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落日(晏羡)

“就是……”一个小姑娘做了一个壁咚的动作，“这样啊。”
“……”林初迟疑了一下，偷瞧周沅也一眼，“也不是……”
她刚回答完，又被叽叽喳喳的声响淹没了。
周沅也咳嗽了一声，所有声音戛然而止，众人以为老大要发飙了，却不料，他说：“月阡，回办公室给大家点点下午茶吧，买完找我报销。”
“嫂子一起吗？”
“一起吃吧，嫂子！”
面对众人的热情，林初勉强笑着摆了摆手，用极尽温柔的声音回答：“不了不了，我还有事，你们好好吃哦。”
好不容易送走了一堆人，林初一手抓住了周沅也衬衫的第二颗扣子，他猝不及防地倾下了身子。
“周沅也，你刚刚是不是承认得过分爽快了？自从那次在群里说漏嘴之后，你就越发张扬了？”林初微微眯起泛起潋滟的眼眸，说，“我现在怀疑，你就是故意的。”
一手插在口袋里的周沅也，因她的力道而弯下了身子，眼眸中划过一丝得逞的笑意，“我没有。”

看完场地，周沅也送林初回了家。
路过街边的便利店时，林初紧急地喊了一声“停车”，周沅也听话地将车靠了边。
周沅也问：“要买什么？”
“晚饭。”林初解开安全带的卡扣。
“不一起吃吗？”周沅也看出她大约又是有了什么灵感，淡淡地说，“先吃完也来得及。”
林初摇了摇头，推开车门，迈下一条腿，侧头说：“现在我脑子里有很多画面，我得赶紧记下来才行！”
周沅也无奈地摇了摇头，也跟着下了车，“没想到你比我还热衷于工作。”
“女性当自强！”林初笑着关上了车门，等着周沅也走到她身边，才问，“那你晚上怎么办？”
“随便买点吧。”周沅也说，“谁让我是你背后的男人呢，总得陪着你。”
林初轻笑一声，主动牵住了周沅也的手，“等姐姐发达了，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在两人走入便利店后，身后的车“嘀”的一声自动上了锁。
这间便利店不大，只有两排的货架，林初的眼神在摆放着面包的货架上来回游离。
“蛋糕，还是吐司？”林初犹豫不决地扬起头，看向周沅也，最后决定把选择权交给周沅也。
“吐司。”周沅也果断地开口说道，在看见她还要张嘴发问时，伸手拿了一包吐司递给她，说，“全麦。”
“噢。”林初低头，看着怀中的全麦吐司，轻轻咬了咬嫣红的唇瓣。
她抬起头，见周沅也拿了一包牛奶葡萄干吐司，问道：“你也吃吐司吗？”
“怕你惦记，干脆都买了。”周沅也说。
倒是挺了解她的。
林初心满意足地转移去了放着饮料的保鲜柜，这次干脆地拿了两盒不同口味的酸奶。
跟在她身后的周沅也瞥了一眼，没说什么。
“都不是很甜的。”林初解释了一句。
“嗯。”离开保鲜柜的酸奶的表面很快就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水珠，周沅也摊开了手掌，“给我吧，太冰了。”
林初乖乖地把酸奶整齐地摆上去，扬起灿烂的笑，“谢谢周老师，周老师辛苦啦！”
又忍不住采购了一些零食，两人才开车回了家。
一进门，林初就跑到二楼，左翻右翻，从抽屉里找出了一本素描本，还有一盒彩铅。
楼下传来了周沅也的声音，“吐司要不要烤一下？”
“要！”林初回答完，“哒哒哒”地下楼来，拉开餐厅的椅子，坐下来开始涂涂画画。
在厨房里的周沅也正在把吐司放进烤面包机中，定好时间后，又抽了纸巾擦干酸奶盒外的水珠，把酸奶打开，插上吸管，拿到餐桌上。
等待吐司烘烤的几分钟，周沅也安静地倚在桌边，深邃的目光落在面前的白色纸上，只是寥寥几笔，就形象生动地勾勒出了人物与场景。
她从未在他面前展示过，以至于他都差点忘了她画画画得很好这件事。
笔尖蓦地停顿下来，林初抬起了头，说：“你别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感觉好像考试的时候，监考老师站在我身边似的。”
“抱歉，我只是看得入迷了。”周沅也淡淡笑着转身去了烤面包机旁，“以前学过画画吗？”
“没有。”林初继续低下了头。
周沅也的眸中掠过一丝诧异，问：“那怎么会画得这么好？”
“以前上学的时候，常常画你。”林初说，“画多了就会了。”
客厅打开的窗户正对着他的视线，窗外葱蔚洇润，白色纱窗被风温柔地吹起。
周沅也默默地凝视着全神贯注在纸上描绘的林初，思绪不由地回到了许多年前，回到了那个他曾无数次装作不经意瞥过的教室。
他情不自禁地想象着，高中时趴在课桌上画着他的她，是不是穿着白色的校服衬衫，也如现在这般，微微歪着头，红唇因认真而张开着，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射出一小片淡淡的阴影。
要是能早一点认出她来就好了。
烤面包机冷不丁地发出了完成工作的提示声。
“周沅也？”察觉对话的人忽然没了反应，林初抬起头，疑惑地喊了一声。
沉吟片刻，周沅也喉咙发紧，“嗯。”
他快步走过去，用取食物的夹子夹起吐司，放入两个盘中，而后端着盘子，放在餐桌上，“先吃饭。”
“马上就好了。”林初加快了下笔的速度，头也没抬地说。
“先吃饭，吃完再继续。”周沅也握住了她手中的笔，“赶出来的东西一定不是最好的。”
林初轻叹，只好松开了手，任他抽过彩铅和素描本。
周沅也看着干啃着两片不同味道的吐司，还时不时去瞥素描本的林初，只好将酸奶的吸管贴在了她的唇上，“好好吃，吃完我就回去了，你想怎么画就怎么画。”
总算将视线收了回来，林初接过酸奶吸了一口，三两下就解决完了吐司，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望向周沅也。
“去吧。”周沅也说，“我一会儿洗了碗，就走了。”
“周老师真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林初笑了一下，起身抱着本子和笔，脚步轻快地上了楼。
晚上九点半，林初终于画完了三个主要场景的脚本示意图。
她跪在地上的地毯上，直起身子，调整好光线角度，用手机拍了照，给小圆发过去。
发完后，她站起来，做了几个拉伸身体的动作，然后侧倒在床上。
几秒钟后，手机上就收到了小圆的好几行惊叹号。
小圆：！！！！！！
小圆：我的天呐，画得也太好看了叭。
小圆：林老师！这不会是你画的吧？
林初的嘴角上扬，翻了个身，用手肘支在床上，回复道：是我画的，这样你们准备道具什么的是不是会方便一点？
小圆：林老师，你究竟是什么宝藏女孩啊！又会写，又会拍，还会画，上镜也超好看的。
小圆：你现在才出道是不是太晚了点？
小圆：还好你改行了！
看着屏幕上跳出来的一行接着一行的文字，林初的心莫名其妙地破防了。
以前上班的时候，面对她的只有做不完的工作和挨不完的骂，做好了是理所应当，做不好是能力问题。
偶尔也能得到上级几句夸赞，不过仅仅只是因为工作被很好地完成了。
而不是因为她的本身。
在这一瞬间，林初觉得辞职好像真的是她做的非常正确的决定。
现在的她能感受到自己的价值、成就感，与成功带给她的喜悦。
过了片刻，心口的暖意还是忍不住溢了出来，林初从床上坐了起来，伸手轻轻地扣了扣床头的墙。
在墙的那一头，倏然响起了三声响声。
林初笑了一下，双手捂在嘴边做成喇叭状，抵在墙面上，“周沅也，谢谢你把我带向了更好的人生。”

《ROSE》封面的拍摄定在周五。
林初紧张到提前了两个小时就出了门，抵达周沅也工作室的时候，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小圆和同事们在摄影棚里做着最后的检查确认，结果一回头就看见了林初。
“林老师，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小圆讶异地朝林初走了过去。
“我担心迟到，所以提早出门了。”林初回答。
小圆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笑着说：“那也太早了吧。是不是有点紧张？”
林初点点头。
“别紧张，大家都很好相处的。”小圆安抚地轻轻地用双手交替拍着她的肩膀，“我看过你之前在星远秀场里出的图，状态非常松弛，眼神、动作都很美。这一次也这样就可以了。”
“星远秀场的图吗？”林初思索了一下。
“对啊，我去官网上看的时候刷到的。”小圆凑近了些，说，“听何总监说，那次还是临时拉着你拍的，这么突然的情况下，都能拍出这么好的图，你一定是天生被镜头偏爱的女人。我特别喜欢你坐在石头上，低头看着水流的那张照片。哇，眼神超棒，那种女孩子的娇羞与尴尬，展现得淋漓尽致。我太喜欢了。”
那次的照片，是周沅也给她拍的。
她那是，真情流露而已。
当然不能说出来，林初只好笑了一下，说：“谢谢。”
“小圆，林老师来了的话，就先去更衣室换衣服吧。”有工作人员探头进来说。
小圆应答：“好的，我马上带她过去。”
今天的拍摄顺序，根据妆容来定，为了方便改妆，先从最淡的妆容开始，因此，第一个拍摄的场景，就是林初由于臭豆腐引发灵感的那一幕。
一顶箬帽遮挡了林初的上半边脸，叫人分不清她的性别，可是仅仅是半露面容，便已勾勒出了一位清俊少年的模样。
雾霭蒙蒙，远处的山与山相连。
她身上穿着一件青碧色的长衫，外面披着麻编织而成的斗篷，坐在由于日晒雨淋而变得陈旧得发黑的一叶小舟上，漂荡在广阔无垠的湖中心，悠然自得地垂钓。
这一组照片体现了一种朦胧性别的美，给人一种遗世独立的隐士的形象。
虽然斗篷与箬帽将人与衣服半遮半掩，但是却更好地衬托了氛围感。
“OK，这一组可以了。”小圆在监视器上仔细检查了照片，“林老师可以换下一套啦。”
不断腾起的雾气，不再喷出，于是慢慢消散开来了。
有工作人员带着林初去了更衣室，小圆带着众人移动到下一个摄影棚里，“下一个场景拍水边，大家动起来。”
除了摄影师带着自己的相机，其他工作人员只是将场内的灯等设备关闭了，这里本来就是摄影棚，为他们提供了不少便利。
林初换完了衣服，在更衣室被妆发老师迅速地一顿改头换面，又匆匆去了第二个摄影棚。
这一次的场景跟汤圆相关。
最初，她联想到的是《关雎》中的意境。
经过她的思考，变成了一位窈窕淑女站在平静无风的湖边，对岸是追求她的爱慕者，她含羞带怯，不敢看向对岸，却忍不住用余光偷偷打量着。
整个画面需要体现出一种克制而美好的爱情。
可是，模特只有林初一人，所以这并不是非常容易的事情，需要她极尽投入的演绎。
镜头之中，林初换上了一身素白的长裙，衣服的颜色单一，却不单调，衣襟、袖口、裙摆都纹着精美绝伦的刺绣。柳枝般的细腰被腰带轻束着，展现出了女性柔美细腻的一面。
“林老师，眼神还差一点。”摄影师拍了几张，都不太满意，“想象一下对岸站的是你爱慕的男人。那种感觉，啧，我是个男人，我也说不出来，林老师你体会一下。”
摄影师说完，整个摄影棚里爆发出了一阵哄笑，连林初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时恰好有人推门而入，小圆拍了拍手，说：“大家先休息一下吧，过来吃点东西。”
“给大家准备了奶茶和甜品，不要客气，都过来吃点吧。”林月阡将手中的几个大袋子小心地放在了旁边透明玻璃隔断的休息室的一张桌子上。
“在周老师的工作室拍摄，待遇都这么好的吗？”小圆跟林月阡打了几次交道，就跟着他一起叫周沅也周老师了，她接过林月阡递过来的奶茶，羡慕地说，“居然还有奶茶喝，还有小蛋糕，天呐，这是我从业以来最开心的一次拍摄了。”
“小圆老师，这是特殊待遇好吗？”林月阡给其他进来的工作人员们递着食物，摇着头吐槽道，“我们自己平常拍摄哪里敢带这么多吃的进来，要是弄到机器上，非被周老师暗杀不可。”
“嗯？这话听起来有点意思？”小圆的声音软软糯糯的，“所以这次特殊在哪里呢？难不成是因为我们是《ROSE》？”
“小圆老师，恕我直言，周老师拍过的杂志比《ROSE》级别高的可太多了。”林月阡抬起头，朝林初看去，抬了抬下巴，“喏，周老师这是希望大家吃好喝好了，就能多多照顾我们嫂子。”
小圆一脸震惊地透过透明的玻璃隔断，看向了正在监视器前检查画面的林初，“你是说林老师……？”
“对啊，不然周老师怎么可能会借摄影棚，”林月阡点点头，而后竖起了三根手指，“而且，一下子就是三个棚。”
闻言，小圆目瞪口呆。
旁边的工作人员们也纷纷愣住了，视线不约而同地往林初的方向看去。
“我可是奉命而来，先去给嫂子送点喝的啊。”林月阡拿起一瓶水果茶，走向林初，“你们别客气，自己随意啊。”
等林月阡走后，休息室里才响起了议论声。
“真的假的！这真的是惊天大八卦啊！”
“小圆小圆，林老师居然是Sean的女朋友？”同事抓着小圆的肩膀来回摇晃。
“怪不得这次打电话过来，这么顺利就谈妥了租借场地的事情。”小圆呆呆地说，“呜呜呜，郎才女貌，被这么一说，我感觉两位老师好配啊。”

大型监视器上，刚刚拍摄的照片一张一张滑过。
林初的眉眼之间满是失望，明明她心里幻想出了一个角色就站在她的对面，她是爱慕着他的，她也是这样去表现的。
可是，为什么眼前的照片完全展现不出她想要的情感呢？
她眉头紧簇，轻叹一声，陷入了困惑与自我否定。
一会儿拍的时候，该怎么办呢？
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耽误到大家的进度。
摄影师王泰和休息了一会儿，发现林初一直站在监视器前一动不动，于是折了回来。
林初查看照片的同时，王泰和也关注着她的情绪，在发觉她整个人犹如被拉紧的绷带之后，忍不住开口说道：“林老师，你要不要试着放松一点？你现在的状态好像更加紧绷了。”
“这么明显吗？”林初垂头丧气地问，“王老师，你拍过的明星那么多，有什么好的经验吗？”
“好的经验呢，就是不要想着这是拍摄，你得把自己真正代入到这个角色当中去。”王泰和笑着说，“很多人觉得就是拍个照而已，又不是拍电视剧，不需要这些多余的情感，换几个姿势拍一拍就好，但其实并不是这样的。平时，就算是品牌模特来拍服装，也是要通过我们的照片去传达品牌的理念，诠释设计师的想法，只当‘衣架’的话，就没有必要用他们了。更何况这一次，你才是这个策划的提出者，应该更加知道你想表达的主题是什么。”
林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她知道自己想表达的是什么，只是却被如何展现给难住了。
“王老师，休息区有吃的哦。”林月阡过来跟王泰和打了一声招呼。
王泰和拿起手中的奶茶摇了摇，“吃过了，谢谢啦。”
林月阡笑着点点头，这才将目光转到林初身上，把手中的水果茶递给她，“嫂子，先喝点东西吧。”
正在沉思的林初一听到“嫂子”这个称呼，立刻敏锐地抬起头瞪了他一眼，无声地说：“嘘！”
用余光确认王泰和喝着奶茶，并没什么反应之后，林初揪着林月阡往边上走了几步，小声地警告道：“别在工作场合这么喊。万一给别人带来什么负担就不好了。千万千万别露馅了，知道吗？”
林月阡迟疑了一下，脸色复杂地看了一眼休息室里交头接耳的工作人员们。
“听到没有！”林初用手肘推了推他。
“……”林月阡哽咽，只能点了点头，随后把水果茶的吸管撕开，插进封口层中，递给了林初。
林初正欲接过来，就被一双大手拦截下来了。
周沅也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摄影棚，拧着眉心，不悦地看着林月阡，说：“太冰了，怎么不点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