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爷……
这人怎么这么坏呢……
变着花样欺负她。
真不愧是上京第一首辅,位高权重,狡猾阴险,设陷阱让她往下跳。
“不过,夫人,现下我们先解决下手头上的事儿。”
“什么事儿?”沈青枝惊慌失措看着他,又担心他制造什么另外一个陷阱让她跳。
男人在她耳边嘀咕几句,沈青枝皱着眉,点点头,漂亮的水眸里满是柔情,“就一次,我累了。”
“好枝枝。”男人起身一把将她抱起,两个人往床榻上走去。
再次从床榻上起来,沈青枝仍觉得十指酸痛,她举起纤细的手指就着微光看了眼,白里透红,煞是好看。
但看了会儿,沈青枝便忙将手藏了起来,再也未多看一眼。
屋子里点着熏香,清清淡淡的味道让她清醒过来,忽然想起睡梦中男人恍恍惚惚的告诉她,裴安会留下来吃饭,让她晚些到大厅。
沈青枝揉了揉酸胀的脑袋,看着那扇窗叹了口气。
她不爱裴安,也不厌恶他,莫名不喜欢他看她的眼神,还有那个西域舞姬看她夫君的样子。
但作为舅母,她必须要谨守礼仪,给外甥和甥媳一些见面礼。
想了想,沈青枝看了眼外面未暗下来的夜色,决定去四月阁一趟。
匆匆忙忙化完精致的妆容,又找来件妃色襦裙穿上,她本就是沉鱼落雁之姿,近来因着身孕,更显柔弱,妃色却衬得她面色红润,冬葵在一旁赞不绝口。
沈青枝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双手摸了摸了侧脸,不小心瞄到纤细的手指,她脸一红,忙将手放了下来。
那事儿后劲儿挺大,她还有些没走出来。
沈青枝许久未来四月阁,这铺子因着她们几个的经营,生意兴隆,彼时傅岑正坐在柜台算账,她父亲被扣押,本是谋反之罪,应当诛九族,可却因着沈青枝的缘故,生生将傅岑的家人保了下来,傅甄过意不去,远走他乡,了无音信。
傅岑见到沈青枝还有些坐立难安,她的父亲竟伤害了她一生。她本欲不在此帮忙,可沈青枝却问她,“没有四月阁这笔银子,你该怎么办?”
是啊,她能怎么办?
如今她已不是什么相爷千金,也正因四月阁的存在,她才得以养活一家。
自打父亲被扣押,她便扛下了养家糊口的重担。
相府万贯家财尽都充公,府中老老小小,都靠着她一人养着,故而,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为了家计,她仍旧在此。
沈青枝看着不忍,心疼得握住她的手,娇美的脸上一阵怜惜,“辛苦了。”
傅岑摇摇头,将头靠在她肩上,轻言道,“不辛苦。”
“和那个救你的人现在怎么样了?”沈青枝问道。
傅岑从前与她说过,她喜欢上一个性子极为高冷的少年,可那人却对她视若无睹。
提及那个人,傅岑脸上一片黯淡,她摇摇头,“已许久未见到他了。”
“他如若知晓你过得不好,定会出手相救的。”
沈青枝习惯性地抬起纤长的手拍了拍她的脑袋,但傅岑却怎么也打不起精神来,她曾向那人说过她心悦他,可……
他却说身份有别。
他只是一随从,不该和她有过多牵扯,他逃了。
傅岑却仍旧放不下他,每每夜里仍会看见他冷着张脸,动作温柔地替她披上雪白狐裘的模样。
可距离那日,已过了许久许久。
她神色黯淡得看向窗外,却是看见楼下一黑衣少年郎带着一美丽女子进了屋。
她望着那人徐徐没有回过神来。
是她,她的少年郎,她忙提起裙摆往楼下跑去。
可真当站在他面前,她却哑口无言。
那人神色严峻,尊敬又温柔地看着那徐徐走下楼的女子,柔声道,“夫人,有人找您。”
“你叫什么名字?”傅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开口问道。
说来真傻,她竟到此刻都不知他的名字。
黑衣冷峻少年,白如玉的侧脸上有着火焰伤痕,却仍旧俊美无双,他看了眼傅岑,脸上情绪淡淡,但仅一眼,便迅速挪开视线。
一字也未开口,眼神冷淡,和初见一样。
傅岑红了眼,转身就想走,却被一旁的沈青枝拉住手腕,笑道,“我来给你介绍下,这是我哥长风。”
沈青枝自方才就看见傅岑意外却惊喜的眼神,又到此刻失望透顶的眼神,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一眼就看穿了少女的心思,也看见了她兄长的无奈。
“竟是这样……”傅岑有些明白过来,身子有些摇摇欲坠,如此,她更不敢去看那个少年,也明白他的冷漠是从何而来。
如若他就是沈青枝的兄长,那他们的分散便是她父亲亲手造成的,他恨她,不喜她也是自然。
她将手腕从沈青枝掌心抽出来,失魂落魄地朝外走去。
原以为,横在他们之间的是身份差距,可不曾想,居然她父亲是造成他颠沛流离的罪魁祸首。
她握紧双手,垂着脑袋,背影落寞又孤寂,傅岑本就瘦弱,这一刻,更显得她纤细柔弱。
沈青枝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想去追,却是被长风冷静的声音喊住了,“夫人,别追了,别给她希望。”
免得让人失望。
沈青枝站在他身旁,感受一股强烈的冷气袭来,他握紧双拳,似在压抑自己。
“长风,你对她也不像是那般无情。”沈青枝笃定得说道。
方才她可亲眼看见少年眼底一闪而过的心疼。
四月阁大厅灯火通明,明晃晃的灯光照在长风脸上,他又恢复了清冷淡漠,全然看不出先前怜惜的神情。
“夫人,别问了,长风早已无欲无求。”
身为烈火死士头领,他最应做到无情无义,能找回自己的身世,已是他这辈子最幸福的事了。
烈火死士随时都得做好为大京牺牲的准备,他能活到如今已是首辅给他的最大恩典了。
沈青枝没再询问,她抬眸,朝长风身后不远处看去,却是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那人脸上带着柔光,神采奕奕。
她的徐香山。
沈青枝忘却方才的插曲,提起裙摆笑着朝她奔去。
香山,她逃出来了。
她自由了。
她一把抱住香山,笑道,“香山,好久不见。”
本以为此生都不再相见,却不料,她又出现在了她生命里。
她喜极而泣,抱着香山哭了起来,“香山,香山。”
她与香山年少相识,她知晓她的苦楚,刚来上京时,她便想着怎么解救那帮女子于水深火热中,而她最担心的香山,扬州城头牌舞姬竟是第一个逃出火海之人。
徐香山着一袭对襟长衫,风尘仆仆,于逆境中涅槃重生,投奔她而来。
她将自个儿攒了多年的盘缠递给她,又揉了揉沈青枝的长发,轻声道,“枝枝,还有位置留给我吗?我懂些制香,不知能不能帮上忙,我的银两都用来赎身了,现下仅剩这些盘缠,都给你。”
涅槃重生的香山,将她仅有的都给了她的好友。
沈青枝将盘缠复递给她,摇摇头,“香山,我不要这些身外之物,你聪明伶俐,你的头脑便是最好的投资,有你在,四月阁定能更上一层楼。”
香山眉开眼笑,抱了抱面前许久不见的好友,“枝枝,定不会让你失望。”
晚风拂来,海棠花飘香。
安顿好香山,沈青枝带了些自制的香囊回了江府,晚宴开始,江府上下灯火辉煌,自大长公主被禁足,这江府已许久都未如此热闹。
沈青枝到时,众人都已入座,只有江聿修尚未到来,如今因着她首辅夫人,加上四月阁阁主的身份,已无人敢小瞧她,一路走来,众人都是立刻起身,恭恭敬敬喊上一句,“夫人安康。”
这场景,比方才大长公主来时还要更为壮观。
阿诗不禁看呆了,她在沙漠,从未见过这么庄严威武的场景。
而对方只是一女流,还是柔弱无骨的女流。
她拽了拽身旁裴安的袖管,问道,“裴郎,这女子位置竟在你之上吗?为何他们都对她低声下气?”
这一问,裴安顿时羞红了脸,如若换作其他女子,从外甥的未婚妻晋升为舅母,定是要被人笑话的,但那人可是当今权倾朝野的首辅,无人敢笑话她,甚至是无人敢用异样的目光看她。
有些好友遇见他,还会说一句,“岐安,你那未婚妻生得美若天仙,又会打理铺子,听说四月阁是她经营的,另外你舅舅旗下多个铺子都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贤惠淑德,美丽娇弱,首辅大人对这个妻子宠得很,你啊,没这个福气啊!”
可当初他们并非这样说的,他们说他未婚妻是庶女,带不上台面。
可如今,当初那些鄙夷歧视,都变成了唯唯诺诺,低声下气。
裴安忍不住冷笑声,端起酒杯猛灌了口,嘴里低喃道,“今非昔比,物是人非。”
“什么?”阿诗不知他与舅母之间的过往,当即端着酒杯愣了愣。
“没什么,不过是些酒后醉话罢了。”裴安酒气微醺,脸色绯红,一脸醉态,可他的视线却落在不远处的沈青枝身上。
因着沈青枝是他舅母的身份,阿诗没多想,但那痴迷的眼神却是让她不安起来。
直到当朝首辅走至那女子身旁坐下,轻轻摸了摸她的肚子,温润如玉的脸上洋溢出一丝笑意,那女子亦是低头落在了他的大手之上,眼底笑意盈盈。
“那夫人好像有了身孕。”阿诗轻声道。
那一刻,阿诗察觉身旁男子怒得将手中的杯子捏碎了。
裴安未想到,他不过离开半年,他的未婚妻已成为了他的舅母,甚至还怀有身孕。
虽忍着未出声,但那愤怒已然涌上心头,仇恨吞噬他整个灵魂,他只能一杯又一杯饮酒,掩住心头的痛意。
阿诗将他的神情观在眼里,心底顿感难受。
从前在军营,她也曾听说这小将军有一未婚妻,她才那般不屑于这小将军,是他自己没经得住诱惑,没了大好姻缘。
可为何此刻他看那舅母的眼神,也带着强大的占有欲,以及不服输的劲头?
虽说那中原女子神仙之姿,玉骨花柔,可再怎样也是他的舅母。
阿诗不解,只能拿着酒壶不断给他斟酒。
裴安心中大乱,不知该如何面对那未婚妻,明明是他有错在先,他背叛了他们的婚约,可此刻,他看着两人耳鬓厮磨的模样,不禁心怀恨意。
他恨她。
恨她为什么成为了他的舅母,恨她为何没等他。
裴安再抬眸望向沈青枝时,已然眸中没了委屈,只剩下一片淡漠。
月光如银,照亮了整座江府,今夜江府有喜事,连着那大长公主也忍不住多饮了几杯。
她如今被江聿修禁了足,众多亲信皆离她而去,而她养在身边的李莺画也早已香消玉殒,大长公主一夜之间似老了许多。
她坐在高位,将手肘架在檀木椅上,用手撑着头,目光空洞,从前她爱穿亮丽的衣裙,头戴各种昂贵发钗,来彰显自己的高贵,而今日却只着一件素衣,凤钗也未佩戴,鬓角发白,和从前精致富贵的大长公主天差地别。
自李莺画离开后,她已许久未笑过,再也未过问过这府中事,今日外孙回归,她才拖着疲惫的身躯来此。
她怕,她怕她的长子会因着裴安母亲的事儿,迁怒至他。
她已经失去了画儿,如若她的安儿再有何不测,她恐怕承受不住。
又瞄了眼那端坐在长子身旁,笑得花枝乱颤,愈发明艳动人的长媳,她皱了皱眉,心里愈发不悦。
大长公主放下手臂,坐直身子,看了眼外孙身旁那妖娆妩媚的异域女子,又一阵难受。
这女子,皮肤暗黄,五官深邃,瞳孔湛蓝,是美的,可她欣赏不了这样的美人。
异域风情,性子开朗,一颦一笑都带着大漠女子的热情奔放,或许她外孙喜欢这样的女子,但她接受不了这样的奔放。
瞧瞧,那裙子短得都能看见腿,光天化日之下,穿着如此暴露,可见内心有多火热。
她愈发不悦。
但如若这女子能用来膈应那庶女,她倒是愿意装作喜欢她。
这般想来,大长公主挥了挥衣袖,苍白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安儿,何不介绍下身边的女子。”
这话虽说是对裴安说的,可她的余光却是落在了沈青枝身上。
裴安听闻这话,忙拉着阿诗起身,在众人的瞩目中弯腰曲背行礼,“外祖母,这是安儿在边关遇见的女子,她名叫阿诗,为人善良,在边关那样荒漠的地方,是她陪着安儿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光。”
身旁的阿诗听闻这话,忙羞涩地笑了笑,学着中原女子的模样朝着大长公主行了个万福礼,“外祖母安康,阿诗从前便听闻大长公主的名声,如此一见您,果真是高贵典雅,气质威严,真不愧是我大京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喜悦她的称赞,忙让人赏了杯酒递给她,眼眸里的冷意淡了下来,“哦?可不曾想本宫的名声竟传到了大漠。”
阿诗接过那酒,心中一阵喜悦,一口将那酒饮尽,又连连称赞道,“可不是,奴家从小便听闻大长公主知书达理,生出首辅大人这样的权臣,又培养出小将军这样为国效力的武士,实在是对您钦佩不已。”
大长公主顿时对这位异域美人心生好感,又赏了一番,恨不得将那些锦衣绸缎全然送给她。
事情本到这边也就戛然而止了,沈青枝困倦不已,趴在江聿修肩上假寐,就等着宴席散去,她好回屋好生休憩,月份越来越大,她也愈加疲惫,眼皮子都在打架。
江聿修揽住她的肩膀,将她抱在怀里,一手还落在她的腹部,眼神里布满柔意。
大长公主忍不住握紧双拳,目光直落在那虚弱无力的女子身上。
她笑了笑,端着杯茶,看了眼江聿修,“聿儿,安儿的婚事即将定下,你也老大不小了,何不屋子里再添一房,以旺我江家香火,我看这西域美人性子便不错。”
顿时,宴厅一片安静。
沈青枝忙从困意中惊醒,不可思议地看向那女人。
她这是何意?她还在此,甚至怀着身孕,她就想着给她夫君添二房了?
美人红了眼,心里头一阵委屈,眼看着气都要喘不过来了,江聿修忙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枝枝,放心,吾永远只有你一人,且先看看,母亲究竟是何意。”
沈青枝点点头,这才觉得心里好受些。
大长公主察觉到她的变化,忙扯了扯嘴角,朝阿诗昂了昂下巴,“阿诗,你可有什么姐妹?嫁来中原可与你结伴,你也不至孤单。”
阿诗听闻这话,脸色僵了僵,她红唇微张,想说话,却是不知如何开口,她抬眸望向不远处英俊高贵的男子,心里痒痒的。
可眼下她又不能自荐,只能开口道,“阿诗孤身一人,并无姐妹。”
“哦,如此。”大长公主失落地点点头,又看向沈青枝,“听闻沈侍郎另有一女儿,名唤青灵,正待嫁闺中,可有此事?”
沈青灵……
沈青枝已许久未听见这个名字,当即愣住了,猛地抓住江聿修的袖子,不知所措。
母亲……她竟想要将沈青灵纳入府中,和她分享她的丈夫。
思及此,她肚子都忍不住疼痛起来。
江聿修拍了拍她的后背,夹了块糕点放进她口中,安慰道,“不气,为夫来。”
沈青枝红着眼点点头,依偎在他怀中,搂住他的腰,安静下来。
其实,她知道的,知道他会替自己争口气,可她还是很难过。
小姑娘的眼眸在暗处转了转,已然想到了一个绝佳的计策。
江聿修不知妻子的心思,他薄唇微扬,不慌不忙地端起酒杯饮了口酒,他就知母亲不安分。
前几日,手下便向他汇报,大长公主近日见了沈侍郎的正妻林氏,两人相谈甚欢,离别时,大长公主还赏赐了不少东西给那沈姑娘。
原来,是在这等着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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