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多事情没说清楚,也没好好告别,但尤音不敢见他,她害怕这一见会为他这几次的挽留心软、后悔。
她割了一半的心才做下的决定,就算后悔也补不齐了。
发送完,尤音没继续往前,躲在高大的梧桐树后,等了十来分钟,劳斯莱斯离开。
她松开捏紧的手心,掩下眸。
......
周一,天气预报说有雨,尤音下到酒店一楼,发现外面天空阴沉,大雨随时可能下下来。
她没带伞,返回前台借了一把。
再打车,去民政局。
车子刚停,豆大的雨滴扑簌落下,砸得车玻璃啪啪作响。
夏天的雨,热烈奔放,久未下雨的城市在尽情吸收水分,泥土味袭面而来。
尤音跟司机师傅道了谢,撑伞下车。
不到九点,民政局门口挤满人,从他们脸上的笑容可以判断,是喜事。
她想起他们领证那会,席庭越应当是赶什么
会,没有排队,一路绿灯,填资料签字拍照一气呵成,十分钟搞定。
领了证,她的新婚丈夫匆匆离去,尤音看着他背影,嘴里的“新婚快乐”完全没机会说出口。
收起回忆,尤音踩着雨走到民政局门廊下,安静等着。
早上出门前特地化了个妆,穿了条红色小碎花裙子。
领证那天匆匆从医院赶来,结婚证上的素颜憔悴照片她简直没眼看,这都离婚了,总要美美的吧?
雨越下越大,眼前的雨帘子也越密,地面溅起的水珠把她红色裙子打湿。
尤音低头看,没太在意。
桃子说了,衣服湿了就湿了,再换就是。
人也是的,不爱就不爱,再换就是。
她顺便看了眼手机时间,8:50。
席庭越从不迟到,尤音抬头看,路边果然缓缓停了辆劳斯莱斯,后排车门打开,西装革履的男人撑着纯黑的伞迈步下车。
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好似那场简单的婚礼,新郎一步一步走近,再牵着她,往最闪亮的舞台去,完成相伴一生的誓约。
十几步的距离,尤音没回避,视线和男人对上,在漫天雨幕中胶着。
这一眼,也许以后都再看不到了,就当最后一面,每近一步,过往或酸或甜的记忆相继涌现。
可距离和回忆短暂,一转眼,夫妻俩相对而立。
席庭越眉心紧着,眼里情绪暗沉。
他先开口:“尤音,离婚不是过家家,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想清楚了。”
“你到底想要什么?”
尤音抿起唇,温婉笑:“我想要喜欢和爱。”
想要唯一的爱,想要依靠,想停留在人世间短短几十年有个人能无条件爱自己。
她轻声问:“席庭越,你喜欢过我吗?”
如同她过去两年等不到的许多回应,都成为了他们之间再也无法消除的遗憾。
大雨把空气也浇湿,沉重得让人呼吸困难。
尤音转身,不再等。
今天是六月最后一天,她和他婚姻结束的日子。
她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风,温柔轻盈,拂起她的裙摆,也乱了她的心。
只是多遗憾,喜欢你这场梦,在夏天醒来了。
......
他让陈叔送她最后一程,尤音拒绝了。
十点不到回到酒店,刷卡进门,换好鞋子衣服,再到窗边拉紧窗帘。
深色的厚重窗帘为她僻出一方小天地,尤音掀开被子上床,回申城后积攒了48小时的睡意袭涌而来。
睡了六七个小时,醒来时辩不清白天黑夜,脑袋昏昏沉沉,又睡过去。
晚上七点左右被饿醒,打算叫个外卖,一打开手机先看见编辑下午发的催稿消息。
毕业旅行前赶的稿子已经快用完,她最近被推到杂志网站的首页,阅读量很高,编辑大概怕她断更,提前开始催。
尤音一下没了伤春悲秋的心情,仿佛忘记自己早上刚离婚,趁着外卖送来前洗漱洗脸,唤醒精神,投入到工作中。
而另一边,刚结束工作的男人坐在办公桌前,也平静得彷佛没离过婚。
不下雨了,天气阴沉,分不清日落的具体时间,七点,华灯初上霓虹渐起,高层薄雾迷离,城市如同漫画,不真实。
席庭越望着窗外,视线没有焦距。
特助进来交代工作:“席总,郭总刚打来电话,约您晚上吃饭。”
男人转着手里还未摘下的婚戒,嗓音冷淡:“不去。”
“是。”
“协议拟好了没?”
特助:“还没,手续有些复杂,争取这几天完成。”
“尽快。”
“是。”
特助关门离开,席庭越目光收回,淡淡落在无名指的婚戒上。
戒指他托人从国外专门定制,尤音要上学很少戴,倒是他用这戒指挡了许多不必要的应酬和交涉。
早上取证件时戒指盒安静躺在结婚证户口本旁边,他打开看了眼,里面的女戒完好无损。
还有衣橱里的包和首饰,他给她的,她一件没要。
从七岁到现在,依旧是那个倔强的小女孩。
席庭越垂下眼睑,手中戒指旋至指节,片刻后,按回去,拿起西服起身。
等在秘书室的陈叔见他出来,跟在后面,不敢说话。
今天早上从他吩咐自己往民政局开那会起陈叔已经惊得不行,再看等在撑着伞等在门口的太太,更是失语。
不过十几分钟,俩人出来,像分道扬镳的许多夫妻,没有交流,各走一边。
这两年陈叔自然知道两个孩子不热络,但......怎么就走到要离婚这一步?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啊?年轻人都这么冲动吗?
可那会上了车的男人身上似乎带着大雨的湿意,冰冰凉凉没有温度,如同此刻,他不敢多问。
下到地下停车场,席庭越这才回头出声:“陈叔,我自己开车,你下班。”
“好的。”
车子径直开到常去的会所,于鸿哲家的产业,三楼一整楼不接待外客,是他们固定场所。
会所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理想岛,理想存在于孤岛,只是一个人的狂欢。
席庭越没叫人,推开门时却发现里头有人在,祁悦。
祁悦望过来,怔愣过后冲他扬了扬手里的玻璃杯。
一群人几乎是从小一起长大,个个知根知底,祁悦喜欢孟亭晚,孟亭晚眼里只看得到席庭越这些事早不是秘密。
祁悦比他们小两岁,性子冲,席庭越结婚时为孟亭晚打过他一拳,后来各种原因下离开申城,两年历练再回来,成熟许多。
服务员给席庭越上了他们常点的酒,俩人相对而坐。
祁悦看他,语气含着丝别扭:“一个人来喝闷酒?”
席庭越轻笑:“先来的是你。”
祁悦也笑,抬起酒杯抿了口,“越哥,对不住。”
“过了。”席庭越不至于惦记两年前一拳到现在,“怎么?家里给你压力了还是亭晚不理你了?”
祁悦苦涩笑,答不对题:“越哥,你说为什么老天这么偏心,什么好的都给了你?”
“你觉得好的我未必觉得好。”
“是,你不想要的是我梦寐以求的。”
席庭越不在这个问题上和他争辩,“祁悦,真心喜欢亭晚就去追,别拿我做借口。”
祁悦静静喝了口酒,沉默不语。
是,他和孟亭晚之间从来不是因为席庭越,是他怂。
他低头笑,席庭越是他们这群人的主心骨,无论是权势还是心智,不怪孟亭晚眼里只有他。
祁悦盯着眼前水晶烟灰缸,缓声说:“越哥,我家老头子生病了,我追不了。”
席庭越朝他望去。
“老头子在外面养的儿子想来争家产,现在整个祁家鸡飞狗跳,我没时间谈情说爱。”祁悦冷静说着:“而且......去喜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太累,越哥你大概永远不会懂,一次次得不到回应,只会像温水煮青蛙吞噬掉所谓的喜欢。”
席庭越旋着手里磨砂玻璃杯,好似没在听。
“明家给我抛了橄榄枝,我只需要结婚,那些董事就会支持我,这一切归于宁静。”祁悦拿酒杯碰了碰他的,笑道:“越哥,我多少能明白你当年心情了,为大局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将就过一生。”
又补充:“不对,你不一样,那女孩没权没势,你想甩随时能甩,我不行,祁家要是起不来,我离不了。”
席庭越说:“我们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不爱都一样。”
席庭越不再说话,玻璃杯浅黄色液体轻轻摇晃,没了再喝的欲望。
......
晚上十点到家,代驾离开,后排男人背靠椅背,闭眼休息。 空气闷热,席庭越扯开领带,动作间瞥见座位上的文件袋,燥意渐起,车子内氧气似乎消耗殆尽。
无奈轻叹一声,拿了文件袋进屋。
温姨收拾过房间,衣帽间里女主
人的衣服仍在,宽宽松松但却占满整个衣柜,彷佛与之前没有变化。
席庭越看了几眼,弯腰放好文件。
红色戒指盒颜色鲜艳,他打开。
女戒按照她的指围定制,很小,看着还没他小拇指大,席庭越拿起来套了套,果然套不进去。
几瞬后察觉自己幼稚动作,嘴角浅浅的弧度拉平,放回去,连同他的,一起放进抽屉角落。
洗了澡,席庭越下意识走向床头,随后一愣,床头柜的香薰小机器被她拿走了。
他没在意,关灯躺下来。
二十分钟后,睁眼,下床去开了窗户。
半个小时,再次睁眼,对着头顶天花板失笑。
失眠了。
席庭越起身下楼,打开冰箱拿了瓶冰水。
冰凉的液体缓解体内不断升腾的烦躁,脑子逐渐清晰,并控制思维。
他从未设想过他的人生里出现爱情,也永远不会像祁悦为了一份爱情冲动到抛弃整个家族离开申城,他无法想象因为一个人而影响自己决定的场景,太不理智。
他以为责任能维持这段关系,但尤音说她要爱,他给不了的东西。
他没爱过谁,以后也不会爱谁,他无法回应她的喜欢,也没想出更好的办法,只能由她去。
但关系的终结并不意味着责任的结束。
如果她选择这种方式去寻找一个新的人生,他尊重且祝福她,祝愿她有一个新开始。
尤音单纯善良,她值得被人珍重爱护。
是的,这样是最好的结局,他想。
温姨听见动静出来,席庭越放下喝了一半的水,温声说:“温姨,主卧用的是哪个牌子的熏香,去买点回来。”
温姨:“先生,这个一直是太太在打理,我不太清楚,不如我去问问?”
席庭越微愣,随后疏冷道:“算了,没事。”
说完迈步上楼,彷佛前一秒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陈叔跟温姨说了小两口的事,她仍是觉得不可置信,忍不住问:“先生,太太还会回来吗?”
席庭越脚步停顿,低沉的嗓音淡淡传来:“不会了。”
......
尤音这几天很忙,新家有家具但她没有床单被子这些,花了半天去买,打算拿去洗,又发现房东没配洗衣机,只好再去买洗衣机。
她不会挑,随便在商场买了台,送到家后才知道店家不包安装,只好花钱请师傅,她以为两百块能最后搞定这个洗衣机,没想到最后师傅说排水管不够长,另外接要收材料费,她不敢还价,于是又出了五十。
等床单被套放进洗衣机已经日落。
今天天气好多,云层不再厚重,晚霞灿烂。
尤音住十二层,周边全是住宅楼,风景和饭香一时不分上下。
尤音捂起肚子,好饿好饿,赶紧叫外卖。
新家第一顿晚餐,是一碗热腾腾的麻辣烫,尤音吃得几乎连汤底都不剩。
后面几天依旧忙碌,她不好意思再麻烦夏仪,赵小桃也已经去公司上班,而且自己总不能做什么事都要人陪。
尤音自己逛宜家自己逛超市,中午随便在外面面馆或者麦当劳解决,经过三天的辛苦劳累,她的小家终于有了形状。
硬装家具她没办法弄,只能在软装上下功夫,她喜欢海的颜色,一进屋,深蓝墨蓝浅蓝各种蓝色调,跟原来的白墙搭配,竟然意外的和谐。
两个房间一个卧室一个书房,书房原来原主人放的床,尤音经房东同意请了工人搬出去,自己去挑了书桌椅子,再添置些小家具和绿植,把书房布置成她喜欢的样子。
卧室也是,她还买了两个大玩偶,床上一个床下一个。
席庭越不喜欢这些东西,她当然没机会买,那天看见赵小桃一角落的玩偶时她简直羡慕得不行,这下她全能拥有了。
这天晚上尤音正式退房,搬进属于她自己的家。
虽然只是租的,但她仍旧兴奋得恨不得告诉所有好朋友。
赵小桃和夏仪收到照片后都说要庆贺她搬新居,尤音一合计,请了她们周六晚上来家里吃饭。
发完消息,尤音看向自己空荡荡的厨房。
她不会做饭,厨具饭碗压根没考虑过,现在请人家吃饭......就算点外卖也得有碗和筷子吧......
这么一来明天还得去一趟超市。
尤音窝在她的小沙发上,打开银行账户,双眼一蒙。
这几天花销将近一万五,现在余额已经不足四万......
一时有些后悔自己的大手大脚。
可转眼一看温馨舒适的小屋,后悔没了。
钱没了再挣就是,不要委屈自己。 但还是得省点,尤音想着一天外卖两顿,起码五十块钱,但她平时吃得不多,买菜的话估计能少一半,而且不能总吃外卖,她之前两年没怎么运动,跑了三天明显体力不足,一个人住还是得身体健康,要不然哪天晕了都没人发现。
订下自己学做饭的计划,又看了眼钱包,赶紧到书房画画去了,挣钱要紧。
画到一两点,洗个热水澡一觉到天亮,什么都没时间想。
昨晚画得太兴奋,手感十足,早上七八点起来又画一上午,放下笔时尤音觉得成就感满满。
下午三四点起床去超市。
尤音一个人逛超市已经逛习惯,从最初的不敢看人到现在可以勇敢地问阿姨这是什么了。
三四天的筹备新家让她被迫学了很多生活常识与社交技能,累是很累,可她觉得很幸福,她是为了自己活着,而不是为了谁。
尤音推着购物车,进入超市。
买厨具顺便也买今晚的菜,生鲜区逛一圈,尤音拿了一盒排骨和一把青菜,买糖醋汁和调味料时还顺便拿了一袋泡面,不然学不会饿的是自己。
买好吃的,尤音去看厨具。
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碗,都好漂亮,尤音看得入迷。
看着看着突然间听到一道熟悉声音,抬起头来,一天的好心情全没了。
过道另一头站着席心蕊和一个陌生女孩,正一脸惊讶盯着自己。
尤音放下手里的碗,站直身子,一下不知该不该打招呼。
她知道她和席庭越离婚了吗?
要是知道......她们现在应该没什么关系了吧?
她不太想看见席心蕊,也不想听她的嘲讽。
尤音礼貌微笑,点点头,转身想离开。
但席心蕊喊了她:“尤音。”
尤音停下,手紧紧捏着购物车的把手,沁出了汗。
俩人性格完全不同,见第一面就预兆着后面十几年不太对付的状态。
尤音能明白她和席庭越结婚后她为了孟亭晚不喜欢自己,可之前呢,她一直努力压低存在感也没表现对席庭越的喜欢,她为什么还是不喜欢自己?
以前还挺好奇,可现在不会了,尤音转过身来,嘴角依旧挂着笑。
她觉得自己正在变强大,最难的一关都已经过去,跟席心蕊说个话难道比跟装洗衣机的师傅讨价还价难?
“心蕊。”
席心蕊走近。
他们昨天晚上已经知道俩人离婚的事,陈叔说漏的嘴。
一家人直接震惊了十分钟,给他哥打电话,确认,又震惊十分钟。
席心蕊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高兴嘛是挺高兴的,毕竟孟亭晚才是她认定的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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