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落日(晏羡)

林初笑笑。
陈姨没放弃，夹着一片羊肉，放在锅里涮着，继续说：“小初，说真的，你觉得我儿子怎么样？”
林初眨了眨眼，“啊？”
“我觉得看你特别有眼缘，嘴又甜，真讨人喜欢，比我那个儿子好多了，要是能给我当儿媳妇可就太好了。”陈姨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我儿子特别有主见，做什么事情都很果断，他要是喜欢，就绝对不会犹豫。你性格也好，大大方方的，不扭捏，说不定能处得来呢。”
林初思索，“嗯……可我应该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吧。”
“怎么呢？”陈姨皱了皱鼻子，“是不是他看起来太高冷了，让你误会了？”
“应该不是误会吧。感觉他好像确实不太愿意搭理我的样子。”林初委婉地说。
“我知道了。”陈姨好似想起了什么，跟林初解释道，“这个不是你的原因，你千万别在意。主要是这个月，已经有两个客人的车翻了。”
林初诧异：“这样吗？”
周叔也搭腔说了一句：“对啊，可能是那条路有点问题。”
林初往碗里倒了些蚝油和辣油，装作不在意地问：“对了，他不过来一起吃吗？”
“我儿子正在收拾东西呢，马上要出差了，不用管他。”
“出差？”林初好奇地抬眼。
陈姨用公筷给林初夹了几片肥牛，跟她解释说：“对，去拍照。他是摄影师，拍自然风光的，经常满世界跑，所以在很多地方都开了民宿。我们这次也是因为他在这边有工作，就一起过来度假了。”
周叔捞了几片菜叶，和蔼地说：“说起来，听说这个月好像能看见极光。”
陈姨也说：“小初来得真是时候，现在下着雪，景色也好，等我儿子回来，让他带你出去转转。”
林初笑笑，说：“可是我只能在这里住两天，后面的行程都安排好了。”
陈姨眼中满是惋惜，“那可能来不及了。”
房子外蓦地传来一阵响声。
林初吓了一跳。
“没事。”陈姨的目光看向餐厅的玻璃窗，“是我儿子在车库收拾东西呢。”
透过玻璃窗，林初看见Sean背着身，将背包放进越野车的后座。
想起来，之前的几面两人都全副武装，林初直到现在都没有机会看清他的长相。
她专注地望着那个身影，想偷偷看一眼他的正脸，可是Sean却忽然接起了手机，走向了车子的另一侧。
“方彦如，你找别人吧。”周沅也直接拒绝道。
“沅也，我也哥，你不是要去拍日出吗？这么晚开车过去一定很累，万一起不来不是白瞎了。看我给你安排一个叫醒服务，多贴心。”方彦如有理有据地劝说。
周沅也停下手里的动作，冷淡地说：“不需要，不要把我当工具人。”
方彦如不死心，“这次的新人，声音真的很好听。”
“你店里都没人了吗？”
“他们之前受了太多摧残，现在一听考核，都不回我消息了。你看我一个店长干这事也不合适吧？”
“我看挺合适的。”周沅也直截了当地说。
“……”真是随时能把天聊死。
方彦如深吸了口气，使出杀手锏，“你要是不帮我的话，我就把你的联系方式告诉所有跟我打听你的妹子，包括但不仅限于手机、微信、QQ、邮箱，哦，还有支付宝。”
周沅也眼角微微抽动。
“从小到大也不知道都是谁在帮你挡那些桃花哦，唉。”方彦如唉声叹气。
周沅也冷言道：“最后一次。”
“好好好。”方彦如一口答应。
“挂了，我东西还没收完。”周沅也说完，不待对面回复，就按掉了电话。
外面传来一阵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
正在帮着擦碗的林初不自觉地抬头看向窗外，那辆越野车已经不见踪影。
陈姨将所有餐盘收进柜子，温柔地说：“小初，辛苦啦，早点回去休息吧。”
“不会，今晚谢谢你们的款待。”
“别这么客气。”陈姨将林初送到门口。
林初从衣架上取下羽绒服套上，打开大门，“陈姨，晚安。”
“晚安。”陈姨跟她挥手道别。
夜晚的温度更低了，不过好在离得近，林初踩着厚实的雪，小步跑回了7号民宿。
刚换上拖鞋，搁在斗柜上的手机就震动了一下，她歪头看了一眼，是店长发来的消息。
方：考核任务是人工叫醒，就是准时打电话叫醒客人，然后闲聊几句，确认客人清醒了就可以挂断了。
方：你加这个微信zyy10，跟他确定叫醒时间。至于是打电话还是打语音，你问问他。
林初回了一个“好”的表情包。
她在添加好友中输入了这串字母，没想到跳出的微信名还是“zyy”。
林初扬起嘴角，她以为只有自己才会因为懒得想名字，而将微信名设置成名字缩写，原来这人也跟她一样懒。
发送完好友验证，她一边收拾行李，一边等消息，但对方迟迟没有通过好友验证，她只好拿上睡衣先去洗澡了。
等林初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了。
夜幕下的冰岛万籁俱寂，只有无数星星在空中闪烁。
林初盘腿坐在窗边的羊毛地毯上，把头轻靠在飘窗上，打开手机查看消息，发现客人就在几分钟前给了回复。
zyy：今天18:07，打语音叫我就好。
lc：好的。
林初思索片刻，将时间转换成冰岛时间，就是早上10:07。
这个时间点，说不定能看到日出呢。
手机闹铃在十点准时响起，仍在睡梦中的林初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熟练地抓起手机，按掉了闹铃。
闭上眼睛还想继续睡觉的她，突然想起还有考核任务要完成，只好从床上爬起来。
林初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可是睡意过浓，她强撑着呆坐着放空了一会儿，才勉强撑开迷离的双眼。
还有两分钟。
她掀开被子，光着脚踩在羊毛地毯上，走到窗边，双手“唰”地拉开白色的纱帘和厚厚的遮光窗帘。
天光微亮，雪地的尽头有一处光点似乎即将破土而出。
林初点开与zyy的对话框，盯着时间从10:06跳到了10:07。
然后，拨出了语音电话。
“嘟——嘟——嘟——”
“喂。”清冷通透却带着一丝喑哑的声音，夹杂着大风的呼啸从听筒里传出来。
林初不禁摸了摸耳朵。
几秒后，她才屏住呼吸，说：“你好，Z先生，现在是18:07。”
对方似乎愣了一下，随即轻笑了声，“好。”

第4章 叫醒（下）
那一声笑让林初的耳朵像是烧起来了一样，她无声地敲了敲眉心让自己冷静下来，而后不自然地将散落下来的发丝挽至耳后，开口说：“我是不是应该多说点什么？”
“看你。”
话可真少。
“如果就这样结束的话，”林初试探地问，“能通过考核吗？”
Z先生坦白回答：“不太好说。”
“……”林初扯过一个坐垫，坐在飘窗上，努力在脑海中寻找话题，“那一般别人都会聊些什么？”
Z先生似乎很认真地思考了片刻，最后说：“其实，我的经验也不多。”
林初听后，忍不住笑了，“原来我们都是新手。你不是店里的人吗？”
“我是店主的工具人。”Z先生的语气有几分无奈。
林初听到对面似乎有来来回回的动静，寻思着：“你是要忙了吗？”
“嗯。”
“那我就先不打扰啦。”按照国内的时间，林初想了想，说，“祝你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Z先生笑了一下，“你也是。”
挂断语音的同时，金灿灿的太阳蹦出了地平线，朦朦胧胧的云层瞬间被金红的光芒照亮。
林初迎着光，微微眯眼，欣赏着冰岛的日出。
在来的路上，她随意地翻过几个攻略，上面说杰古沙龙冰河湖的日出和日落是世界尽头最美丽的景色，阳光照在那里的冰川上，会呈现出玫瑰粉的光芒。
只可惜，去往杰古沙龙冰河湖的路并不好开。
林初不用想也知道，就她这点车技，还是乖乖在民宿里看看就行了。
炙热的阳光将林初晒醒了，她靠在飘窗上不知什么时候又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极沉且安心，总算将长途跋涉的疲惫一扫而空。
她伸了个懒腰，从飘窗上下来，洗漱收拾，接着去填饱肚子。
这里的民宿构造都差不多，林初的开放式厨房里也有一个玻璃窗，可以让她一面欣赏雪景，一面做饭。
林初将昨天从超市采购的吐司塞进烤面包机，顺便煎了一个单面的蛋夹在吐司中间。
放调味料的地方，摆了不少酱汁，她挑了一瓶巧克力酱。
午后，下了一夜的雪终于停了，留下地上铺着厚厚的一层，露台上的桌椅也被覆盖得看不出原形。
偶尔，还有一群矮脚马欢快地从雪地上奔跑而过。
音响里的音乐由于顺序播放，变成了欢快的轻摇滚。
林初咬了一口自制的三明治，手上不经意地刷着手机。
不过一晚上，微信上就积攒了不少信息。
最上面的都是前公司的领导和同事发来的。
“林初，你休假了？电话怎么打不通？跟甲方的合同内容要怎么修改？”
“初初，空降的负责人什么都不懂，搞得一团糟，我们的项目怕是要完了。”
“初初姐，你怎么辞职啦？呜呜呜舍不得你，凭什么我们辛辛苦苦养大的项目，要让别人收割成果啊！”
“林初，你再考虑一下辞职的事情，调动的决定我们可以再议，如果你回来，这个项目可以继续让你跟。”
林初面无表情地扫视消息，心无波澜。
她不想在交接的阶段给自己找麻烦，去帮他们收拾烂摊子，于是一条信息都没回。
再往下翻，是余声店长发来的消息：恭喜你，通过审核了！正好有个单子很适合你的声线，看到消息回我！
林初回复后，将手机放下。
之前买的食材，由于昨晚去蹭了饭，还有富余，所以她今天可以不用出门。
自从辞职后，她的生活似乎换了一条轨道。
不用朝九晚五，不用熬夜加班。
她享受这样缓慢的节奏，可以认真地去体验每分每秒的时间，仿佛每个瞬间的存在都有意义。
林初坐在餐厅，一动不动地望着雪景，默默数着有几只矮脚马跑过了农场。
直到手机震动了一下，有新消息弹出。
方：【文件】
方：这是一个旅行博主的视频配音试音，对设备要求不高，手机录音就行了。通过审核的话，100元一篇，实习价。接到续单后可以转正，以后价格会更高。
方：你先看看稿件，里面标注了女声，男声是zyy，就是昨天考核你的人，你找他沟通一下。最好今天搞定发给我。
lc：好，我先看看。
林初点开文档，全篇不到五百字，她的部分念下来应该也要不了几分钟。
浏览了一遍之后，她才给zyy发去消息。
lc：嗨。
lc：是我们一起录吗？
没想到这次对方回得很快，不过依旧少言，只回了一个“嗯。”
lc：又是工具人吗？
zyy：头疼。
林初不自觉地在脑海中想象Z先生的表情，忍俊不禁：我第一次录这个，要怎么做呢？
zyy：我马上要开车。你可以先用录音软件录你的部分发给我，晚点我用电脑剪在一起。
lc：好，那你先忙。
退出对话框，林初从行李箱里抗出笔记本电脑，本来只是以防万一怕要处理事务才带着，结果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她对着文稿练习了几次，然后用手机的录音软件录了三遍，反复对比之后，发了自己觉得最满意的版本给Z先生。
Z先生的消息在晚上十一点多才回过来：在吗？
林初连忙暂停了电脑上的电影，回：在的。
zyy：方便语音吗？
林初清咳了几声，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才回：方便的。
下一秒钟，语音电话就进来了。
林初抿了抿唇，点下接听：“喂？”
“是我。”依旧带着风的声音，仿佛被砂砾摩挲过一般，他的嗓音有一种失真却迷人的质感。
“嗯。”林初的嘴角弯了弯，她当然知道。
他接着说：“抱歉，我刚刚才剪好音频发过去，方……店长说你的设备噪音还是有点大，我试着给你的干音降噪了，还是不行。”
林初皱了眉头，“那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吗？”
“你下载一个嗨歌APP，在里面录音，录完导出的时候点一下人声降噪，应该就可以了。”
“好，我试试，可能没有这么快。”
“没关系，”Z先生说，“我等你。”

第5章 重逢（上）
林初在Z先生的指导下又重新录了两遍，传过去之后，她才注意到对话框里显示的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十六分了。
国内时间应该是早晨了，他是一直忙到现在都没有睡觉吗？
这次返工的录音，音质还是不太好。Z先生在外面出差，只好找了朋友帮忙处理剪辑，不过最后总算是通过了审核。
得知这个好消息，林初瞬间累趴在了桌子上。
zyy：抱歉，这么早吵醒你。
lc：不会，我现在不在国内。所以其实，是还没有睡。
zyy：旅行？
lc：是啊。你呢？这么忙是在工作嘛？
zyy：嗯。
林初看着对话框上面的状态不再变化了，猜测这次的聊天算是结束了。
她的手指悬在手机的键盘之上，犹豫着是不是应该说句结束语感谢他。
思忖之间，Z先生先发来了消息：那祝你旅途愉快，晚安。
一场戛然而止的谈话，留有一丝意犹未尽。
时差还没完全调整过来，加上刚刚录音的时候精神高度集中，现在的林初没有一丝一毫的睡意。不过她依旧回了Z先生一句“晚安。”
林初从书桌前起身，到厨房的岛台上拿了一瓶牛奶，懒得加热了，直接小口喝着回到桌前，打算将刚刚暂停的《情书》看完。
故事剧情已经进行到高潮了，女主角藤井树收到了学生们为她带来的一张图书馆的借书卡，借书卡的背面是男主角偷偷描绘的她的人像画……
高中时候的暗恋，多么纯净而美好。
只可惜，大多数都不会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曾几何时，她也怀揣着小鹿乱撞的少女心思，为一个男生画过一整本画册的人像画，作为毕业礼物的告白礼物。只是那个男生并没有如电影里的主角这般珍惜，而是冷漠地将画册扔进了湖里。
林初垂眸，眼睛黯淡下来，把没喝完的牛奶搁在书桌上。
就算是常温的牛奶，入了口仍带一丝寒意，她不禁屈起腿，在椅子上蜷缩成一团，用下巴抵着膝盖。
后面的剧情，林初没有心思再看下去。
她合上笔记本，准备去床上酝酿睡意。
出乎意料的，手机又跳出一条消息来。
zyy：抱歉今天让你久等了，请你看日落作为赔礼吧。
zyy:【照片】
林初点开大图，是落日夕阳下的一片玫瑰粉的冰川。
翌日，林初睡到了下午，起床潦草地吃了点东西，就换好衣服出门了。
锁门的时候，碰巧遇上了带着铲子出来铲雪的周叔。
周叔正在收拾主路上新堆的雪，见林初一根手指绕着车钥匙，脚步轻快地走出来，便问：“今天去哪儿玩？”
林初笑笑，回答：“打算去镇上看看，顺便买点食物。”
周叔挥了挥手，“那你赶紧去吧，早去早回，这两天天气不太好。”
“我知道了，谢谢周叔。”林初说完，上了白色越野车。
林初跟着导航，先去了一家大型超市。
之前陈姨、周叔请她吃了晚餐，她打算今晚回请他们，于是在超市里耐心挑选，最终收获了整整两大袋的食物。
只是没想到，等林初从超市出来，天色已经昏暗如近黑的深蓝，云层压得很低，好似一伸手就能够到了。比这更糟糕的是，空中还飘起了稀稀落落的小雪。
这天怎么说变就变了。
林初蹙眉，匆忙抱着食物坐进车里。
她对着后视镜轻轻拍落头发上的雪花。担心雪会越下越大，她取消了去咖啡馆的计划，决定立刻返程。
越野车艰难地行驶了一路。
在离民宿还有半小时车程的时候，天气状况变得更加恶劣，不仅雪越下越大，而且连风力也开始升级。特别是经过两旁没有群山遮挡的公路时，林初能明显地感觉到越野车已经被横风吹得无法贴地行驶了。
此时的她，几乎每一脚油门、刹车都在控制着力道，尽量不让车子漂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