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化妆,比平常多用了半个小时,最后站在衣柜前,又纠结起来。
两年,第一次见他朋友,还是提前约好的饭局,妆容她能把控,但衣服......
尤音给经验看起来丰富的夏仪打电话,夏仪问她出席什么场合,尤音模糊答:“应该比较正式,嗯......就跟见你男朋友朋友差不多。”
夏仪没听出来她这个比喻的含意,“都是年轻人?男的女的?”
“是。”尤音停顿两秒,“应该都是男的。”
“那就温柔大方款,温柔永不过时,你要是把不准先给我看看。”
尤音挑了几套“温柔”的裙子一一拍给她看,夏仪最后挑了件白色连衣裙,设计简约气质,裙摆与衣袖分别缝了蕾丝暗纹,优雅大气,腰线处用个蝴蝶结收着,十分显瘦。
尤音换上后发给她,夏仪只回了四个字:【初恋女神。】
她提起些自信,走到镜子前挽起头发,再打开首饰盒。
尤音不爱戴配饰,仅有的几款是席庭越逢年过节送的,看起来很贵,但她没怎么戴过。
这会挑了串跟裙子颜色相搭的珍珠链子戴上。
时间差不多,尤音从衣橱里随便拿了个小包,也是席庭越送的没用过的,H家。
他已经在客厅等,尤音扶着楼梯把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挺起胸口,下楼。
然后目不斜视去玄关换鞋,出门上车。
席庭越跟着出来,坐进后排。
跟往常有些不一样,他多看了她好几眼。
半分钟后,尤音听见身旁浅淡一声:“很好看。”
前面陈叔也从后视镜里看,夸她:“太太今天真漂亮。”
尤音抿起唇轻轻笑:“谢谢。”
陈叔又说:“太太,我明天得回家一趟,我让特助来送您去机场。”
给尤音新派的司机还得过两天到岗,陈叔明天休息早早定好,席庭越接话:“没事,我来送。”
“哎那行。”
尤音闻言,略感惊讶,夸她还要送她,今天的席庭越没事吧?
可再看去,男人已经坐正,闭目,恢复冷峻。
是错觉。
十几分钟后抵达目的地。
尤音没来过这地方,大门处甚至没有招牌,进去却别有洞天,全是新颖的装修设计,精致里透着豪华。
尤音暗衬,不是一般人能消费。
服务员领着他们到了间包厢前,门口一个大写的“壹”,推开门,一道典雅屏风拦着,只听得见热闹声,这热闹声又因门开而止住。
尤音忽然紧张。
往前一步的席庭越回眸,伸出手。
尤音看着那修长指节,嘴角抹出得体的笑,把手给他。
无论两人关系如何,外人面前的体面他总是做得到位。
包厢里五个人,有男有女,尤音一个不认识。他们目光好似惊讶,又肆意,全在她身上。
尤被牵着站在他侧后方,不知道看哪,视线随意落在桌面上的茶壶上,唇边始终保持微笑。
席庭越一个个介绍,靠近门口一个穿花衬衫的叫闻晋,右手边第一个叫穆怀,旁边是他女朋友周琳,左手边的两个男人一个叫于鸿哲,一个叫祁悦,都长得周正,以及一脸精英相。
随后介绍身边人:“这是我太太,尤音。”
尤音微笑招呼:“你们好。”
几人回过神,也纷纷应声。
俩人在空出来的两个座位坐下,闻晋立即给席庭越发消息:【哥,你没说带人来啊!!!】
再小心抬头看了眼坐在席庭越旁边乖巧安静的女孩,心里暗叹,哇靠,这也太嫩了。
他们这群人年纪相当,最小的都二十九了,眼前这女孩也就二十出头吧?
小就算了,还漂亮!
他们没去参加婚礼,只从难得流出来的照片中见过新娘子侧脸,之后席庭越不带她进圈子,他们也没故意好奇这个女孩,本来以为是个普通人,谁能想到啊。
这不比于鸿哲玩的那些小模特漂亮?
可眼下不是惊叹的时候,没等到回复,闻晋又发:【我以为就我们几个一起聚聚......】
对面席庭越看见消息,回复:【不是你说的想见见?】
是......可是......闻晋觉得,他今天之后可能得挨骂。
一桌人心思各异,惊讶、好奇都有,但只有周琳敢问,“尤音妹妹今年多大?”
“二十二。”
周琳闻言挑眉,“啧,真小,羡慕。”
尤音不知该接什么,笑了笑作回应。
周琳又问:“刚毕业吧,哪个学校?”
“对,A大。”
“A大?”于鸿哲一听,扭头看祁悦,“你女神不是进的A大?”
祁悦瞪他一眼,骂:“滚。”
尤音不知道女神是谁,只是这个叫祁悦的男人看她的目光让人感觉不舒服,她避了避。
穆怀则是推了把周琳,周琳八卦的心被阻拦,略微不爽。
她跟穆怀在一起半年,多少听过席家这个掌权人的传闻,什么抛弃青梅被迫娶了妹妹,什么兄弟为一个女人反目,今天当事人就这个青梅不在,眼看八卦刚起个头,能不好奇吗?
周琳却不敢忤逆男友,转而问:“妹妹这个包好像没见过啊,是新款的吗?”
尤音看一眼放在身后的小包,抱歉说:“我不太清楚。”
“唔......我看着不太像,在哪买的?”
尤音自然答不出来,只略微停顿,周琳看她的眼色已经变得怀疑,跟看一个背假包混圈子的假名媛一样。
席家是有钱,可是钱不会给这个连领养都不算的女孩身上,用假包充场面这种事周琳越想越觉得可能。
本来还想认识认识,一想,算了,谁知道这位什么下位。
尤音看不出来周琳目光,对面席庭越看得一清二楚,掀起黑眸盯着对面俩人,冷淡说:“我托人从法国买的,周小姐不如靠近些鉴定鉴定是不是假的?”
周琳一噎,对上男人淡漠视线,下意识躲到穆怀身后。
穆怀立即道歉:“越哥,小姑娘不懂事,开个玩笑开个玩笑,你送嫂子的还能有假?”
席庭越撤回视线,阖眸不语。
场面微冷,尤音已经看懂,心里转了转,觉得这圈子真是乱,包真不真不知道,但这些友谊不一定真,明明是朋友却听出三六九等的高低意味,明明是朋友却能怀疑对方背的包真假。
尤音一停,修正思绪,也许在周琳眼里她并不算得上朋友。
有了这样的认知,唇边笑容弧度更加标准。
闻晋起了其他话题打破僵住的气氛,只是刚说两句,包厢门被再次推开。
众人屏息望去,打扮精致的孟亭晚绕过屏风进入视野。
在场除了闻晋都愣了愣,闻晋尴尬笑,叫来服务员添椅子。
他组的局,原先不知道席庭越会带家属,预留的两个位置是给他和孟亭晚的。
孟亭晚显然没料到尤音也在,坐下后朝坐一起的俩人看了几眼,心里情绪复杂。
等看见她脖子上那串珍珠项链,眸光更暗。
去年席庭越出差回了趟A国,他们一起出席一场慈善拍卖会,这珍珠项链看起来平平无奇,却是英国某位太子妃的心头好,席庭越花了两千万拍下。
她后来旁敲侧击问过项链去向,没问到,没想到今天竟在尤音这里看见。
孟亭晚有些酸涩,但脸上仍是优雅的笑,“音音也在啊?”
尤音点了点头。
孟亭晚坐在祁悦和闻晋中间,祁悦一言不发,给孟亭晚倒了杯水。
闻晋缓和气氛:“咱们亭晚可真是大忙人,回来这么久不出来和我们见见。”
“最近确实忙,哪里像闻少天天闲。”孟亭晚温婉举起杯子,朝向祁悦:“祁悦,欢迎你回来。”
于鸿哲在他们之中最混,看热闹不嫌事大,“人家可是为了你,连公司都搬回来。”
三人之间的三角关系旁人早看透,偏偏当事人揣着明白当糊涂,祁悦是个情种,当年孟亭晚跟着席庭越出国大气不敢出,两年前席庭越娶妻倒是发过脾气,一气之下离开申城去北城,半年没跟他们联系。
现在人家孟亭晚回国,眼巴巴跟着回来了。
席庭越的玩笑他们不敢开,祁悦的还是能说说。
祁悦在孟亭晚上的事格外宽容,只悠悠看一眼于鸿哲,没阻止他的话。
倒是孟亭晚自己解释:“鸿哲你可别开这些玩笑,祁家业务调整你又不是不知道,申城才是祁家大本营,祁悦早晚会回来。”
祁悦眼神微闪,嘴角扯开弧度。
于鸿哲:“是是是,反正你在他迟早会回来,他小时候就爱黏你。”
穆怀:“都说要找你们其中哪一个,联系越哥准没错。”
闻晋也插嘴,“是啊,今天我要不说越哥来,哪凑得出这么完整一局。”
孟亭晚无奈笑:“你们不饿啊?我刚结束工作赶来,饭都没吃呢。”
“上菜上菜。”
服务员陆续上菜,尤音从头到尾插不进去,默默吃饭默默听他们说话。
席庭越显然也没什么兴趣参与聊天,一时夫妻俩成了饭桌上最安静的人。
上的都是本帮菜,但高级餐厅的特色之一是分量少,尤音吃了块糖醋小排后不敢再动筷。
席庭越见她目光流连,动手夹了两块放进她碗里。
尤音微微惊讶,小声说:“谢谢。”
随后小口小口吃起来,动作优雅,像只小兔子,警觉又小心地啃着胡萝卜。
席庭越低眸看着,唇边缓缓勾起笑。
对面周琳是第一次见孟亭晚,拿出对尤音刚来时的热情:“听穆怀说孟小姐在A大工作?今天周六哎,大学老师工作也这么忙呀?”
孟亭晚解释:“不是,在忙一个画展。”
闻晋:“就是你说的请了国外几个大师那个?”
“是,他们的作品十分优秀,可惜从没进入过中国市场,我这次算是搭了个桥梁。”
闻晋点头,“你出力,越哥出钱,那我们必须到场支持啊。”
穆怀吃惊:“越哥赞助的?”
“嗯,从科技公司出的帐。”
尤音嘴里还吃着他夹的糖醋小排,却一下失了甜味。
等慢慢咽下去,听见身边男人慢条斯理开口:“画作暴利,一幅画抽成10%,卖个三四幅顶你个小项目。”
穆怀哈哈笑:“不愧是越哥。”
孟亭晚想起什么,问低头吃饭的女孩:“音音,你最近空的话要不要来帮忙?我给你介绍几个老师。”
尤音闻言则是先看席庭越,席庭越正好看过来,视线对上,尤音看见里面肯定的神色。
所以,他这是跟孟亭
晚打过招呼了?让她帮自己?
孟亭晚继续说:“国外的老师和国内还是有区别,无论是理论或技巧,你可以多看看多学学,也到画展来看看,以后说不定你自己都能办。”
没时间给尤音多细想,她应:“谢谢亭晚姐,我再联系你。”
“好。”
桌面上转了其他话题,好像在说他们小时候的事情,热闹欢快,尤音没什么心情再听。
明明是高级餐厅,可包厢内居然没有窗户,空气闷着,一点不流通。
过了会,尤音低声朝席庭越说:“我去趟卫生间。”
“嗯。”
尤音拿过包起身,在一堆热烈交谈中离席,出到中庭,因呼吸到新鲜空气而畅意许多。
今天以前她心里埋怨席庭越不带她融入他的圈子,他的朋友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可这会儿尤音深刻明白一个道理,不属于自己的圈子不要硬融。
他们一起长大的故事,他们嘴里的商业机密,他们之间的熟稔,不是她能插入。
她感受到忽略,感受到鄙夷,也感受到他们对自己与孟亭晚的差距,这些都无解,是天然存在的。
她觉得不自在。
可她心底清楚,那些仅是表面。
席庭越和孟亭晚的关系是横梗在俩人之间的一道巨大鸿沟,她这辈子可能都无法跨越。
尤音在中庭的长椅上坐了会,调整好心情再去应对她所不熟悉的一切。
回到包厢,尤音正要推门,听见自己名字。
“越哥,所以这个尤音你到底怎么想?”
门内和门外一样寂静,尤音收回手,紧紧捏着。
良久,尤音听见答案,男人声线一如既往清冷:“老爷子临终交代,必须等她大学毕业。”
尤音一下红了眼眶。
......
晚上十一点结束饭局,陈叔开车,俩人静静坐在后排。
席庭越喝了不少酒,看起来不太舒服,扯开领带,靠着椅背。
尤音扭头看去,男人已经闭上眼休息,她动手按下车窗,风吹进来,带走萦绕不去的酒味。
到家,陈叔过来帮忙,尤音说不用,她自己可以,小心扶着人进屋。
席庭越醉酒的状态和他本人性格一贯,不撒酒疯,最多只是会吐,吐完安安静静躺着休息。
今晚没到吐的程度,尤音把人扶到床上,给他换好衣服,再去楼下泡好蜂蜜水上来。
席庭越规规矩矩平躺,眉心拧着,想来还是不舒服。
尤音把水放到床头柜,温声说:“要不要喝点水?”
“嗯......”
尤音坐到床边抱着他头,小心翼翼喂了一杯蜂蜜水。
喂完,男人好似睡着,她就这么坐着,静静看。
夏天真正到了,晒一天的别墅有些热,尤音又起身去关了窗,回来后打开空调。
晚上那句话如同今晚的风,沉重,黏热。
她当时脑子空白,呆了几秒后重新扭动把手进去,屋内人瞬间停止话题,继续其他。
尤音保持冷静,尽量不让情绪占上风,装作没听见。
爷爷会说这样的话一点不奇怪,毕竟这是全家都不同意的婚事,席庭越会接受也不奇怪,那是爷爷临终愿望。
等到她毕业,两年,这一份约定可以终止。
尤音看着眼前男人熟悉的俊朗面容,终究是忍不住,轻声唤:“庭越哥哥。”
男人闭着眼,声线低沉:“嗯?”
尤音下唇快咬破,却还是清晰开口:“你对我,只有责任是吗?”
他们之间无论是席家还是孟亭晚,都是她不能改变的事实,他和他们血脉相连,他跟孟亭晚有亲密无间的童年。
尤音羡慕吃醋那些关系,却更在乎这两年这一份责任有没有变化。
他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开始喜欢她?
席庭越没完全晕过去,听见这话时睁了睁眼,模糊的视线望着她,良久,浅声说:“尤音,别多想。”
不是“是”或“否”,不是她要的回答,却是他意识清醒下的答案。
尤音嘴角抿出笑意,脸上轻松道:“好。”
她给他掖了掖被角,起身,离开卧室。
这个家里只有书房是她的私人空间,尤音反锁上门,坐到沙发上,双手抱着膝盖,头埋进去。
眼又渐渐红起来,压抑一晚的泪水没能忍住,从手臂一直滑到腿上,再湮入深色沙发。
她不敢大声哭,怕吵醒温姨,怕被他知道。
可是真的好难过,难过得胸腔都在疼。
两年,她努力做一个好妻子,不吵不闹不提要求,他不需要黏人的伴侣,她就尽力压低自己的存在感,她去了解他每一个喜好,不惜改变自己,他一个月回家四五天,她会空出这四五天来专门在家,即便他不需要自己。
好像做了很多事,可都是无用功,该不喜欢还是不喜欢。
她想问为什么,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吗?她真的比不上孟亭晚吗?为什么,为什么不喜欢她......
尤音眼泪止不住。
可她那么那么喜欢他,第一面初识,之后一周她沉浸在失去父母的难过中,他领着她和同龄的小朋友玩,席心蕊不喜欢自己,席嘉树用枪打自己,都是他冷脸教训。
她学习跟不上国际学校的同学,他给自己补习,没什么耐心的人耐心教了她两年。
暑假席家父母要带他们去玩,爷爷年纪大不去,尤音不太想去,最后席庭越也没去,两小一老度过没外人打扰的两个星期。
后来他出国,每次放假回来都给她带礼物,虽然不是她喜欢的,可都是一份心意啊。
他们之间也有过那么多回忆,一桩一件,让孤身一人的她一点点心动。
听见他答应爷爷娶她那一刻她以为自己整个世界变得光明,她以为自己的人生从此以后会变得不一样了,甚至幻想过他们能顺顺利利走完这一生,生一个男孩或者女孩,看他们长大,看他们结婚生子,再一起慢慢变老。
没想到爷爷是给了她一场梦,梦里的人影虚幻,看得清摸不到。
两年梦境,一晃而过。
他对自己只有责任,没有爱。
这是她一直明白却逃避的事实,他像个家长一样管着自己,人前的维护人后的冷淡,每个节假日必送却不走心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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