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的有趣我才不在意
我在意的是/你想跟着我/去月球谈心
这歌太火了,大家都随着旋律哼唱,摇曳着手里的旗帜和荧光棒,人潮像一片躁动的海洋,波浪般地起起伏伏。
明明是冬日,却感觉温度火热,四面都是摩肩接踵的潮浪,一张张快乐雀跃的脸,宁岁手里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机,感觉前进的步伐越来越艰难。
很陌生的场景,新奇却感觉有些紧张。
不经意发现刚还在她身旁的胡珂尔不见了,不知道是不是随人流走散。宁岁心里惊得空了几拍,蓦然回眸,却对上谢屹忱压下来的漆黑视线。
她下意识抓住他外套的一角:“胡珂尔呢?”
谢屹忱目光落下,嗓音也随着音浪听不太分明:“她跟着我哥在一起,放心。”
宁岁轻咬唇,没再说什么。指尖稍微挣扎着动了动,最后还是没松开他的衣服。
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之中,所有感官都无比喧嚣,她天然有种不安全感,心跳也跟着乐曲的混响节拍一顿一顿地加速跳动。
半晌,宁岁揪着谢屹忱的衣角,微微仰起脑袋,迟疑:“那……我们就待在这里吧?”
距离隔得太近,视野里只能看到他锋利分明的下颌角,音色低沉:“好。”
因为是跨年夜,上学加班劳累了一年的人们终于得以找一个出口放松自己,所以大家都没有拘着自己,一边蹦跳一边跟着唱。他们现在的这个位置恰好可以正中看到舞台,不算特别近,但也能看得清大屏。
宁岁费力地掏出手机,举高拍了几张照片。
担心挡住后面的人,她很快就放了下来。
周围人们之间的距离过于靠近,宁岁稍往后退了点,倏忽感觉背部好似隔着衣服靠上了一个格外紧实硬朗的胸膛,她脚下一错,差点又往前栽倒。
有人把她拉了回来,桎梏在原地,紧接着温热的呼吸就自颈后撒了下来,是谢屹忱明晃晃勾着笑的低磁嗓音:“慌什么。”
“……”
宁岁没回头,后背微僵地轻贴着他的胸膛,镇定道:“没站稳。”
好一会儿才大概适应了这样的站位,人群真的太过拥挤,宁岁刻意忽略脖颈后温缓悠然的气息,状似专心致志地看表演。
一首歌很快就唱完了,很快又是第二首、第三首,这样的情景之下时间好似过得飞快,宁岁看了眼时间,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十一点多了。
胡珂尔一直没给她发消息,宁岁也无暇顾及她。她觉得杜骏年看上去挺会照顾人的,胡珂尔跟着他应该很安全。
还有十几分钟就要跨年了,气氛隐隐开始躁动起来,比之前更为喧嚣热闹。
台上的电贝斯手ending pose特别酷,潇洒又恣意,宁岁心里微微一动,在两首歌的间隙中稍稍回过身,朝谢屹忱掂了掂脚说:“那个到底是吉他还是贝斯啊?为什么看着像贝斯但是有六根弦?”
人潮熙攘之中其实有点听不清他说话。
但谢屹忱半眯着眸子低下头,俯在宁岁耳边,沉声解释:“电贝斯,有四、五、六、七和十一根弦的种类。六弦比标准的四弦多了两根低音弦。”
宁岁按捺住心口的热意:“哇,你怎么知道。”
他眉梢微扬:“以前玩过。”
不经意就对上了视线,无数绚烂的光影跃动,谢屹忱垂着眸,近距离的对视,宁岁猝不及防在那双深沉锐利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小小的倒影。
彼此都微微凝滞,像被时间短暂定住。
这时旁边忽然有一股力道冲撞而来,是有人举着一面大旗在往这边硬挤,宁岁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修长宽大的手掌扣着后脑勺摁进了怀里。
脸颊触碰到他外套的前襟,胸腔里的心跳本就强烈,这下更是急促地鼓噪起来,乐曲也响,空气的缝隙间都是热流,宁岁听到旁边那个女生不知对着谁骂了句:“有没有素质啊?踩我脚了都。”
各种纷繁的声音从耳边涌来,也许有人回应,也许没有,不过宁岁并没有听清任何。
她的脸紧紧贴着那个温热紧实、轻微起伏着的胸膛,双手攥着那人腰侧的衣服,指尖不自觉蜷起,默默地埋着脑袋。
少年有力的手臂将她牢牢护在怀里,不多时,头顶落下一道微哑的嗓音,含混着低沉滚烫的气息:“好了。”
宁岁低声应:“嗯。”
几秒的停顿,他问:“我们出去,好不好。”
宁岁虚虚抱着他,含糊应了声,接着手就被他抓住,他们折身,在康姆士乐团恣意的歌声中大步地往回走。
“如果我,我是说如果我,想牵你的手,然后带你远走……”
宁岁的视野有些恍惚,两旁全都是人,她不去计较那么多,只一眼不眨地望着前面那个高大挺拔的背影,不再去思考其他。
指尖被他修长的手指包裹在掌心里,用力地交握着,相触的肌肤热到不知所措,他们逆着拥趸的人潮,慢慢而又一往无前地劈开荆棘,坚定地往前走。
这个时候,宁岁恍惚觉得,好像看到了16岁时的自己。
那个在异地求学,怯懦的、会因为一道数学题做不出来就忍不住哭的自己,紧张地攥着书包带子,一趋一步地跟在谢屹忱的身后。
一步步把街上新雪踩出痕迹。
漫天细雪纷飞。
沿路的灯,也一盏盏为他们点亮。
只不过唯一的区别是,那个曾经总是隔着一段距离走在前面、脊背挺拔的少年,现在在她的身边。
安心的气息,触觉,温度,让宁岁莫名恍惚。
岁月嬗递,他们还能找到彼此。
谢屹忱一直牵着她往前走,没有停下脚步。
经过草坪,离开园区,直到最终走上了人行街道,沿着空荡荡的马路漫步。
他们好似两个从喧嚣中脱离出来的人,清醒却又热忱,身上还染着新鲜浓郁的烟火气。
冷风凛冽地拂面过来,宁岁视线落下去,看着他们交握的双手,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也很不真实——唯有胸口一声快过一声的心跳在昭示着真实存在着的自己。
远处的热闹也是属于他们的热闹。
“谢屹忱。”
前方那人低沉回:“嗯?”
她咬了咬唇,试探问:“你是打算一路走回槐安吗?”
“……”
谢屹忱这时候才停下步伐,回过身来。
他低敛着长睫看着她,没有说话,但是眼神炽热又滚烫,还染着灼灼的亮光,令人目眩神迷。
没有人提他们在牵手这回事,也没有人松开手。宁岁的手指没一点儿力气,耳尖烫烫的,抬眸望着他。
“宁椰子。”
谢屹忱忽然懒懒地开口,“问你个问题。”
“嗯?”
他笑了下,眼神仍滚烫地、定定地看着她:“你还记得我的手机锁屏密码是什么日子吗?”
12月9号。那天晚上他骑车载她环海的时候给她说过。
宁岁往下压了压脑袋,冻得有些发红的鼻尖埋进了围巾里:“你的生日。”
“不是。”
“嗯?”
谢屹忱不答反问:“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心口处的跃动忽然跳得很快,倏忽冒出一个很直白的答案。
“你还记得?”宁岁蓦地抬眸。
“那天是我的生日,我记得很清楚。”
谢屹忱微俯下身,低缓地与她平视,“后来,我们在楼梯上说话,是12月12日。”
宁岁的睫毛情不自禁地颤了颤。
有时候觉得这一切都很神奇,人和人的际遇往往来得无法预料,譬如她和谢屹忱,其实正是因为数学才能认识彼此,像是某种难以言喻的缘分。
第一次见面是12月9号,真正产生交集是12月12号。
那些细节尘封进心底深处,原本她以为,是自己一个人妥贴珍藏的秘密。
——也一度觉得,往后不会再有把它翻阅出来的时刻。
却没想到,有人以这样一种温柔的方式,让它窥见天光。
“做不出来不就是因为不够努力,你跟我讲这些有什么用?是还嫌我不够焦头烂额吗?!”
“能有多难啊,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就是没有天赋,就是废物,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送你去学数学,浪费这么多时间这么多钱!”
电话里夏芳卉的责骂尖刻而又锐利。
那个幽暗而又狭窄的楼梯间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单膝蹲下来问她:“哭什么。”
宁岁泪眼朦胧地接过那包纸巾:“好难。我解不出来。”
生活乱成一团糟,全是无解题。
宁岁的后颈有一块疤,那是夏芳卉控制不住自己时用书砸的,当时出了不少血,但幸好被头发掩盖住,所以几乎没有人知道。
宁岁抱紧双膝,目光凝滞地哽咽道:“也许……我是真的没有天赋。”
谢屹忱过了好一会儿没说话。
就在宁岁以为他要离开的时候,他在她身边的楼梯坎坐下,打开手电筒的光,放轻语气:“哪题不会?我一道道跟你讲。”
楼道里,少年讲题的嗓音低沉动听,如和缓水流,慢慢倾覆在她的心口,安抚了那阵脆弱不安。
宁岁怔怔地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暗昧的光将他的眉眼映照得这样俊挺好看。
宁岁微哑着嗓子问问题,谢屹忱耐心解答,有时候要重复两遍,她才能理解是什么意思。
宁岁的睫毛委屈地耷拉下来,抽着鼻子问:“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很笨?”
那时候谢屹忱转过脸,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我不觉得你笨,相反,我认为你很聪明,一点就通。很多时候都想到了解题的方法,只是不敢尝试去深入探索。有时再往前迈一步,就能够柳暗花明。”
“其实那些题,有时候我刚拿到也想不出来,但是静下心,慢慢就可以剥丝抽茧。”
宁岁埋下头,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好久才闷声嗯了一句。
她是被什么东西困住了。
谢屹忱静静凝视着她瑟缩的双肩,片晌,卷起了自己的袖口,露出手臂内侧略显纵深狰狞的疤痕。
“这东西我十三岁的时候就有了,很丑对不对?”
周遭很暗,他的眼睛却很亮,“我用了很多方法想要去掉它,最后还是让它留在了自己身上。”
“你也一样。”他说,“你要学着跟自己和解。”
后来回宾馆,仍旧是一前一后,隔着几米的距离。
宁岁裹着棉衣往路灯下挨,嗓音细细的:“你走太快了,我跟不上。”
少年回眸,似笑非笑地勾唇:“是我的错了?”
宁岁没出声。
“这么怕黑啊。”
她仍旧没说话,白皙的脸颊都有点冻红了,他放轻了嗓音:“行,那我走慢点儿。”
“They're my past.Everybody's haunted by their past.”《美丽心灵》的电影中,纳什这样说道。
其实每个人都会被他们的过去所困扰。
但是没关系,现在的宁岁已经慢慢学会该怎么和自己和解了。
路灯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这里是近郊,他们在空旷开阔的马路旁边,地上还有昨夜刚下过的、没有融化的点点白雪。
宁岁定定地抬起眼,乌眸也被某种不知名的光渲染得很亮。
片刻,她轻声问:“谢屹忱,其实你就是Nathan吧?”
——那个未曾谋面,却交流深刻的笔友。
【因为你以后不只会去菜市场买菜,你可能还会在海滨坐摩天轮,会穿礼服去听古典音乐会,会想知道晚霞为什么这么漂亮,星星和太阳之间的距离有多远。人类的先辈创造了很多种存在于这世界的精彩方法,我们虽然还不知道宇宙有多大,但是仍然希望能够用自己的双手去丈量它。】
这句他用来安慰她的话,一直被宁岁深深记在脑海里。
眼前的人并没有流露出意外的神情,只挽了下唇,低声回:“怎么猜到的。”
太多蛛丝马迹了。
宁岁随便举了几个例子:“你知道我喝酒不过敏,说欧拉定理不只有一种证明方法,包括在青果上的昵称,是Anathaniel,里面就夹着Nathan这个词。”
宁岁觉得,这些都是他留给她的线索。
因为知道她是回避型依恋,所以慢慢地、耐心地,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尝试走近她。
从高中一直到现在,这么长的时间,他始终陪伴在她身边。
仿佛坐实了她的猜想,谢屹忱点了点头:“嗯,是我。”
“陪你在雪夜走路的是我。你的笔友Nathan也是我。”
他一字一句咬低嗓音,稍顿片刻,笃定道,“现在,和你一起站在这里即将要迎接新年的还是我。”
不远处仿佛还有音乐节的歌声在朦胧地响着,含混呼啸而过的晚风好似也被皎洁的月光缱绻,依稀能够分辨出歌词。
宁岁抬头,只看到谢屹忱望向她的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
歌声沸腾,连同着她心也重重地敲响,一角柔软叹息地塌陷下去,怦然不停。
这样热烈温柔,又熠熠生辉的少年啊。
“十、九、八……”
零点的钟声即将敲响,大家一起在数倒计时。远处人潮欢腾,仿佛永远不知停歇。
宁岁仰着脑袋望着他,眼神热乎乎的,心里也是。
好像——不管她主观上如何告诫自己,他依旧像一个特别甜蜜的陷阱,吸引着她不断靠近。
任何需要他的时刻,谢屹忱总是能够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塞到她掌心里,并且真诚尊重地看着她的眼睛,告诉她这不是一时兴起。
也许从前不知该怎么和旁人亲近,但是此时,却想和他更加亲密一点。
比牵手还要亲密。
“宁岁。”这时候谢屹忱在叫她的名字。
“三、二、一……”
“——新年快乐!”
远处巨大的欢呼声落进宁岁耳畔,浅藏着少年意气的眉眼骤然拉近,那一刻全世界声音都消弭,是他偏头在她温软脸颊上浅浅亲了一下。
“我好喜欢你。”
人潮还在不断翻涌、熙攘,属于他们的新年在这一刻如约而至。
似乎还可以遥遥看到远处舞台大屏上打出来的“新年快乐”几个大字,漫天的礼花和彩带在空中飘扬。
然而某条僻静道路边上,路灯下少年少女近距离挨在一起的两道影子,显得格外亲昵,却又隐秘而不为人知。
刚才发生的一切如电光火石,宁岁耳尖本来就有点红了,颊侧被粉色的毛毛领柔软地蹭到,这下脸蛋也不自觉跟着爆红。
她迟钝地呆滞了片晌,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脸上刚被亲到的地方。
——仿佛烧起来了一样。
只有短短的一瞬,却好像烙印下一个亲密的勋章。
感觉从半空坠落,又再度抛上云端。
“嗯。”她好似神魂游离、慢吞吞地应了一声。
谢屹忱站在原地,手刚被她轻轻挣开,掌心流失了些微温度,但胸腔里的心跳却比疯狂更甚,仿佛汹涌的浪潮要将他席卷。
——其实刚才动作比大脑更快一步。
看到她站在面前,秀气挺俏的鼻尖埋在围巾里,但脸颊不仅温软还粉扑扑,一双眼湿漉漉的,像某种小动物,可爱得要命,谢屹忱想都没想,心里产生了念头,就下意识那么做了。
但是真的做了之后,又怕唐突到她,所以只是轻轻地贴了一下。
其实触碰只是非常短暂的一瞬间,但是谢屹忱却感觉她颊上被碰到的地方不可思议的软,比水蜜桃和天上的云朵还软。
喉结缓慢滚动了一下,谢屹忱低敛下眼,直勾勾地凝视着她:“嗯是什么意思?”
宁岁欲盖弥彰地将自己那半边脸往围巾里面压,还抬手拉了拉衣领,只露出一双漂亮潋滟的桃花眼。
她不说话,他又凑近了点,声音放轻:“答应的意思?”
宁岁默默地看了看地上,那里有几根小小的草从石缝里顽强地钻出来。过了一会儿,她脑袋转向别的地方,说:“你再过来点儿。”
谢屹忱喉结又滑动一瞬,以为她想要说什么,于是敛着眸微弯下腰,与她平视。
他音色很低沉,还带着点儿不可忽视的哑:“嗯?”
宁岁抬起眼,忽地凑过去,抓住他的袖子,在谢屹忱靠她近的那边脸颊侧也亲了一口。
一时没控制好力道,有点重,宁岁感觉自己的唇被他的气息轻微烫到,逃也般地抽离。
过了会儿,兀自镇定地低下头,假装平静说:“……礼尚往来的意思。”
“……”
周围似有片刻的安静,宁岁埋着脑袋,转身想往他们来时的方向走。
谁知刚走出两步,手却被蓦然抓住,紧接着被一股力道带着往后拉。
宁岁一时之间失去平衡,回身直直倒过去,落进一个宽厚结实的怀抱里,那双手臂径自环住她后背,牢牢又不由分说地将她摁紧在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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