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他又是这样的境况,更不容错过了。
舜音拧拧眉,只得将至今所见表面景象在脑中过了一遍,所幸记忆好,都记得清清楚楚,继而落笔,边忆边写。
不知多久,屋中光亮都似暗了许多。
忽而“笃”的一声轻响,她抬头,眼前多了男人的颀长身影。
穆长洲刚放下手中的弓,身上袍衫依然扣得严整,只护臂和腰身似束得更紧了,愈显得肩宽身长,眼睛正看着她:“音娘这是陪去何处了?”
舜音看到他,心中一动,将笔递了过去:“穆二哥来得正好,以你的文采,定然能写出篇好手稿。”
穆长洲走近两步,垂眼扫了眼她面前的纸,又看她:“做什么?”
舜音说:“自然有用。”
穆长洲没作声,松了松右臂护腕,又扫一眼那纸。
舜音忽然想起刘氏和胡孛儿都说过他不愿再提年少往事,大概也不愿听说他文采如何,只好收回笔:“若实在不愿就算了,我自己胡诌就是了。”
身侧忽的一暗,穆长洲已然入席,掀了衣摆,坐在了她右侧。
舜音立时要让开一些,但他取了她的笔,在案上一点,直接问:“要怎么写?”
她便停住了,凑近来看纸上的字,忽觉离得更近,整个人都似已要倚上他,这些时日都离他太近了,心口隐隐跳快了些,干脆坐正些,轻声说:“都可以。”
穆长洲偏头,看到她白生生的侧脸,嗅到她发间淡香,左手已搭在她腰后,又刻意收心没动,才能专心去看她写的手稿,口中问:“今日来信写了什么?”
舜音回神,嘴角又缓缓扬了起来,低声道:“无疾已高升了。”
那封信中,封无疾说,因她此番及时送信去秦州,知会了三州生变之事,让他摸清了距离秦州最近的河西几州大致情形。他及时上报长安,圣人虽未宣扬,但以其稳定边防为功,已加封他为昭武校尉。
也许真是赶上了朝中人事变动的好时机,一下升至校尉,已算得上是重用了。
穆长洲转头,很少见到她这样笑,眉眼微微一动:“那看来总算还有件好事。”
舜音脸上笑意又淡去了:“可在这时候,便算不得什么好事了。”此时他受打压,她的弟弟却受到了加封,即便不是什么高位,若被知晓,也只会让他更受打压。
穆长洲不置可否,笔下轻动:“那你在此写这些?”
舜音看向他:“我要送给西州都督夫人。”
穆长洲笔一停,看向她:“送人?”
舜音点头,声音低了许多:“穆二哥来此,总不会是真为了闲到底,那些人虽官阶低微,可都是你的下属将领,都散布在凉州军政中。这里又有官员家眷往来,不该趁此时机结交权势?西州都督夫人想要你的诗文和我的手稿,何不满足她?”
穆长洲忽而笑了:“我以为是给你的。”
舜音一怔。
他已搁笔,霍然起身,径自走去门口,停一下说:“我会安排昌风另送别的给她,这就给你。”说完出去,唤了声昌风。
舜音低头看了一眼纸上,入眼都是他走笔遒劲的字,将她写的手稿通篇改了一遍,最后还多了一行小字:凉州行军司马穆长洲赠夫人封舜音,独存。
她眼神轻晃,一把收了折起,低低自语:“又是故意的……”
这一晚, 围场当中出奇得热闹。
这些来此行猎的军士官阶低微,都是行伍出身,没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 临晚时直接在场中烧起篝火,围坐一圈把酒言欢, 闹腾到了半夜也没停歇。
料想这般动静, 就连城中也知道了。
次日直到临近午间, 舜音坐在屋中,还能闻到外面远远飘入的残烟味。
她扫视一圈屋中,没见有男人停留的痕迹,穆长洲昨日出去安排昌风另送东西时就被叫走了, 晚上一定是与那群人彻夜饮酒未归……
刚想到这里,忽有人进了门,她一顿,看过去,看见健壮英气的女子身影, 是胜雨, 目光又缓缓收回来。
胜雨近前道:“夫人昨日就未出去,现在马已备好了, 请夫人去围场。”
舜音点点头, 起身,忽而想起什么,对她道:“这两日我们忽然出城,要仔细盯着城中动向,你与昌风多留心些。”
胜雨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夫人指什么动向?”
舜音停一下, 尽量说得简单:“你与昌风安排几人,每日留心各城门处就好, 这最容易,其余就算了。”
胜雨称是,忙去找昌风传话,临走又多看了她一眼,奇怪夫人怎会有这等心思。
舜音低头理一下身上穿着的窄袖襦裙,又顺一下紧挽的发髻,并未多做钗饰,准备出门。
门边又来了一道身影,她以为是胜雨回来催了,抬头说:“来了。”
穆长洲站在门边,换了身玄色袍衫,手里拎着弓,似是专门来等她的,正看着她。
舜音看到他,便又想起了昨日的那篇手稿,后来也只能好好收起来了,倒真像是独存了,轻轻合住唇,缓步走过去。
他忽而说:“昨晚闹到太晚,未能甩开他们,我便没来。”
舜音停住,心想怎么跟解释一样,又没在等他,不禁看他一眼,找话般说:“那不是正好,料想这动静都传入总管府了,现在谁都知道你在这里沉迷享乐了。”
穆长洲一笑,没说什么,让她先出门。
舜音出去,走去那座高台边时,还能远远看到场中喧闹后剩下的残烟。
一行军士已经在马上等着了,老远就向穆长洲见礼。
穆长洲不紧不慢地跟在舜音身后,手中的弓指一下她。
一行人立即又齐刷刷朝舜音见礼:“夫人!”
舜音走在前,没见到穆长洲的动作,被这士气给震了一下,停步往后看,低低说:“你们行猎,何必带上我?”
穆长洲走过来,取了她的马缰塞入她手里:“你不在,我还叫什么沉迷享乐?”
“……”舜音看着他翻身上了马,只好跟着上了马背,好好做他纵情享乐的幌子。
穆长洲扯马要走,忽又问她:“你可有想要的?”
舜音一愣:“什么想要的?”
他说:“来行猎,自然是问猎物。”
舜音只觉莫名,抿一下唇:“没有,我要猎物做什么?”
穆长洲眉峰一动,点点头,扯缰往前,去了一行人面前。
一行军士等到现在,一见穆长洲打马过去就立即调头奔出,谁也不让谁。
穆长洲回头看舜音一眼,朝场边递去一眼,示意她就在附近跟着,一扯缰绳,疾驰而出。
舜音打马缓行跟随,看着他身影纵马入了前方林中,一副专心于狩猎的模样,想了想,也许现在总管府知道了动静,会认为他是受到打压后心情沉闷才来此放纵的。
那恐怕那正是他要的结果,因为这种时候,毫无反应才更古怪。
心中正想着,眼角余光忽而瞥见老远来了一行人,舜音再去看林中,他身影一闪,已看不见了。
她又回头去看刚来的那行人,一行十几人随从护卫前行的队伍,最前面有两人骑马,皆着胡衣,是两个女子。
远远的,快到跟前,为首马上的女子高声唤了句:“军司夫人!”
舜音已认了出来,是昨日见到的西州都督夫人阎氏,立即打马过去。
阎氏今日跨马而出,显然也是出来玩赏的,一近前就道:“昨日军司命人给我送去了他珍藏多年的褚公字帖,我实在感激,今日出来赏玩,特地绕来此处道谢。”
舜音又想起他让自己独存的手稿,哪知他送出去的是这么珍贵的东西,笑一下:“夫人喜欢就好,我手稿尚未整理好,实难献丑,军司眼下只想行猎,也无暇作诗了。”
阎氏温婉笑道:“我已很感激了,哪还敢奢求别的。”
舜音才想起还在马上,从马背上下来,朝远处的胜雨点头。
胜雨和昌风早在远处看见,已经麻利地领着几人过来,搬来了几张软凳摆在场边,请来客就座。
阎氏拦一下,跟着从马上下来:“夫人不要客气,我们随便走走就好。”说着朝旁唤了声,“下来吧。”
舜音此时才注意到她身旁马上的女子,是个年轻姑娘,生得姿容端丽,看过去时,一下和对方目光碰上,才发现这位姑娘似乎已经看自己很久了。
阎氏介绍:“这是我妹妹,闺名会真,一向随我居于西州,前些时候我写信回去说见到了夫人,她也有心一见,昨日才赶回凉州,今日便跟着我出来了。”
舜音只觉古怪,怎会对她如此关注,冲对方稍稍点头,算作见礼。
阎会真回了礼,跟去阎氏身侧,忽而扭头低低说了句:“可气,竟还这么美……”
舜音刚要转身请她们四下走走,看到她口型,目光还从自己身上一扫而过,不禁一愣,这是在说自己?
阎氏转头看来,似是不好意思:“夫人莫要在意,她就是这般直来直去的性子,心里藏不住话,是想夸夫人貌美。”
舜音才知真是在说自己,笑笑,没说什么,但看了出来,这个叫阎会真的姑娘确实很关注自己。
远处林中一阵响动,似有军士在大声呼喝,大约是看到猎物了。
顿时阎氏姊妹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阎氏道:“军司历来箭无虚发,今日行猎的头彩一定是军司的了。”
阎会真忽然说:“那可不一定,军司为人君子,说不定会让与别人。”
舜音看她一眼,她竟说穆长洲是君子?那想来对他了解还是太浅了,他如今可没有半点君子样了……
头顶阳光由烈转淡,天似阴了一些。
又来一阵蹄声,几匹快马先后从林中奔出,为首的玄袍振振,持弓策马,不是穆长洲是谁。
他疾驰到了场边,一下勒停,手中和马背上却空无一物,一只衣袖却已沾满了泥水,半边衣摆上也是,大概是策马入林太深了。
昌风立即快步上前,给他送上一块布帕。
阎氏已向他见礼:“军司昨日厚礼相赠,今日特来拜谢。”
穆长洲取了帕子擦拭衣袖,点头还礼:“不必客气,是夫人有心准备的。”
舜音不禁看他一眼,居然成她的功劳了。
阎氏顿时回头看她,一脸带笑,似是感谢。
阎会真走了两步上前,向他见礼:“军司。”
穆长洲微一颔首,从马上下来。
阎会真让开一步,看了看他,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神情竟有些懊恼。
舜音正好看见,发现这还真是个直来直去的姑娘,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不禁看了眼穆长洲。
还是阎氏在旁说了话:“军司空手而回,真是将猎物让给他人了?”
穆长洲说:“不想要,便没猎。”
舜音顿时看过去,正好对上他视线,这是在说她先前那句不要?
阎会真跟着朝她看来,又看了眼穆长洲,站在那里没作声。
一行军士已渐渐奔回,老远就能听见喧闹之声。
穆长洲对阎氏道:“都督夫人还是早些回去,以免被这些武人冒犯。”
阎氏笑着应下:“是该走了。”说完又朝舜音欠身告辞,回头看了看妹妹。
阎会真还是无言,跟上她,回去来时队伍,爬上了马背。
舜音有心结交,自然不会怠慢,过去上了自己的马说:“我送送夫人。”
穆长洲看过来,会意一般,似笑非笑地点头。
昌风又过来送了一块帕子,先前的那条已脏污不堪。
舜音打马送出去时,日头都斜了。
阎氏道:“夫人实在客气,我已准备返回西州了,军司向来对离得最远的伊、西、庭三州礼待,此番更觉照拂,回去定要与都督详言。”
舜音心中过了一下,难怪昨日一见她就觉得她带着善意,原来他早就有意拉拢西州了,亏他什么都没说。
彼此在围场外面停顿道别,舜音刚要走,忽见阎会真朝自己看了一眼,又看了眼围场里面,随后她才跟着阎氏扯马转身离去了,脸上懊恼之色倒现在也没褪尽。
舜音跟着往围场中看了一眼,没来由地觉出了些什么,这么明显,若觉不出来才奇怪了。
只这一番送行,日光又淡了不少,天阴着,都像是要提前黑下来。
围场之中又开始热闹,军士们暂停行猎,已开始演武比试,想来今日又少不得好一番闹腾。
舜音打马返回,只觉太过吵闹,耳中不舒服,没有多看便下了马,登上高台,去了所居的屋子。
到了门前,刚好看到昌风离去,手里捧着那件脏了的玄色袍衫,她想可能是穆长洲回来过了,在一片嘈杂声中走过去,推开了门。
刚一进去,赫然看见一片赤.裸脊背,男人的肩背又宽又正,肌理贲张,双臂结实舒展,往下的腰身紧窄,没入绸裤。那片脊背上却似有一道一道盘结扭曲的线……
只一闪而过,紧跟着那片脊背上就覆上了中衣,穆长洲立在屋中,一下转过头来。
舜音怔住,没料到会猝不及防看见他身体,尤其是他背上,那好像是……她怀疑看错了,转身要走。
眼前门一合,穆长洲已快步走到跟前,一把按上了门。
“音娘看到了?”他沉声问。
舜音一下被堵在门边,不知道他在问什么,是问看到他赤.裸的肩背,还是别的,顿一下才说:“没看清。”
穆长洲似是沉默了一瞬,声低了:“算了,迟早也要被你看到。”
舜音顿时心头一紧,被他的弦外之音给冲的耳后生热,扭头说:“我也没想看。”
没能让开,穆长洲正挡在她身前。
他头低下,凑近她右耳:“不想看也会看见。”
舜音心又一紧,似已紧到喉间,他耳力太好,只一瞬就披上了衣裳,但她还是看见了,虽然不够清楚,但那应该是疤,他身上竟然有很多疤。
她拎拎神,转头看他:“那又如……”
霍然对上他脸,她目光一凝,最后一个“何”字没有说出来,想问他那到底是不是疤,也没问出来,彼此瞬间呼吸相对。
穆长洲的脸近在她右耳边,似又低了一分。
她下意识要让,腰上忽而一紧,被他一把摁住。
下一瞬,耳垂上一热,他的唇突然贴了上来。
舜音浑身一震,呼吸顷刻变得急促,耳垂上又痒又麻,是他的唇在含。
她一手伸出,抓到了他中衣,感觉他的呼吸一下也变得急促起来,全都拂在她耳廓颈边,烫得她手指一缩。
身前被压得更紧,是他又挤近了,身躯紧覆在她胸前,她余光扫到他中衣散开,露出一小片胸膛,似也有一道扭曲可见的疤,但紧跟他又紧压,什么也看不见了。
自耳侧到耳垂,都被细细密密地含过,直到忽被一吮,她浑身一麻,脸颊上一热,他的唇已移她脸侧,贴近她唇。
外面又一阵嘈杂,有人在高喊:“军司怎还不来!”
他终于停下,对着她脸喘气,低低说:“习惯了?”
舜音心中慌跳不止,看着他眼神,才想起之前自己说过不习惯,他竟像是在克制,一口一口急喘,说不出话来。
穆长洲稍稍退开,声压着,更低:“我先更衣。”
舜音又听见外面动静,才回神,连忙松开他中衣,那里已被她抓皱,她顾不得换气,转身开门出去。
眼前门合上,穆长洲才吐出口气,垂眼看一眼身上那些痕迹,皱了皱眉,一手将领口掖紧。
天黑了, 围场中又开始热闹。
舜音再回到屋里时,里面已一切如常,穆长洲早已换好衣服出去了。
他此行是冲着那些军士们来的, 料想这两晚都是有事吩咐才会闹到很晚,自然不会怠慢他们。
舜音坐在案后, 手指顺一下耳边鬓发, 不自觉抚过耳廓, 耳垂到现在还有点烫,像是褪不去了一样。
忽又想起那一幕,男人宽阔的肩背,一道一道扭曲的痕迹……偏偏她记性好, 此刻似乎还一下一下扑在眼前,迟迟挥之不去。
“夫人,”胜雨走入,送来了梳洗的热水,“今日可能又会喧闹到很晚, 夫人还是早些安置得好, 免得被吵。”
舜音一下收了心,“嗯”一声, 才拿开手, 起身去洗漱。
等胜雨伺候完退去,外面声音依旧喧闹,倒像是又添了新兴致了。
好在她躺到床上,拉着锦被搭上右耳,也就清静多了。
不知是何时睡去的, 这一觉睡得并不算安稳。
舜音睡着时都还在想着眼下境地,也不知何时能够过去……
忽而睁开眼, 天已亮起,她一动,翻身仰躺,摩挲出一阵衣衫相蹭的轻响,继而抵到了一副身躯,一怔,往旁边瞥去一眼,瞥见了男人的胸膛,还没看清就知道旁边睡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