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上下打量云舟一番, 冷声道:“未曾听说当今的后宫中有册封的贵人,看姑娘这身打扮,竟然不知如何称呼呢?”
云舟早叫人扶起晨霜, 护在身后, 她看一眼薛尚宫, 薛采仪会意,替她上前道:
“云舟姑娘是奉渤阳王的派遣, 替他来给国公夫人上最后一炷香的,大殿下说了, 在宫中奴婢们谁遇见了, 都暂称其一声姑娘, 待以后姑娘拟了封号, 再定敬称, 方娘子, 听懂了吗?”
方氏一蹙眉, 不想这妖女连话也不肯亲自回, 好生傲慢, 她皮笑肉不笑道:“尚宫所言是殿下讲给宫人听的, 出了皇宫, 不知算不算数啊?”
话音刚落,就听云舟掩口笑了一声,银铃一般清脆,她转头与薛尚宫说话:“你听方娘子说的多有道理,我回去得问问他,整日里跟我耍威风,结果原来他的吩咐竟是出不去皇宫的。”
薛尚宫听了,对方氏道:“方娘子如此咬文嚼字,奴婢只得疑心贵府是对渤阳王的话不以为意了。”
方氏本只是想驱赶了晨霜,哪知横生枝节,她尚未成正室夫人,即便是,哪里敢担下这种大不敬的帽子,她不敢再言语,赶紧着人去通报庆国公。
云舟此时才终于正眼看方氏:“我本来替渤阳王殿下上过香,这就要走,没想到见到有人在殴打婢女,更不成想,挨打的是我的姐姐!方娘子,国公府也是大门庭,何故如此苛待下人?”
像庆国公这样坚定的北燕派,骨子里都瞧不起魏人,内眷受了影响自然也如此,刘嬷嬷见自家夫人落了魏女的下风,心生一计,要为她找回上风。
此时晨霜屋里,还有个混账公子哥,既然已经塞进去了,为何不用用?
刘嬷嬷当即陪起笑脸来,躬身道:“姑娘莫怪,我们家二夫人只是尤其看重丫头的品行,见到晨霜姑娘与岷山王在此处,一时愤怒,难免控制不住脾气,想来晨霜既是姑娘的姐姐,同气连枝,品行自然与姑娘一样的,万不能是那种与男子私会的不耻之人,想是这里头有误会,我们二夫人平时御下最是菩萨心肠,渤阳王殿下赐下的人更没有苛待的道理,吃的住的都是丫头中最好的,姑娘不信可以去后边瞧瞧。”
方氏平时很依赖刘嬷嬷,听她这样说,便想起她们原本做的准备。
如果众目睽睽之下从晨霜房里搜出男人来,姐姐脏,妹妹还能干净?看这暮氏姐妹俩丢不丢人。
方氏一笑,顺着刘嬷嬷的话道:“姑娘说我苛待下人,我是无论如何也得洗清了嫌疑,还请姑娘跟我去后边瞧瞧。”
说完,转身便要引路。
云舟的袖子这时忽然被晨霜抓住,晨霜颤声低语:“不能去,有诈。”
方氏她们方才从月洞门过来的时候,晨霜听见没头没尾两句话,什么给谁喝了合欢散,现在想来,八成是给她挖的坑,此时过去,正中圈套,遂忙拦住云舟。
云舟顿住脚步,低声吩咐薛尚宫:“派人先去后头瞧瞧怎么回事。”
她们此番前来早知道会有一场闹剧,怕毕竟不能事事都在预料之中,所以做了万全的准备,带来的宫人们头脑机灵不说,还有两个扮成内侍的大内侍卫,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方氏见云舟不动,激将道:“方才姑娘信誓旦旦说我苛待下人,这会要去看竟然不敢了吗?”
刘嬷嬷附和道:“夫人,姑娘年纪小,一时信口开河也是有的,夫人是长辈,自然该让着些。”
眼见这对主仆要将黑白颠倒,云舟见薛尚宫朝她点头,于是道:“姐姐生活的地方,我自然关心,烦夫人带路吧。”
如此,一行人便过了月洞门往后宅深处去,没人注意,宫人队伍最后有两个内侍模样的男子不知不觉脱离了队伍,翻过院墙消失不见……
刘嬷嬷和方氏本是胸有成竹,服用了合欢散的男子,必然浑身燥热,恐难衣装完整,此刻八成正光着膀子躺在晨霜榻上打滚呢。
云舟被她们引着来到下人排房的门前,看着刘嬷嬷亲自拉开了晨霜的房门。
“姑娘,来看看晨霜姑娘房内可缺少什么……”刘嬷嬷话说到一半,忽然愣住了。
晨霜的房中空无一人,那喝了合欢散的庆国公侄子不翼而飞。
方氏走过来一看,也愣住了,主仆二人对视一眼,眼神中都很惊讶疑虑,方氏低声质问:“不是说着人看着?人呢!”
刘嬷嬷答不上来,只得低头不语。
云舟这时才慢悠悠晃进屋里,进门先看一圈四下陈设,这小屋比云舟之前住的宫女值房还小,可以说是方寸之地。
她走到榻边,摸了摸晨霜的被子,已经是深秋了,夜里越来越冷,那旧被子里竟然连二两棉花也没有,单薄的可怜。
云舟鼻子一酸,又打开地上的衣箱子,就两件旧衣裳,也是薄的,不能御寒。
“方娘子,这就是吃住最好的?那府上其他下人过得可还是人日子呀?”
方氏原本以为打开门会看到衣衫不整求欢的男人,到时候大家只注意丑事谁还看屋里的陈设?没想到,屋里竟然没人,云舟当真看起晨霜的住用来。
这下叫人抓住了把柄,方氏立刻训斥起刘嬷嬷来:
“平日里,我千叮咛万嘱咐,咱们府里的丫头,旁的不说,起码要吃饱穿暖,我发的银子都哪去了?怕不是你这刁奴私自贪没了去,哄着我做了个耳聋眼瞎的!”
刘嬷嬷哪里敢回嘴,只得赶紧抽自己两个嘴巴认错:“夫人,是老奴将您的话当了耳旁风,老奴该死。”
方氏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等大夫人丧事完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这一出周瑜打黄盖演了好一会,前头终于来传,说国公爷在前头堂屋等着呢。
庆国公与萧锐一起坐在堂屋喝茶,萧锐惦记后边的事,总是探头向外看,这看着看着,总算瞧见方氏带着云舟她们回来了。
众人进屋来,七嘴八舌说了一通,方氏栽赃不成反被将军,面上无光,而云舟心疼姐姐,说话更是冷言冷语,讽刺不休。
她们具体说了什么,萧锐是一点没入耳,他只呆呆地看云舟,发现她周身气质的变化让他觉得有些陌生。
云舟语毕敛眸,往萧锐这边一看,两人对视,云舟这才先行一礼:“见过岷山王。”
萧锐连忙颔首回礼,但也不能与她多说什么。
庆国公知道替渤阳王来的是暮云舟,气就不打一处来,他早不忿大妃因此女离宫之事,这时再听她言辞犀利,愈发烦躁。
他眯起眼睛打量云舟一眼,严厉道:“你这女子,在宫中兴风作浪不算,竟将手伸到我国公府中来了!”
云舟上前,先行上一礼,道:“我不过撞见贵府娘子殴打婢女,这婢女还是我姐姐,我不过出言阻止罢了,至于我如何在宫中兴风作浪,国公爷没有证据,可不要人云亦云,无端污蔑。”
庆国冷笑一声,刚要说话,忽听外头有人一声喊:“呦!这么多美人!快过来陪少爷我快活快活!”
众人惊讶庆国公在此,谁胆大包天在此污言秽语,往外一瞧,只见大夫人的侄子,半裸着上身,酒意上脸,摇摇晃晃,毫无体面地朝云舟带来的宫人扑了过来。
宫女们惊叫着散开,晨霜躲不及,正被抓住。
那纨绔少爷噘嘴就亲上来,晨霜吓得尖叫。
萧锐在旁,一把将晨霜揽住,将那纨绔踹到一旁。
那昏头少爷倒地,一翻身瞧见庆国公,嘿嘿一笑:“姑父,姑父又与我到一个花楼来了!让侄子给你挑一个漂亮的!”
这话里的意思,听得人好生咋舌,庆国公顿觉大大失了面子,他脸色发绿,眼睛瞪的比牛大,大声呵斥:“胡言乱语!还不快来人将这混账东西清出去!”
下人们这才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将那外侄拖走了。
闹剧一歇,众人的注意力又都看向了还搂住晨霜的萧锐。
云舟趁机将话题拉回:“今日这些事,还是起于岷山王和我姐姐私会,我姐姐现在是国公府上的丫头,不知国公爷怎么看?”
庆国公来的一路已经知道了缘由,但他贪图晨霜美色,不想将事闹开,赶紧截下话头:
“想来是场误会,我与岷山王是舅甥,哪轮得到你个外人来挑拨?既然事情已经平息,不如云舟姑娘赶紧回宫去吧,不要在旁人的家宅多管闲事。”
晨霜听了,知道庆国公不许她走,吓得往后缩了缩。
萧锐看在眼里,于心不忍,于是道:“本王与舅舅府上这位婢女确实一见如故呢。”
他这话一出口,竟将庆国公架了起来。
晨霜还尚未为妾,本不是他庆国公的女人,如今岷山王说了这样的话,按贵族间的默契,便要顺势将婢女赠人才是,但庆国公很是不甘眼看着美娇娘飞了。
气氛有些凝滞,正僵持着。
忽听外头通报。
渤阳王到!
第37章 、好看
众人随着这一声通报全部一齐住口了, 一众人哪还敢继续在屋内吵闹,全部乌泱泱出到屋外去迎接。
那方氏更是趁机一下隐到庆国公身后,装成事不关己的样子。
只见萧铮携了几个随从, 慢慢从远处走过来,步子不紧不慢的,仿佛正在逛园子偶遇了这群人一样。
庆国公连忙上前行礼, 萧铮对长辈十分客气, 虚扶他起来, 让舅舅免礼。
余下众人全部跪伏在地,听叫起才能起来。
萧铮既来,庆国公便将这外甥引入堂中, 其余人包括萧锐都在身后跟随。
云舟携着晨霜走在后头, 她暗暗嘱咐晨霜:“姐姐跟住我, 谁叫也别走。”
晨霜点头。
果然不出云舟所料,庆国公走至堂前, 似是随口吩咐道:“府中下人粗鄙,勿要扰了铮儿与我说话, 赶紧退下吧。”
方氏听了, 知道今日的事之后一定要被老爷怪罪, 想着不得已还是将晨霜献上去讨好, 于是立刻来拉住晨霜的袖子, 暗自瞪眼低声威胁道:
“还不跟我走, 这里也是你待的?”
然后转而对云舟道:“晨霜虽是姑娘姐姐, 但如今是我府中下人, 还请姑娘莫要不讲道理, 拉着我们府中的下人不放。”
云舟没有松手, 在袖中握了握晨霜的指尖以示安抚, 然后朝着前方,用柔婉的声线唤了一声:
“殿下。”
这声殿下,倒把萧锐唤的心中一荡,他本能回头,忽然意识到这一声是唤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兄长,于是又转而去看萧铮。
萧铮正背着手一面上台阶一面与庆国公说话,听这一声唤,他站在高处回头。
身后的随从宫人皆垂首退往两侧,分开一条道路,将云舟的身影让了出来。
萧铮目光所及,一目了然。
那方氏一见渤阳王投来目光,吓了一跳,慌忙往旁边退,再不敢拉扯晨霜了。
云舟喊这一声,其实不过借借老虎的威风,也无甚可说的,她只是盈盈下拜,道了声:
“云舟参见殿下。”
萧铮看了看云舟和她身边的女子,知道那必是她的姐姐,她说要他拉偏架,恐怕刚才把戏都唱的差不多了,这时候要他来收尾。
他朝云舟伸出手道:“你过来。”
云舟遵命上前,走到萧铮身边,将手放到他手心里。
萧铮对她道:“前朝事忙,我今日本不能来,但一则念及舅母的大丧也该有头有尾,再一则想到你不熟北燕礼节胡乱行事,再闯了祸,所以来看看。”
他目光扫了一遍在场各色人物,又看回云舟,问道:“看这样子,到底是闯祸了?”
话虽是这样说,萧铮语气里并无责怪之意,反而格外温和,手也没松开。
庆国公作为舅舅,自萧铮成年后甚少见到他这样说话,不免心中骇然,心中忧虑更深。
萧铮看庆国公蹙眉的样子,道:“云舟对咱们北燕的规矩有许多地方不懂,要是冒犯了舅舅,还得舅舅多多担待才是。”
庆国公只得道:“那是自然。”
萧铮说完,暂时松开了云舟的手,转身进到堂屋去:
“你们聚在这里,是为一桩什么公案?说来听听吧,我既然刚巧来了,就给你们断一断。”
萧铮既然开口,那必然是已经隐瞒不过去。
萧锐干脆抢在庆国公前头先开口:“皇兄,此事都是臣弟的错,是我与舅舅府上一位侍女晨霜一见如故,在树下谈话,心生怜爱之情,刚好被人看见,但既然已经被摊上了明面,那我也斗胆请舅舅不如成全小甥如何?”
萧铮听了,问道:“一见钟情?”
萧锐俯身道:“一见钟情。”
萧铮点头,对庆国公道:“公子佳人,这听起来倒也算一段佳话,舅舅不如……”
庆国公看当下这情况,晨霜这美妾看来是必要让出去了,但既然萧铮亲自出面,也必要维护他这舅舅的脸面,所以一些心下疑虑和不忿,不如趁着此刻问明了。
于是他冷着脸捻一下胡子,不提萧锐与晨霜的事,转而道:
“今日之事,比起锐儿,我倒对这云舟姑娘印象深刻,不知她一个前魏遗女如何有这样大的排场,我倒想问问铮儿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前几日在朝堂上,咱们北燕的几位宗亲王爷力荐改国号为燕,铮儿你不同意,这又是何意啊?”
侍者奉了茶上来,萧铮先品了品,落杯后才道:
“我只是想着,当年燕这个国号也是我们祖辈与暮氏分天下时,妥协被赐下的国号,既然如今天下已经归我萧氏,何必还继续用别人给的,不如新拟定一个才好。”
说完,他轻轻一笑:“舅舅不会以为,我不用燕字,还会继续沿用魏的名号吧?”
庆国公忙道:“这是哪的话,只不过朝堂里如今魏臣太多,想踩过我们北燕人去,尤其,又怕后宫里有人吹枕头风,左右了朝堂大事。”
庆国公目光不善地盯住云舟。
萧铮嘴角还微笑着,将茶杯递到嘴边停下,淡淡地说了一句:
“舅舅这是觉得,我耳目不畅,意志不坚,被吹吹枕头风就要胡乱为政,以后会做个昏君。”
昏君二字语意已十分重,庆国公心下大骇,连忙起身行礼否认:“臣绝无这个意思!”
萧铮神色又缓和回来,虚扶一把,道:“舅舅这是做什么?我难道不懂您是为我着想吗?只是治这天下与单治北燕不同,舅舅不能只想其一不想其二,治理这片土地,我们还得仰仗魏臣帮忙,哪能做事太偏颇一味压制践踏呢?”
话已经说了这么多,萧铮也起身,又指了指萧锐:“你既然愿意负责,便将此女带回你府中去,但我看你行事孟浪,罚你在府中静思己过,以后不许再如此行事。”
萧锐忙应下来。
一场风波,至此落定,萧铮率众人回宫。
云舟不放心,非亲眼看见晨霜随萧锐上马车离府。
她与薛尚宫一起来,有自己的马车,送走晨霜,踏上马凳,刚要上车,听薛尚宫提醒:
“公主,殿下的车架在前头候着您呢。”
云舟朝前看,萧铮的座驾果然没有动,所有人都在原地待命。
云舟与薛尚宫对视一眼,薛尚宫忽而含笑说道:“公主今日甚美。”
“薛姑姑怎么也学坏了,打扮成这样,还不是为了救晨霜姐姐。”
云舟说完,不大好意思再看薛尚宫的眼神,转身往前边去了。
云舟来到萧铮的马车之下,小内监刚要放凳,忽然马车锦帘一挑,萧铮从车里出来了。
内监退到一边,萧铮亲自执了云舟的手,扶她上车去。
萧铮的车厢,比云舟的宽敞太多,车内置了方桌,燃着熏香与灯烛。
云舟雪白的面目映在灯火下,更多了柔暖之意,她今日里头穿的魏式内衫,外头罩了一件北燕样式的锦袍。
北燕穿衣崇尚华丽繁复,袍子上大面积织金刺绣,衣裳滚边镶满米粒大的细珠,这原本是北燕进贡给魏帝后妃的贡品,被薛尚宫找出来与云舟穿着撑场面。
云舟穿着这样繁重的外袍还不大习惯,略有些拘谨,她坐得笔直,一动不动,只有头上紫金钗的流苏随着马车的颠簸轻微摇晃。
因其静美,在朦胧的灯光下,整个人似一幅宫廷仕女图。
萧铮发现,云舟虽瘦弱,但穿在这样华丽的锦衣里竟也相得益彰。
他落在膝上的手动了动,往她头上伸去,嘴里问道:
“你怎么穿我们北燕的衣裳?”
云舟望他一眼,想来今日搅的庆国公府一团乱,明日不知有怎样的传言传出,自己是给萧铮添了麻烦,庆国公毕竟是他亲舅舅,不知他心里会不会责怪于她。
云舟先低头认错:“今日为救姐姐顾不得许多,对庆国公多有得罪,还胡乱穿了北燕后妃的制式,望殿下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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