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地龙嘿嘿笑了。
一旁青雉在给押解的兵卫递包袱:“差大哥们辛苦了,这是我们一点心意。”
发配其实也是很重的刑罚,相比于到了地方做苦工,路途上更危险,吃不好睡不好,病了也不会给医治,路途中一命呜呼的多的是,家属们都会给差兵送些辛苦费,请他们手下留情。
差兵也见多了,不过嘛,他们打量来送行的人,这个囚犯的亲属还挺杂的,男女老少都有,看起来也不像一家人,再接过包袱,沉甸甸的,还挺有钱的。
滚地龙看向城门所在的方向,再次催促:“你们回去吧。”说罢施礼,转身先走了。
差兵们忙拎着包袱追上去。
“那个张元来了。”陆掌柜看向后方低声说。
七星等人转身,看到张元骑马走过来,不过穿得是普通衣裳,也没有佩戴兵器。
他慢慢而行,似乎对路边的七星等人视而不见。
“张参军。”七星主动打招呼。
张元这才在马背上看过来一眼:“我不是参军,不用这样称呼我了。”
七星说了声好。
张元看着她:“滚地龙已经认罪伏法,那七星小姐可知罪?”
七星道:“当然,否则也不会那日主动投案。”
主动投案,张元发出一声嗤笑,是来作案吧!
借着他把她抓进京城,得以闯进皇宫,挟持了皇帝!
因为这件事涉及皇帝,是机密,再者,这也不是他的案子了,他不再过问。
“你好自为之吧。”张元冷冷说,催马向前,但旋即又停下,“我还有一句话说。”
青雉在旁撇嘴,还没骂完啊?
七星看着张元道:“请讲。”
张元从马背上猛地跳下来,咚一声荡起尘土,人也一步到了七星身前,孟溪长和陆掌柜下意识也上前一步,防备他伤人。
张元看着七星,忽地俯身一拜:“多谢救命之恩。”说罢转身上马,催马疾驰而去。
这边的诸人都还没反应过来。
救命之恩?
孟溪长哦了声:“非墨围攻那次吧,小姐去追杀逃走的,遇上张元也在追查,正落入非墨之手。”
这样啊,陆掌柜青雉都没有去北境,知道路途上发生了什么,但并不知道所有的细节。
七星看着张元远去的背影,抿嘴笑了笑,收回视线并不多谈这件事,只道:“回去吧。”
一行人向城门去,城门这边比先前更加热闹,有一群人在聚集,看起来像是京城附近的农户,手中拿着各种农具,还有赶着牛拉着车,装着爬犁。
但也有一部分人没有农具,站在一起,大家的神情都很奇怪。
“你们也是被叫来做工的?”
“现在也不是服徭役的时候啊。”
“不是做工,是种田。”
“你们怎么还带着农具来?”
“让我们带的,你们怎么不带?”
“官府说我们不用带。”
正嘈杂间,有几个官吏匆匆从城内来,招呼着这些农户们“分成两列。”
“拿工具的在一起。”
“没工具的来这边。”
其间不少农户们询问“大人让我们做什么啊?”
“种地吗?”
“挖渠吗?”
“这大冬天可不是做工的时候。”
城门前嘈杂吵闹,引来无数人围观指点,更加混乱。
官吏们大声喊着催促着“都跟我来。”
“去官田。”
“不是为了种田。”
“你们这些人跟我来取工具。”嘈杂混乱地将人带走了。
不少民众也还跟着看,还交流着打探来的更多消息。
“户部要验证一批新农具。”
“农具有什么好验证的,不都是那些东西。”
“谁知道呢。”
听到这边的议论,陆掌柜难掩激动:“小姐,是我们的——”
他说到这里又压低声音。
毕竟官方没有公布,他们不能喊出来。
不管皇帝对墨门态度如何,他愿意试试墨门进献的东西,这就是希望啊。
孟溪长神情欣慰又感叹:“同门的心血终不负,小姐做到了。”
青雉更是抱住七星的胳膊摇晃,压着声音连连说:“小姐真厉害,小姐真厉害。”
七星含笑点头:“是啊,真厉害。”她抬手轻轻擦去眼角滑落的眼泪。
青雉笑说:“小姐原来也会激动啊。”
都流泪了呢。
她还从未见过小姐如此呢,小姐不喜不怒不悲,用魏东家私下的话说,天塌了小姐都面不改色。
也不对,以前在陆家的时候,小姐会哀伤忧愁会流泪。
从什么时候起呢?从离开陆家之后,小姐就变了。
人到了绝境就无所畏惧了吧。
青雉突然怅然所失,她不由抱紧小姐。
“我想回许城去。”七星说。
诸人一愣,回许城?
“发生了这么多事,我想回去看看母亲和外公。”七星说,“把这些事也告诉他们,让他们一起开心。”
是啊,自从离开许城后,这女子就没有回去过,她一直绷着这根弦没停下来,现在终于算是告一段落了,也该休息一下了。
陆掌柜神情柔和:“是该回去看看了。”
青雉高兴抚掌:“不知道我们的驴还在不在。”
离开许城的时候,瘦驴送给村人们了。
七星含笑说:“一定还在呢。”
既然说了要回去便立刻准备,不过刚进了玲珑坊,就看到院子里的台阶上坐着一人,日光下黑漆漆,宛如投下一片阴影。
陆掌柜和青雉神情一顿,有些紧张。
那人坐着一动不动,也不看他们,似乎并未察觉他们进来,又或者,根本不在意。
“霍都督。”七星上前打招呼,再对他们说,“你们去收拾准备东西吧。”
青雉犹豫一下,不过小姐跟霍莲也不陌生,先前在都察司住那么久,应该没事。
她拉着陆掌柜走开了,不过,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小姐和霍莲相处的时候气氛是这样的吗?看起来并不好,小姐在都察司一定很受苦。
“你能把它修好吗?”
霍莲将握在手中的断剑递过来。
七星看着断剑,摇摇头:“我不会铸剑。”
霍莲攥着剑站起来,看着这女子,虽然是匪夷所思的事,但他能确定,同样的面容,站在面前的是两个人。
她不是他要找的人,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她。
“她——”霍林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她会,你为什么不会?”
七星对这种质问没有生气,只无奈说:“我没学啊。”
她没学,他又不能逼着她会,霍莲攥着剑心内一片茫然。
“如果,你不想要了。”七星的声音传来,“我把剑带走吧。”
人没了,来过的痕迹也没了。
霍莲将剑攥住收在身后,冷冷看着她一语不发。
七星笑了笑,垂目施礼:“霍都督,我要回许城了。”
回许城,离开京城。
霍莲攥着剑没有说话。
七星便也不再多说,转过身。
“如果。”霍莲的声音从后传来,“我把你打晕,会怎么样?”
打晕之后,醒过来的人会不会又变成她?
霍莲看着眼前女子的背影,当初明明就是一闭眼,怎么再睁开眼就变了?
那再闭上眼一次……
七星听到了这话,回身看过来,看着霍莲黝黑不可测的视线,倒也没有害怕,有些无奈笑了笑:“那只打晕恐怕不行。”
是啊,她晕过去是因为受了重伤。
一次又一次的受重伤。
霍莲看着眼前的女子,如果要让她变回来,是不是也要一次又一次重伤?
她为了墨门之愿备受劫难,如今为了他的私愿还要再历劫,她凭什么这么倒霉啊。
看着霍莲失魂不语,七星没有再说话,转过身,丝毫不怕他在背后伤害,很快走进室内。
等青雉接过七星解下的斗篷再向外看,院子里的霍莲已经不见了。
冬日的夕阳在院子里拉长光亮。
一天又要过去了。
“都督,你回来了,你知道了吗?陛下竟然真要用墨门那些东西。”
朱川看着霍莲走进来,忙迎上去急急说。
“陛下是不是信了那女人的话?”
“哈,那她真是也太好运气了吧?这都没事?她可是弑——”
他的话没说完,霍莲迈入厅内砰一声关上门,朱川差点撞在门上,下意识闭了闭眼。
“都督——”他唤道。
“天不早了。”室内传来霍莲的声音,“我要歇息了。”
天不早了?
朱川捂着鼻子抬头看,夕阳的余晖已经散去,但天地间还清透,没有被夜色笼罩,都察司院子里的灯都还没点亮,怎么就要歇息了?
再想适才都督的脸色,或者说这一段都督的脸色都不好。
罢了,都督想歇息就早点歇息吧。
“都督,我就外边,你有什么需要喊我啊。”
霍莲没什么需要,他甚至不需要歇息,因为不确定自己能否睡着。
但他还真睡着了,还在做梦。
这是一个从未见过的梦境,不是血水厮杀的晋地,也不是一望无际的北境。
这里灰蒙蒙,上看不到天,下似乎也未有地,但又不是空寂一片,视线里有树木,还有花草,只不过树木和花草没有颜色,都是灰蒙蒙,空中偶尔还有鸟飞过,发出鸣叫。
霍莲慢慢走动,不分方向,似乎根本走不出这片天地。
他也不在意,做梦嘛,随便如何,反正醒了就没了。
视线里忽地出现一个人影,矮矮小小,是个小孩子,小孩子手中推着一个铁圈,蹬蹬地跑,发出咯咯笑声。
跑近了能看到这是一个女童,三四岁的年纪。
霍莲只觉得身子一僵,似乎想到什么,站定不敢动,看着跑过来的女童,试图发现熟悉的气息。
但,发现女童的面容是模糊的。
“你……”霍莲想张口说话。
这是他在梦中第一次主动开口。
但梦里开口很困难,他发不出声音,看着女童奔过来,她似乎根本看不到他,就那样猛地撞过来,从他的身子穿过去,伴着咯咯的笑声远去了……霍莲伸手按住心口,就算在梦里也能感受到心跳的多快。
是她吗?
是七星,不是,是九针吗?
他转过头,女童已经消失在灰蒙蒙中不见了。
前方有叮叮当当的敲击声,霍莲加快脚步向前去,灰蒙蒙中出现一个男子的身影,站在一个大铁墩前,从旁边的火炉中夹出铁骑,用力的捶打。
男子的面容也是模糊的,但霍莲一眼就认出来了,是洛工!
霍莲一步站过去,但这一次突然不想开口问什么。
洛工已经死了,所以这是死人的世界吗?如果九针在这里,是不是说她已经死了。
他突然不想知道九针在这里了。
洛工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专注的地或者说重复地打铁,霍莲看了一刻,再向前看去,见那边还有一个人影。
是个女子的身影。
霍莲忙冲过去,近前看到那女子坐在地上,怀里有木料,手中有刻刀凿子,在雕刻什么,脚下堆着木屑。
这倒是熟悉的场面,但这个面容模糊的女子并不是他熟悉的人。
是九针的母亲吧。
霍莲静静看着,直到前方又传来孩童的笑声,他向前看去,见先前那个女童又出现了,这一次手中不再是铁圈,而是扯着一只,不,两只风筝。
女童咯咯笑着跑,身后的风筝慢慢飞起来,与此同时旁边没有人牵着的风筝也飞了起来。
或许,这边应该有一个女童的。
霍莲看着并排的风筝,孤单的一个女童,不由心痛如刀绞。
“吃饭啦——”
有轻柔的女声从前方传来。
霍莲向前看去,扯着风筝的女童已经看不到了,他慢慢向前去,视线里出现一间屋子,如同当初在许城见到的那样,简单的木屋。
屋顶上炊烟袅袅。
屋外摆着桌子,桌子前坐着三人,先前打铁的洛工,已经不再打铁了,举着酒壶在仰头喝,雕刻的匠女正要将他的酒壶夺下来,牵着风筝飞的女童捧着饭碗,晃动着小腿大口大口吃饭。
桌子另一边摆着碗筷,小椅子。
放下酒壶的洛工,和匠女不断将饭菜放进两个女童的小碗里,包括那个空空位置前的碗里。
似乎,那边有个女童也正等着吃父母盛的饭菜。
霍莲闭了闭眼,四下看。
连在梦里都不见了吗?
他大步向前跑去,但下一刻灰蒙蒙天地猛地切断,脚下陡然出现的万丈深渊,他整个人跌落下去。
伴着一声低吼,霍莲睁开眼。
室内昏暗,院子里屋檐下的灯光透进来,他躺在床上,怀里抱着断剑。
霍莲坐起来,将室内的灯点亮,一盏不够,两盏,很快屋子里能点的灯都点亮了,灯火通明。
霍莲坐在灯下一寸一寸地看剑身。
以前没仔细看过,知道上面有花纹,有些剑身会雕刻花纹,能杀伤力更大……此时此刻在灯下看到剑身上纤细的线条,才发现勾勒的是人物,花草,房屋,正如同他在梦里见到的那样,人在打铁,在做工,在做饭,在将小童高高举起,有猫狗在脚边玩耍,似乎要把世间有的一切都雕刻上去,但世间太大,剑身还是太短了……
霍莲听洛工说过,把剑当女儿,也听七星讲了这把剑的来历,但直到这一刻,他才能真切地感受到,是怎么样当女儿养。
他给剑雕刻一个家,在那个家里,她有父母妹妹相伴,快快乐乐。
霍莲俯身将剑贴在额头。
但现在,她连那个家也失去了。
断剑断生,魂不知所踪。
伴着鼓乐,皇帝走入大殿,大朝会开始了。
一年就要结束,迎来新年,商议的多是祭祀事宜,虽然繁杂但都是依照定例,轻松又顺畅,朝会很快就到了结束的时候。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皇帝突然开口。
“朕有件事宣布。”他说,“当年与晋王勾结,谋害太子的一个主犯,逃亡多年,终于落网了。”
伴着皇帝这句话,大殿内轻松愉悦的氛围顿消,宛如冰窟。
这么多年了,竟然还有晋王案的主犯?
而且只要涉及晋王案,每一次都是抄家灭族连坐方圆百里。
看来这个新年要在血杀中度过了。
皇帝的声音在停顿一刻后,继续传来。
“朕亲手诛杀了此贼。”
此言一出,原本凝滞的殿内顿时哗然。
“怎么回事?”
“什么时候?”
嘈杂询问一片,直到数个御史,包括殿内的值卫连连顿兵器,才让大家安静下来。
“先前朕夜半去行宫的事,大家应该都是知道了。”皇帝坐在龙椅上,缓缓说。
的确所有官员都知道了,但皇帝始终没说是去做什么,众说纷纭。
“陛下以身为诱饵,引那主犯出现。”刘宴站出来说,“在西山行宫,将那凶犯诛杀。”
殿内再次轰然,有人震惊,有人询问更多,还有官员已经悲哭“陛下,怎能以身涉险!”
皇帝安静地看着殿内潮涌喧嚣,任凭大家宣泄情绪,片刻之后才再次抬手示意。
“此犯诛杀后,朕终于能告慰父皇兄长。”他缓缓说,“晋王谋逆案,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的意思是……官员们神情猜测,听得皇帝的声音落下来。
“新年改元,大赦天下。”
“今次大赦包括各地待审关押的涉及晋王案诸犯。”
涉及晋王案的者竟然也能大赦,那这件事果然是为止了,官员们终于反应过来了,不管还有多少疑惑好奇,此时此刻代表着皇帝终于揭过了旧日,大家也不用再苦苦思索为曾经是否说过不合适的话而提心吊胆了。
一时间诸官齐齐俯首叩拜。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站在官员的队列中,刘宴想虽然皇帝没有免去墨门的罪,但从此以后,也不再追究墨门之罪,如此也算是重获新生,可以堂堂正正行走在世间了。
他再次俯首更深,深深叩拜。
“陛下圣明。”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朝会后,御书房内,皇帝看着跪在地上的刘宴。
“刘文昌案,陆异之案,你办的不错。”皇帝说,指着案头的案卷。
刘文昌案皇帝并不在意,主要是陆异之案,定的是与夏侯小姐的儿女私情引发的谋杀,也就是情杀,陆异之所作所为都是人性烂劣,大理寺出的判词写得还很优美,没有否定陆异之的才学,叹息人无完人,由此还引发了民间关于学识和品行的争论。
有人认为陆异之不该死,只是私德不善,如果做官的话,还是很能干,为国为民有益。
不过立刻有人反驳,私德有亏之人走不长远,早晚会祸害百姓,陆异之死的好,就算不死,皇帝也一定会定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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