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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夏夜熙攘之前(浮瑾)


那时候只知道用拳脚解决问题,反正他一个人住,浑身是伤回到家也没人管,真出了事还有人兜着,谢屹忱一身的野劲,天不怕地不怕,连老师都很头疼。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谢屹忱简扼道:“那段时间父母关系不好,走偏路吧。现在能用言语解决的问题,那时候就不肯服软。”
那头安静着,他顿了顿,有些自嘲地道:“那时候脾气不好,估计得罪挺多人的。放学路上老是有隔壁学校小混混抄家伙堵我,那当然跟他们打,反正我骨头硬。”
宁岁忽然出声:“谢屹忱,如果你不想说的话,不用勉强的。”
空气安静,少年眸光微顿,后面的话顷刻没在了喉间。
他垂下了头,视线集中在木质桌面上一条很细的裂纹,喉结上下缓慢滚动,有些微微地出神。
她似乎总是能注意到这种细节。
注意到他言语里,自己都没发现的那些细小罅隙。
谢屹忱盯着那处看了几秒,唇角慢慢拉起,坦然地说:“知道了。”
“嗯。”宁岁自然接下,温吞道,“那我也跟你说个我初中的事,很夸张,你一定想不到。”
——悬念拉满。
就她这小胆,还能怎样。
谢屹忱轻促笑了声:“什么。”
“我问我妈,能不能给我下跪。”
谢屹忱猝不及防地挑了下眉:“什么?”
这确实是件在老虎屁股拔毛的大事,宁岁轻咳了声:“不是,你别误会,我先解释一下。”
事情是这样的。
芳芳在她初中的时候脾气就急,宁岁一度以为她是提早进入了更年期,后来发现,她这更年期貌似来了就没走过。
所以宁岁每次考试都特别心惊胆战,生怕一个考得不好又挨她训,久而久之,她就学会了在考试成绩出来之前,先添油加醋给芳芳透露一下感觉自己没考好什么的,控制控制她的预期,提前预支一些怒火。
这样等真的考试成绩出来之后,不论是好是坏,都能够软着陆。
有一次她就如法炮制,谁知夏芳卉那天心情不好,逮着她骂了半天。
宁岁觉得自己这预期控制得有点过了,就试探着提醒,说不定成绩出来,结果还不错呢。
夏芳卉愤怒地扬言:“你要能考第一,我直接给你跪下!”
结果两人都没想到,后来宁岁真考了年级第一。
宁岁叹了口气:“我当时确实是年少不更事,越想越觉得自己白挨骂了,回家就贱嗖嗖地问她能不能兑现诺言。”
谢屹忱笑得胸膛发震:“然后呢?”
芳芳也是有点子厚脸皮在身上的。
“……她说她没讲过这话。”
宁岁戴着耳机,都没听到底下梁馨月在叫她,直到床板被敲了敲才感觉到,在上铺探了个头出来:“怎么啦?”
梁馨月和毕佳茜在下面显然手忙脚乱:“快快快,沁沁喝醉在这发酒疯呢,快跟我们一起把她搞到卫生间里再吐!”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酒精气味,俞沁坐在地上兴奋道:“哪有生煎?快炫我嘴里!”
“……”
刘昶回来的时候,谢屹忱正坐在桌前专注地浏览GitHub,一个开源代码库,各路能人开发者会分享在上面程序代码。
姚班是完全以实力说话的地方,最不缺的就是省状元,但谢屹忱却是刘昶觉得最佩服的几个人之一。
先不说别的,首先,他自制力很强。
清大军训比隔壁结束还早两天,旁边寝室的同学们这时候都在外面嗨,谢屹忱却定定心心在这研究感兴趣的课题。
刘昶知道他爸妈有相关背景,人在这方面也有天赋,说是天之骄子也不为过。但他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只因为怕别人赶超自己,就遮掩自己的用功,试图营造一种“我很轻松也能学得很好”的假象。
平常怎么学,怎么努力,谢屹忱都毫不在意地放在明面上让他们看到。而且无论别人怎样,他都能稳稳坐得住。
刘昶觉得这点就怪牛逼的。
谢屹忱没注意他那深沉又复杂的凝视眼神,过了会儿手机铃声响了,他拿起来,径直绕过刘昶,到阳台边去接电话。
“……”
来电是他那敬爱的大妈。
秦淑芬这些天接了几个让她头疼的案子。
这会儿估计又是找他诉苦来了。
果然,一接起来,那头噼里啪啦一顿输出:“现在的豪门夫妻真是八百个心眼子,我这当事人在半夜睡着后被她老公偷拿了手机,以她的名义在微信上发送了愿意承担高额债务的承诺。”
“还有一个,我听我同事说的,互相看不顺眼,但因为财产利益捆绑太多,就是不离婚,看谁先把谁耗死。”
“你说他们这样活着不累吗?”
谢屹忱听她叨叨已经习惯了,好整以暇道:“累不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也许人家就喜欢枕着金山银山呢。”
秦淑芬说:“幸亏我们那个年代单纯,没这么多花样,我和你大伯也是经人介绍,根本没想着签什么婚前协议。要是放到现在,谁敢这样。”
这话有点一棍子把人打死。
谢屹忱懒散笑了下:“这东西得看感情深浅吧。”
秦淑芬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阿忱,我有个问题不知道该不该问。”
谢屹忱:“你说。”
秦淑芬一直都觉得,谢镇麟和邱若蕴这对夫妻的教育方式就是把阿忱当成大人平等对话,什么事情都分析利弊和对错,所以才养出他这样成熟明理的性格。
这样固然有好处,但有的时候,爱是不讲道理的。
他们对待谢屹忱,很少有什么把他当成孩子温情呵护的时刻——所有青春里成长的阵痛,都是他自己一个人硬生生扛下来的。
初中的时候跟人打架打得浑身是伤,去医院缝了六针,两人到最后拆线的时候才去陪了一次。
秦淑芬帮他们公司处理过法务事情,虽然没摆到明面上,多少也看得出这俩夫妻的婚姻状态。
“经历过你父母的事,你会不会再也不相信这些了?”
谢屹忱气息顿了下:“相信什么,婚姻和爱情吗?”
“嗯。”
外面的夜色喧嚣如昼,从高处俯瞰,紫荆操场亮着一排路灯,有零零星星几个身影在恣意地夜跑。
风声拂动,树叶沙沙又富有生机轻响着,那一刻谢屹忱脑子里没有什么特别的具象,脑子里却蓦然闪过几句话。
——也许,曾经他的确是抱着不够期待的态度。
但是后来,有人告诉了他新的答案。
那是还在当笔友时聊过的话题,关于爱情的观点,谢屹忱记得那个说法势不可挡地盘桓占据在他心头,以至于后来一直清晰深刻地记到现在。
她说,我认为,真正的爱是炽热的,诚恳的,不掺杂任何理性成分的。
是两个灵魂的惺惺相惜,是无论荣辱都携手并进,是认真笨拙地舔舐对方身上的伤口。
——哪怕口袋里只剩下最后一颗糖,我也想让你尝一尝甜的滋味。

第37章 清大
如果说姚班是省状元扎堆的地方,那宁岁觉得,她们数学系大概是数竞大神消消乐的风水宝地,扔块石头都能砸中俩。
所以第一节 微积分课,教授也没姑息,课本哗啦啦地翻着,十分钟就讲完一章。
数学系要求所有人都修难度等级最高的微积分,但幸亏宁岁之前跟于志国学过一遍,暑假又抽空复习一遍,所以现在还处于比较游刃有余的状态。
但她依旧不敢掉以轻心。因为作息和毕佳茜比较吻合,两人就约着早起去占位。等差不多上课铃响,梁馨月和俞沁才姗姗来迟。
几人坐得是第三排中央的位置,处于进可攻退可守的地势,既看得清黑板,也不太会被点名。
宁岁全神贯注地听着,有一下没一下地跟着翻页。
梁馨月坐她旁边,注意力就没那么集中,视线忍不住悄悄落在右前方。
片刻,轻搡了她一下:“岁岁,你看那个,是不是就是殷睿。”
宁岁往那头看了眼。
斜侧坐着一个男生,侧脸清越,鼻梁上架着一副细边眼镜,看上去眉眼清隽,正聚精会神地听教授在台上板书。
宁岁觉得他和沈擎的类型有些相似,刚想收回视线的时候,对方似有所感地看了过来。
目光撞了个正着,殷睿愣了一下,礼貌地笑了笑。
梁馨月兴奋地压低声音,气声道:“靠!他有酒窝!”
宁岁已经很习惯她这对待帅哥一惊一乍的态度了,梁馨月的口号是“永远心动,永远热泪盈眶”,至于这对象是不是同一个,那就不能保证了。
课间的时候宁岁出去打水,在水房排队等待的时候,又遇到了殷睿。
毕竟是隔壁班同学,宁岁还在斟酌要不要打个招呼的时候,对方主动跟她搭话:“同学,你是叫宁岁吧?”
她懵了下,顺口就问:“是,你怎么知道?”
殷睿失笑:“我们前几天加了微信的。”
好像,确实。
他昵称好像不是名字,当时看着说是数学系的就加了,宁岁赶紧掏出手机:“不好意思,我没备注。”
“没事儿。”对方顿了下,“我叫殷睿,是4班的。”
宁岁点头:“嗯嗯,我知道。”
这回宁岁清晰地看到了他的酒窝,意外对方笑起来还挺开朗的。
下午五点到晚上七点有百团大战,是学校社团一年一度的招新活动。
宁岁和胡珂尔在食堂里吃了晚饭,手挽手在街上逛,各个社团都在百年讲堂前面的三角地架起了小帐篷,贴着海报,还有艺术团的同学直接在摊位前进行表演。
胡珂尔对于这些天披肝沥胆还耿耿于怀,拉着她一个劲地求证:“你看我黑了没有!黑了没有?”
宁岁打量她须臾:“没。”
胡珂尔正喜滋滋,又听到她温柔为难地说:“主要你向下确实没空间了啊。”
胡珂尔:“……”
她恨啊,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有人怎么晒都晒不黑啊??
正说着,就看到前面有好几个人在跳街舞,胡珂尔很快把话头抛至脑后,兴冲冲地拉着宁岁去看。
胡珂尔是博爱的雨露均沾型,根本不考量自己有没有时间参加社团,遇到感兴趣的一律扫码报名,宁岁则比较审慎,逛了半天才填了一个音乐剧社的表。
宁岁本来没想报名的,但看着社员们在棚子外面欢快地演唱和声,那个熟悉的情景又让她回忆起小时候的声乐课,大家也是这样,扮着不同的角色在台上又唱又跳。
——嗯。
好像有人说过吧,人生就是要不断尝试,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
于是她也没再犹豫,在一个学长笑眯眯的目光下接过了笔。
刚开始上课的这两天感觉不错,都还挺适应的。
清大和京大开设了互通选课,宁岁就跟风选了一门叫做人工智能技术的课,想着顺便可以看看隔壁院校的教学水平。
这门课在周四下午,第一节 课是概念介绍和导论,还比较轻松。
宁岁没学过编程,但是老师在网上发了电子材料,她上课的时候就简单用电脑看了一遍。大概才了解了,原来计算机有那么多种汇编语言,便捷度和应用范围还不一样。
也是翻看课表的时候,她才突然想到,周五晚上她好像有事,是一节他们系教授临时安排的习题课,要人脸识别签到的,不能缺勤。
这个人工智能课的老师讲课语调特别慢,一副喝醉了飘飘然的样子,净扯些有的没的。
课程标题是人工智能,他却给你讲一大堆诗词歌赋,讲AI也可以作诗,但展示出来的都是一些狗屁不通的作品。
不得不说,清大校园里真挺美的,从六教看出来,花团锦簇,落英缤纷,后半程宁岁就有些心不在焉了,一直盯着窗外看,等到下课铃一响就站起来收拾书包。
教室里的同学哗啦啦涌出去,外面绿树荫蔽,疏影摇曳。
宁岁眼皮不经意动了动——也不知道谢屹忱现在在干嘛。
她拿出手机点开他的聊天框,迟疑片刻,才轻轻碰了碰他头像。
先是拍了拍他。
然后,又给他发了一个六教的定位。
他没立即回复,宁岁也没有什么事情做,出神了半晌,就背好书包,先沿着新民路往北边走,去找记忆里比较熟悉的紫荆操场。
那儿一般人最多,什么时间都能看见跑步运动的学生,活力十足。
路上还顺便买了一袋酸奶,宁岁溜达了没一会儿,又掏出手机,巧的是,一眼就看到谢屹忱的消息恰好弹了出来:【你过来了?】
她步伐顿了下:【嗯,有节互选课,刚结束。】
两分钟,谢屹忱发来一条语音。
那头明显气还喘着,嗓音却低磁又淋漓:“我在打球,还没结束。”
宁岁没想好回复,他直接发了个定位过来,是紫荆操场旁边的篮球场,很霸道:【来找我。】
“……”
新民路两旁柏树高大,枝叶繁密,阳光透过空隙细细碎碎的撒下来,倏忽间一阵清风拂过,四肢顿感沁润。
有扬起的发丝拂过颊边,宁岁心里轻盈地跳了跳——没人说这个季节的下午还能感觉到凉快。
岁岁岁:【哦。】
宁岁以为自己记得路,事实上这里太大,布局又紧凑,各种设施和建筑眼花缭乱,差点没把她给绕晕。
刚挣扎着掏出导航,就看到谢屹忱又发语音,仿佛预判一般,悠悠问:“认得路吗?”
“……”
宁岁默默地看了眼手机上的导航。
南北两条,康庄大道。仿佛在嘲笑她的路痴。
岁岁岁:【认得……】
他意味深长:【那就行。】
“……”
宁岁到达紫荆操场的时候刚喝完酸奶,于是就在路边找垃圾桶。
没想到清大校园里的垃圾桶都是智能分类,就是机器运作有点慢,宁岁在屏幕上捣鼓了好一会儿才弄好。
谢屹忱没再给她发消息,不知道是不是又上场了,篮球场旁边有个小卖部,宁岁经过的时候,进去买了两杯清大自制版的轻糖绿豆冰沙。
扫眼过去,场上打球的人比她想象中要多很多,似乎还是挺热闹的比赛。周围还零零散散站着一些围观的同学,中间夹杂了好几个女生。
大概四五点的光景,太阳不算很毒辣,但光线算得上灿烂,宁岁用手遮着脸,沿边上往里面走。
一边盯着场子里一边探着头找谢屹忱,手臂倏忽被人从侧面轻拍了一下。
一回头,这人就站在她后面。
谢屹忱穿着一套藏蓝色的球衣,上面是无袖背心,下面套着宽松的及膝短裤,肩上随意搭着条毛巾。
此刻热意蓬勃,肩颈和下颌发梢全是汗。
乌发黑眸,一片潮气中,眉眼轮廓更加英挺如刻。
宁岁视线情不自禁飘向他手臂,心尖莫名痒了下,那块的肌肉结实有形,曲线流畅紧劲,小臂还迭着浅浅的青筋:“……你们这是中场休息?”
谢屹忱喘了口气,喉结略滚:“不是,找了个人暂时顶着我。”
其实也将近一个月没见了,现在天气还不冷,宁岁穿了一条圆领的荷叶边米色碎花裙,外搭一件浅紫色的开领针织衫,头发柔软顺滑地盘了起来,还化了浅浅的妆。
瞳仁清澈明媚,有碎发从颊边落下,被阳光晕染出漂亮的金边。
谢屹忱低眉看着她,眼睫不动声色地敛了敛,又垂眸看向她手里提着的白色塑料袋。
宁岁看到他唇边有了很清晰的笑意,拎着一瓶绿豆沙冰出来,松弛地在一旁长椅上坐下:“谢了。”
“……”
宁岁:“我还没说这是给你的。”
“嗯。”谢屹忱闻言也没慌,眉梢微扬,懒懒盯着她问,“那你给谁的。”
“……”
算了,谁让今天确实有愧于他。
宁岁抿唇咽下嘴里的话,在他旁边面色如常地坐下:“多买了一瓶,你可以给你朋友喝。”
谢屹忱闲散嗯一声,抬眸看了一眼场上。
有几个是他同系的朋友,认识的,其他都是凑伙打的。那几个认识的明显三心二意,往他这个方向瞟过来,挤眉弄眼的。
谢屹忱没搭理,一边拿吸管戳开饮料封口,一边气定神闲问:“你在这选的什么课?”
宁岁说:“人工智能技术。”
谢屹忱倏地挑了下嘴角,似笑非笑地睇向她:“这好像不是你专业吧。”
他出了这么多汗,也闻不到什么汗味,反而干净炽烈,宁岁只感觉到身边仿佛坐着个太阳,热浪不断滚滚扑面而来。
睫毛扑簌了下,她说:“就单纯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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