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离觉得很奇怪:
“人们都说女子不如男,其余方面我都不认,唯独在心胸阔达这件事上,我承认,我不如七哥,我没办法跟一个杀父杀母仇人的儿子在一起。”
原来如此。
渣仲奇若有所悟,丢给她一句:
“倘若他不是呢?”
“不是什么?”唐离觉得这话有些莫名其妙。
渣仲奇却打岔:
“听闻唐家小女是不可多得的商业奇才,六年前很遗憾,既没有见过大人们口中的商业女奇才,也没见过霍阎王捧在心尖尖上的娇柔小公主,没想到六年后你我首次相见,却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我一个死过一次的人,也没什么好招待你的,吃了这玉米,就当你同意与我联手了。”
他还真是够爽快!
唐离闻了闻玉米,是真的很香。
“外界都传渣家团灭是我唐家出手造的孽,七哥以为呢?”
渣仲奇伸出手来,分走了唐离手中的半截玉米,咬了一口后表示:
“我若信传闻,你或许还活着,但唐原早已死了千百次了。”
提起唐原,唐离不得不为自己的哥哥讨个公道:
“七哥设计陷害我哥这件事,做的是真不地道。”
渣仲奇矢口否认:
“妹妹,这脏水,可泼不得。”
唐离哼了一声:
“是不是脏水,七哥心知肚明,林依云已抓,往事已了,七哥不妨坦诚点。”
渣仲奇津津有味的吃着玉米,吃完擦擦嘴,见唐离不吃,他站起身来,双手叉腰看着唐离:
“看来妹子是嫌这玉米作为见面礼太过小气,也罢,那我就送你一份厚礼。”
“什么厚礼?”
唐离下意识的退后两步。
叉腰的渣仲奇看起来有种看透世事的随意,一举一动都像是在告诉唐离,他并无恶意。
“你刚刚说,你没办法跟一个杀父杀母仇人的儿子在一起。”
“对。”
唐离点头。
渣仲奇摘下帽子,露出在月光下看不出真假的头发来,以高出唐离一个头的绝对身高优势,稍稍弯腰盯着唐离的眼睛问:
“倘若他不是杀父杀母仇人的儿子呢?”
唐离心里一颤,不由得退后一步。
“你想做什么?渣仲奇,复仇可以,但我决不允许你伤害无辜的人。”
在那一瞬间,她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渣仲奇想要对霍沉予出手。
毕竟他曾陷害过唐原。
渣仲奇捏了捏鼻子,饶有趣味的看着她:
“放心,冤有头债有主,正如我若做错了事,也不希望别人把这笔账算在我爱的人头上一样,如果霍阎王清清白白,无需你放狠话,凭我跟他多年的交情,就算是别人要对他下手,我也会护着。”
“但是...”
渣仲奇拖了个长长的尾音:
“难道你不期盼他身世有假吗?”
如果是假的,那她所谓的杀父杀母之仇,就并不成立。
一开始听到关于霍沉予身世的传闻,唐离曾满心欢喜的盼着他能与霍家脱离关系。
但后来,她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的内心,也住了个小恶魔。
失去亲人的痛苦,她早有品尝。
可她竟然为了能跟他在一起,希望他不是霍家的人。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你应该懂,我们都是失去了双亲的人,就算霍以深有罪,我也希望是法律来惩罚他。”
“如果他因此恨你呢?”
渣仲奇把原本想说的话又放了放,故意逗她。
被自己深爱着的人恨上...
“那也好过他就此将我遗忘。”
渣仲奇叹息一声:
“唐小姐,握个手吧。”
他伸出手去,不等唐离回过神来,两只冰冷的手就已经握上了。
“你的手...”
唐离倍感诧异。
因为在车上陆知行抓过她的手,很暖和。
在她的印象中,男人的手掌都是宽厚温暖有力量的。
但渣仲奇的手,却跟她的手一样凉。
这可是夏天啊。
渣仲奇却笑了笑说:“大火烧过留下的后遗症。”
难怪潭州那么热的天,他却穿着长衣长裤戴着帽子,原来他的身体,异于常人的冰冷。
唐离顿时红了眼睛,渣仲奇却松开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说:
“答应送你的厚礼,七哥绝不小气。”
说完他转过身去,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备注只有一个字:姐。
拨通后,他回头看了唐离一眼,对电话那头的人说:
“去给我妹夫下个聘礼。”
仅此一句,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唐离听的一头雾水,等渣仲奇走近,这一次她没有退后,而是仰起头来,借着月色和他对视。
渣仲奇抬手,有些迟疑,却还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七哥从未怀疑过唐家人,今晚你这妹子我认下了,我就等着霍阎王来喊我一声七哥。”
唐离追问:
“下聘礼是什么意思?”
就算认了妹子,哪有女方给男方下聘礼的。
渣仲奇笑了:
“我听说你们女人最讨厌口是心非的男人,更不喜欢男人自作主张,所以很多事情,你们宁可站在男人身边并肩作战,也不愿躲在男人的羽翼之下安稳生活,哥说的没错吧?”
确实没错。
唐离点头。
渣仲奇叹气:“但你们女人又何尝不是喜欢故作坚强自作主张呢?你完全可以跟霍沉予坦诚相待,告诉他,如果霍以深有罪,你绝不会认贼作父。”
他说的,倒是跟唐岁一致。
“可你不敢,因为你不仅害怕面对真相,更怕自己就此沉沦,怕他会因此受伤,你看,深爱着对方的那个人,其实都一样,恨不得替对方扛下所有风雨,男女皆如此。”
瞧他说的义正言辞。
唐离逮住机会反问:
“那你呢?你为什么不敢跟云溪相认?”
渣仲奇倒是爽快坦荡:
“因为我也想替她扛下所有风雨。”
“但你却不知,她这一生所有的痛苦煎熬,一路走来的满身风雨,以及心底那无止境的绝望,皆拜你所赐。”
云溪是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渣仲奇低头哽咽:
“我亏欠她的,如有机会弥补,自当奉上余生。”
“如果没有机会弥补呢?”
唐离为云溪叫屈:
“她也老大不小了,一个人经营若下酒庄,在外人看来,她是事业成功的女强人,是风情万种的老板娘,但实际上,她每天疲于奔命,在所有人面前左右逢源,无数个需要有人帮她挡在前头的瞬间,她都只能端起酒杯强颜欢笑,她心里的苦,远不是我们所能想象的。”
“她太需要有人好好去爱她了,如果这个时候出现一个男人懂她爱她呵护她,甚至愿意接纳她的过去,和她一起小心守护从前的那份情感和思念,你以为,当所有事情尘埃落定的时候,她的人和心,都还会原地等你?那些和别人走过的地方,经历的酸甜苦辣,以及永远镌刻在他们生命里的岁月,就都能随着你的出现被无情抹去?”
“七哥,你太天真了。”
“没有人会永远停留在原地。”
“就好比我,从前风风雨雨我都愿意和他一起扛,甚至甘愿放下父母之仇,只为和他一日三餐相伴到老,可如今,他回头了,我却不再是当初那个只要爱情的小姑娘了。”
“七哥你说,到底是岁月无情,还是人心善变?”
面对唐离的咄咄逼问,渣仲奇无奈的笑了笑:
“别人认个妹妹是用来心疼哥的,我认个妹妹是用来扎我心的,既然你知道你嫂子有可能被别的男人给拐走,那你还不帮哥盯着点。”
唐离费尽口舌说了这么多,就换来他这一句。
不过有这句话,也算不错了。
老祖宗都讲究礼尚往来,唐离拍着胸脯保证:
“我会尽可能的帮你赶走七嫂身边那些烂桃花,但如果你不争气,就怪不得我了。”
气氛莫名融洽。
两个人达成联盟,没有想象当中那么的剑拔弩张。
唐离站在渣仲奇身边,突然觉得自己拥有了某种神奇的力量,仿佛前路有人引领和陪伴,这段旅程似乎没那么艰难了。
对于渣仲奇来说也一样,这六年,他站在光的背面,躲在阴影处,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
这是六年来第一次,他以渣仲奇的身份,重见世人。
等明天早上太阳升起,他就能正式站在阳光底下了。
天边的弯月,躲进了云层里,玉米的香味将唐离从并肩作战的思绪中唤醒,她吃了一口手中的玉米,才想起来忘了问:
“七哥送给我的厚礼,到底是什么?”
唐离再想问的时候,渣仲奇嘘了一声:
“等明天太阳升起,你爱的男人会身披战甲奔你而来,你愿不愿意,信我一回?”
唐离没有作答。
渣仲奇伸手敲了敲她的脑袋:
“或许是因为我们同病相怜,我对你全无陌生感,甚至觉得你就像是我亲妹妹一样,有些惊喜,哥不能越俎代庖,正如哥希望你能帮我保守秘密一样。”
唐离秒懂。
“你还想隐瞒云溪多久?我怕我忍不住在她面前说漏嘴。”
渣仲奇近乎恳求的说:
“我想等事情尘埃落定之后,亲自去向她赔罪,她已经走过了一段很漫长很煎熬的旅程,接下来的路会更难,我不想让她受苦。”
唐离想劝,还未张嘴就被他抢了先:
“我知道,你会告诉我,有我在的每一天,对她来说,都比失去我的时候好过,但我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都留给她,你可懂?”
唐离摇头:
“我只知道,两个人扛,胜过一个人煎熬。”
天上的弯月从乌云里探出头来,渣仲奇望着天空,解释:
“复仇的人,是不可能干净的,就像我明知道你是无辜的,却还是要把你拉下水,虽然唐原最后的遭遇并非我本愿,但他被林依云盯在耻辱柱上这件事,的确有我的推波助澜。”
唐离大概懂了。
渣仲奇眼里闪烁着泪花:
“我希望我爱的人眼里看到的,是世间的纯净和美好,至于那些藏污纳垢的肮脏事,就让欲火归来的渣仲奇独揽。”
在表达自己的同时,渣仲奇还不忘帮霍沉予开脱:
“就像霍阎王一样,他一直以来的心愿,是把你当成不谙世事的小公主来宠爱一生,是我太自私,毁了你们原本幸福的生活,放心,妹子,哥会向你赔罪的。”
唐离眼含热泪:
“六年了,世人都说唐家罪孽深重,没想到第一个替唐家澄清的人,会是你。”
渣仲奇伸出手臂,犹豫片刻后,搂住她的肩膀。
两个人站在月光下,影子拉长,既单薄,又坚强。
“就让我们,用各自不同的方式来守护自己最爱的人,因为有她在,所以即便我从地狱归来,我看这世间,仍是遍地花开。”
我从地狱归来,看世间,遍地花开。
唐离泣不成声:
“你真伟大。”
渣仲奇被她逗笑了:
“这不是伟大,其实说白了就是自私,自私到觉得她这一辈子,只属于我,也只能属于我,所以我连死神都敢反抗。”
唐离哭笑不得:
“所以你是想说宇宙的尽头是玄学,而自私的尽头,便是伟岸。”
“谬论,谬论,纯属谬论。”
渣仲奇谦虚道。
唐离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你那日,是怎么死里逃生的?”
渣仲奇坐上渣家废墟墙,伸手拉了唐离一把,两个人坐在墙头。
“我以为你会更着急想要从我手中获得资源共享。”
唐离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胳膊,小心翼翼的样子落在渣仲奇眼里,他抓住唐离的手腕,重重的捶了自己心口一拳,告诉她:
“我没那么脆弱,不要把我当成一个瓷娃娃来对待。”
说完松手,唐离虽然补了一拳,但力道还是很小。
渣仲奇双手撑着墙,头往后仰,对着天空闭着眼睛说:
“车祸发生就是一瞬间的事,当时我坐在副驾驶,是我父亲开的车,我只知道两车相撞的那一刻,父亲往右打了一方向盘,巨大的冲击把原本打算在路口停车去给我母亲买晕车贴的我给甩了出去,车子先是起了大火,紧接着就爆炸了。”
一般来说,副驾驶是最不安全的位置。
司机为了求生,会在危险来临的那一瞬间本能的护住自己。
但渣铁生却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往右打了一盘子,避免了自己的儿子跟车辆相撞。
“整个过程很快,我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后来在无数个深夜里回忆那天,我觉得是阎王爷拉了我一把,他应该是不想收我这个小鬼,所以一把将我拉进了下水道,又因为爆炸让下水道的盖子完好的覆盖住了那个口,等我顺着下水道流入江里捡回一条命时,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
虽然渣仲奇说的云淡风轻,甚至还有些幽默。
但唐离闭上眼,还是能幻想到那一幕。
车子相撞后他被甩了出去,正好掉进了下水道里,而爆炸又把下水道的口子给堵住了。
他就这样捡回了一条命。
但爆炸的火焰还是把掉入下水道的他烧了个面目全非。
“当时是谁救了你?”
顺着下水道流到江里,一般人都难逃一死。
更何况他还身受重伤。
“是云溪。”每次提到云溪的名字,渣仲奇的声音就会变得无比温柔。
“我知道,我应该是车祸唯一的幸存者,父母没了,我在这世上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云溪,我想着就算是死,我也要回去见她一面,但我回到渣家的时候,渣家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
提到这场火,唐离毫不掩饰的说:
“有人看到霍沉予从渣家离开,大家都说渣家的那场大火是他放的。”
渣仲奇笑出声来:
“没想到,他也有背锅的一天,妹子,用脚趾头也能想到,这场火,肯定是制造这起车祸的人放的,为的不就是毁尸灭迹吗?霍阎王应该是拿走了我父亲的那两个u盘。”
两个u盘?
唐离诧异万分:
“是两个u盘吗?”
渣仲奇低头看着唐离:
“你不知道有两个u盘吗?你没拿到手?”
唐离坐直身子:
“我真没拿到两个u盘,我一直以为只有一个,是一段录音,霍以深跟你父亲见面商谈对付我唐家的录音。”
渣仲奇很淡定,也略显失望:
“那还有一个u盘,应该有人比他先一步拿到手了。”
唐离叹息一声:
“拿走那个u盘的人,会是谁?”
渣仲奇摇摇头,又伸出手来搂住唐离的肩膀:
“看来,我们这对难兄难妹想要为父母报仇,还有一段弯路要走,妹子,你喜欢旅游吗?”
“旅游?”
怎么突然说到旅游这件事上来了?
唐离百思不得其解,渣仲奇却意味深长的对她说:
“等天亮后,带哥去见见咱妹夫的头号情敌。”
头号情敌?
陆知行?
唐离指了指外面:
“他就在门口。”
渣仲奇却摇头说:
“不,不是他。”
“那还能有谁?”
渣仲奇笑道:“不是还有一个放话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就会保你唐家百年兴隆的狂热追求者吗?”
宋北野!
这混蛋!
唐离深叹口气:
“你别听他瞎咧咧,他手里的铁锹,挖不了霍沉予的墙角。”
还不如四哥呢。
四哥又帅又温柔,哪天真被他迷住了,也算是情有可原。
宋北野就算了!
一看就是个朝三暮四的主!
指不定哪天就轰轰烈烈的追别的姑娘去了,也高喊着要把全世界都送给人家。
唐离只顾着理解渣仲奇的字面意思,等她把宋北野好一顿吐槽过后,才猛然觉悟:
“七哥的意思是,另一个u盘,落在东宋的人手里了?”
那东宋的嫌疑,岂不重大?
“听说宋北野把东宋的总部放在了鹿城,怎么样?哥陪你去海边转转?”
这么热的天,去鹿城。
皮都的晒掉!
“去是可以,但是...”
唐离下意识的把屁股往一旁挪了挪,跟渣仲奇隔开距离来。
“虽说你这个难兄认了我这个难妹,但毕竟男女有别,在你的身份还没公开之前,我跟你私下出双入对的,不太好。”
即便他们两个人心里都坦坦荡荡,但渣仲奇毕竟是好朋友的男人,得保持距离注意分寸。
察觉到唐离有所避嫌,渣仲奇抬起胳膊来,没等他的手落下,唐离已经跳下了墙头,倚靠在一旁:
“如果七哥信得过我的话,你找个避暑山庄凉快着,鹿城我一个人去就行。”
明明是为了他和云溪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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