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宗极意外道:“还要怎么讲清楚?”
“她在飞机上拒绝过后,你又在下飞机的时候给我打电话。说的是让你闺女在罗马待两天,去参观梵蒂冈博物馆和博尔盖塞博物馆,等你过来之后,就直接带着她去英国。是不是这样?”
“是啊。”宗极问:“你怎么忽然这么严肃?是怎么了吗?”
“没怎么,然后就到了现在。两天也过去了,你也过来了。”
聂广义摊了摊手,表示自己已经圆满完成了宗极交代的所有事情。
宗极反应了一下聂广义的神态语言和肢体动作。
须臾,宗极恍然大悟道:“我懂了,是你之前顺路,但现在不顺路了,对吧?没关系的!我也就是那么一问。”
“不。还是顺路的,只是我们不曾有过这样的约定,所以要把事情说清楚。”
宗极有些糊涂了:“那你今天到底是要开车回帕多瓦还是不要?”
“要的,我等下就和我爸爸一起出发了。”聂广义回答。
宗极刚想说【这样的话,我们可以重新约定】,聂广义赶在他开口之前来了一句绝杀——
“我只是单纯地不想带上你们。怪麻烦的。”
宗极是个好脾气的。
饶是如此,也被聂广义的表达方式给震惊到了。
而且还是需要速效救心丸的那种内伤。
“我去看看阿心收拾好了没有。”宗极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他也不是非要搭车。
不管怎么说,不论在任何场合,宗极都还是保留了人与人之间的基本礼貌的。
他自己是这么做的,也是这么教育阿心和阿意的。
看着宗极要走,聂广义立马起身抓住了宗极的胳膊:“你等一下啊,宗极大哥!”
宗极盯着被抓的手臂看了一眼。
他有点不知道聂广义想干什么,更不知道还有什么好聊的。
聂广义却弹射似的把手给松开了,留下没头门脑的一句:“你的手不会也被我抓伤了吧?”
“也?”宗极敏锐地抓住了关键字,“你还抓伤了谁?”
“我……”聂广义秒怂。
他不敢回答,只把宗极的手拿起来查看。
看到一切正常,才松了一口气。
颇有点不高兴地说:“宗极大哥,你怎么不听我把话说完呢?”
“广义兄弟要说什么?”宗极是真的好脾气。
“我开车比较狂野,不适合小女孩子坐。你们如果改变主意要先去佛罗伦萨,我让助理送你们过去。你们行李这么多,就别去坐什么长途大巴了。”
听到【小女孩子】,尤其语气里面还有些鄙夷,宗极心里是不舒服的。
倒是没有想过聂广义会忽然来个大喘气。
宗极有些搞不明白。
这个新交的小兄弟到底是什么情况了。
是极度不绅士,还是贴心到不行?
别说宗极没搞明白,聂广义自己也搞不清楚。
他已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模式有点反常。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聂广义只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
唯有一件事情是确定的。
他的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叫嚣——【离那个叫梦心之的姑娘远一点。】
没有理由、没有原因。
只有一声声叹息,外加经久不息。
“不用麻烦了。”宗极说,“我们两个人相互照应,阿心语言也没有问题,我们还是按照原计划直接去英国就好了。
宗极本来也不是个喜欢麻烦人的。
尤其是在不知道聂广义究竟是个什么态度的前提之下。
聂广义用实际行动,给出了终极答案。
“这样就最好了!宗极大哥。”聂广义扒拉完最后一口糯米饭,直接站了起来:“那我就不管你们了,我和我爸先去帕多瓦了。”
说完,聂广义头也不回地走了。
宗极心下感叹。
还好他没有按照常理,以为聂广义是真心想要找人送他们。
聂广义可以是个奇怪的人,但宗极做人向来都比较有章法。
哪怕知道事务所等会儿会来专门做饭和收拾的人,他还是伸手拿了聂广义吃得连一粒米都不剩的碗,准备自己收拾残局。
聂广义走了至少有十步,又回过头来扬了扬自己的手机。
“宗极大哥,我把助理的联系方式发给你了。你闺女语言没问题的话,我交代一下助理,等我走了,你们就自己联系。”
没等宗极回答,聂广义又双转身走了。
这一次他只走了三步就回头了:“对了,你们要买什么时候去伦敦的机票,或者是要什么时候去机场,都可以交给助理。”
还是没等宗极回答,聂广义又双叒转头走人了。
宗极只好对着聂广义的背影来了一句:“不用了,我们自己可以搞定的,你忙你的去就好了。”
聂广义很不开心:“宗极大哥,我的助理在这方面真的比我厉害很多的!我自己的机票平时也是助理处理的。你既然知道我忙,就不要再拒绝了,大家都是兄弟,没必要这么客气。”
说完,聂广义又双叒叕走掉。
宗极活了半辈子,见了各色各样的人,像聂广义这么“真实”的,还真的是第一次见。
四次转身过后,聂广义终于是走进了负一楼的电梯。
他没有再回头,也没有拦着电梯的门,而是给宗极发了四段语音:
【我觉得你到最后可能还是会客气,我直接把助理的联系方式给你女儿了啊。】
【算了算了,我还是让助理直接把航班和出发时间都安排好了再找你们。】
【你们到了伦敦再怎么样我就不管了,现在还在我的地盘,就得听我的安排。】
【客气了,就是不拿我当兄弟。】
宗极带着极度复杂的心情,和梦心之一起,坐上了聂广义助理安排的车子,去往机场。
从聂广义和他说这件事情,到助理把车子安排好了出发,前后都不到半小时。
就这样,聂广义还先一步自己走了。
他带着聂教授,开着一台非常拉风的皮卡,从罗马奔赴帕多瓦。
聂天勤对此很不适应。
不是因为皮卡,也不是因为聂广义猛一脚油门又猛一脚刹车的驾驶习惯。
不是在加速就是在减速,永远也没有匀速的时候。
聂天勤最不能接受的,是聂广义都没有给他和宗极父女告别的机会。
宗极和梦心之是去赶飞机,他和聂广义是自驾,再怎么样,都应该好好聊两句,互道一路平安。
“大头,你要是喜欢阿心姑娘,你就不要动不动就和宗极称兄道弟。你这么叫着,他就叫我聂叔,你们以后真在一起,这辈分都乱了。”
“聂教授,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怎么可能喜欢梦心之那种女孩子?她是年纪比我大了,还是胸比我大了?”
开着车的聂广义,不满地抖了抖自己傲人的胸肌。
“大头,你要认真地停下来,听一听自己内心的声音。你没发现,只要阿心姑娘在场,你的视线就不会离开她吗?”
“妈妈咪呀,怎么可能啊,聂教授!我就算是看那个姑娘,也是因为透明泳池的光线打下来,把她照得比白人还白。”
“你要是对人家没意思,你会管人家长得白不白?”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啊,我的聂教授。”
“大头,你听听,你自己都说爱美之心了,你以前,除了你自己,还有觉得谁美过吗?”
“当然有啊,廖思佳长得就好看的。”
“廖思佳?”
“我前妻!”
“所以啊,大头,你因为你前妻长得好看,二话不说就和人家结了婚,你从来都是以貌取人的,对吧?”
“你儿子哪有那么肤浅?”
“喜欢长得好看的有什么不对?你们年轻人不总说,所有的一见钟情都不过是见色起意吗?”
“打住啊,聂教授,你儿子都三十出头了,浑身上下,还有哪个细胞是年轻的?”
在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他就下意识地想要刺激这个姑娘。
聂广义已经过了见到好看的女孩就往心里去的年纪。
想当初,廖思佳不也一样能把他所有的小情绪都照顾得服服帖帖的吗?——在正式结婚之前。
后来呢?
事实证明,好看的女人不可信。
难看的呢?
那就不是可不可信而是可不可看的问题了。
时间会冲淡一切伤痕。
他从无败绩的人生,不能一而再地掉进女人的坑。
本来就缺觉。
又一路开车从罗马到帕多瓦。
饶是精力旺盛,也已经困得不行。
在事务所签了几个需要马上处理的文件。
就只来得及在睡觉前把梦心之的联系方式给删了个干干净净。
宗极是他的兄弟。
联系方式自然是要留着的。
兄弟的闺女,就不在应该保持联系的范畴之内。
干完这件事情。
聂广义就心满意足地睡觉去了。
醒来之后,一切就会回归正轨。
聂天勤几次想和聂广义聊梦心之,都被聂广义扯开了话题。
此时的大头,一心只有曾经被他厌弃的古建筑保护。
“聂教授,万安桥的重建工作现在有提上日程了吗?”
“还没有这么快。”聂天勤回答道:“现在还在调查失火的原因。”
“都这么久了,还没有查清楚吗?”
“是啊。还没有明确的结果。”
“我看初期的调查报告里面说,一开始就是多点同时出现火情。如果情况属实,是不是就可以排除村民祭祀导致火灾的可能?”
聂广义的这个问题,是想知道万安桥失火,是不是人为因素导致的。
“现在也不太好说,起火的时间是晚上,也没有哪个摄像头拍下了起火的直接原因。”
“聂教授,我能非常直接地和你谈一谈这个问题吗?”
“大头,你说。”聂天勤布满皱纹的脸上,生出了一丝类似于腼腆的情绪,“只要你不生出和爸爸老死不相往来的心思,就什么都听你说。”
“哪那么多老死不相往来呢?你就只有我一个儿子,我也只有你这一个爹。”
“是这么个理儿!是这么个理儿!”聂天勤说着说着就两眼泛红。
“打住!聂教授,别想扯开话题!”
聂天勤赶紧背过身去摸了摸眼睛:“没想扯开,大头,你问。”
“万安桥不是文物吗?怎么一点正规的消防管理措施都没有?”聂广义用尽量直接的提问,把聂天勤的情绪压了下去。
“这确实是个疏忽……”
“我前两天专门去翻了一遍相关报道,起火之后,很多村民都是回家拿水桶准备去灭火,最后因为离得太远,火势又太大,全都没有赶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万安桥被烧毁。”
在极光之意一楼看到万安桥起火视频的那个瞬间,聂广义并没有太大的感觉。
他甚至有一种自己终于可以和过去割裂的畅快。
可是,当他真正静下心来,又忍不住为万安桥的坍塌感到惋惜。
聂天勤的感受要更为深刻一些:“好多人都提着水桶哭,这种无力的感觉,在长桥村的村民心里一直延续至今。”
“聂教授,我就想问问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疏忽呢?你不是一直盯着万安桥吗?”
“没有一直盯着,爸爸的手受伤之后,就只做学术研究了。”聂天勤叹了一口气,“万安桥对于爸爸来说,多少也算个伤心地吧。”
“聂教授,我再说直接一点你别介意啊,想当年,咱俩还没闹掰之前,你是不是就已经是古建筑保护专家?”
聂天勤谦虚道:“勉强算是吧。”
“聂教授,你是不是还参与制定了《古建筑安全保护制度》?”
“没有,这个制度是比较后面出来的,爸爸参与制定的是《古建筑修缮管理办法》和《古建筑保养维护操作规程》。”
“聂教授的意思是,你只擅长修缮保养不擅长安全保护?”
“也不是,爸爸已经很多年没有去古建筑保护的第一线了,算是纸上谈兵。”聂天勤顿了顿:“大头质疑得有道理。”
“我哪有质疑啊?你这不也是手受伤了吗?”
“手伤也不能拿来当尚方宝剑。《古建筑安全保护制度》虽然不是爸爸参与制定的,却也是再熟悉不过。”
“你既然说你没有参与制定,那我也就不纠结这个点了。”
“还是要纠结的,《古建筑安全保护制度》从头到尾都在强调怎么加强消防管理,保护古建筑免遭火灾危害。爸爸应该花更多的时间,去监督消防措施的落实。不能只在申遗的时候积极,要从都到尾都用一样严谨的态度。”
聂天勤都这么说了,聂广义也不好再那么针锋相对:“联合申遗的这22座木拱桥,都已经融入了当地人的生活,仍然具有生活使用的功能,大家不会专门把这些桥当作文物来对待。”
“主要还是爸爸的问题。”聂天勤顿了顿:“因为你爷爷的关系,爸爸一直以来,努力的方向,其实都是这项技艺的传承,而不是这些桥的本身。怎么说都还是有点自私。”
“每隔五十到一百年,都要被大大小小地毁坏一次,也算是这些木构建筑的宿命了。”聂广义有心宽慰:“只要我们能用传统技艺将万安桥恢复原样,就代表过去的一切努力,都没有白费。”
人有的时候就是这么奇怪。
你明明是要去质疑一个人的,结果这个人质疑起自己来比你还厉害。
你就很有可能反过头来去安慰这个人了。
涉及到建筑保护,聂广义还是有很多经验可以总结的。
聂广义的建筑保护,前面没有加一个【古】字。
聂广义设计的所有概念建筑,都一定会有防患于未然的火灾预案。
“还是得要吸取教训,中国最后一个原始村落翁丁被大火给带走的时候,我就和我的学生们说,古建筑一定要做好防火工作。我们这些学者,多半都有一个毛病,说的比做的多。尤其是在年纪大了以后。”
“聂教授,我也就是那么一说,你也没必要这么妄自菲薄,上来就对自己全盘否定吧……”
“不是对自己全盘否定,确实是还有很多做不好的地方。”
“聂教授,我忽然提起这件事情,并不是想要说你什么,我是想看看,有没有一劳永逸的办法。”
“一劳永逸?”
“对啊。”
“怎么个一劳永逸法?”聂天勤忽然就来了兴趣。
“你们古建筑保护,会介意使用科技红利吗?”
“什么意思?”
“我们就从万安桥来看。万安桥烧毁坍塌,从文物的角度来说,自然是一件非常让人痛心的事情。从技术传承的角度,并非不能恢复。”
“没错,在万安桥之前,也有其他被大火焚毁的古桥已经通过文物修复程序,以原有的技艺修复和重建,像余庆桥和百祥桥,你小时候可能也都看过。”
“嗯,是看过。”
“所以啊,大头,虽然你爷爷是非遗传承人,虽然爸爸没能继承你爷爷的衣钵,但这项技艺也不是完全失传了,你爷爷徒弟有好几个,爸爸的学生也很多,爸爸虽然不能亲自动手,还是可以去现场慢慢盯着慢慢教。”
“什么意思啊,聂教授?我都有点被你给弄糊涂了。”
“大头,你如果更喜欢现代概念建筑,你就好好在意大利发展。”
“啊?聂教授,你怎么口风忽然就变了?”
“因为我是你的爸爸。”
“我爸爸怎么了?”
“爸爸不想勉强你。”
“是这样啊?”
“大头,说真的,爸爸被你罗马工作室的那个超现实主义的房间给震惊到了。”
“有多震惊啊?”
“就是从来没有想过房子还可以是那样的。你那一个房间,可以变幻出无数个功能。有了那样的空间利用,未来世界的人口再翻倍,也不是什么问题。”
“那你可就想多了,聂教授。我在罗马事务所的那栋楼,其实是有两层地下室的。为了实现那么多的功能,你们就都只能看到一层地下室。那个建筑就是主打概念,并没有把重点放在空间利用和未来人口。”
“是这样吗?”
“是的,那个房间一共有22个场景,我基本把生老病死都设计进去了。”
“生老病死,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房间有婴儿模式,适合婴儿在里面生活,还有儿童模式,从马桶到桌椅全都是小一号的。反正一步一步的,从出生到暮年,最后还有生活不能自理模式。”
“大头,你是怎么想到要设计那样的一个房间的?”
“就《一生之家》的一个概念啊。”
“大头,那你做婴儿模式设计的时候,是不是想着以后给自己的小孩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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