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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光之意(飘荡墨尔本)


“是的呀,姐姐,你和我说过,达•芬奇流落在欧洲之外的唯一一幅作品,《吉内芙拉•德•本奇》就是因为有了达•芬奇的指纹,才没有再被人质疑是不是达•芬奇本人的作品。你还说达•芬奇的好几副画里面都有留下拇指的指纹,可以相互印证。”
“没错,这些指纹,也可以从另外一个层面,证明达•芬奇作画时候的随心所欲。”
“可是,我的姐姐诶……”
“别可是了,现在给你解释。”梦心之用了一个非常独特的视角,力求能把钻进钱眼里面的宗意给拉出来:
“因为达•芬奇首先是科学家。”
“所以他的颜料调配,更多是功能性的、科学性的,只要颜色对了就行。”
“他并不像同时代的其他画家那么潜心研究颜料。”
“也没有从一开始,就想着让自己的画作分毫不差地流芳百世。”
“达•芬奇用来作画的颜料里面,有很多都是容易被时间侵蚀的。”
“这意味着,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画会很容易改变原貌。”
“卢浮宫博物馆既然收藏了这幅画,肯定是希望这幅画,永远都是最初的样子。”
“为了实现这一点,博物馆每年都需要投入巨额的维护费用。”
“这些维护费用一旦产生,是不是都会叠加到这幅画的价值里面?”
“这样是不是就导致了这幅画,贵的出类拔萃?”
“也正是因为这幅画这么脆弱,博物馆才需要给它上创造吉尼斯世界纪录的保险。”
“这样是不是就能解释,这幅画为什么这么贵?”
梦心之尽力了,如果宗意还是没有办法被说服的话,也只能由她去了。
本来嘛,教育小孩是爸爸妈妈的责任,又不是她这个做姐姐的职责所在。
“哇哦,原来是因为达•芬奇乱用颜料才这么贵啊!”宗意拍着手站了起来,“这样就对了嘛!”
“对了?”
梦心之反而不自信了起来,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把固执己见的妹妹给说服了。
她可以不教育妹妹,却也不希望因为一部电影,把妹妹给带沟里去了。
“是啊,这就和小时候我拿刚吃过饭还出了很多汗的手去摸我最喜欢的公主裙是一样的道理嘛。”
宗意又兴奋又遗憾,拉着梦心之的手,摇啊晃啊地说:“你还记得吧姐姐?被我摸过的那条紫色裙子,到了第二年就发霉了。”
“呃……是有这么回事。”
梦心之并不记得宗意有没有摸过紫色公主裙,更不记得有没有哪条发了霉。
她只想抓住一切机会,让妹妹不要被电影给带偏。
“太有意思了,原来呀,《蒙娜丽莎》这么贵,是因为达•芬奇又是乱调颜料又是乱摸导致的呀啊!”宗意高兴地转着圈圈,“哈哈哈哈哈,这样确实是挺增加维护的成本的,就像我经常增加妈妈的负担一样。”
终于,宗意同学的逻辑也自洽了。
笑出古典音阶,开心地下楼睡觉去了。
留下看了十几遍《达•芬奇密码》的梦心之在五楼的天台发呆。
她不相信真的有什么达•芬奇密码。
在梦心之看来,电影里面对达•芬奇画作的研究,就和红学研究红楼梦似的,在很多细节上,都研究得有些过了。
比如贾宝玉是皇帝的私生子甚至是太子啊。
所谓的“假宝玉”实际上是“真宝玉”啊。
不管是为《达•芬奇密码》议论不止,还是为《红楼梦》争论不休。
都是把一本小说当成史实来研究。
在文物和博物馆专业出身的梦心之看来,这么做完全就没有意义。
要说史实,要说相信,她只相信出土文物。
历史已逝,只有文物,能够还原真相,或者,至少是真相的一部分。
可是,奇怪的是。
她又经常会做一些离奇的梦。
比如看了《达•芬奇密码》,就梦到蒙娜丽莎。
是丽莎夫人这个人,而不是这幅画。
在梦里,丽莎夫人唱歌给她听。
梦心之从来没有在现实生活里,听过那么好听的声音。
再比如去辽宁博物馆看了《洛神赋图》,就梦到曹植和洛神的爱情纠葛。
在梦里,她和洛神在水面翩翩起舞,探讨人世间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爱而不得。
很是有些玄幻。
但梦里的一切都过于真实。
像达•芬奇的画是因为颜料调配问题,比同时期的画作更难保存这样的理由,就是她在梦里和丽莎夫人沟通的时候,得到的答案。
那个时候,梦心之才六岁,还不识字。
在生活里面,也没有可能接触过这些信息。
两年之后,第一次跟着爸爸出国旅游,就去了卢浮宫,还专门去看了“小小的”《蒙娜丽莎》。
她只是想去看看,并没有要得到什么答案。
和大部分游客一样,走马观花,匆匆拍张照片就准备走。
却在离开的时候,无意中从一个会说中文的工作人员那里,收获了一个消息。
《蒙娜丽莎》的维护费用,远远高于其他画作是事实。
达•芬奇的颜料调配问题,也确实是他的传世作品维护费用高昂的原因之一。
工作人员还特别举例了《最后的晚餐》。
说达•芬奇在作画的时候,不喜欢用从中世纪开始就已经被广泛应用的湿壁画颜料。
而是使用了他自己独创的,混合了鸡蛋和牛奶的“有机”新颜料。
导致他的画作有很多严重剥落的部分根本没有完全修复的可能。
工作人员的话,简直可以和丽莎夫人在梦境里告诉她的知识点合二为一。
梦心之也因此,开始对自己的梦境,格外注意。
她后来又梦到过一次丽莎夫人。
那时候她已经上中学了。
那一天,可能是因为听爸爸唱了一晚上的“蒙娜丽莎她是谁”。
然后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
在梦里,丽莎夫人告诉她,蒙娜丽莎的身份和所有后世人猜测的都不一样。
丽莎夫人说自己是一个歌女,拥有天籁般的嗓音。
就像梦心之第一次梦到她的时候那样。
丽莎夫人还说,她和达•芬奇在音乐上惺惺相惜。
她是第一个把达•芬奇推向佛罗伦萨的艺术殿堂的人。
是她让达•芬奇的颜值和才华为佛罗伦萨人所熟知。
他们是一辈子的知音。
因此,达•芬奇去哪儿都会带上她的画像。
哪怕晚年离开佛罗伦萨去法国做宫廷画师,也是一样。
没错,在梦里,蒙娜丽莎告诉梦心之,达•芬奇是以一个帅气逼人的音乐家身份,开始在佛罗伦萨崭露头角的。
不是画家,不是科学家,而是音乐家。
并且重点是帅、很帅、非常帅。
梦醒之后,梦心之去图书馆查了无数的资料。
蒙娜丽莎是谁这个问题,没有资料能给出明确的解答。
但达•芬奇年轻的时候长得很帅,并且是以音乐家的身份出道这件事情,竟然是真的!
历史上的达•芬奇不仅很会唱歌。
笛子和七弦琴的演奏技艺,也一样出类拔萃。
可真真是应了《红楼梦》里的那句话——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这也坚定了梦心之大学要学文物和博物馆专业的决心。

“大概是等爸爸来找我喝酒吧。”
梦心之笑着接过啤酒,和宗极碰了一下瓶脖子,一口就喝掉了小半瓶。
那波澜不惊的表情,就和宗极给她递过去的,是一瓶玻璃瓶装的矿泉水似的。
“你这是一晚上没喝水?渴成这样。”宗极不甘示弱地跟着喝了一大口。
“确实是没喝。”梦心之自己又喝了一口,才放下酒瓶,略显无奈地和宗极说起了缘由,“一晚上,光顾着和妹妹讲《蒙娜丽莎》了。”
“蒙娜丽莎?”宗极帮梦心之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发尾,“你该不会是拉着阿意一起看《达•芬奇密码》了吧?”
“是妹妹拉着我看的。这锅我可不背!”
梦心之把手上的啤酒喝完,对着宗极摇了摇空瓶,眼神里面,带了点示威的意味。
“怎么都上升到背锅的程度了?”
宗极仰头,一口把自己手上的啤酒给喝完了。
他一点都不渴。
面对女儿有意无意的示威,还是没办法就那么一笑而过。
别的事情可以让女儿青出于蓝,喝酒的话,就大可不必。
岁月有时候真的有点神奇。
宗极不免想起梦心之小的时候,吃碗加了料酒的沙面汤,都能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整整六个小时。
现在倒好,给她拿瓶啤酒上来聊天,整得和要表演吹瓶似的。
如果他刚刚带上来的是一瓶红酒,是不是这会儿差不多也要见底了?
宗极倒是不觉得把女儿的酒量给练出来有什么问题。
女孩子嘛,不会喝酒还是比较容易吃亏的。
事实上,梦心之只有在家是海量,到了外面就是标准的滴酒不沾。
就很神奇的,连劝她喝酒的人都没有。
梦心之长得比较不一样,属于那种看起来就和酒精绝缘的气质。
她更应该生活在顾恺之的画里,而不是一千六百年后的二十一世纪。
“妹妹看了一半,就问我说达•芬奇的画作里面,是不是真的有密码。害得我解释半天。差点就以为会解释不清楚,要被妈妈千里追杀了。”
梦心之摸了摸心口,像是被东施效颦的那个西施。
“那不是也挺好的的吗?你妈妈要是有千里追杀的心,我就带着她去看你。她负责追杀,我负责保护。咱们父女俩找个避开你妈妈视线的地方喝酒聊天。”
宗极一下就规划好了行程。
梦心之抿着嘴,似笑非笑地对着宗极点头。
鼻子里发出近似于赞同的声音。
“你这什么表情?”宗极没来由地开始心虚。
“思考过后,对可行性表示不信的表情。”梦心之回答。
“不信?”宗极佯装生气,一脸严肃道,“咱父女之间,现在连这么点信任都没有?”
“那必须没有啊。我妈要是想追杀我,你肯定是她的头号杀手啊。”梦心之对宗极的家庭地位了然于心。
“我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好吗?我得让你妈妈以为,我和她是一国的,才能为阿心谋求更多福利,对吧?”宗极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比如呢?”梦心之没有送上台阶。
“比如……”宗极迅速搜索了一下记忆库,“你毕业之后想去留学,你妈坚决不同意,最后还不是我帮你搞定的?”
“听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梦心之一点都没有诚意地回应道。
“什么叫真像?事实也是如此!”
“明明是我自己拿了奖学金,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就绪了,我妈知道她反对也没用。”
“反对有没有用,和反不反对是两回事。”宗极再次强调,“你怎么能磨灭爸爸在这里面的作用呢?”
“我都不想揭穿你啊,我的爸爸。”
梦心之摆出了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
这态度让身为老爸的宗极浑身都不得劲。
“我还就等着你揭穿了!”宗极如是说。
“行吧,既然老宗同志这么想求锤,那就让你得个锤子。”梦心之猜都能猜到,“你是不是和我妈说,我如果继续留下来,会把妹妹给带偏。最好的办法就是别让我们两个整天凑在一起。”
“呃……这个……”一秒语塞过后,宗极开始强词夺理,“英雄不问出处,理由只管用处……你甭管我说了什么,你就说你妈是不是没有再反对了?”
这样的爸爸,鲜活地像是没有长大。
甚至可以用可爱来形容。
梦心之拿空了的酒瓶和宗极碰了碰,说道:“好,给我们老宗同志记上一功。”
“庆功酒怎么能是空瓶?”宗极往后躲了躲,伸手拿过梦心之手里的空瓶,挑了一下眉,“等着,爸爸再去拿两瓶啤酒上来。”
梦心之没有异议。
趁着这个间隙,抬头仰望夜空。
今天的月亮很圆。
孤零零地挂在天上。
好在月光是暖暖的橙色。
调和在一起,倒也没有太多高处不胜寒的冷意。
梦心之忽然就想,月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挂在天上的?
【明月几时有】,问的是某一天、某一个时节。
还是在更深层次地探讨月球的起源?
过了快十分钟,宗极才拿了两瓶原浆上来。
也难怪梦心之会有时间想这么多。
宗极把其中的一瓶递给梦心之:“阿心是又梦到和丽莎夫人一起唱歌,才想着再看一遍《达•芬奇密码》的吗?”
“真不是我要看的!”梦心之接过啤酒,无可奈何道,“妹妹还没睡?她说是我带她看的?”
梦心之心里清楚,如果爸爸刚刚下楼的时候,没有发生点什么,就不会拿两瓶啤酒拿这么久,也不会一上来又把话题给拉了回去。
“没有。”宗极帮小女儿解释了一下,“阿意也说是她自己要看的,这会儿正兴奋地拉着你妈妈在说。”
“我妈压根就不相信是不是?”梦心之心下了然。
“嗯。你妈确实是不信。”宗极没有否认。
梦心之摇了摇头,一脸无奈:“我妈她大概是魔怔了。”
“你俩彼此彼此。”宗极举着瓶子和梦心之碰了碰,“你妈妈刚刚也用了同一个词来形容你。”
“是吗?我妈也说我魔怔了?”梦心之虽然意外却没有反驳,“也对,我们家要真有人魔怔的话,我的魔怔指数肯定要比我妈高一点。”
“你最近真没梦见蒙娜丽莎?没有和丽莎夫人在梦里探讨探讨?”某位同志的立场一点都不坚定,一看就是受人指使过来“问责”。
尽管问的比较委婉。
“没有。”梦心之斩钉截铁。
“那阿心最近有梦见谁吗?”
宗极最大的问题,是无条件的相信两个女人——他的夫人和他的大女儿。
而这两个女人的意见,又经常都是相反的。
他夹在中间,既是甜蜜又是左右为难。
“有。”梦心之并不隐瞒,“做毕业实习课题的时候梦见了王闰之。”
“王闰之?”宗极一下没反应过来,“历史上的人物?”
“嗯。你应该还挺熟的。”
“哪有啊,爸爸可做不了和历史人物坐在一起唱歌跳舞、谈天说地的梦。”宗极连连摆手。
“在梦里,王闰之和我说,她是苏轼一生的挚爱。”梦心之稍作提醒。
“等会儿,苏东坡一生的挚爱?”
宗极立马想到了苏轼那首著名的千古悼亡词《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宗极顿了顿,“这首《江城子》我记得是苏东坡写给发妻王弗的。你梦见了王弗了?”
宗极的眼睛亮亮的,显然是对这个话题真的感兴趣。
“不是,苏轼有两个老婆,王闰之是他的继室。我梦见的是王闰之。”
“我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一号人物,王闰之是王弗的堂妹,对吧?”
“嗯。”梦心之应和道,“东坡居士的一生一共有三个女人,都姓王,发妻王弗、继室王闰之、侍妾王朝云。”
“这倒是不一定。”宗极卖了个关子。
“哪里不一定?”
“东坡居士的侍妾名朝云字子霞,名和字都是苏东坡取的,她一开始是买来的侍女,这种情况,原来是不是姓王,还真不好说,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
宗极很喜欢和梦心之聊她的梦境,尤其是涉及到中国古代历史人物的。
不像达•芬奇、蒙娜•丽莎那一类的话题。
他了解的不够多,也没可能聊得太深入。
换成“挺熟”的苏东坡,那就不一样了。
关于苏东坡终其一生,最爱的女人究竟是谁一类的话题,宗极还是很有话说的:“你这个一生挚爱的说法还挺新鲜的。王闰之是东坡居士的三个女人里面里面最没有存在感的。”
宗极解释了一下,他为什么一开始说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你要说东坡居士的最爱是王弗或者王朝云,我都能接受,你要说是王闰之,估计很难找到有共鸣的人。”
梦心之沉默了。
爸爸的想法,多半代表了主流的看法。
宗极兴致来了,开始一边念,一边解释苏轼那首流传千古的《江城子》:
“用词写悼亡,苏轼是首创。”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发妻王弗去世十年,还能被东坡居士惦记,这不是一生挚爱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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