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然也不看他,低着的脑袋点了点,闷声附和:“嗯,你也有错。”
她还挺一本正经,陈彻忍不住有点想笑,沉了一天的心也没什么缘由地稍微松了些。
“行,我也说声对不起,你要不要把伞捡回来?”他自己都没察觉用上了多温柔的哄人语气。
涂然听话地捡起伞,但没再继续撑着,把伞收起来,挨在他身旁,跟他躲在一把伞下。
光是跟他并肩走还不够,一只手还要抓着他的外套袖子,像是生怕他突然丢下她走了似的。
雨势小了很多,但砸在伞面仍哒哒哒哒的,有点吵。
陈彻的心脏也有点吵。
不就是挨着走路吗,有必要跳这么快?出息。
坡道蜿蜒,两旁的树在雨中仍挺拔地屹立,格外青翠。道路尽头,是通向海滨公路的分岔路口。
并肩走了一段路后,涂然忽然唤他,“陈彻。”
“嗯?”
“你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呢?”她问。
陈彻侧头看了她一眼,她没看他,眼睛望着前面,像是在看前方的路,又像是在看更远的地方。
一辆黑色汽车从路口驶进,朝这边开过来。
陈彻收回目光,换了只手撑伞,不动声色移到她外侧,语气没什么太大起伏地说:“光是活着就已经很伟大了,我没想过以后。”
像是在开玩笑,却并非玩笑。
理想?梦想?目标?这种东西,他从来没有真正想过。无人关心,也无人在意。
成为一名心胸外科医生?好像也不赖。但这是他想要的?还是林学慧想要的?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林学慧带着陈融离开了他,但林学慧绑在他身上的线还在,他仍旧是一只提线木偶。
“以前我也没有梦想,”涂然说,“稀里糊涂去当了练习生,又稀里糊涂出了道。因为同为练习生的朋友渴望站上舞台,我的梦想就变成陪她一起站上舞台,其实那时候我并不明白,为什么要当偶像。”
“直到有一次,我收到一个粉丝的私信。她说她有一个朋友,和我差不多大,在人生最灰暗的时候,因为我而重新有了想要好好生活的愿望,她很感谢我。”
“看到那条私信的时候,我很惊讶,很震撼,也很惭愧,因为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黑色汽车从他们身边驶过,轮胎在潮湿的地面轧出小小的水花。
风刮在他们脸上。
陈彻微垂着眼,轻声说:“偶像不就是这样的存在吗?在某一个瞬间,就能成为照亮某个人的一道光。”
“是的,偶像就是这样的存在,但不只有偶像可以做到这种事。”涂然说,“虽然现在,我不再是站在舞台上的偶像,但我想,以后无论从事什么职业,我还是想成为,在某个瞬间能够照亮某个人的存在。”
“如果是医生,就让患者看见我时能够安心,如果是老师,就让学生看见我时能有信心,如果我只是讲了一个故事,那就让听故事的人,在某一个不快乐的时刻,因为想起我的这个故事而稍微开心。如果我能给的光芒太微弱,那就用上我全部的人生。”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涂然停下脚步,目光从遥远的前方,落在他身上,望进他的眼睛里。
她目光灼灼:“我想成为这样的人。”
陈彻怔怔看着她。
像看着某种明亮的东西,鲜活,热烈,耀眼。
坦荡磊落,勇敢无畏。
心脏好似被电击了一下,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内心深处涌出,传遍全身,甚至连指尖都发麻。
陈彻执着伞柄的手在发颤。
“这样的梦想……很伟大。”他无意识地低喃。
有着这样梦想的人,是他的憧憬。
涂然朝他伸出手,发出邀请的手势。依旧是望着他的眼睛,她朝他笑起来:“那你要和我一起伟大地活着吗?”
他所憧憬的人,在邀请他靠近。
一如两年前的那个秋天,他独自跨越千里,和她的第一次相见。
在他人生最灰暗的时刻,她朝他伸出手,笑容灿烂而闪耀地,嘱咐他要好好生活。
陈彻垂在身侧的手蜷缩,微颤,缓缓伸出去。
他握住她的手,握住那束光,也握住了他的未来。
“一起成为耀眼的人吧,涂然。”
雨停了。
乌云散去。
明天会是晴天。
国庆假一结束, 就无缝衔接两天的考试。
月考是自家学校出题,只在自己班上考,连座位都不更换, 随意得像是随堂小测。
涂然考前还挺紧张,国庆老老实实复习了七天, 其他同学该玩的还是去玩, 似乎没把这次的月考当事。
然而,就算是这样,涂然的成绩,在班上仍旧是倒数。班上四十六个人,她排36, 简阳光排35。
简阳光国庆打了好几天游戏, 都比她考得好。陈彻仍旧是年级第一, 祝佳唯也在年级前十。
感受到人与人的差距,涂然大受打击。
“怎么会这样?”涂然拿着排名表惊叹。
“怎么会这样?”简阳光还故意逗她,被陈彻勾着脖子往胸口捶了一拳。
陈彻推开简阳光, 又侧身躲过简阳光的反击,一边安慰她:“只是一次月考, 没多大事。”
涂然抱着排名表垂头丧气:“希望不要家长签名。”
她妈妈只会问考试分数, 考试分数跟以前其实差不多,但如果看到成绩排名, 她妈妈肯定会说她。
“原来你是担心这个,”简阳光熟门熟路地说,“咱可是智明,自由的智明, 不玩明礼那套。不过等下次联考的时候,你就得注意了。”
智明校风自由, 对学生管理宽松,哪怕是早恋,只要不影响学习,老师都会睁半只眼闭半只眼。
明礼则是相反,以严肃严谨著称,男女不准同桌,异性走一起散步都会被叫去谈话,每次考试都要狠狠复盘。
两所学校像镜子的相反面,也是竞争关系,互相瞧不起对方,智明觉得明礼刻板,明礼嫌弃智明散漫。
每学期的期中期末考试,是两校联考,成绩也是两校学生混在一起排名。
每当这个时候,两个学校的老师,都牟着劲较劲,比谁家学生拿到总分第一,单科第一,比前十的学生谁家更多。
哪怕是平时开启省电模式的杨高戈,联考都会打鸡血。
涂然尚且不知两所学校的恩怨情仇,还没来得及细问,就被从教室外面回来的同学喊:“涂然,老杨叫你去谈话!”
涂然顿时提心吊胆,下意识看向陈彻,紧张兮兮地问:“不会是因为我没考好,要批评我吧?”
陈彻反常地没安慰她,视线在空中没有着落地飘了几圈,摸着脖子说:“……你先去。”
涂然忐忑地走出教室,前往教师办公室。
杨高戈正坐在位置上等她,也不废话,直入主题,问:“你和陈彻相处得怎么样?”
涂然紧张得话都没听进去,反射性开口道歉:“对不起老师,我错了。”
说完才反应过来,一脸懵,“啊?”
杨高戈看着这一脸不安的小孩,好笑地问:“你道歉做什么?”
涂然仍搞不清状况,但还是老实回答:“我以为是因为我没考好才找我……”
杨高戈挑了下眉,从桌上抽出成绩单,说:“我看了你的成绩,考得挺不错的,比你以前进步不少。”
涂然没想到自己快倒数都还能被表扬,仍不确定地问:“可我不是倒数吗?”
“是正数第36名。”杨高戈纠正她的说法,“你以前的成绩,进5班是有些勉强的,重点班跟平行班的授课速度不一样,头一个月,你能适应重点班的讲课方式,就够了。我的教学理念,不跟别人比,只跟你过去的自己比,你觉得你比以前进步了吗?”
涂然迟疑地回答:“我……可能有一点吧?”
杨高戈笑得无奈,“可能,有一点,吧。一句话里你动摇了三次,涂然同学,你对自己没什么信心啊。”
涂然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太多人跟她说过,让她自信一点,可是从来没有人告诉她,怎么样才是自信,怎么样才能自信。
“比起对付考试,认识自己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杨高戈在这个话题上点到为止,终于提起把她喊过来的正事,“我这次叫你来,是问问陈彻有没有欺负你。”
涂然以为杨高戈和自己之前一样,也把陈彻当成不良少年,连忙摆手:“没有没有,他人很好。”
杨高戈又问:“那你愿不愿意跟他坐同桌?”
每次月考后,他都会通过考试成绩来进行座位大调整,给排名相对靠后的同学安排一个成绩更好的同学,达到一对一帮扶的作用。
月考一考完,陈彻就破天荒主动找他帮这个忙,托他把他们俩安排坐同桌。他给的理由倒是正当,说两家父母是好友,这是涂然妈妈给他的委托,想让他给涂然提升成绩。
陈彻高一时就是杨高戈带着,杨高戈听说过他初中的经历,高一刚开学还被他坑过,太知道他那浑性子。
所以,即便如此,杨高戈也还是先来问问涂然本人的意见。
涂然一听,竟然真能和陈彻坐同桌了,没有迟疑地重重点头:“我愿意!”
杨高戈像咬了舌头般“嘶”了声,怎么有种支持婚礼的既视感?
“行,既然你没意见,那我就这么安排了,他虽然脾气欠点,但讲题还是可以的,他要是欺负你,你随时来告诉我,老师帮你教训他。”
杨高戈越说越觉得奇怪,怎么有种“娘家人帮女儿撑腰”的既视感?
他自己都莫名其妙,摆了摆手,换了个话题,“你回教室把祝佳唯喊过来。”
涂然点点头,临走不忘道谢:“谢谢老师。”
回到教室,涂然还没坐下,祝佳唯就问她:“杨老师叫你去说了什么?”
涂然如实说:“跟我说换座位的事。”
祝佳唯哦了声,杨省电虽然平时省电了点,但在安排座位这件事上挺上心,倒也不奇怪。
涂然差点又忘记刚被交代的事,连忙告诉她:“老师也叫你过去一趟。”
祝佳唯应了声,停下手里的事,前往办公室,发现杨高戈正站在办公室外面的走廊。
她倒没有涂然的忐忑,淡定走过去,问:“杨老师,您找我?”
杨高戈开门见山问:“你妈妈打电话来,说你开学到现在都没回家?”
祝佳唯抿了下唇,没说话,默认。
杨高戈又问:“国庆没回家?上次刮台风也没回家?去了哪?”
祝佳唯言简意赅:“酒店。”
杨高戈还想说话,祝佳唯先一步开口:“老师,我成绩一直稳定,能拿奖学金,不会给学校丢面,在这里也没再惹事,回不回家是我自己的事,和学校无关,如果没有其他什么事,我先回去上课了。”
她说完就走,干脆利落,似乎完全不在意也不担心他会不会因此生气。
杨高戈摁着青筋直跳的额角,这小孩,有点难搞啊,脾气跟刚才那小姑娘中和点就好了。
涂然打了个喷嚏,看见祝佳唯从教室门口走进来,惊讶她这么快就回来,好奇问:“老师也问你愿不愿意跟谁一块坐了?”
祝佳唯:“没,只是问了点无聊的事。”
涂然困惑,但祝佳唯似乎并不想多说,于是她也没再追问。
当天下午,杨高戈拿着座位安排表走进来,贴在黑板上,让他们自己换座位。
涂然和陈彻坐同桌,座位靠走廊这边的墙,在中后排,祝佳唯和简阳光同桌,就坐在她前面。
涂然很惊喜:“我们变成前后桌了诶。”
没分开真是太好了。
祝佳唯并不满意:“我怎么又和简阳光坐一块?”
简阳光一听这话,也不满了:“这句话应该我来说吧?我还舍不得我的阿彻呢,阿彻,是吧?我的阿彻呢?”
他的阿彻已经站在了涂然座位边,压住想往上翘的嘴角,状似平静地说:“我来帮你搬。”
涂然愣了下,而后笑得爽朗:“谢谢,不过我自己能搬动。”
她两只手抱住课桌,将课桌搬起来,还有余力朝他笑,“你看,很轻松的!”
陈彻:“……”
这句话怎么在哪里听过?
简阳光幸灾乐祸地说:“兔妹看上去瘦瘦小小一个,力气还真不小。”
拧得开瓶盖,扛得动课桌。
祝佳唯同样搬起桌子,冷漠道:“是你们把女生想得太柔弱。”
教室的桌椅是原木和金属拼接,重量其实不轻,但涂然很早就从家里搬出去住,那时候搬不动东西,没人会帮她,她也渐渐习惯自食其力,能自己做的事,不会麻烦别人。
课桌空间有限,她的大部分书都放在塑料书箱里,搬完课桌,她甩了甩有些酸的手,准备再去搬书箱,转身却见陈彻已经搬起她的书箱,走过来。
他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在她眼里看起来很大的书箱,被他搬着的时候似乎刚刚好。
白色校服短袖下,少年的小臂肌肉因为用力而绷紧,抓着箱沿的手指修长漂亮,微微鼓起的手背青筋,莫名的,性感。
涂然眨了下眼,心里生出一种说不上来的陌生感觉。
陈彻把书箱放在她座位旁边,见她表情呆愣,弯腰凑她面前,抬手在她面前晃了下,“怎么?”
“……没什么。”
涂然回过神,视线无可避免地掠过他的手指,手背的青色筋脉。
她微微扭开脸,盯着课桌的桌角,不让他看见自己的眼睛,翘着嘴角,“谢谢你。”
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眼睛,只觉得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让她面对他时,莫名地觉得不自在。
月考就像地震,年级出排名,老师讲试卷,家长问分数,余震一波接一波。
每一次余震,涂然的血条都要往下扣一大截。
两天下来,涂然连头发丝都是萎靡的。平时元气满满的人一萎靡,连带着周围的人都要跟着长蘑菇。
中午在食堂吃饭,涂然对面前的菜食之无味,几个人轮流安慰她。
周楚以拿着手机过来,说:“要不然我给你画幅画吧?来,选个你想要的姿势?”
祝佳唯及时抽走他充满黄色废料的手机,给他手动闭麦,一面继续安慰涂然:“这次没考好还有下次。”
简阳光点头附和,安慰时嘴巴也没停:“对对对,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饭你也蹦跶不到年级第一,不过你要实在不想吃,可以给我——嗷!”
陈彻就知道他最后会来这么一句,给了他一记眼刀的同时,也给了他一脚。
他没直接安慰,而是侧着身,看着涂然问:“你是烦这次考的分数太低,还是烦其他什么?”
比起言语上的套话安慰,让她主动说出问题,才是更好的开解方式。
涂然果然开口了,握着筷子萎靡道:“我其实是有点心里不平衡。虽然杨老师说不要看排名,但在5班真的很有压力,我都牟起劲在学了,其他同学课间都在玩,国庆也有不少人出去旅游的,但还是考得比我好。感觉我们班的人都是怪物。”
祝佳唯喝了口汤,提醒她谨言慎行:“5班还有3个人坐在这呢。”
涂然顿了下,改口,但没完全改口:“除了简阳光。”
“……喂喂,”简阳光无语道,“我宁愿你说我是怪物。”
最高级别的怪物开口:“其实成绩和学习时长无关,看学习效率。”
涂然眨眨眼睛,看向陈彻,虔诚地朝他摊开双手,“请赐教。”
陈彻索性放下筷子,给她分析:“我看了你的成绩,你的小科成绩都很好,在班上是中游,拖后腿的是数学和英语两门主科。国庆那几天,你忙着写课后作业,留给复习的时间,实际并不充裕。”
涂然点头,确实如此,所以假期后两天,她开始着急,晚上看书到很晚才睡。
“另一个问题,你在学习上有点缺乏轻重缓急的概念,想把每个科目都做好,所以分配给每一科的时间都平均。其实,比起你擅长的小科,多分点时间给数学和英语,会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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