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对女子的审美,偏向于空灵飘逸,所以衣裳袖幅通常做的广大,常服之外,会再罩一层飘逸的外衫,首饰多用珍珠,琉璃,水晶,玉饰。
女子蹑步而行时,若有风过,衣袂飘飞,有举步登仙之美。
晚宴是自家人小聚,并无外臣。
大妃,萧铮,青茵郡主都已落坐,唯云舟未至。
大妃淡淡道:“这暮氏女子都这样没有分寸吗?”
萧铮看一眼更漏,回道:“尚未到开宴的时候呢。”
话音刚落,伴着侍者通报,云舟来了。
她穿一身水青色魏服,因天气寒凉,外罩一件白色斗篷,步态纤纤,徐徐而来。
门厅外清冷月色下,周身似有烟霞流云,整个人宛如洛神涉水,嫦娥信步,连萧铮自认为对她熟悉已极,此刻也不由得挪不开眼睛。
云舟踏入殿中,侍者为她脱去斗篷,她福身一礼:
“云舟来迟了,罪该万死。”
大妃看她那西施之态,打从心底里不悦,但还是道:“坐吧。”
大妃与萧铮分坐两个主位,下首一侧青茵郡主,一侧云舟。
云舟向空位走去。
萧铮忽然道:“坐到我这里来吧。”
大妃瞪大了眼睛,道:“铮儿,你何时见过你父皇让宠姬在宴席上与他同桌而坐?”
萧铮道:“母亲有所不知,北燕与大魏许多礼仪不同,刚入都城时,我已让礼部立即着手,将北燕与前魏的礼仪规制统合一处,修新《礼篇》,以后许多规矩都会改的。”
大妃看着儿子,一时语塞。
云舟恰在此间隙开口道:“但新《礼篇》毕竟还没出,既然北燕有此规矩,云舟今日自然不应和殿下一起坐主位。”
说完,她迈着优雅的步子,并没有走向下首空桌,而是走到萧铮桌边一侧,道:
“云舟现下还未有身份,就在案侧给殿下侍酒吧。”
她朝萧铮一笑。
萧铮一抬手,宫人立即为云舟在案侧安置座椅。
云舟坐下,不与萧铮同向而坐,但仍然同坐一桌,算是两全之法。
大妃轻哼一声:“那等有了身份,你想坐在哪里呢?”
云舟执壶,将萧铮的酒杯斟满,然后抬头微笑看着大妃。
“该在哪,就在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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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道, 这暮氏女真是仗着宠爱越发嚣张起来。
这时,御厨的内侍上来,说厨房的野味已经炙好, 大妃听了,命抬上来。
两个内侍一起抬上一架烤鹿。
御厨上来将那烤鹿用刀片成肉片,分置几盘, 承了上来。
冕图青茵开口道:“这鹿是殿下新赐与我阿爹的土地上的牧场养出来的, 殿下好好尝尝。”
青茵一说话令大妃的心情好了些, 她露出些笑容,道:
“我在宫外养病时已经吃过一次了,十分鲜美, 铮儿尝尝看。”
萧铮尝了尝, 果然不是虚言, 他挑不肥的夹到云舟盘中,然后抬头道:
“我给冕图王那片土地可不是白给, 他要给我好好用起来。”
青茵颔首道:“我父亲也是这样说,一定将土地经营好, 供给殿下所需。”
大妃接着道:“冕图王挑了百匹骏马, 作为种马, 已经送到城外禁军军营里, 等着铮儿你去瞧瞧, 那可是我们以后的战马苗子。”
青茵道:“还有我叔伯的矿场, 兵器营不日也都要将今年打造的新的箭镞, 枪矛, 刀剑, 甲胄送入都中给殿下过目, 毕竟论懂兵器无人比得过殿下, 殿下过目后我们才好大量打造,供军中所用。”
萧铮一力主张国号改燕为胤,引起了北燕贵族很大的不满和震动,为了安抚这些势力,萧铮在土地和其他方面给予了很大的利益补偿,青茵这番话,几乎是在提醒他,北燕势力手中的各色底牌,够他的半壁江山抖一抖。
萧铮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云舟再次执壶添酒,声音温柔:
“春江以南盛产稻米,因为殿□□恤平民,南征时并未大兴兵戈,以劝降为主,今年秋收未受阻碍,所以传来喜报,国仓丰禀,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打仗打的是人,更是粮草,听说两江一带,三位粮运使大人为殿下征粮,功不可没,待殿下登基后,就近年关,想来必也会论功行赏。”
两江粮运使,包括户部众多大小官员都是前魏之臣,这群人不是孤立个体,而是整个文官脉络的代表,他们才是除萧铮之外,云舟可以依靠的真正力量。
萧铮听到云舟的话,不由得看住了她,眼神里有赞许的意味。
接道:“那是自然。”
他拿走云舟手中的酒壶,温声道:“你也吃些东西,别光顾着我。”
云舟垂眸一笑。
青茵看着两人之间温情的氛围,垂眸喝下一杯酒。
宴席结束后,青茵跟着大妃回到寝殿,在榻边为大妃捶腿。
大妃靠坐着,问道:“你也见过那暮氏女了,有何想法,说来听听。”
青茵道:“果然如娘娘所说,此人很不简单,我看铮哥哥甚是喜爱她,看起来就像……”
大妃接道:“就像先大君宠爱魏女一样,对不对?”
青茵不语。
大妃看着青茵,问道:“你可还有信心吗?”
青茵面色平静:“皇后之位,争的是北燕的脸面,我的信心,来自我的父亲,家族,来自所有北燕人。”
大妃又问道:“那你自己呢?你心里可爱慕你铮哥哥吗?还是说心里惦记着旁人?”
青茵脸上挂上乖巧的微笑,回道:“娘娘可是有误会,我与岷山王不过是兄妹之宜,娘娘,青茵从小就仰慕征讨天下的英雄,是立志要做大殿下的大妃的呀。”
大妃只要她话,至于爱慕是真是假也不重要,她点头,拍拍青茵的手:
“那就好,若铮儿的妻子既能代表北燕,又仰慕他,是最好不过了。”
青茵垂眸一笑,掩住眼中淡漠神情。
云舟与萧铮从宁和宫出来,让轿撵跟在后头,缓缓步行。
他平时做什么都是主张雷厉风行,只同云舟一起,总是喜欢慢慢走路。
萧铮怕云舟那身白色披风太单薄,将自己的玄色大氅脱了给云舟披上。
云舟身上骤然一暖,鼻息传来幽幽香气,不是龙涎。
上次她回双鸢阁,进门前说气话,说龙涎不好闻,熏的人头疼。
萧铮回去似乎换了香料,新的香气清冽如梅,沁人心脾。
她有些想笑。
走了几步,觉得手指一暖,原来是萧铮将她的手牵住了。
云舟不好意思,轻轻挣了挣,无用,只好随他去。
就这样,萧铮一路送她走回双鸢阁,在门口停住脚步,萧铮问道:“那天的梅花送到了吗?喜欢吗?”
云舟轻轻嗯了一声。
萧铮又道:“不请我进去欣赏欣赏?”
云舟这才抬头睨他:“殿下三日后登基大典,正该由此夜之后开始斋戒,殿下若踏入我这双鸢阁,以后天下但凡有个灾殃,都要有人怪我这妖女勾引殿下,说我祸国殃民。”
萧铮听她伶牙俐齿,忍不住笑起来:“你防我,就像防贼,我不过要进去赏赏花,你想到哪里去了?”
云舟哼道:“殿下在我这里可是没有信用可言。”
说完做一个恭送的姿势:“殿下快请回承天殿去吧。”
萧铮拿她没有办法,只得转身要走,又听云舟喊道:“等等。”
他转回身去,见云舟将他的大氅脱下来,重新披回他身上,手指灵巧地替他系着大氅的系带。
云舟轻巧的呼吸,微微吐着一点白气,一张玉雕似的小脸,就凑在他的胸前。
萧铮忽然开口道:“都转过去。”
云舟以为在和她说话,不知转什么,正疑惑间,只见萧铮身后的宫人都齐齐转过身背对着双鸢阁。
徐勿臂弯里的拂尘还随着转身在微微晃动。
云舟一下红了脸。
然后萧铮的吻就落了下来。
这吻清淡而温柔,带着一点冬雪的气息,晚风夹杂着梅花清冽的香气吹乱了两人的鼻息。
分开后,云舟急促的呼吸着大团白雾,压低了声音:“殿下你怎么能……”
颌动的嘴唇被萧铮的手指抵住,他也压着声音,小声道:
“嘘!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云舟打开他的手:“你以为你让他们转过去,他们就不知道你要干什么吗?”
她扶了一下额头,头疼似的:“殿下快走吧,求你了。”
在云舟的催促下,萧铮终于回了承天殿。
小钗早回来在浴房里备水,听见云舟的动静,匆匆迎出来:
“公主,殿下上次走时吩咐啦,以后双鸢阁的灶上不管多晚都得备着热水呢,我都兑好了,还加了好些花露,公主从鸿门宴回来,好好泡个澡,消消乏气。”
说完仔细看看云舟的脸:“呀,公主,你是不是饮酒了,脸怎么这样红呀?”
云舟摸摸脸,发现脸颊果然发热,她回想起刚才萧铮那一吻,脸蛋登时烧的越发厉害了。
待泡在浴桶里,小钗给她擦着肩膀:“公主,宴席上怎么样?那郡主说了什么?”
云舟撩动着水花:“说她的家底。”
小钗听不懂,她知道又是萧铮亲自送云舟回来,欢喜道:
“殿下对公主可真好,早之前,公主还在承天殿伺候殿下的时候就待公主不一样,如今挑明了,越发好了,要是公主当了皇后,那不得将月亮摘了给你?”
小钗这么一说,云舟又想起萧铮似乎总是抓住所有机会吻她,浑身上下,哪也不老实。
好什么好?登徒子,他说他是大俗人,可真没错。
云舟忍不住还是把萧铮的荒唐行为说与小钗听,苦恼道:
“他不过是掩耳盗铃,明日,宫中肯定就把这笑话传遍了。”
小钗听了很高兴:“传遍了还不好?也传到那青茵郡主耳中去,让她知道殿下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抢走的。”
提到青茵,云舟回忆了一下宴席上她观察到的种种,道:
“听青茵郡主说话的语气,神态,内容,她看起来好像并不想讨萧铮的喜欢。”
小钗不解:“什么意思?不讨殿下的欢心,她怎么争皇后之位?”
云舟说道:“帝王之爱,和皇后之位也未必相关,咱们大魏的皇后娘娘也不得父皇的喜爱啊,但她是左相的女儿,所以才成为皇后。”
小钗郁闷道:“那我们可要输给青茵郡主了。”
云舟想了想,吩咐:“小钗,明天一早叫薛尚宫来见我,我有事情要与她商量。”
小钗点头:“公主聪明,定有办法赢过那青茵郡主。”
第二日,果然不出云舟所料,不到半日,宫里的侍女们就都在窃窃私语,昨夜渤阳王与双鸢阁那位云舟姑娘如何亲昵,如何缱绻,说着说着自己满脸通红。
“想不到,殿下平时看起来冷若冰霜,让人不敢肖想,没想到,竟然也会情难自禁,还叫宫人们转过去。”
“话本子里的英俊书生也没有咱们殿下有情趣,听说之前还抱着下车呢。”
“话本子里那书生算什么,怎么比得了咱们殿下?你看那青茵郡主此番入宫不就是来和那云舟姑娘争殿下来了?你说谁能赢?”
“现在看,殿下是对云舟姑娘欲罢不能,听说殿下此前留宿双鸢阁,第二天说腰酸背痛呢,我赌云舟姑娘赢。”
“多谢抬举。”
那宫女听有人插话,回头一看,吓了一跳。
云舟本人就站在她身后。
作者有话说:
以后恢复每日中午十二点更新。
云舟:如果我有罪,可以惩罚我,而不是让我社死……
说什么腰酸背痛!你就是睡了一晚小榻就腰酸背痛,你这腰也不行啊!
萧铮:行不行,实践出真知啊。
刚还热热闹闹说闲话的宫人当即闭了嘴, 连忙跪地认错,偷眼看云舟。
小钗上前道:“我们姑娘和善,不与你们计较, 记得管好自己的嘴,若有下次,叫殿下听见了, 看不拔了你们的舌头!”
那两名宫人冷汗涔涔, 赶紧行礼, 然后匆忙离去。
这二人一走,露出不远处另一个身影来。
冕图青茵站在一颗树底下,朝着地上觅食的松鼠投了几颗松子, 那松鼠捡起来立刻呲溜一下跑远了。
她冷眼看着这边, 见两名宫人走了, 走到近前来,说道:“云舟姑娘真是好性子, 若是换了我,下人敢背后说我的小话, 我好歹要抽上十鞭子。”
云舟道:“青茵郡主威严, 云舟学不来。”
青茵哼了一声:“当年我们大君宠爱的魏妃也是像你这样, 行事柔弱, 话都不会大声讲, 大君怜爱的不得了, 反过来常常说大妃行事过于严肃冷硬, 只可惜, 当大君一朝病重, 那个需要他护着的宠妃, 一点寒风凄雨都受不得, 很快就枯萎凋零了,要我说娇弱易枯的花朵还是不要学坚强的藤蔓爬的太高才好,它们受不得多少风雨的。”
云舟默默的听完,笑了笑,道:“听青茵郡主的话,您是个明白人,知道这世间女子的处境,被迫攀附于人才有一条活路,多强的生命力也都只是颗藤蔓,藤蔓与树下的娇花不过是半斤八两之间,郡主又何必瞧不起花朵?”
说完,她微微颔首与青茵擦肩而过。
冕图青茵看着云舟的背影,又看了看远处凤梧宫的殿顶,自语道:“藤蔓是不如树,可那又如何?只要爬得够高,攀得够紧,织得够密,世人只见藤蔓而不见树,等于取而代之……”
萧铮在大典之前,斋戒三日,三日一过,登基大典如期举行。
当日,天未亮时,萧铮就带领群臣到城外奉天台,祀天地祖宗,焚烧祭天表。?0?8?0?6?0?5?0?3
至日出时,行祷祝仪式,帝王亲自上香,求风调雨顺,国祚绵长。
礼官唱诵祝词九遍,再鸣钟,让祝祷随鼓乐之声共达天听。
冕图王与庆国公站在一处,轻轻哼了一声:“这仪式,燕不燕魏不魏,成何体统。”
庆国公嘴唇不动,仿佛腹语般回道:“陛下亲自监督修订的新《礼篇》,王爷少说为妙,那些魏臣耳朵尖的很,听见了,参您一本。”
冕图王冷笑一声,不说话了。
奉天太祭祀后,皇帝率群臣回宫,将在承天殿外行接传国玉玺,群臣朝拜之礼。
今日是个天高地爽的好天气,碧空万里无云,无风无雪,日头照下来,琉璃瓦顶金光灿灿。
承天殿外,无官职的皇亲贵胄们在两侧殿阁里敬候。
大妃携岷山王萧锐还有青茵同坐,望着外头。
与他们一帘之隔就是被萧铮特许观礼的云舟。
青茵对大妃道:“恭喜陛下,亦恭喜娘娘,今日过后,您就是太后娘娘了。”
大妃微笑点头:“都是托铮儿的福,也叫我这老婆子到新的地方看看。”
萧锐等得久了,有些心不在焉,他忍不住频频往那隔断帘子看,轻薄但细密的织物后,只能微微看到一点云舟模糊的虚影。
那身影淡静如画,萧锐忍不住出神。
忽然,远处传来依稀的鼓声,有人上来通报:“陛下已率众从奉天台回宫,此时已至宫门。”
“终于来了。”大妃道。
伴着庄重的鼓乐,御辇在承天殿阶下停落,萧铮身着玄色满绣金龙的衮服,头戴十二垂珠冠冕,迈步徐徐向着殿中的龙椅走去。
他接过覆着明黄缎子的传国玉玺,将其举过头顶,正式宣布改国号为胤。
百官此时齐跪,俯身于地,山呼万岁。
萧铮再不是北燕的渤阳王,而是大胤的第一代国君。
自此,天下万民正式奉萧氏为尊。
观礼阁中,除大妃外,其余人也都跪地行礼,整个殿前广场上,满是臣服在地的身影。
萧铮命众人平身。
萧锐起身,抖平袍摆,侧脸之间,风正吹起隔帘,萧锐终于看清云舟的面容。
云舟起身后,向前走了两步,微微向外探身,凭栏而望,目光跟随着萧铮的身影。
萧锐看着云舟的眼神,心中忽然一空。
他是看得懂那种眼神的,他喜爱的旎旎,好像到底还是被他的皇兄,把心给摘走了……
登基大典结束,云舟搭上小钗的手,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可以被帘那侧的几人听到:
“我的头有些晕,我们去寻一处安静的地方歇歇吧。”
小钗扶起她来:“想是起的太早的缘故,姑娘本来身体就不好,眯一会该能好转。”
云舟点头,向帘后的大妃行礼。
大妃早不愿意看她,巴不得她早点走,于是允准她离去。
云舟被小钗扶着,下楼去了。
大妃瞥了萧锐一眼,见他目光追着人家还颇有留恋,不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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