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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医辛夷)/京师诡案录(钱大掌柜/一枚铜钱)


李非白没想到赌场掌柜竟把手伸到了这种地步,曹千户也是勃然大怒:“私下放囚犯还操办买官的活?胆大包天了!”
伙计说道:“那是我们掌柜有本事。”
李非白说道:“那你领我们去见见你那有本事的掌柜。”
伙计急忙摆手:“我可不敢!”
曹千户说道:“你已说了那么多话,不死也难,还有什么不敢的,不如戴罪立功吧。”
话落,屋外有人轻笑:“这些事算不得什么私密话,我还犯不着杀他灭口。”
两人微顿,抬头看去,门外站着一个中年男子,他笑脸盈盈,连眼角都含着笑,仿佛是一个普普通通又和蔼亲切的男人。
笑面虎果真很符合他的模样。
男人抱拳说道:“在下汪天贵,曹千户和李少卿深夜造访,汪某有失远迎,莫要责怪。”
伙计咋舌:“原来是锦衣卫……”难怪如此剽悍又不讲道理!
李非白说道:“既然汪掌柜知道我们的身份,那应当也知道我们是为何而来的吧?”
“知道。”汪天贵微微偏头说道,“请上座。”
茶房中茶叶幽香,木门一关,似乎将满飘赌坊的酒肉香气和胭脂水粉都阻隔在外了。
这里已然成了儒雅之室。
仿佛外面的污浊都跟这里无关。
汪天贵亲手奉了好茶,说道:“两位是为了秦郎中来的吧?听闻他的尸首出现在了女儿河上,没想到两位大人连夜查案,着实令人钦佩。”
曹千户说道:“倒不必瞎扯这些,我只问你一句,秦郎中的死与你有没有关系?”
“没有。”汪天贵叹道,“虽然他确实欠了赌坊不少钱,但是我也确实没有逼迫他做过什么,更没有伤他性命。官府但凡一查都知道他烂赌欠钱,我真杀了他不是自惹嫌疑么?而且他死了我去哪里要钱,还不如留着他每月还能拿点俸禄呢。汪某贪财,可也不是无脑之人。”
他话里话外似乎都在说——我像如此无脑的人么,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曹千户说道:“办案需要,还请汪掌柜配合配合。”
汪天贵笑道:“若是不配合,汪某根本不会亲自来见。两位若没有什么线索指认汪某既是凶手,那就不耽误您二位的宝贵时间了,要忙的事可不少。”
但凡不是个傻子,也听得出这揶揄的话。他才是高高在上的主儿,官府都可以不放在眼里。
没什么事您俩可快走吧。
这逐客令都下了,两人也确实没什么实际的线索,短暂的接触后,对方的趾高气扬反倒让人觉得他确实不是凶手,一般的凶手怎会如此张扬猖狂。
李非白想,可万一他不是一般人呢?
他站起身,汪天贵仍坐在椅子上,笑脸相送。
就在汪天贵以为他们要这么灰溜溜走了时,突然见那白面书生猛然转身,目光冷然:“官差就是官差,我们这一身官服可以坦坦荡荡行走在烈日之下;老鼠就是老鼠,只要手上不干净,一世都无法见到天日。老鼠想踩在官差的头上,除非鼠类横行,遮天蔽日,可是——只要有官差在,就绝不可能发生这种事。”
汪天贵挑起眉头,没有迎着刀刃上去,他笑道:“李少卿说的是。”
两方没有起任何冲突,但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曹千户下了楼就说道:“回头我便跟督主通报一声,将这里端了!”
“恐怕没这么好端。”李非白说道,“他明知你我是谁,还如此嚣张,那他背后势力……”
曹千户大惊:“难道是你们大理寺???”
“……”李非白差点没被他噎死,“曹千户,你多少讲点道理。”
“我怎么了!”
“难道正常反应不该是你们东厂?”
“胡说八道。”曹千户说道,“我们只是喜欢抓人定罪砍人脑袋,可不喜欢干这种逼良为娼下三滥的事,你可别冤枉我们。”
李非白说道:“那也未必是我们两家。”
“那还能有谁……”曹千户嘀咕一声,“罢了,我先回东厂,跟督主说说这事,再补个觉。你也回去睡觉,可别擅自行动啊,等等我!”
“明日从哪里查?”
“当然是——跟踪汪天贵。”李非白说道,“他的嫌疑仍是目前我们所掌握的线索中最大的,除了跟踪他,还要同时调查礼部同僚。”
“好,那我去跟踪,你去礼部。”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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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千户马不停蹄回了东厂,他本来打算一早再说这事,可没想到督主房里的灯还亮着,便过去敲门。
一会魏不忘唤他进来,曹千户便将今日的事说了,最后说道:“请督主下令,将那赌坊一锅端了吧,着实气人!”
魏不忘淡声道:“你气什么?”
“气那赌坊狗贼逼良为娼,买卖官位,还拿人抵债,最气的是多少人进了赌坊弄得倾家荡产呀。”
魏不忘说道:“知道了,杂家让人查查清楚便是,你总这样气嚷嚷的做什么,先去睡吧。”
“哦!”曹千户应声,见他桌上有石蜜,说道,“厂公这石蜜我爱吃。”
魏不忘笑笑:“就是特意为你留的,真是打小就馋这口,小心牙坏了。”
曹千户抱了那一罐糖说道:“好着呢。”他又说道,“您早点歇。”
“嗯。”
曹千户将门关上,一会屋内灯火未灭,又从里屋映出一个人影来。
“舅舅,这曹千户憨头憨脑的,还查到自己人头上,未免过分了。”这张脸平日总笑,以至于如今严肃起来,眼角和八字纹依旧很深,都是素日里留下的烙印。
笑面虎即使不笑了,也还是笑脸模样。
汪天贵弯腰为他奉上账本:“舅舅,这是赌坊上个月的账本。”
“放那吧。”魏不忘说道,“你莫理会他,他可好用着呢。这武功高强脑子好的人不少,可忠心耿耿的人可不多。”他说道,“近日低调一些,莫惹是非。”
“是。”汪天贵低声答话,随后从暗道离去。
屋内灯火随即熄灭,将人影隐没在了黎明前的黑夜中。
第77章 寒门
天色将明,远山青黛,又是一日明朗的预兆。
宝渡打着哈欠从内堂往大门那走,已闻到厨房飘来的夹杂着柴火的烟火气。他立刻折了步子去厨房,探头说道:“大娘,你又在做什么好吃的?”
宋大娘乐呵说道:“蒸了包子呢,不知道辛夷姑娘喜不喜欢吃。”
“她是神仙,不吃饭的。”宝渡说道,“我宝渡爱吃就好。”
话落他就觉身后冷冰冰的,冻得他一哆嗦,回头一瞧,就见个冷面阎王在那,不冷才怪呢!
姜辛夷瞥了他几眼说道:“神仙喊你去开门了,都什么时辰了。”
“我还没吃早饭,一会开了门连吃早饭的机会都没了。”宝渡嘟囔着,正巧宋大娘将包子从蒸笼拿下来,他便抓了一个,烫得他左手颠右手,右手倒腾左手,一直倒腾着去开门了。
宋大娘说道:“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得多吃些。”她又瞧见要走的姑娘,说道,“正是年纪轻轻长肉的时候,得多吃些!”
姜辛夷只好回来。
宝渡到了前堂已经吃了一半包子,皮很瓷实,一点也不软绵绵,里面是白菜鸡蛋馅的,似乎没放什么佐料,可是意外的好吃,清香馋人。
他将剩余的包子塞进嘴里,将门板挪开。
刚开一扇,就见个衣裳破旧洗得发白的年轻人局促地站在那,微微低头弯腰说道:“见过小哥。”
宝渡说道:“姜大夫就快出来了,你进来等吧。”
“不是开药也可以进去么?不会叨扰到她吧?”
宝渡了然:“是来听课的吧?那没事,坐里头吧。”他又轻松说道,“座位先到先得哦,想坐哪坐哪。”
年轻人问道:“平日很多人来听姜大夫说课么?”
“也不多,最近都是十来个人。我们家大夫不是说课,是你们听课,她可懒得与你们细说,一切靠意会。”宝渡这才仔细看他衣裳,比先前来听课的人要朴素很多呀,那肯定不是太医院的学生。
一会姜辛夷出来,盘子里还装了五个大包子,递给了宝渡。宝渡哼声:“现在知道心疼我宝渡大爷了吧。”
“不吃饱没力气干活,少抓几帖药,我便亏大了。”
“……”冷面阎王!
姜辛夷的目光刚扫过木桌那边,丘连明急忙站了起来,作揖说道:“姜大夫。”
“谁?”
“……在下丘连明。”他忙说道,“七夕之夜与您一起携手救治患者的那个人。”
宝渡边啃包子边瞥眼,咦惹——七夕之夜她不是跟他家少爷过的?少爷你行不行啊,能不能让我抱上小少爷了!
“哦。”姜辛夷想起来了,“何事?”
丘连明窘迫说道:“来……学医,姜大夫医术高超,丘某想来学学。”
“哦。”姜辛夷坐了下来,就不理会他了。
宝渡见他尴尬得都不知坐还是站,说道:“你先坐会吧,估摸一刻钟就得忙起来了。诶,你来听讲怎么不带纸笔呀?”
丘连明低声:“笔墨太贵,我记脑子里就好。”
“……”宝渡见过穷的,可没见过这么穷的,“罢了,我给你拿些纸笔吧。”
姜辛夷淡声开口:“他既没有,愿用脑子记,你费这个钱做什么。”
宝渡愤慨说道:“笔墨又不值什么钱,你抠门!”
丘连明急忙摆手说道:“不值当为丘某争执,宝渡小哥确实不用。”
两头不讨好,宝渡也不管了。
一会太医院的学生陆陆续续进来,见那位置上坐了个衣着寒酸男子,还坐在第一排第一个位置上,为首的人已是蹙眉。
他走过去说道:“这儿是我坐的。”
丘连明忙起身往旁边挪,又有人说道:“这是我的位置。”
他便继续挪位。
可前头的位都有人要坐,他便一直往后退,直到退到最后一位,只看到前头黑压压的人群,旁边位置无人坐,他仿佛被孤立在了荒岛上。
不过在这也能听讲,就是若来了病患那看面色、舌象恐怕会困难一些。
他看着前面那一个个穿得光鲜华服的人,又想,能让他进来听听看看,他已很知足了。
可太医院十三人却不这么想。
他们对此人诸多打量,穿得贫寒,穷酸,桌上竟连笔墨纸砚都没有,可就是这样一个似乎刚入门医门的人,竟跟他们平起平坐,一齐听讲,这多少伤了他们的自尊。
一人问道:“姜大夫,这是何人啊?”
他们方才占座位一事姜辛夷早已听见,她还想着看丘连明能忍到第几个人,但凡他能拒绝一次,她还觉得他有胆子还能救,结果他足足忍了十三个人,都被排挤到边上了,还是唯唯诺诺。
瞧见他那没出息的模样她就窝火。
她说道:“与你们一样,想精进医术,学医之人。”
“他连笔墨都没有,这着实不尊重你。”
“我学医时也从不用纸笔。”
那人语塞片刻,又说道:“他根本就不像是学医之人。”
“那如何才叫做像?”姜辛夷冷言冷语道,“沐浴斋戒么?”
那人直指丘连明:“至少不是像他这般寒酸!”
姜辛夷说道:“哦,那就走吧。”
那人脸上顿时露出愉悦之色,丘连明愣了愣,低头就要退出去。
姜辛夷又说道:“所以你们这十三人还不快走?”
那人一顿,丘连明也一顿,有些诧异:“姜大夫……”
那十三人登时炸开了锅:“凭什么让我们走?姜姑娘,我们可是太医院的学生,我们愿来此听讲是你的荣光,如今你竟为了个穷苦小子驱逐我们?你问问他他能买得起医书吗?他能买得起银针吗?他连笔墨都买不起!”
姜辛夷身体往座椅一靠,眉目渐渐染上寒霜冷意,目光锋利非常。这当面斥责的傲慢是刀,她的眼神便是盾,将对方的刀全都挡了回去。她开口道:“滚。”
宝渡也气恼不过,添话说道:“滚滚滚!辛夷姑娘好心让你们进来听讲你们还真把礼数当奉承了,我们辛夷堂可不稀罕你们这一群傲慢无礼的半吊子,明明是来学习的还摆得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学医的态度都未摆正,还想做大夫,我宝渡第一个觉得你们是庸医,好好回你们太医院上课去吧!”
姜辛夷微微挑眉,宝渡嘴巴的输出能力她一向是很欣赏的,把她一个滚字翻译出了上百字,舒坦——
丘连明摆手说道:“诸位别吵了,我丘某不值得你们如此争吵。我走就是了——”
“你出息些。”太医院的人没让姜辛夷气着,这窝窝囊囊的丘连明倒让她觉得生气,“你坐好、闭嘴。”
丘连明都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了。
十三人素日里哪里受过这种窝囊气,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姑娘,他们偏是不走了:“你驱逐我们,要给我们一个理由。”
饶是姜辛夷,也觉他们太过令人不齿。
宝渡还要吐一千个字怼人,被姜辛夷抬手拦下。
她冷笑道:“医者仁心,不单单是对病患而言,更是对所有苍生。既是人,也可是飞禽走兽,甚至是蚊虫鼠蚁,你们连一个正常人尚不能容忍,那往后如何治病救人。以你们如今的心态,根本无法悬壶济世。进太医院不是你们炫耀的资本,而是身在其职,更能想着如何为百姓谋福祉。若连容纳百川的心胸都没有,那你们入了太医院,也是害群之马。”
这过半人顿觉醍醐灌顶,可过半人被气得不轻,他们六七人哆哆嗦嗦地上前就要教训她。
这手还未伸出去,门外就有人声音沉沉:“隔壁就是大理寺,你们当真要顶着太医院学生的身份殴打百姓么?”
众人手势骤停。
宝渡两眼发亮:“少爷!”
关键时候还是他家少爷最靠谱!
李非白眉峰峻冷,扫视了一眼众人说道:“一旦进了衙门留了聚众斗殴的底,你们也做不成太医院的学生了。”
几人权衡利弊,又有几个冷静的劝着,便半推半就地退了出去。
待他们走后,姜辛夷说道:“倒不如让宝渡挨两巴掌,回头让太医院撤了他们,免得日后祸害人。”
宝渡点头:“就是。”不对,为什么是他挨打!
李非白说道:“这些人都是从几千人中脱颖而出的,又年轻气盛,难免心性不稳。”
宝渡说道:“那也没比辛夷姑娘小啊,你看看她……啧!”
“啧是什么意思?”姜辛夷偏身看他,很好,正好一肚子气没处发呢,你再触我霉头试试。
“大娘那需要我!”宝渡拔腿就跑,他怕被她给宰了!
都快在凳子上烙实了的丘连明小声道:“姜大夫……我可以走了么?”
姜辛夷眼刀一扫:“你坐好。”
“……不是,我得去卖烧饼了。”丘连明小心翼翼说道,“早市是最好卖的,卖了才能换钱买吃喝用度……”他又急忙说道,“我是真的有心要学医,不是瞎晃悠的。”
姜辛夷微微一顿,烧饼……她问道:“你什么时辰起来的?”
“寅时。”
“何时睡的?”
“子时过半。”丘连明说道,“夜里才能得点空看书,寅时得起床揉面弄烧饼,好赶上早市。”
他说着已经局促不安,听着外面逐渐热闹起来的人声,仿佛错过了一个又一个客人,心都焦虑了。
姜辛夷说道:“你去吧。”
“诶诶。”丘连明走的时候又问,“我……”
“有空便过来,夜里不开门。”
“好好。”丘连明总算放下了心,他跑去竹筐里拿了一捧烧饼送进来,便挑着担子走了。
两筐沉甸甸的烧饼,压得年轻人的肩头深陷,缠得步伐沉重缓慢。
姜辛夷看了好一会,李非白说道:“我明白为何你对那些太医院的学生那样气恼了。”
一群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天之骄子,心性却那样急躁傲慢。有心学医的丘连明却连看书的时间都要拼命挤出来,两者对比之下,既是对前者浪费优渥机会的愤然,也是对后者无力精进医术的感叹。
他太懂她的心思了。
姜辛夷收回远眺的视线,说道:“人各有命。”
她能做什么?她做了又有什么用,顾好自己的事才是最重要的。
“改了一个便是一个。”李非白说道,“门外人也多了,你先看病吧,我这会要去礼部查案。”
“嗯。”
李非白出门见到宋安德正往这来,手上还抱着些衣服被褥,许是给他娘捎去的。他想了想叫住了他,说道:“安德,你帮我跑个腿,带个口信给杨大人。”
宋安德说道:“好嘞,大人尽管吩咐!”
交代好后,李非白才去礼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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