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屹忱喉结狠狠滚了滚,也慌乱起来,抬手想替她擦眼泪:“你给我打电话了?对不起,我手机刚不小心摔坏了,开不了机——”
话音还未落,就见宁岁低头从口袋里摸出一颗青提味的软糖,小心翼翼又固执地塞进他潮热的掌心里,嗓音细软哽咽:“……嗯,给你。”
第84章 引用
天边滚着一层暗纱,艺术区行人渐少,喷泉旁亮着一盏橘黄色的路灯,比天上的圆月还柔软。
然而掌心里的糖已经被捂得发热,塑料边缘贴着一层薄薄的水意,看起来像是被人攥在手心里许久。
谢屹忱低着头,看宁岁止不住轻颤的潮湿睫毛,心脏顿了一拍,又近乎疯狂地跳动起来,一刻也不能停歇。
什么都不去想,他蓦地弯下腰,气息沉沉洒落,用力把她摁进怀里。
几乎是一瞬间,宁岁品味到他身上那种干净好闻的熟悉味道,谢屹忱力道很重,厚实熨帖的安全感从四面八方卷裹而来,环绕住她纤瘦的脊背,宁岁突然感觉心里松释,闷声收拢双臂,也紧紧回抱着他。
脸颊深深贴在他温热起伏的胸膛处,能感觉到里面沉沉有力的心跳,砰砰地响在她耳侧,真实得令人想要流泪。
宽敞的街道上只有微凉的晚风,路灯下,两个人静静抱在一起,像是要把温度都渡给彼此,也互相把对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谢屹忱的呼吸沉沉压在耳畔,好半晌才低喃道:“宝宝,刚才吓到了?”
宁岁揪着他背上的衣料,闷闷应一句:“……嗯。”
“没事了,没事了。”他像哄小孩一样揉她脑袋,声音很低,“我在这儿呢。”
宁岁抿了抿嘴角,又小小吭出一声:“嗯。”
谢屹忱温热的掌心紧紧按在她后脑,不断轻抚着她的肩背,过了好一会儿,两人才慢慢分开。
宁岁刚才跑得太急,现在还轻微喘着气,颊边头发有点乱,双颊都红,脸上泪迹也没干。
谢屹忱眸光深暗,抬起手,指腹很温柔地沿着眼尾摩挲,擦掉那滴将坠未坠的泪。
手心被她脸颊烘得阵阵发热,他喉结不受控地滚了滚,垂着眼,嗓音含着一丝清晰低沉的沙哑:“找了我很久?”
宁岁睫毛颤了下,就看着他,也没说话。
谢屹忱顿了顿,视线下移,落到掌心里那颗小小的软糖上。
他嗓音放轻:“这么着急跑过来,怎么还带了糖?”
宁岁:“就,怕你想吃。”
她吸了吸鼻子,忍住哽音道:“……这个很甜的。”
谢屹忱蓦地压下眸,光线的昏昧映得眼底极为晦涩。
片刻他低了头,双手捧她的脸,视线深深、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宁岁乌黑的眼里泛着水光,脸上的担忧格外浓重,却又忍着不去问他。
谢屹忱心底像是被谁很柔软地碰了碰,克制地低头在她眼睛上吻了一下,压着气息说:“别担心,事情没你想象得那么严重。”
宁岁点点头,像是他说什么就信什么,小心地道:“嗯……”
可转念又想到林舒宇说的话,声音发紧地揪他衣角:“我听说,有人在亏光家产后跳楼了?”
“没有。”谢屹忱第一时间澄清,“是想跳楼,但被及时发现,救援队在楼底铺了安全垫接住了,人没事。”
宁岁重重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如果真的闹出了人命,事情就很难收场了。
幸好老天眷顾,没有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如释重负的表情太明显,谢屹忱手指紧了紧,凝视好一会儿,又在她脸上亲了好几下。
黑胶唱片店门口橘色的暖光照耀过来,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这时他问:“饿不饿?”
宁岁:“嗯。”
谢屹忱手指下循,牢牢牵住她的手,低缓哄道:“刚才看到有家店在卖红豆芝麻糊,想不想吃?”
夜色渐浓,附近唯一一家甜品店还没有打烊,但店里已经没有其他顾客了,两人十指相扣走了进去,选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重新卸了力坐下来时,宁岁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双腿酸疼得过了分,几乎没有力气。
她表情稍稍轻微动一点,就被他捕捉到,上下紧盯着观察:“哪儿不舒服?”
宁岁睫毛动了动,微埋下脑袋,嗓音细道:“……腿疼。”
谢屹忱坐在和她的同一侧,眸光一顿,落到她身上。
宁岁伸手碰了碰紧绷的肌肉,应该是刚才跑太着急了,她还没出声,谢屹忱就将她的小腿抬起来,搭到自己膝盖上,说:“我揉揉。”
“……”
店里一个人也没有,收银台也离他们这儿比较远,宁岁指尖在暗处蜷了下,点了点头:“哦。”
那只宽大的手按过去,覆盖在酸软的小腿肚上,自然地捏了起来。
他的掌心是温热的,那阵热度似乎也蔓延到了她心底,过了会儿,谢屹忱抬头,黑漆漆的眼睛一眼不眨看着她,嗓音低沉问:“这样好点了吗?”
宁岁脸颊有些发热,故作镇定:“嗯。”
谢屹忱似乎隐隐勾唇笑了声,又低下头,一下下认真帮她揉捏着,力道舒缓又恰合适。宁岁看着他英挺分明的侧脸轮廓,心底又像是荡过一叶小舟般,难耐地发涩。
“阿忱。”
“嗯?”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谢屹忱眸光动了动,知道她在问什么,手上动作没停,语气平静:“是我舅舅。”
“……”
他眼睫半垂,扯了下嘴角:“在公司上市的架构里,我父母什么股份也没留给他。”
大概是种得不到就要毁掉的心理,心生不满,所以才做出了这样的事。
谁也没料到上次在公司匆匆一面,邱兆实际上是在计划着出国事宜。
是报复,亦或是狼子野心,龃龉从很早之前就产生了,但他这两年一直假装安分守己,暗暗筹谋着攫取更大的利益,到现在给予他们致命一击。
谢镇麟和邱若蕴可能从来都不曾想过,在商场上精打细算了半生,最后让自己栽跟头的却是骨肉相连的至亲。
向来奉行的都是计较清楚的利益关系,可是当没有任何温情渗透的时候,也捆绑不住失衡的人心。
邱兆的胃口和胆量实在太大,二十几个亿,够他在国外躺着逍遥快活一辈子了。
宁岁不知道谢镇麟和邱若蕴现在是什么境况,但想想都知道,邱兆把这样的烂摊子留给他们,再怎么不严重也会忙得焦头烂额。
这么多年的心血啊,不能毁于一旦。
宁岁嘴唇张了张,不知该从何说起,谢屹忱却蓦地抬眸,看她道:“没事儿,不是什么大事儿。”
他的情绪自始至终都比较稳定,静静凝视须臾,语气轻松,甚至嘴角淡淡笑了下:“现在只要把债还清了就好了。”
宁岁看着他,眼眶不知不觉又有些润了,清晰的雾气也慢慢聚拢。
她略微撇开视线,轻轻应了声:“嗯。”
“真没事儿。”谢屹忱盯着她,喉结缓慢地滚动一瞬,伸出手臂,将她整个人都拉进怀里。
宁岁下意识搂住他脖子,两个人挨得很近,谢屹忱揽着她腰将人牢牢地抱住了,低敛下眉目。
她眸中那层朦胧的水意清晰地映在他眼底,没有掉下来,但一直在眼眶里打转。
“怎么又哭了。”谢屹忱眼眸暗了暗,片晌轻笑着叹,“宁椰子,你是不是小哭包。”
宁岁眼睛里潮潮的,顿了顿,才微微抽噎道:“我就是……”
“什么?”
“就是很心疼你。”
“……”
谢屹忱视线微微顿住。
宁岁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的心情,将脑袋深深埋在他的肩头,抱紧。
想起论坛那些众说纷纭的评论,他们在上面信誓旦旦地打赌,谈笑看戏,说出了这样的事情,他的特奖答辩资格一定会被取消。
宁岁也不知道学校会怎么处理,可是凭什么?这根本不是谢屹忱的错,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犯的事,最后的结果难道要他来承担吗?
她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如此委屈,替他不值,也为他难过,而对于此事,他到现在都只字未提。
——为什么要一次次牺牲掉自己?高三那年的国家队是,现在也是。
本来当之无愧进入国家队,为了照顾发病的外婆,他放弃了来之不易的机会。
现在又要再一次重蹈覆辙吗?
他们说,因为他享受了父母带来的优渥家庭条件,所以理所应当和父母共同分担这一切。但宁岁觉得,如果有的选择,也许他宁愿不要这些。
——这么多年,谢屹忱最想要的,不过是来自于父母的陪伴、关心和爱。
可这些在他童年就缺失的东西,长大后也没能得到多少弥补。
人永远都不可能跟自己的原生家庭割席,宁岁无意去审视评判谢镇麟和邱若蕴的行为,但此刻心里确实如针尖似发涩,几乎不能自已。
宁岁用力眨了眨眼,气息闷闷的,没能忍住鼻音:“我心疼你。”
桌上的手机还是黑屏,脖颈处却有潮热的湿气氤氲,谢屹忱眼睫动了动,低下头,看着怀里的人。
此刻她就贴在离他心脏最近的地方,那里像被兜头浸透一汪盐水,隐约有烧灼起来的热意。
窗外凉风呼啸,少年那双眼睛像看不见底的深潭,漆黑又浓重,他喉结滚了滚,抬起右手手臂,将人严严实实抱在怀里。
熨帖的、炽热的心跳在胸腔里鼓噪不息,她有多认真笨拙地舔舐他身上的伤口,滚烫的泪渗进皮肤,让他心底几乎发颤。
谢屹忱眸色极深,掌心停顿半晌,转而抚摸她柔软的黑发,宁岁抬头,眼巴巴地看着他,谢屹忱的指腹在她脸颊上擦了好几下,将那些眼泪全都用力抹去。
片刻沉哑地放轻嗓音,扯了下唇:“不哭了。”
“……”
他低声哄:“再哭,明早起来眼睛就肿了。”
周围安静得很,只能听见彼此心跳的声音。
宁岁被他抱了好一会儿,闻着他身上那阵最清冽干净的味道,一动不动地闷在那处。
过了好一会儿,才坐直身体,揉了揉眼:“……哦。”
他们点的那碗芝麻糊早就做好了,放在自助取餐处,谢屹忱一直看着她,什么话也没说,宁岁却又重新抬头,抓住他的手:“阿忱。”
她的指尖柔软,目光柔软,却同时更含着一丝坚定与认真。
“……”
“没有什么困难是不能跨过的。”
“只要我们牵着手一起走,谁也不放开谁,我坚信,风雨过后是彩虹,天空越黑星星反而越亮,即使山重水复,也一定会柳暗花明。”
谢屹忱一直看着她,目光愈发灼灼。
他的眼神黑而亮,好半晌,低低地笑起来:“这话我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确实是他高二那时为了鼓励她说过的话,宁岁眼睛也染着不可忽视的亮光,舔了下唇,诚恳道:“引用大师经典。”
谢屹忱勾着唇笑,亲昵地掐她脸,闭眼在颊边吧唧亲一口:“超越大师本人了。”
芝麻糊差不多已经凉了,两人也无心继续坐在店里吃完再走,就把东西打包拎在手上,手牵着手走在朦胧清爽的夜色里。
谢屹忱的手机屏幕确实摔得没法看,先是找了个小店修了手机,然后坐车一起回去。
手机里不出意外弹出好多未读消息,一路上,谢屹忱都低着头在处理,但两人一左一右,始终牵着对方的手,宁岁坐在旁边悄悄看他,感觉他神色还算松弛,一颗心终于晃晃悠悠地放了下来。
等他终于放下手机,宁岁又抬眸看他,但稍微抿着唇,斟酌着该怎样开口。
谢屹忱很快察觉,侧过脸,语气低缓道:“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
宁岁嗯了声,小心看着他:“现在……叔叔阿姨的情况怎样了?”
“他们还忙着向投资者那边给交代,欠下的债得分批偿还。同时,和那些大股东也要斡旋一阵子。”
现在其实最不利的是声誉问题,一旦股东和资本市场失去信心,不仅上市计划会搁浅,而且估值也会一落千丈,现在已经有私募机构蠢蠢欲动,要和谢镇麟还有邱若蕴签对赌协议,趁人之危,在最低点将公司整个收购。
如果这些问题不能得到有效解决,就算是谢镇麟和邱若蕴,也只能将公司贱卖。
宁岁心里微沉。
她刚看到谢屹忱手机上有系里老师的来电,不用想就知道影响有多大,还有三天他就要答辩了,现在一切却还是未卜。
她忧心忡忡地看向他,却感觉谢屹忱用力捏了捏她手指,掌心很温热:“别担心。”
“嗯?”
他嗓音沉静:“我刚才一直在想,到底有什么样的解决方法。”
宁岁紧紧追他的眼睛:“那结果呢?”
少年好看的眉眼微扬:“结果还真给想到了一个。”
宁岁:“啊?”
他很快抬眼,说:“陪我去个地方。”
夜幕落下,正是繁华时候。
周围松柏交错,马路四通八达,车水马龙,行人摩肩接踵,街边人来人往。
宁岁仰头看着面前这栋闪映的大楼,心里还是感觉不可思议又百感交集。
她记得,最初谢屹忱说要帮杜骏年的时候,是大概三四年之前,那时闪映还是随便一个风浪打来都可能垮掉的小企业,创业团队寥寥几十人。
但谁也没有想到,在这几年它会有这样惊人的长势,在市场上一举风靡,愈发火爆,甚至还在商圈的黄金地段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办公楼。
在谢屹忱进入办公区之前,宁岁还有些紧张,他转身回头,安抚道:“没事儿,我说完就出来。”
宁岁就坐在外面开放式的待客区沙发上等。
谢屹忱在车上同她讲过,现在要解决这个信誉问题,公司恐怕不能再以“腾云”的名义存在。
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资质较好的公司收购或者合并腾云,解决流动性的危机。
很容易就联想到了闪映。
这一年业务几乎是指数级增长,又和直播带货等变现方式绑定,成为了新消费领域首屈一指的公司,体量完全能和腾云媲美。
如果闪映能够兼并腾云,对外的话术也说得通,两家公司技术领域有重合的地方,腾云的SaaS技术和大数据系统能够为闪映提供良好的协同效果,对双方都是共赢。
现在就是不知道,杜骏年愿不愿意帮这个忙。
宁岁不太了解他,心里也不是那么有底,还是紧张,就一直不自觉地捏着手里的纸杯分散注意力。
从刚才到现在,谢屹忱已经进去了二十多分钟,现在还没出来,她抿了抿唇,禁不住看着地毯发呆。
其实宁岁觉得,进去的时间越长,应该希望越大才对。
要想拒绝的话,说两句客套话就好了,也不必浪费这么多时间。
但她也是一个人在那胡思乱想,不知道过了多久,墙上的分针快要转大半个圈,在宁岁又微微陷入发呆状态的时候,听到一点响动,紧接着谢屹忱从里面的会议室走了出来。
跟随其后的还有杜骏年。
距离有点远,宁岁看到两个人面对着面说话,其间气氛似乎没有什么龃龉,甚至表情都比较轻松。
难道是事情有眉目了?
心里抑制不住又不敢松气地跳了一下,宁岁忍不住站起来,但还是攥着掌心翘首以盼。
模模糊糊地听到几个字眼,念头在脑中转了圈,她才倏忽反应过来,内心猝不及防涌上惊喜。
“阿忱,让姑父姑妈先别心急,我会立即推进这件事。”
“上完董事会才能推进流程,这边赶不及你特奖答辩,但可以先让媒体放放风声,引导一下舆论方向。问题应该不会很大。”
杜骏年很细心,连这样的微小的点都考虑得周全。
谢屹忱看着他:“谢谢哥。”
手里是一张简单起草的协议书,他清楚地知道这是份多么大的人情,喉结滚了滚,极为郑重其事地说:“这一次,我记下了。”
“跟哥客气什么。”杜骏年语气温和,“也不是没让你答应附加条件,说起来,我也不吃亏。”
他顿了顿:“阿忱。”
谢屹忱低应了声。
“我很看好你。”杜骏年拍他的肩,弯唇道,“年轻人,加油干。”
谢屹忱一怔,眼神也含了笃定的神采:“我会努力的。”
杜骏年做了个手势:“行了,有事随时打电话。”
“——好。”
“怎么回去?我让司机捎你一程?”
“不用了。”
宁岁站在原地,看到谢屹忱朝自己的方向看过来,目光扬起,带着不可忽视的温度:“我女朋友在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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