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休息室出来,尤音脑袋懵懵,如同经历一场暴风雨洗礼。
七岁离开妈妈,没有人再给她讲许多人生的道理,她一路摸索跌跌撞撞走到今天。
Doris的话是一颗定心丸,让她确认自己的路没有走错。
尤音站在门口,深呼吸,内心充满力量。
她调整好自己,去找赵小桃几个。
刚转身走了两步,被拉住。
尤音不用回头已经知道是谁,他的手掌,掌心的温度,甚至脉络,曾经那样清晰。
她只呆了两秒,甩开。
身后人沉声喊:“尤音。”
尤音撇撇嘴,继续往前,她现在一点不想见到这个人,也不想和他说话,跟他待一块的空气都令人窒息。
她从困住她的笼子里慢慢飞出来了,要意志坚定,不能回头看。
手又被拉住,这回甩不开了,“尤音,我有话跟你说。”
还在展厅,尤音不想让人知道他们关系,冷声道:“你先松开我。”
他松了,尤音和他保持距离,抬起头,目光相接:“你说吧。”
她以前总不敢看他,觉得那双漆黑的双眸像大海,深邃幽暗,一陷进去,万劫不复。
但现在敢了,有东西在拉着她,掉不进去。
席庭越视线微热,低低问:“最近在做什么?”
尤音轻笑:“就为了问这个?”
是,也不是。
驰骋商场的男人在这一刻失语。
他说:“Doris明天还会留一天,你要是想和她吃个饭,可以安排。” 尤眼清眸闪了闪,他怎么知道她喜欢Doris?
可她没细想,直接拒绝,并道谢:“不用安排,谢谢你。”
Doris是她偶像,但对于Doris来说自己只是个不知名小粉丝,过多的打扰很冒昧,而且他的好意她不想要。
“好。”
席庭越看着她,脚步不自觉往前,女孩下意识后退了两步,他不敢再迈步,捏起拳心,温声说:“你一个人在外面住有什么事情还是可以联系我。”
“我有朋友。”
席庭越拳心捏紧:“以防万一。”
尤音笑意更深,言语带上刺,再不是那个柔软的小女孩,“联系你?席庭越,要是我真遇到什么危险给你发消息,等你开完会应完酬出完差再回复我,我小命都没了。”
男人闻言垂眸,看不清思绪。
过道静谧,一深一浅的呼吸交替,情绪各异。
有工作人员经过,和他打招呼:“席总好。”
尤音趁着这个间隙,快步离开。
......
工作人员说赵小桃他们已经参观完在大门等她,尤音走出去,走到一半又被叫停。
回过身,常娇和她上级青姐靠近,青姐:“尤小姐,这是Doris送您的礼物。”
说着递过来一份赠予协议书,尤音看清上面的字,震惊得眼珠子快要掉:“《地狱之城》......Doris要送给我?”
“是。”
即便已经提前知道,跟在身后的常娇仍是震惊,但她震惊的不是Doris给她送画。
而是这幅画今天早上不是已经被席总买走了吗?怎么可能是Doris送的,青姐为什么要说谎?
还是席总没买,真的是Doris送的?
尤音和席总又是什么关系?
她真搞不懂了。
青姐见女孩呆愣,接着说:“画明天早上会给您送过去,您方不方便给我留个地址?”
“这......没弄错吧?”
“没弄错,Doris说您和画有缘分,她很愿意将画送给您。画作贵重,我们希望亲自送上门。”
尤音还是不敢相信:“我去找Doris。”
青姐:“Doris刚刚已经离开。”
青姐态度坚决不像做假,而且那协议白纸黑字也签了名,尤音只能先给她地址。
走到朋友间的尤音后知后觉,终于有被惊喜砸中的感觉,抱着赵小桃大喊:“啊啊啊啊啊!桃子!!Doris送了我《地狱之城》!!我最喜欢的画!!”
赵小桃几人懵:“什么??”
尤音开心得嘴角咧到耳后根:“画!我的偶像送了我她的画!我太爱她了!”
“真的吗?!”
“真的!这是赠予协议。”
“哇!”
几人看过,纷纷惊叹。
男孩女孩们在马路边高兴地不行,成群结队约好去吃夜宵。
而不远处的车子里,目睹一切的男人慢慢撤回目光,落在手机屏幕那个红色感叹号上。
再往上,是断断续续的消息,约定办手续,她提离婚,她问什么时候回来......
间隔两个小时,五个小时,十个小时......
席庭越闭眼,不敢再看。
画第二天送到家门, 包装严实。
尤音忐忑了一晚上,仍是不太好意思接受,太贵重, 不止是钱的问题,还有它背后的含义。
她没有Doris的联系方式,看着画犹豫了许久, 最终拨通孟亭晚的电话。
说明来意后孟亭晚低声笑:“音音,Doris亲自签的字, 你不必有压力, 她说她很欣赏你。”
尤音:“可是......”
孟亭晚:“音音, 好意被拒绝, 对方是会难过的。”
好吧......尤音细声:“那亭晚姐你帮我跟Doris道个谢。”
“没问题。”
她和孟亭晚其实很少联系, 一是年龄差距,又因为席庭越她心里总有些小别扭,但俩人没什么大过节,孟亭晚和席心蕊不同, 她和自己始终保持距离, 关系像是不熟邻居家的大姐姐。
这会说完事, 尤音想着再说声谢谢结束通话,还未开口,对面成熟清冷的问话传来:“音音, 为什么不联系庭越,昨天他也在, 你不是看到了吗?”
能为什么……她当然不可能联系席庭越,更别说微信都删了。
孟亭晚没想等到回答, 又问:“离婚你后悔吗?”
“......不后悔。”
“可你那么喜欢庭越。”
尤音咬了咬下唇,不诧异她会看出来。
也许全世界都知道了她喜欢席庭越, 又或者他自己也知道,但是这份喜欢仍旧注定无疾而终。
尤音回:“我更想爱我自己。”
孟亭晚温婉笑起来,看着桌面上那份她亲自经手的买卖合同和那个无比熟悉的签名,笑意渐渐变淡。
过许久,她说:“祝福你们。”
尤音没太听懂,电话已经挂断。
......
席氏大厦三十六楼,会议室。
气氛严肃,坐在席庭越身后的方特助连呼吸都不敢放重。
董事会对席庭越转让5%股份这件事颇有微议,但即便转出5%他还是最大股东,董事们敢怒不敢言。
会议之前已经争执过一番,可最后席庭越眼色一甩,争论瞬间停歇。
方特助盯着自家老板宽阔笔挺的双肩,不由暗叹,这些老狐狸明面上看着多怕席总,可手底下手段不要太多,席总最近连续加了好几天班,都在忙这些。
这会安静下来,董事们互相对视,心思各异。
席庭越扫了几眼,目光落定,沉着开口:“王董,石龙口项目推进得如何?”
底下负责地产业务的王董一听,瞬间噤若寒蝉,吱唔道:“都是手底下人在办,正在稳步推进中。”
席庭越眼尾勾起,把手边资料重重砸过去,会议室内“嘭”地一声,桌子两旁的董事和总经理纷纷一惊。
主位上男人神色凛然:“这块地我们去年年底拿下,现在连建筑公司都没定下来,这就是你说的稳步推进?”
气氛寂静得可怕。
席庭越轻声笑:“饭倒是吃了挺多回,不知道王董有没有把全申城建筑商吃遍?选中中意的没?”
王董不知道今天怎么突然提起单单某个项目,他腿软,嘴上仍硬:“席总误会,石龙口这块地涉及居民拆迁,地质又与一般住宅规划用地不同,中间要走的流程和关系很多,这才拖了下来,都是底下人办事不力。”
席庭越嘴角扯开,“那真是辛苦王董。”
这样的笑最为可怕,不止王董,在场众人都低着头,害怕殃及池鱼。
席庭越三十出头,接管席氏也不过几年,但这里没人敢忤逆他,这是位比老爷子还狠戾的主。 “大家最近都辛苦,这大热天的还得特地从家里赶来开会,是我的不是。”席庭越回头看了眼方特助,方特助随即把早准备好的一份份文件发至众人。
席庭越继续说:“为了减轻王董工作压力,我亲自为他排忧解难。”
接过文件的董事经理们看得一惊,第一份是任免通知,地产业务高层全部大换血,而王董更是看得晕过去,换的都是他的人!
第二份是一份重组并购计划书,拟并购昊天地产,重组为席氏建筑。
有人疑问:“席总,为什么要选昊天?”
席庭越掀起眼皮淡淡看去,没作声。
特助回答:“李董,昊天是老牌开发建筑公司,扎根申城二十几年,资源经验丰富,其次,他们内部结构混乱,现在管理层已经是摇摇欲坠,亟需整改,最重要的一点是,昊天资金链出现问题,如果再没有资金注入恐怕过几个月要申请破产清算。”
另一边王董翻着文件,眼神越来越呆滞,怔怔问:“那现在的地产这块……”
席庭越站起来,嗓音冷峭:“王董年纪大了,不如回家颐养天年,地产这一块我帮您管着就是。”
说完转身离开,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觑。
......
方特助跟着席庭越出门,回到总裁办公室。
席庭越站脱下西服搭在会客区沙发上,沉声吩咐:“推进下去,让仲学上来见我。”
方特助应是,退出去。
仲学是新提拔的地产负责人,也是席庭越国外的朋友,比他年长几岁,为人沉稳干练。
一推开门,见着个仰面躺在办公椅上闭目休息的男人,看起来疲惫至极。
仲学自顾在沙发坐下:“在这睡不如回家去,回家好好睡一觉。”
席庭越没睡着,平静道:“都一样。”
“老头子留下来的问题,你也不用太急,慢慢来。”
席氏产业横跨科技医药地产文娱数十个产业,席庭越没接手前已是各自成军的状态,这两年一点点收回来,收得困难。
仲学自斟自饮,喝完半杯茶才悠悠出声:“这次我们打了王城一个措手不及,之后这些董事们应该会各自动作,就看谁识事务谁抱团了。”又问他:“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知道石龙口的项目有问题?”
席庭越:“偶然。”
仲学:“也是,这么些人又有谁的手是干净的,一查一个准,现在就期望着这些蛀虫没咬到席氏的根,让你能补一补。”
席庭越坐正来,摘下金丝框眼镜,按了按太阳穴。
仲学看他,“你最近怎么回事?要不停下来歇一歇。”
“没事,没睡好。”
仲学知道他离婚这事,但不清楚为什么,也不认识他老婆,眼下只劝:“看个医生吃点药。”
“嗯。”
仲学缓和气氛:“要不找下一个,你想找还找不到?”
办公桌前的男人睨他,给了个白眼。
仲学大笑:“怎么,还惦记你老婆呢?”
席庭越不再理他,说起工作:“昊天的并购加快速度,里外夹击,还有你自己手里人管理好,别让王城的人反扑钻漏洞。”
仲学也认真起来,“知道,盯着呢。”
“接手昊天后他旗下所有盘按照我们的物业模式管理。”
“啊?”
席庭越没解释,“就这样,你抓紧点。”
“行。”
仲学离开,偌大办公室寂静如海。
席庭越转动椅子,面向整面落地窗,夕阳将窗外城市覆上暖黄,人影拉长。
闭上眼,听觉逐渐清晰,中央空调工作的轻微转动声,外头员工推拉椅子的下班声,楼下马路鸣笛声,宣告一天工作即将结束,倦鸟归林。
思绪如同窗外橘黄云彩慢慢飘远。
六点,她这会是不是还在图书馆学习?还是回家了?
考公考研......他都不知道她还有这个梦想。
有人陪伴,有理想。
日暮将近时陈叔上来敲门:“先生,回家吗?”
席庭越睁开眼,醒了会神,起身:“先去延安路。”
......
“迷雾”开着,席庭越推开门,风铃轻响,一股混杂各种香味的奇怪味道扑面而来,他蹙了蹙眉,往里走。
这家店只有实体店,温姨说不接受网络订单,必须要购买者亲自闻过香才能做。
一个学徒模样的女孩从柜台后抬头,“要买香吗?买什么香,那边有味道,可以闻闻。”
“要定制。”
“噢,老板不在,下次......”
话还没说完,门口风铃再次响起,随即进来个风情万种的女人,细高跟大红唇,手里抱着一束奇奇怪怪的花。
学徒扬声:“老板,这位先生要定制。”
方絮看过来,看清人后挑了挑眉,哟,她这小店头一回出现这种品类。
她阅人算多,眼前这个非富即贵,不是一般人能比。
方絮扭着腰靠近,冲席庭越抛出一个媚眼,“帅哥,定制?”
席庭越后退两步,冷下脸,直接提要求:“要茉莉花,加量很少的檀香和岩兰草。”
方絮一听,兴趣全无,瞥了他一眼,把工作台上的花瓶递给女孩,“小梨,加点水,三分之二。”
再坐下来,重新看他:“你是尤音老公啊。”
“......是。”
方絮带上手套,开始动手修花枝,边说话:“她怎么没来?”
“她没空。”
“她平时不就围着你转?你有空了她居然没空?”
女人话语讽刺,席庭越拧眉。
方絮确实没想给他面,“我就看不懂现在的女孩,不就一个男的,怎么非得一棵树上吊死。”
“什么意思?”
方絮不再说,她当然可以骂,但惹了人不快受委屈的不还是小姑娘,到时候又跑来她这里一坐坐半天。
小梨接了水过来,方絮把剪好的花插进去,慢慢悠悠。
男人倒也不心急,静静在一边等。
方絮插好,拆下手套进后面的小屋,再出来,手里多了个小瓶子。
“只做了一瓶,剩下的过几天再来取,成分还是和以前一样,不过这次的岩兰草漂亮,味道好很多。”
席庭越接过,缓缓抬眸问:“岩兰草是什么?”
“一种植物精油,有安神舒缓的作用,你老婆说你晚上睡眠浅,特地让加的这个。”
席庭越握紧手里一瓶小精油,沉声再问:“她还说了什么?”
方絮轻嗤,“她说得
可多了,你想听什么?”
男人沉默。
方给花微调位置,边说:“她说你们很快两周年结婚纪念日,想做一个小蛋糕庆祝,在我这看了一个小时的视频学怎么做蛋糕,这是上回来。”
“她说你老是出差,国内国外的飞,问我有没有缓解疲劳的香,这是上上回。”
“她说你会在家待三天,但她得考试,只好学校家里两边跑,这是上上上回。”
“她说你妈叫你们回家吃饭,但你在出差,她问我怎么办,我说不就去吃个饭,她说她不敢,这是上上上上回。”
“还想听吗?”
席庭越指尖刺进手心,他察觉不到疼,轻声:“谢谢。”
“你该谢的不是我。”
等男人走到门口,方絮开口:“尤音是个好姑娘,别辜负她。”
高大身影微顿,定了十几秒,随后按上门把手,推门离开。
......
水明漾。
一进家门,先被一张满脸怒气的脸堵住。
“哥!你怎么能和嫂子离婚!你太让我失望了!”席嘉树眼神直刀人。
席庭越没应声,推开人进屋。
席嘉树紧紧跟着,“哥,假的是不是,我不信。”
“真的。”
席嘉树一噎,怔了会后继续跟进去,“不是哥,为什么呀,好好的离什么婚?”
席庭越没答,去洗手吃饭,温姨给席嘉树添了碗筷,他正好没吃,也坐下来一起。
气氛有些诡异,前一秒还骂骂咧咧的人竟然乖乖坐着吃饭。
吃了几口席嘉树也反应过来,愤愤放下筷子,“哥!”
“吃饭。”
“噢。”
好不容易吃完,席庭越慢条斯理抬起茶杯喝茶,还是没搭理他,席嘉树着急死了,“我嫂子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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