我自己,我知道,我有这一天也是早晚的事。”
“她们的孩子呢?”云舟问。
“大嫂的孩子在路上生病没了,三嫂本来就没孩子,这是好事,总比我强。”
冯婉清摩挲着孩子的肩膀:“大胤皇帝是要斩草除根的,我也保不住他们,当初不如不生下他们来受罪。”
说到这里,她平静而麻木的脸上,终于有眼泪落下来。
云舟的神情难以捉摸:“二哥也是这样说的,他说孩子一定会死的,他让我如果可以,救救你。”
冯婉清闻言先是凄然一笑,而后终于忍不住爆发出一声啜泣:
“他让你救我……他死了,孩子死了,大魏没了,我怎么活?怎么活?”
她只爆发了那一下,就立刻止住了,她对云舟说:“你是大胤皇帝的女人,已经不算魏人了,你替他来杀大魏最后的血脉,我理解,只是我不能让你动手,魏人,得死在自己手里,请你出去吧,然后进来给我们母子收尸。”
冯婉清的声音冷冽而决绝,她是打算亲手送两个孩子上路,然后再追随而去。
云舟不动,她看了看那两个什么也不懂还呆呆的孩子,说道:
“大魏最后的血脉?他们凭什么?”
冯婉清闻言怔了怔。
云舟看着冯婉清:“大魏的血脉是千千万万的魏人,他们接受了新皇帝,活得好好的,区区暮氏的子孙算个什么东西?”
冯婉清不明白云舟何出此言,但她莫名得在她嘲讽的话语里听出了一点生的希望。
“你是……什么意思……”
云舟想了想,转而问道:“嫂嫂的父亲本人还在胤都效忠萧氏皇帝,你就从来没联络过他?”
冯婉清干燥的嘴唇抿了抿,没有说话,但眼中的泪光又重新泛了起来。
云舟将她的触动看在眼中,接着道:
“是联络过的吧?因为你的孩子太小了,作为母亲,不可能不希望能保护着孩子活下去,是冯大学士给你指了现在这条死路对不对?”
冯婉清垂着眼帘:“父亲说,我虽嫁了人,但也永远是冯家人,是魏人。”
云舟冷哼一声:“你们冯家当官为宦的,大多投了大胤,但是你父亲心里也还是觉得心虚,觉得自己有些奴颜婢膝,他是希望他的家族里,能有一个人,替他们永远忠诚于旧主,用刚烈的鲜血为他们跪下的膝盖注入一点骨气,而你作为暮氏的王妃,就是最好的人选,所以冯大学士在信中涕泪横流地劝你去死,而你真的听话,愚蠢。”
冯婉清被这愚蠢二字激起了几分愤慨,她扬起脸来,对云舟道:
“忠诚节烈有什么不对吗?难道像妹妹你,作为暮氏的女儿,嫁给敌国的皇帝,为了享受荣华富贵不顾气节,这才是对的?”
云舟看了她半晌,忽然笑了:“我父亲是个怎样的皇帝,大魏变成什么样了,嫂嫂没有看在眼里吗?萧铮又是一个怎样的皇帝你没有听闻吗?你是聋了还是瞎了?”
她站了起来,一边笑一边点头:“对,我是没有气节,但我知道,朝堂上的魏臣,包括给你教导的父亲,时常需要我的庇护,我的同族姐妹因为我不必为奴为婢任人□□,魏人学子求学入仕和北燕人一视同仁,中原的农民缴纳赋税与北燕牧民同等,如果我没有气节能换来这些,我就不需要那种东西,天下魏人不需要忠于暮氏的气节,你想要,我也不会给你!”
冯婉清似乎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她仰望着云舟,没有说出话来。
云舟深吸了一口气,她走到门边,对冯婉清说:“从这个门里出去,这两个孩子就不能再姓暮了,跟着你姓冯吧,如果你还愿意做冯家女儿的话。”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如果你是个聪明的阿娘,就让他们彻底忘了自己父亲是谁吧,二哥也会同意的。”
说完,她拉开门走了出去……
冯婉清的一对子女见来人走了,轻轻在她耳边问:“阿娘,我饿了。”
冯婉清恍然清醒,她搂住两个孩子,轻轻道:“阿娘一会陪你们吃饭,乖……”
南兹的王宫,不比承天殿那样阔大华丽,但别有一种异域的美感。
今日满月,月华泄地,照在王座上,玉石的光辉,幽冷而美丽。
明日就是她的登位大典。
云舟穿着南兹王的礼服,屏退了所有人,独自在殿中打量王座。
这样看起来,这孤零零的座椅,显得真寂寞。
她从没细看过承天殿里龙椅是不是也是这样。
云舟朝王座走去,刚走到阶下,忽然被捂住了嘴。
她一声惊呼瞬间被堵了回去。
但回头看到来人,紧张的身子又瞬间放松软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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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干什么, 吓了我一跳。”云舟发现是萧铮,柔柔地嗔怪。
萧铮轻轻地笑了,搂住她不盈一握的细腰, 将她转过身来,他的呼吸拂过她的发丝:
“当然是单独与大胤属国的女王说说话。”
他的举止和语意都带着明显的撩拨。
云舟感受到他的意图,小手揪一揪他的前襟, 小声道:“我今日不住在赵府, 住在王宫的寝殿, 你跟我去看看吗?”
萧铮打量她南兹风格的华丽冠冕,那权力的象征之下,她的神情看起来乖巧得像只温顺的绵羊。?3?5?3?1?0?8?0?3
虽然只是表象, 但还是让人身上燥热, 忍不住想要狠狠欺负一番, 欺负到哭才好。
他忽然抱住她,将她扛在肩上, 步上了通往王座的台阶。
“哎呀!”云舟压抑着惊呼一声。
她倒在萧铮的肩膀上,几乎大头朝下, 连忙用手扶住了头冠。
这近一年来, 看他在宫里轻袍缓带批折子的样子久了, 她几乎都要忘了萧铮是战场上一刀一个人头的悍将。
此刻, 他有些粗暴的举动, 莫名的让云舟的心脏怦怦狂跳。
被放到王座上的时候, 她的脸已经泛了红, 眼眸湿润得仿佛刚刚沁过水。
“你这是干嘛……”
她声音弱弱的, 不自觉带着三分娇柔。
“你不是要做我的臣吗?”萧铮说, “那就臣服给我看。”
云舟骤然被压倒在王座上。
“明天……明天是登位大典, 作为南兹王, 我要拜大胤皇帝的,到时候你再看嘛。”
云舟的手指捏着袖子边缘的滚边,呼吸的频率在不自觉得加快。
萧铮看她那装傻的样子,道:“不是那种臣服。”
他的手连衣带都懒得解,直接探向那层叠华丽的裙摆。
“我要这种臣服。”
云舟被耳畔的呼吸搅得骨头发酥,浑身无力,但还是本能去推他。
“不行,不能在这,这里是大殿,是王座啊!”
萧铮笑得低沉:“南兹王自然要坐王座的。”
云舟身下是红色的软垫,她的手撑在边缘冰凉的玉石上。
男子身上的热力与玉石的凉意两相对比着,让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云舟往门外看了看,她不吩咐是没有人会进来的,但大殿实在空旷,太空旷了。
往日无论怎样胡闹,二人都是隐在帘幕低垂的寝殿之中,她至少是安心的,现在可实在慌得很。
但心中越是慌乱就越是想依赖眼前的人,想窝在他的怀里头躲起来。
好在她的裙子层层叠叠,即使推上去也还是会堆下来,布料遮挡之下并没有露出什么不堪的景色。
而萧铮太熟悉怀中娇软身躯的每一寸,根本不需要去看。
而云舟也掩耳盗铃的觉得只要没有叫人看见就什么都没有发生,她把头埋在萧铮怀中,偶尔发出一点声音,声音轻软的像一只无助的小绵羊。
她如此柔顺,但这柔顺不单单只是她的臣服,反过来又何尝不是一种对萧铮的驯化。
他此刻几乎沉迷在了她的温软之中。
不可一世的帝王,实际上已经是她的裙下之臣。
王座上只有薄薄的一层软垫,并不舒服,萧铮不想折腾她太久,他将她转了一圈,翻过身,更方便速战速决。
云舟双手扶住王座的椅背,目光低垂,她看不见身后的人,只能看见自己身前裙幅上的刺绣在一下一下规律地摆动着。
她悄悄地嘟嘴,这是她的王座呀,她明天要在这登位的,这人真是有些不为人知的奇怪癖好……
萧铮感觉出她走了神,带着薄茧的手在滑腻上轻轻掐了一下,叫她专心些。
“呀……”云舟羞恼地回头嗔看,去拽他的手,萧铮作恶的大手躲开了她,跑到别处去了。
云舟瞬间带了一点哭腔。
“明天的登位大典我不出现。”萧铮将渐渐无力的人扶起来贴近自己方便说话,动作一直没闲着。
“为什么?”云舟几乎要神志不清了,强打起精神来才听清他的话。
“明日大家都应该看你,而不是看我。”萧铮的声音非常温柔。
是啊,如果大胤的皇帝来了,南兹王的光芒会被压住的。
众人要凝望皎月,天空中就不应该出现太阳。
云舟侧过头蹭过他的脸颊:“那你这么老远过来是为了什么?”
“想你了。”萧铮说。
云舟的心中泛起温暖的春波,又听他轻声道:“我们今天没喝药……”
嗯,事都做了,提醒的可真及时……
不过云舟此刻的心境与从前不同了,她现在有了底气,其实已经不需要再担惊受怕了,况且萧铮这句“想你了”叫她十分受用,便懊恼不起来,只道:“算了,以后也不喝了吧。”
萧铮闻言瞬间喜形于色,搂着她的手臂收得更紧:“旎旎可算愿意给我生孩子了。”
云舟任其索取,辩解道:“以前也不是不愿意,是没办法……”
话只说了一半便破碎得不成样子,皇帝接下来用实际行动狠狠表达了一番自己想要一个大胤继承人的迫切心情。
本是打算速战速决,结果还是缠了她小半个时辰,云舟膝盖发酸,跪都跪不住,最后干脆耍赖萎顿在王座上不起来,萧铮才总算放过了她。
她一路被抱回寝殿,对外说是扭了脚腕。
小钗还很担心,怕她明天不能走路,非要看看,云舟只好骗她说是平地扭了一下,不严重,已经好了。
小钗看她白皙的脚踝上确实没红肿,这才放了心。
云舟将礼服脱下,仔细的检查了一番,不过是有些皱褶,还好没有弄脏了。
萧铮就坐在那看她,一边喝茶一边道:“都蹭在中衣上了。”
云舟羞恼地瞪了他一眼,目光瞟过换下的那身白色里衣。
简直不成样子,看一眼都叫人面红耳赤。
萧铮淡淡道:“这不能怪我,都怪旎旎太过动情了。”
云舟都不敢回忆大殿里的事,她大概是发了疯,或许萧铮给了下了什么迷魂药才让她肯配合他颠来倒去地折腾。
她越想越觉得荒唐。
他怎么能把她压弯了腰从后……
她怎么能受得了这份羞辱?或者说她怎么不觉得这是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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