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落日(晏羡)

“教练，我真的不行，还是算了吧。”林初抱歉地对教练说，“我能自己待一会儿吗？”
教练同意了，在她身上绑了一根绳子，将另一头绑在下水处的栏杆上，放她自由地漂荡。
林初无力地漂浮在水面上，拿下面罩，毫无节奏地大口呼吸，脑子里一片混沌。
教练说的没有错，她无法克服心中的恐惧，即使她努力不分心，那些人肉、谩骂的言语依旧会从她脑子的角角落落里冒出来。
她仰面朝天，任由刺眼的阳光暴晒着她。身子沉浸在寒凉的海水之中，脸上却热得沁出了细密的薄汗，就跟她此时的心情一样，难以形容。
忽然，她的眼皮上感受到了一阵阴凉。
缓缓睁开眼睛，林初看见了一双手掌替她遮挡着当空烈日，修长白皙的手指上有几处布着薄薄的一层茧子。
“没有下去吗？”低沉的声线在她耳边响起。
“嗯，我害怕。”林初回答完，又问，“下面好看吗？”
周沅也颔首，“珊瑚很美。”
林初叹息。
两个人随着海浪在水中轻轻摇着。
“想看吗？”周沅也问。
“有点。”林初说。
“相信我吗？”一双墨色的眸子俯视着她，淡淡地问。
“相信是相信……”林初猜到了他想做什么，“但是……”
“相信吗？”
周沅也的脸上表情一直都很淡，无论是什么情绪都不太容易让人看出来，但是他对她笑得很多，似乎他只对她如此，毫无怀疑地敞开了心扉。
因此，她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能感受到满满的安全感与信赖感。
沉吟片刻，林初点点头。
周沅也细心地帮她重新戴好面罩，在水面上跟她一起练习通过氧气筒呼吸，等她适应之后，才尊重地问道：“可以下去吗？”
林初说：“我试试。”
周沅也替她解开身上绑着的绳子，跟教练打了声招呼，在水中牢牢地牵住她的手，“准备了。”
“嗯。”
他握了握林初被海水浸得冰凉的手，宛如一条生于水的鱼，灵活地带着她钻入水中，双脚有力地拍打着脚蹼，瞬间就沉到了水下两三米处。
停留了一会儿，他温柔地揽过她的腰，靠近她的面罩，再度用手势询问她的感受。
透过面罩与海水，林初能够看见他深邃的眼中充满了鼓励，她用手比了“OK”的手势，他才拥着她继续下潜。
耳朵仿佛被覆上了一层膜，隔绝了世俗的一切。
海底安静得不可思议，只有海水流动的细微声响，一种难以描述的声音。
似乎连心也静了下来。
阳光从海面上直射下来，形成了一束束光线。
身边有五颜六色的小鱼游过，周沅也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了一点面包，塞到她的手中，而后松开了她的手，让她给小鱼们喂食。
林初被周沅也抱着腰，将手中的面包掰成小小的几瓣，轻轻一丢。
眨眼间，鱼群便将他们团团围住了。
林初紧张地抱住了周沅也，虽然看不见周沅也的表情，但是他胸腔的震动传递到了她的身上。
他在笑她。
林初瞪了他一眼，他随即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取走她手中剩下的面包，扔出去，用手掌推了一波水流，面包渐渐漂远了些许，鱼群也跟着游了过去。
周沅也又牵起林初的手，带她去往更深处。
蔚蓝清澈的海水，令人能清晰地看见海底的样子。
形态各异的生物附着在珊瑚礁上，犹如大海中的茂密森林，也如同一个美好的童话世界。
周沅也陪着林初在海底玩了许久，才带她回到水面上。
教练拉着两人上了平台，一边替两人卸下装备，一边摇着头打趣道：“看来还是我魅力不够大啊，怎么都没能让美女成功下去，帅哥一来就不一样了。”
周沅也听着，嘴角一勾。
“不是的呀，多亏教练前面教会了我。”林初羞赧地解释道，“我才能量变形成质变。”
回去的一路，气氛活跃了不少，林初的状态也因刚才那一场海底之旅而不再紧绷。
只是没想到一回到岸边，又迎来了当头一棒。
果子神色凝重地告诉大家：“我刚刚收到消息，我们的节目可能要先停播了。”

第129章 谣言发酵（中）
“妮可姐打电话来，说直播间里进来很多水军，跟观众骂起来了。星远那边的品牌公关也监测到负面舆情有发散的趋势。”果子看了林初一眼，说，“要求我们先暂停节目。”
照顾到林初的心情，果子没有把话说得太白。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林初自责地跟节目组道歉。
“没事，林老师，我们都相信你。”果子连忙握住林初的手，“只是事情处理起来，需要一点时间。节目组已经对不实言论发了声明，星远那边也在采取行动。”
“多大的事啊，等风头过去就好了。没关系的。”昕哥玩笑地说，“正好大家都累了，现在不用工作，白蹭了一个假期呢，多好。”
“对啊，那不如我们晚上搞个篝火晚会，吃烧烤怎么样？”三哥关掉了手中的机器，提议道。
“这个想法不错。”昕哥也关了摄像机，“赶紧去多买点肉来。”
果子笑了，说：“行，那我们晚上嗨起来。我现在就去跟大家说，分头去准备东西了。”
大家都在淡化停播造成的影响，就为了减轻林初的压力。
她心中明白，因此更加感动了，“谢谢大家！”
“说什么呢，我们都是一家人。”说完，果子看了一眼时间，雀跃道，“走走走，大家都动起来动起来！”
临走前，果子给了周沅也一个眼神，说：“周老师，林老师暂时交给你照顾了，我们就很快回来。”
周沅也颔首。
节目组的工作人员都被分配去买菜、租烧烤用具之后，林初和周沅也反而成了最闲的人。
周沅也带着林初去沙滩边租了两张躺椅。
林初一坐下，就忍不住拿出手机，登上了微博。
网络上，抄袭的谣言愈演愈烈。
小圆特意上了许久未登录的微博，解释了林初的这期VLOG是配合《ROSE》封面拍摄出的预热视频，是按照杂志社的要求剪辑的，不存在抄袭的问题。但是，在水军的造势下，很多吃瓜网友被带偏了风向，直接冲了小圆的微博，甚至有人言辞苛刻地让她拿出《ROSE》编辑的身份证明，还说这是林初在自导自演。
与此同时，还有可疑的网友放出了猛料，一段林初在罗山拍摄《今天见面吧》节目时，从周沅也房间里出来的视频片段，还有几张星远秀场晚宴上，林初跟星远的苏总谈笑风生的照片。
这导致舆论的风向从抄袭又变成了靠出卖色相上位。
网友认定林初不仅靠勾引周沅也，暗箱操作，夺走了方盒子“WAS‘上海记忆’短片大赛”一等奖的位置，还跟苏慕朝有一腿，借他的关系得到那些星远的资源，毕竟《ROSE》的封面哪里是谁想上就能上的。
【靠，这女人长得也就一般般，怎么就能搞到这么多男人？靠出卖色相上位，真是贱。】
【原来是公交车，谁都能上啊，亏我之前还挺喜欢她的，装得可真像，吐了。】
【就是因为这样的人多了才把圈子里好好的风气带歪了，让我们安分工作的博主怎么办……】
【杜绝不良风气，希望这样的人永远别在圈子里出现。】
【封杀吧，不良博主，退圈！】
林初看着微博上的评论，眼神忽地黯淡下来，一颗心就像是掉进了冰窟窿里。
这些发言的人中，还有不少是在WAS跟她一起培训过的同学，那时大家都相处得好好的，为什么现在会在网上向她捅刀呢？
明明现实中，她们都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知道她是怎么得到短片大赛的第一名的，究竟是为什么呢？
“别看了。”周沅也抽走林初手中的手机，顺势牵过她的手，温柔地说，“陪我去海边踩踩水吧。”
周沅也弯腰，脱掉了她的鞋子。
林初像行尸走肉一般，被他拉着走向了傍晚的海边。
走着走着，林初的眼泪开始情不自禁地疯狂滑落下来。
周沅也轻叹，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手掌在她背后有节奏地轻拍。
“哭吧。”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头顶，给予她高山般的安全感。
熟悉的凛冽气味萦绕在她的周身，她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发泄地说出了一直憋在心中的话，“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这样？”
周沅也摸着她的头。
林初抽抽嗒嗒地说：“方盒子为什么突然污蔑我抄袭？只是都拍了美食街而已，难道世界上除了她，不可以有别的人去美食街了吗？
网友为什么不看过VLOG再来评论，明明完全不一样的东西，他们就不分青红皂白跑来辱骂、威胁我？
曾经一起野营，一起玩过的同学，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好像完全不认识我一样，说出那些伤害人的话呢？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不仅要被污蔑抄袭，还被造谣靠美色上位？他们认识我吗？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凭什么对我下定论？”

第130章 谣言发酵（下）
夕阳的余晖落在平静的海面上，海浪缓缓地一阵又一阵追逐至沙滩，最后留下一片湿润的痕迹。
周沅也抱着林初，静静地听她吐露心声。
许久之后，林初才止住了哭泣，不好意思地侧过身去，低垂着头，伸手胡乱擦着脸上的泪痕，“抱歉，我有点失控了。”
周沅也走到她的面前，双手温柔地捧起她的脸庞，用拇指轻轻替她擦去泪水，“在我面前，不用克制，可以哭，也可以骂人。”
林初被他突如其来的话逗笑了。
“终于笑了。”周沅也说。
“嗯。”林初的鼻音浓重，不想让氛围继续如此沉闷，于是玩笑地说：“我刚才哭得那么凄惨，你也不安慰我一下。”
“我不想打断你。”周沅也认真地说。
“那你现在可以开始安慰我了。”林初的眼睛因为哭过变得水润，又有点微红，嘴角却在努力上扬。
“只要你不嫌我啰嗦。”周沅也拉着林初在沙滩上坐下来，远处是渐渐落下的太阳。
“我不嫌弃你。你说吧。”林初抱着膝盖，把脑袋搁在膝盖上，歪了头凝视他。
周沅也将被海风吹乱的她的发丝，挽到了她的耳后，缓缓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够让所有人都喜欢自己，所以，厌恶也好，误会也罢，都很正常。更何况，你的工作需要站在众人眼前，去展现你和你的生活，就更容易引来非议了。任何一份工作，都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就像你以前在公司里，需要加班，需要承受领导的责备，需要承受同事之间的钩心斗角。而现在你所承受的，也是你工作带来的代价。当你走得越高，这些代价就会越大。”
“可是，我仅仅只是想要好好工作，好好生活而已。”林初喃喃道。
周沅也笑了，“很多东西，当你站上那个位置之后，就身不由己了。所有的一切都会推动着你往前走去，或许是正面的动力，也或许是负面的动力。你能做的只能是不断前行。”
林初低垂眼帘，心中恍然，“所以，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方盒子也可能并不是因为这个VLOG而针对我？”
“污蔑你的人，有时候比任何人都知道你的委屈与清白。”周沅也低沉的嗓音，被海浪与风的声音冲淡，显得有些空灵，“所以，如果你知道他们是错误的，就要做到让众人相信你是正确的，掌握权利让那些反对的声音闭嘴。”
冗长的安静。
林初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处的地平线，一点一点暗淡下去，她的心却逐渐明亮起来。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扬起嘴角，感慨地说：“周沅也，你好像无论面对什么事情，永远都是一副不慌不忙，客观理智的模样。”
“你看见的只是现在的我而已。”周沅也揉了揉她的脑袋，“我之所以能够如此冷静地告诉你这一切，是因为你现在走着的路，我曾经也走过。”
林初不可思议地抬起了头，浓密的睫毛如蝴蝶的翅膀一般轻轻扇动，“你曾经也被污蔑过？”
“嗯。”周沅也说，“在我刚刚转行的时候，参加过一次世界级的摄影大赛，其中一位评委是我极其欣赏的摄影大师。就在我的作品成功报名后，挂在官网展示期间，我被那位大师污蔑抄袭了他的创意。”
“你才不屑于做那种事情。”林初笃定地说，听见别人污蔑他，甚至比自己现在承受了污蔑还要委屈。
“我很欣赏他的创意，但并不代表我会抄袭他。我现在可以明白，当一个人长时间被功名利禄所围绕，身边都是哄抬他的人时，极有可能会变得自负。”周沅也轻描淡写地说着以前的事情，表情无波无澜，“可是，对于当时的我，他的行为给我带来了一系列的负面影响，让我觉得我的整个世界都坍塌了。我放弃了一切去追寻的梦想，和我曾经一度认作为信仰的人，都让我对自己、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怀疑。那段时间，我每天浑浑噩噩，醒来就喝酒，喝醉了就睡觉。”
她尚且只是在一个小小的圈子里，就承受了如此大的压力。而他是在国际上，被所有行业内的人质疑。
林初张开双手，即使知道事情早已过去，却还是心疼地想要抱抱他，“那你是怎么走过来的？”
“是方彦如飞来国外找我，打了我一顿。”
林初目瞪口呆地说：“打了你一顿？”
“这算是男人之间的一种沟通方式吧。”周沅也轻笑，“他想让我清醒一点，不要颓废了。打完之后，挂了彩的他开车带着同样没好多少的我去了雪山，硬是把相机塞在我手里，说让我拍照。”
“然后呢？”
“然后，我们两个倒霉蛋就遇到了暴风雪，被困在雪山上，差一点就死了。整整三个小时，我们在雪地里手脚并用地爬，手机也冻得关机了，只能凭借直觉向着一个方向爬，幸好最后命大，居然真让我们找到了一个破旧的小救生站，在那里躲过了风雪。”
听他淡淡地说着往事，林初的内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心口像是堵了一斤棉花，发虚，又后怕。
“就在暴风雪的那几个小时里，我终于重新拿起了相机，拍下了无数张惊险的瞬间。”周沅也安抚地展开手臂，拥着她，摩挲着她的手指，似乎在告诉她，现在的他很好。
他继续说道：“暴风雪过后，我们立刻下了山，在山下的一家餐馆里大吃了一顿。我都记不清我们到底吃了什么，味道如何，只是在那一瞬间，由衷地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太美好了，活着真的太美好了。”
“再后来呢？”林初靠在他的颈窝里，语音轻颤地问。
“再后来，我在距离大赛截止不到三天的时间里，又交了十张作品。”周沅也说，“这一次，没有人再敢对我泼脏水了。那次大赛的颁奖典礼，我本可以不用露面，但是我孤注一掷地去了，在台上对着各国的直播镜头，坚定地控诉了那位大师的行径。那时，我以为以他在业界的身份地位，所有人都不会站在我这边，可是结果却出人意料，我发现全场都在为我欢呼。从那一刻，我明白了，人们只会认可强者。”
“很多时候，你认为那是一个绝境，实际上只要你挺过去，那不过才是一个开始而已。”他侧过头，对上她水雾仍未散尽的眼眸，说，“现在我们所有人都在努力去解决、处理这件事情，但是初初，你要知道，真正能帮到你的，只有你自己。”
晚风掀起海浪，越来越大的浪潮涌上岸来。
林初注视着他，掷地有声地说道：“我明白。”

后面的篝火烧烤晚会，林初跟果子请了假。
果子起初没有同意，担心她是因为情绪不好才不想参加，直到听她说要回去准备澄清的材料，才肯放行。
“那你们带点吃的回去吧，烧烤都差不多了。”果子看向昕哥那边，“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周沅也点了头，说：“麻烦了。”
果子笑着摇摇头，说：“不会，我去给你们装食物。”
这时，周沅也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轻轻拍了拍林初的后背，“我想吃肉，你帮我去多装一点。我先接个电话。”
“好。”林初跟果子一同，朝昕哥那边走去。
周沅也往边上走了几步，才接起电话，“怎么样？”
“查清楚了，这起事件是方盒子的公司伯乐传媒策划的舆论事件，估计是不乐意林老师夺走了他们在WAS的大波流量和资源，想打压林老师，让平台重新把资源倾斜给方盒子。”林月阡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那些下场帮忙转发说话，营造林老师抄袭实锤的大V，要么是跟方盒子在同一个公司，要么跟方盒子公司的背后资本隶属于一个阵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