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上一次见面不过才一天,也不知她今年是不是犯了太岁,竟然又碰上了。
黑色轿车内,谢霁淮靠着椅背,长腿交叠,熨烫平整的西装裤因坐姿而绷紧,勾勒出腿部紧实的线条,修长的指尖一下一下敲着大腿,发出沉闷的声响。
稍顷,他移开目光,扫向两辆相撞的车。
车头剐蹭了一点,并不算严重。
“姜小姐,需要帮忙吗?”谢霁淮嗓音偏低,透着轻慢的懒意。
姜听雨提防地看着他,并不觉得他会这么好心。
昨天他似乎有什么话要对她说,只不过父亲突然的出现打断了他的话。
但姜听雨并不想知道他要说什么,也根本不关心。
“谢谢,不用了。”姜听雨依旧维持了礼貌的态度。
谢霁淮微挑了下眉,眼眸觑眯,淡淡瞥了一眼事故现场。
肇事车辆的司机靠着车门抽烟,贪婪而精明的目光盯着姜家的车,俨然一副算计的模样。
君子易躲,小人难防,被小人缠上,怎么也要脱一层皮。
这样的人,他见过太多。
“好吧。”谢霁淮朝她颔首,唇角勾起淡淡的笑意,“那就不打扰姜小姐了。”
眸光收敛,谢霁淮的视线投向手机,玉白指尖飞速敲击屏幕键盘。
男人半张侧脸曝露在日光下,利落的下颌线棱角分明,明明是随性的姿势,却像是在拍画报一般矜贵。
姜听雨见他要离开,稍稍松了口气。她到现在都还能回想起那天他阴狠的样子,每每想起,都觉得四肢发麻。
永叔瞧着撞车的事一时半会解决不清楚,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告知太太比较好。
“眠眠,我这就给太太打电话,请她再派辆车送你。”
永叔走到驾驶座旁,从匣子里拿出了自己道手机,作势要拨出号码。
姜听雨涣散的理智终于被叫醒,清澈的眼睛像一汪泛着涟漪的湖水,漾起道道波纹。
母亲如果知晓了今天发生的意外,她的工作室只怕是经营不下去了。
不行,费了那么多的心血才开起来的工作室绝不能就这么解散。
可,还有什么办法呢……
纤瘦的女孩站在路旁,额间几缕发丝随着暖风轻舞,迷蒙了她澄澈的眼眸。
女孩手里提着和她并不相称的托特包,那包很重,她的肩膀坠得呈下沉的状态。
几步之遥,黑色轿车的发动机传来响声,女孩睫毛颤了颤,紧抿的粉唇轻启:“谢先生。”
轻软的声音柔柔落在谢霁淮耳畔,恍如羽毛轻飘飘地撩拨。
谢霁淮抬手示意助理熄火,漆黑的眸子透过车窗幽幽落在女孩瓷白的脸上。
姜听雨提着裙摆走到车旁,距离不到一米时,她弯下身体和男人平视,声音轻颤:“谢先生,能麻烦您送我一段路吗?”
男人的目光侵略性太强,姜听雨缩了下脖子,眼里晕染了一丝戒备。
等待回复的期间最为焦急,姜听雨心跳声骤然加速,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谢霁淮笑了笑,漫不经心地反问:“姜小姐不怕我对你不轨?”
姜听雨陡然被男人说中心事,心里咯噔一下,目光不自然地躲闪,“怎么会呢,谢先生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谢霁淮不置可否地笑笑,并未回应,只淡淡瞥了眼驾驶座前的镜子,递给助理一个眼神。
助理心领神会解锁了车门。
声响一出,姜听雨立刻意识到谢霁淮应准了她的请求。
“谢谢。”
一码归一码,男人虽然害得她受了惊吓,但他肯出手帮她,她也要向他道谢。
姜听雨脸色稍稍缓和,转身朝永叔摆了摆手:“永叔,谢先生答应送我去工作室了,您处理好事故直接回去就好,妈妈要是问起来,您就说一切正常。”
说完,她还是不放心,又走到永叔跟前,轻咬着下唇请求:“永叔,您千万不要把今天的事告诉我妈妈,拜托了。”
女孩声音绵绵软软,带着撒娇的意味,尤其那双纯净的眸子,水灵灵的闪着光,让人不自觉担心女孩会不会因为失望而落泪。
永叔拗不过,只得点头答应。
谢家的人他是见过的,又知晓两家的姻亲关系,谢家人肯送眠眠,他倒也没什么不放心。
“眠眠,到工作室了知会永叔一声。”
姜听雨乖巧地笑了笑,“好。”
总算是把事情圆满解决了。
除了,她还要面对那个男人。
姜听雨不大情愿地走回车旁,她刻意掠过后座,走到副驾驶处,伸手去开车门,没成想根本拉不开。
她不信邪,又尝试了一次,结果还是一样。
副驾驶车窗降落,年轻的男子探着头道:“姜小姐,您到后座去吧。”
姜听雨莹亮的眼珠子转了转,假装为难道:“不好意思,我坐后面会晕车。”
事实上,她只是不愿意和男人离得太近。
助理脸上的笑意凝滞,眼神尴尬得投向后座的男人求助。
谢霁淮微点了下巴,示意他按照女孩的意思照做,助理这才解开副驾驶的门锁。
姜听雨系好安全带,双手护着腿上的包,像是呵护珍贵的宝物一般,主动说明了自己的目的地,“麻烦送我去朝岚路29号,谢谢。”
助理设好了导航,看到地址时不自觉读出了声音,“听雨摄影工作室。”
“是这里。”姜听雨轻点了下头,乌溜溜的眼睛看向助理。
和男人同处一个空间,虽然不太自在,但好在他们一前一后,只要她不回头,就看不到男人的脸。
只是,她总觉得男人的视线在窥伺着自己。
姜听雨不敢回头确认,又往车窗靠了靠,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但她低估了自己的吸引力。
姜家的千金,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在哪里都是闪闪发亮的存在,即便是狭小的车厢,她也依旧叫人挪不开眼。
谢霁淮的视线被驾驶座遮挡,只从缝隙里看到了女孩乌黑蓬松的长发,每一根发丝都透着精致,想来是花了很多心思打理。
“姜小姐,昨天走的匆忙,有些话没有来得及说。”
女孩僵了下,紧接着便坐直了身体,“说……说什么。”
她和男人仅仅见过两面,能有什么可说的,无非是联姻的事。
姜听雨决定先发制人,“谢先生,我……是不可能答应跟你结婚的,我们不合适。”
谢霁淮指尖轻顿,垂着的眼眸缓缓抬起。
他想说的并非是联姻一事。
对于姜谢两家的亲事,谢霁淮并不上心,他昨天没有直接答应姜远岑退婚的要求不过碍于爷爷的面子。
这事毕竟是老爷子定下的,就算是要退亲,也得先让老爷子知晓。
不过此刻,他却起了逗弄女孩的心思,“哪里不合适?”
姜听雨心里一阵绯腹。
他都在她面前伤人了,还好意思问哪里不合适?
可她也不能直接说自己害怕他,那岂不是叫他看笑话。
姜听雨思考了片刻,答道:“你看起来年纪比我大很多,我们不会有共同语言的。”
一旁开车的助理差点笑出声来,脸都憋得发红。
不愧是姜家的掌上明珠,果真是什么都敢说。
谢霁淮很轻地哂笑了声,指尖继续点着大腿,轻描淡写道:“那我要是非娶不可呢?”
姜听雨瞳孔皱缩,脑子整个懵住。
“你……”
好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明知男人是故意说这种话的,可她却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反驳,从小到大,没有哪个男人敢这么戏弄她。
姜听雨细腻的脸颊氤氲了一层绯色。
谢霁淮勾着唇角,不疾不徐等着她的回答。
姜听雨咬了咬贝齿,“我爸妈不会同意,我哥哥也不会同意。”
她像是小朋友一样,受欺负了就找家长告状,娇矜又可爱。
真是有意思。
谢霁淮嗓音轻淡:“这是姜爷爷和我爷爷定的亲事,你父母和哥哥怕是也插不了手。”
姜听雨眨着眼,喉咙似是被卡住了般发不出声音。
男人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万一爷爷真的不同意解除婚约,那她岂不是真的要跟谢家的人联姻,而且,有一半的几率,她会和男人结婚。
一想到这个可能,姜听雨就如同炸毛的猫咪,精致隽秀的眉心紧蹙,乌亮的眼睛透着抵触。
“反正,我是不可能嫁给你的,随便你怎么说,就是不可能。”斗不过就耍无赖,小的时候她也是这么对付哥哥,每次的效果都是立竿见影。殊不知哥哥是出于宠爱妹妹,才会次次让着她。
谢霁淮低笑,眸子定定看着女孩的乌发,似是而非道:“是吗?”
男人轻佻的语气惹得女孩瓷白的面容染上一层薄薄的愠怒。
姜听雨心里暗骂了男人两句,不想再和他争论,“你不要再说话了,我听不见。”
下一秒,女孩自欺欺人地捂住耳朵,单方面宣布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到此为止。
过了许久,男人也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姜听雨慢吞吞挪开手,谨慎地转过头去打探,没想到正好对上男人含着笑意的眼眸。
“怎么,又能听见了?”
姜听雨忙不迭又捂住耳朵,头摇成了拨浪鼓,“听不见,听不见。”
太恶劣了。
这种男人肯定娶不到老婆!
一直到工作室楼下,姜听雨才松开耳朵,解安全带,开车门,动作一气呵成,下车前,她没忘记最基本的礼貌,别扭地道了谢。
只不过车门一关,她便如同见了鬼般的,迅速跑进了大楼。
谢霁淮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眼里的笑意才慢慢敛去,深色的瞳眸敛于长睫之下,喑哑的嗓音从薄唇溢出:“原路返回。”
助理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僵硬了一瞬,忽而明白了老板的意图。
数分钟后,清晨时便高悬的乌云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雷声轰鸣,豆粒大小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事故现场,永叔涨红了脸同人争执,他实在是没有遇见过如此不要脸的人,颠倒黑白歪曲事实,竟然还想要讹他一笔。
本想着尽快解决,现在倒是不能善了。
永叔不欲再多言,打算通知交警过来解决。
他气得背过身,拿起手机按下号码,刚输完还没来得及拨打出去,余光就瞥见远处疾驰而来的黑色迈巴赫。
车牌号很眼熟,似乎是不久之前带走眠眠的那辆。
永叔愣神的功夫,车已经停在了路边。
连天的雨幕之中,驾驶座的助理撑伞下车,手中墨色伞面绷得紧实,雨滴砸落的声响清晰可辨。
他小跑至车后座,恭敬地打开车门。
瞬息之间,车内男人修长笔直的腿落在地面,躬身而出,白玉一样的手接过助理递过来的伞,不过是轻轻握着伞柄,手背蛰伏着的青色脉络隐隐曝露,禁欲感十足。
伞面微掀,男人英俊的面容浮现,潮湿雨雾衬得他五官更为冷漠疏离。
“谢先生,您怎么过来了。”永叔惊诧出声。
谢霁淮冷冽的目光扫过肇事车辆的司机,漫不经心地开口:“处理个人而已。”
司机仗着路口监控摄像头坏了,自己比起开着豪车的人又是弱势,也没有目击证人,心想着就算是交警过来了也不能拿他如何。
开得起几百万车的人想来也不会因为几千块钱而跟他费口舌,自己既不用赔偿没准还能拿一笔钱,何乐而不为。
反正他一个游手好闲的人有的是时间和对方耗。
司机坐在车里抽烟,吞云吐雾,阴狭的眼睛眯起,盯着远处的男人。
还找了个帮手。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以为他会害怕不成?
男人并未走近,只是撑着伞淡淡地站着,周身便凛起骇人的气势。
司机浑浊的眼睛慌乱了一瞬,心里突然冒出不好的预感。
男人倨傲淡漠的眼神缓缓移至肇事车辆,对着助理云淡风轻道:“把车砸了。”
司机大为震惊。
男人完全不是在开玩笑,他是真的要砸了他的车。
他甩了手里的烟头,慌忙冲下车,指着男人大吼:“你敢!”
“一辆车而已。”男人冰冷的眼眸蕴含着漫不经心,唇角牵起一抹讥讽的弧度,“我赔得起。”
助理一步步逼近,司机彻底慌了,“别别,我不要钱了,别砸。”
这车是他借来的,要是被砸了就算对方赔了修车的费用,他也没法交待。
见男人没有松口,司机心凉了大半,暗恼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了要讹人,“都是我的问题,是我闯红灯蹭了他的车,我愿意赔偿修车的费用,咱们私了成吗?”
他这一番话说得极为诚恳,那幅阴险小人的嘴脸都显得正常了许多。
谢霁淮默而不语,视线投向永叔。
永叔在姜家多年,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谢先生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永叔恭敬地朝男人颔了颔首,愠怒的眸光冷冷瞪着司机,想着报警耽误时间,答应了私了。
司机赔了上万块钱,心疼得滴血,小心翼翼瞄了眼矜贵狠戾的男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事情圆满解决,永叔感激道:“谢先生,这次多亏了您,才能解决得这么顺利。”
谢霁淮眉眼淡漠,语调夹杂着暴雨得疏冷:“没什么,顺便而已。”
顺便……
先是送姜小姐去工作室,后又刻意赶回来处理肇事司机,哪里顺了?
老爷子还在医院等着老板过去呢。
助理没忍住在心里吐槽。
作者有话说:
眠眠:这种恶劣的男人肯定娶不到老婆
谢总:hi,老婆
第6章 有件事忘了跟您说,姜家希望我们能主动退亲
谢老爷子自去年退位后便一直住在医院,对外宣称是疗养,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老爷子是患了肝癌在治疗。
老爷子两个月前做过一次手术,结果却不太理想,人遭了一场罪不说,身体更是瘦如枯槁。
谢霁淮到医院病房时,医生刚给老爷子检查完身体。
屋外暴雨如注,谢霁淮身上难免沾染了水汽,他的五官本就凌厉冷漠,此刻更显得阴沉。
谢霁淮和老爷子打了招呼后,跟随医生出了病房,身后的门阖上,他才开口:“周医生,爷爷的身体如何?”
周医生咽了咽喉咙,拿出极强的专业素养同他交谈,“老爷子的病情还算稳定,情绪却不太好,你们作为家人还是要多陪陪老人家。”
这话说出来周医生自己也觉得荒唐。
他接手治疗谢老爷子近一年的时间,谢家的人除了谢霁淮以外,其余人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谢霁淮眼眸微沉,颔了颔首:“嗯,麻烦周医生了。”
周医生微笑:“应该的。”
又交代了两句医嘱,周医生便离开继续去查房。
谢霁淮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眼眸低垂着,不知在想些什么,颀长的身体竟有一丝落寞孤寂的感觉。
半晌后,他推门进入病房。
“来了。”病床上的老爷子脸色苍白,岁月沉淀的痕迹在他脸上显露,年轻时杀伐果断的男人,到如今的年纪也只剩平和。
谢霁淮点点头,迈步走到老爷子跟前坐下,从床头柜上的果盘里挑了一只红润的苹果,拿了刀削皮。
病房里的护工见爷孙两人有话要说,就找了个借口出去,将空间留给了他们。
老爷子背靠着床头,勉强提起精神,清明的眼睛扫过谢霁淮,淡淡问道:“姜家如何?”
谢霁淮手指轻顿,完整的果皮差一点就要断裂,他未抬头,目光依旧定在手里的苹果上,淡色的果肉接触到空气开始氧化,刀片割过的棱角变成了浅浅的棕色。
他继续削着果皮,嗓音低哑如沙砾:“姜家实力雄厚,是不错的合作对象。”
老爷子噎了下,没好气道:“谁问你这个了。”
“我是问姜家的小姑娘怎么样。”
苹果皮倏然断裂,刀片嵌入了果肉。
谢霁淮指尖稍用了点力,带出刀片,又继续刚才的动作。
谢老爷子眼尖地发现了他的变化,趁热打铁追问:“小姑娘也很不错吧。”
谢老爷子一边盯着谢霁淮的举动,一边缓声问:“姜家的小姑娘叫什么来着?”
“姜听雨。”谢霁淮答了声。
老爷子眉眼带笑,不动声色地点头。
自家孙子这模样,分明就是对姜家的小姑娘有意。
“是了,瞧我这记性,人老咯。”
老爷子语气自嘲,眼神悄眯眯落在谢霁淮淡漠的脸上。
他就不信撬不动孙子这根木头。
老爷子低叹一声,又道:“她这名字取自一首诗,‘春水碧云天,画船听雨眠’,她的小名就叫眠眠。”
谢霁淮不自觉出神。
原来是这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