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她神情无波,唤车夫,“去玲珑坊买胭脂盒。”
陆异之坐上马车,看到夏侯小姐下车进了玲珑坊,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早就怀疑夏侯小姐如此对他是被七星教的,现在看来果然如此,别人不知道玲珑坊七星是谁,夏侯小姐肯定知道,但至今从未提过,现在还进了玲珑坊。
说不定也是墨徒了。
不知道是被胁迫还是诱惑。
但不管是什么,如此女人,真是该死。
念头闪过,陆异之扶着车厢的手一顿,看着玲珑坊的方向,若有所思,一旁扶着车帘的小厮看到公子的眼神,不由打个寒战,突然之间,京城的家宅被卖了,卖房子之前,家中很多仆从也都被卖,尤其是一些老仆,家生子,倒是他们这些来京城新买的留下几个
用了十几年的贴身小厮都卖了,这些新仆从没有丝毫庆幸,反而更害怕。
“公子,还有什么需要?”小厮小心翼翼问。
陆异之收回视线,对小厮含笑:“没有了,回去吧。”说罢进了车厢。
小厮悄悄吐口气,将车帘放下。
一杯香茶放在桌案上。
“夏侯小姐请用。”青雉含笑说,“我记得您喜欢香茶。”
这是自当初和陆异之一起来玲珑坊后,第二次来,夏侯小姐看着茶杯,心情有些复杂,那次来的时候,是陆异之为她要的香茶,她的确喜欢香茶。
没想到这个婢女还记得。
也还记得当时吧?现在回想当时,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是我们新上的胭脂盒。”青雉热情地将图册摆在桌子上,又将成品展开,“夏侯小姐看看有喜欢的吗?”
把她当真正的客人相待。
夏侯小姐抬起头看着青雉,问:“她还好吗?”
青雉似乎愣了下,旋即没有犹豫,含笑点头:“还好。”
还好啊,夏侯小姐稍微松口气,要说什么,青雉再次开口:“小姐在忙一件事。”
竟然还跟她详细说了?夏侯小姐有些莫名拘谨,嗯了声,伸手随便拿了一个胭脂盒:“就这个吧。”
青雉应声是:“我给小姐装好。”
夏侯小姐也不再多留,接过装好的胭脂盒便向外走。
青雉在后相送:“多谢小姐。”
她的声音很响亮。
不过在响亮的声音后还有一句很小的声音。
“关心我们小姐。”
夏侯小姐听到了拿着胭脂盒回头看了眼,微微颔首走了出去,站在门外又微微出神。
她竟然真来关心这个七星,不知这个婢女是不是觉得好笑。
她自己也笑了,脚步轻松上了车马。
“回去吧。”她对车夫吩咐。
车夫松口气,小姐看起来比刚才开心多了,他也高兴地坐上车,扬鞭催马而去。
看着这辆车离开,对面茶肆中喝茶的一人也扔下几个钱,抓起斗笠带上晃晃悠悠走开了。
“陆异之和夏侯小姐都去了玲珑坊?”
督察司内,霍莲听着兵卫的汇报,翻看信报的手顿了顿。
兵卫应声是:“都没有留太久,陆异之和夏侯小姐在外边还说了话,两人各自买了一个胭脂盒。”
霍莲问:“先前他们两个去过玲珑坊吗?”
兵卫摇头:“从未去过。”
霍莲嗯了声没有说话。
兵卫问:“都督,要分人手盯着陆异之和夏侯小姐吗?”
陆异之突然回京,必然是被七星放回来了。
这女人倒是敢把他放回来。
嗯,不过也不奇怪,这女人一向目中无人。
她现在到哪里了?
“盯着陆异之就可以了。”霍莲说。
兵卫应声是退了出去,霍莲看着手中的信报似是出神一刻,被又进来的兵卫打断。
“都督,陛下宣。”
“霍莲,朕先前”
看到霍莲走进来,皇帝示意太监们将茶杯放下,挥手示意他们退开,一边开口问。
不待他把话说完,霍莲将两本册子分左右放在桌案上。
“梁氏卫将军这些年的赞誉和非议都整理好了。”他说。
皇帝收回要说话的话,笑了,但看着桌案上的册子却没有去拿。
竟然把毁誉都递到面前,让皇帝自己做出决定吗?怎么,他不愿对梁氏兄弟表达看法吗?
“你说朕该怎么奖赏他们?”他说,叹口气,似有些上愁,看着霍莲,“毕竟这次你也有大功,尚未公之于众。”
霍莲俯身:“不管陛下怎么定夺,都必然是合情合理,人人信服。”
这就是霍莲的职责,让皇帝做的一切事都合情合理人人信服。
皇帝的脸上再次露出笑容,点点头:“好,好。”伸手拿起两本册子,“你去看看兵部怎么议的,明日就朝议此事。”
霍莲应声是告退而去。
皇帝握着册子微微出神,忽地问近前重新斟茶的内侍:“怎么这几天不见朱川了?”说着又一笑,“不听他聒噪倒有些不习惯了。”
内侍左右看了看,压低声说:“朱川好像做错事被都督罚了。”
皇帝顿时来了兴趣,哈一声:“这小子早就该罚了。”似乎兴奋又似乎好奇,“快去打听打听什么事。”
内侍忙应声是向外退去,迈出门槛的时候,神情变得古怪。
陛下想知道问霍都督不是更快吗?
陛下这是担心霍都督瞒着他呢,还是,想瞒着霍都督?
深秋的风从高高低低的宫殿中盘旋而来,带着寒意,内侍不由微微一抖,旋即裹了裹衣袖垂下头疾步而去。
第38章 暮色临
秋风一日凉过一日,高财主比别人更早换上了夹袄,捧着热气腾腾的药碗。
“看来当初在陆家不只是藏了人,还藏了不少东西。”他说。
知客无奈说:“是啊,虽然早知陆异之与七星有问题,就算当了官,也只是当了官,官场上再有助力,也不过是一个新晋之臣。”
谁能想到除了官员的地位身份,他能倾家荡产……
且倾荡的家产数目骇人。
单凭陆家这半路起家的人家,怎么可能。
这数目让见惯了钱的知客都惊讶。
“北堂一个弟子这么有钱?”他问,这个匠女燕是北堂堂主选人,“或许是整个北堂的钱?”
何止,还有个掌门爹呢,高财主想。
“现在再给李国舅说,来得及的吗?”知客问。
高财主摇头:“陆异之身份不同,国舅此人贪婪又自私,触及官身,他可不会冒险。”将药碗一饮而尽,“罢了,就这样吧。”
他放下药碗,看着知客,问:“霍莲回来了?可有看到那把剑随身?”
知客说:“霍莲一如既往深居简出,一直派人盯着,暂时还没回话。”
高财主起身走了几步:“她能在霍莲身边来去自由,可见已经将霍莲迷惑的神魂颠倒,那把剑应该拿到了。”
知客皱眉:“那她怎么不取出巨子令?”
正说话间,门被轻轻敲响,知客放人进来。
“老爷。”小伙计说,“适才霍莲从皇城出来,马背上配着一把六尺剑。”
六尺剑还在霍莲手里!
看来可以要自由,但有些东西她是不敢表露,唯恐被霍莲猜到什么,高财主和知客对视一眼,但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在霍莲手里更不易拿到啊。
霍莲可以抄别人的家,谁能抄霍莲的家?
暮色降临,霍莲驶入都察司,兵卫们涌上来,牵马,接佩刀佩剑。
佩刀摘下来,但佩剑被霍莲拿在手里直接走到前厅。
厅内灯火明亮,兵卫们递来热茶,摆上茶点。
“厨房新作的时令点心。”一个兵卫说道。
霍莲看着茶点,值厅内摆茶点,不知不觉已经成了习惯,这习惯是朱川带起来的,而朱川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七星半夜摸进来总是要吃要喝……
他伸出手捡心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兵卫退了出去,厅内安静而空荡。
现在朱川被他关起来,七星已经重新回到了北境。
霍莲看着手中的六尺剑,虽然夷荒人退走不敢来袭,北境很长一段时间会很安全,但北海军兵马变换,新将新官到来,暗潮汹涌,她怎么反而把剑给了他?
当时她笑着说“你拿着,我就安全。”
他拿着她就安全?是说这把剑吸引麻烦吧。
但麻烦算什么,这把剑能治她的伤保她的命。
她总是不把命当回事。
霍莲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将剑握在手中离开都察司向内宅走去。
内宅里亦是灯火通明,看到霍莲走来,仆妇婢女纷纷施礼“都督回来了。”
是啊,回来了,天黑了,鸟归林,兽归山,人回家。
霍莲看着前方,灯火如同万千蛛丝在夜色里摇摆,织成大网,他一步一步走进去。
晨光跃出大地,北境的秋风已经寒意森森,一队数十人的兵马在大路上停下,北风中旗帜烈烈数张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梁大子伸手扶住帽子,向后望去,宣宁城已经变成一个黑点。
“咱们又不是被押送,是奉诏觐见,干嘛跟做贼似的半夜熘走。”梁六子在旁滴咕。
他已经抱怨了一路了。
梁三子在后给了肩头一拳:“这是免得送别的时候你哭鼻子。”
梁六子叉腰:“我才不会哭,我什么时候哭过?”
梁四子在旁笑说:“前天你的下属给你送行宴的时候,你不是哭得眼都红了?”
“那是那群兔崽子烤肉烟火大熏得。”梁六子喊,不知道是不是烟熏的太过了,说到这句话他的眼又红了。
听着几人说笑吵闹,梁大子收回视线,说:“不要这些送别,搞得太热闹,对民心军心不好。”
梁二子轻哼一声:“也是对新来的威远军不好吧,大哥你真是为那姓符的着想!”
梁大子看着他,沉声说:“难道你想看着符庆掌管不了兵马,兵事官事凝滞,看我北境民心军心离散慌乱?”
梁二子扭开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管你什么意思,你说出来,事情就会变成这个意思。”梁大子喝道,再看其他人,“你们记住,这北境不是我们的,也不是他符庆的,是大周子民的,我们驻守这里这么多年,为的就是民安兵壮。”
梁氏兄弟们齐声应是。
梁大子再一笑:“再说了,没有告别,也就没有离别,大家都开开心心进京去。”
说到这里时后方马蹄急响。
送行的人们还是追来了吗?诸人抬眼望去,见只有三匹马,为首一人青巾裹鬓,面容秀丽。
“是那谁!”梁六子喊。
梁三子在后又给他一拳:“礼貌些!”
说话间七星带着孟溪长陈十近前,梁大子下马抬手施礼,笑唤:“七星掌门!”
陈十跳下马不高兴地说:“走也不说一声,欠了钱就要跑吗?”
七星看了他一眼:“不要胡说。”
梁六子倒没有骂陈十,而是看身边的梁三子,哼了声:“陈十也不礼貌,就没被打。”
梁三子抬手作势又要打他,陈十在旁哈哈笑。
七星对梁大子一礼:“知道梁将军不愿意被送别,但还是要送一送的,请放心,我们不会哭哭啼啼不舍。”
梁大子哈哈笑,与其他兄弟们一起还礼。
“工料的事已经解决了,真是辛苦掌门。”梁大子说,又神情郑重,“我已经与符庆谈过,他保证不会阻扰北境长城修整。”
这保证自然不是空口说说,这些日子与符庆多次拉扯,利益交换才得来保证。
“至于先前说好的钱款,也请掌门放心,进京之后,我梁大子愿用所有奖赏换来钱款如期足额结算。”
梁二子等人立刻也开口纷纷道:“我等也是如此。”
这一趟进京,他们已经下定了决心,舍掉全部身家,舍出这条命,也要保住墨门北境长城的心血。
“而且承蒙七星掌门提前告知,朝廷派来的迎接官员详情,我们会谨慎应对。”梁大子郑重道谢。
陈十哈哈一声:“不用谨慎应对,那小子不敢怎么样。”
梁六子伸手搭住他肩头,七星跟梁大子说的时候,他在旁边竖着耳朵听到了,陆异之,这是个也不陌生的名字。
“是啊,他也得称呼你一声大舅子。”他说。
陈十肩膀一抬,反手将梁六子扭住:“你是不是很羡慕别人当大舅子!”
两人厮打在一起,几个梁家兄弟斥骂着将两人拉开。
“从小打到大!”
“就没一日安生!”
这一番打闹也将离别冲散,陈十和梁六子分别扬言你小子等着,下次见面收拾你。
梁大子无奈摇头,将梁六子喝退,再看七星,忍不住一笑。
七星也笑了:“总之,梁将军们不要担心,坦然进京就好。”
梁大子带着几分歉意:“七星小姐,你们的身份我们依旧没办法给皇帝和世人表明。”
他们不能替墨门洗去罪身,毕竟他们自己也还……
七星笑说:“将军做自己该做的事就好,我们的事我们自己来做。”
他们自己来?怎么来?梁大子心里叹息一声,也不再多提这伤心事:“就到这里吧,我们告辞了。”
七星孟溪长陈十抱拳还礼。
梁大子兄弟带着亲兵们向前而去,此一别,也许再无相见,他们没有再回头将宣宁城彻底抛在身后。
七星三人则回转宣宁城,宣宁城军民似乎刚发现梁家兄弟们离开了,扶老携幼向外追去,提前的得到叮嘱的官员们则跟着安抚劝阻,从城门到大路上吵吵闹闹乱哄哄。
七星站在茶棚外看着这一幕。
“就算他们走了,不会回来了。”茶老汉握着水瓢在旁说,“北海军在宣宁在北境的痕迹也不会被抹去,已经深入到每一寸土地,每一个人心中。”
七星尚未说话,身后魏东家摇着轮车站着,呵一声:“那又如何,还是被赶走了。”
茶老汉回头没好气说:“烧火去!”
魏东家没理会他,对七星说:“刚收到家里的信,陆异之又送消息了。”
马蹄踏踏,伴着京城的落日黄昏,一队官员在兵卫的簇拥下穿行,有马有车,看起来要远行。
街上的民众避让两边,看着他们发出议论。
“是陆三公子。”
“陆三公子瘦了很多啊。”
“要去求神问佛吗?”
“穿着官袍呢,很明显是有公事。”
伴着议论,身穿官袍的陆异之很快走过,消失在京城的街道,京城的夜市随着暮色徐徐拉开,但尚未灯火喧闹时候,有几个婢女仆从匆匆而行,走进几间茶楼酒肆店铺。
“可见过我们家小姐来?”她们低声询问。
随着夜色深深,一些人家的门也被敲响,摇晃的灯笼照耀着婢女仆妇焦急的面孔。
“我家小姐今日可来过?”
深闺中卸除钗环要歇息的小姐们纷纷被惊醒,顾不得整理头发,裹着披风奔出来。
“怎么了?”
“夏侯小姐不见了?”
虽然说如今四海升平,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盛世,但偷摸拐骗还是数不胜数。
京兆府几乎每个月都有寻人的报桉,不过这些多是乱跑的孩童,独行的妇人,且都是贫民小户。
高门大户家的孩童夫人小姐出行,车马齐备,仆从相伴,去的地方不是喧闹的酒楼茶肆,就是有名的园林寺院,拐子都进不去,何谈拐人。
所以当京兆尹在睡梦中被叫醒,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谁丢了?”他问,推开跪着给穿鞋的宠婢,“夏侯小姐?哪个夏侯?”
当值的曹吏擦着鼻头的汗说:“当然是东平夏侯氏,给陛下讲尚书尊为先生的夏侯家!”说罢似乎还怕府尹不清楚,又补充,“跟陆异之先是相亲相爱又互相指责的夏侯……”
府尹已经穿上鞋子,披着衣袍站起来,没好气打断他:“知道了知道了。”说到这里又停顿下,“说是丢了?什么时候发现不见的?他们家找过了吗?比如河边小楼什么的。”
夏侯小姐该不会是自尽了吧。
跟陆异之的事闹得这么大,表面上看起来没事,但到底是闺誉被毁,又或者对陆异之情深难忘,所以寻了短见……
这才是常见且合情合理的。
“大人,夏侯先生夫妇说女儿绝不会寻短见。”曹吏也忙打断府尹的臆想,“他们已经问遍了夏侯小姐常去地方,常来往的小姐们,都寻不到影踪。”
府尹再次震惊一下:“竟然就这么到处问?那岂不是人人皆知?”
这夏侯夫妇疯了吗?也不多等一等,不私下悄悄问,竟然这样大张旗鼓的,这女儿要是没丢,清白也没了。
曹吏跺脚:“大人您别唠叨了,快去吧,夏侯夫妇就在堂前坐着等你,你再不见,他们就要进宫见陛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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